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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秘密与谎言

黑暗王子跨骑在他那黑色的战马上,黑色貂皮斗篷在身后随风飘扬。一根金色发带绑着他那金色的长发,英俊的脸庞因为战争的狂暴而变得冷漠无情,而……
“而他的胳膊看起来像根茄子。”克拉丽愠怒地喃喃自语道。画画根本不管用。叹了一口气,她从素描本上又撕下一张纸,揉搓成一团,朝她卧室的橘色墙壁上用力地扔过去。地板上早已经散落着许多丢弃的纸团,清楚地表明她的创作灵感并不那么随心所愿。她千万次地希望她能更像母亲一些。乔斯琳·弗雷笔下的一切,无论是素描还是油画,抑或是随手画的草图都很美丽,而且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
克拉丽摘下耳机——《危险人物》4这首歌只听到一半——按摩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整座公寓都回荡着电话机那响亮刺耳的叮铃声。她把素描本抛到床上,跳着站了起来,跑进起居室,那台复古的红色电话机就搁在正门边的桌子上。
“是克拉丽莎·弗雷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耳熟,尽管无法立即辨认出来。
克拉丽的手指紧张地绕着电话线。“哪……位?”
“嗨,还记得我吗,那个昨晚你在群魔殿俱乐部遇到的携带刀具的小流氓?我可能给你留下的印象不太好,希望你给我补救的机会……”
“西蒙!”克拉丽听到他咯咯地大笑起来,赶紧把电话从耳边拿开,“这可没那么好笑!”
“当然好笑,只不过你没明白其中的幽默。”
“神经病!”克拉丽斜倚着墙壁叹气道,“要是我昨晚回到家时你也在场的话,就会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不?”
“我妈妈。我们晚回家她不高兴。她吓坏了,简直一团糟。”
“什么?打不到车可不是我们的错!”西蒙抗议。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年纪较小,对家庭内部的不公平可是深有体会。
“是的,好吧,她可不那么看。我令她失望,我失信于她,我使她担心,如此等等。我是她的祸根。”克拉丽一字一句、惟妙惟肖地模仿她母亲的措辞,只不过言谈间多了一层刺痛人心的内疚。
“那么,你被禁足了?”西蒙问,声音大得有些过头了。克拉丽听得出他背后响起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有人在讲话。
“我还不晓得,”她说,“我妈妈今天早上和卢克一起出门了,他们还没回来。不过,你在哪里?在埃里克家?”
“是的,我们刚刚练习完。”钹打出的铿锵声在西蒙身后响起。克拉丽感到心惊胆寒。“埃里克今晚要在加瓦·琼斯朗诵诗歌,”西蒙继续说着,报出克拉丽家拐角处的一家咖啡店的名字,晚上那里有时候会有现场音乐表演,“整个乐队都会过去助阵。想来吗?”
“好吧,想来,”克拉丽停顿下来,不安地猛拉电话线,“等等,我不想来。”
“闭嘴好吗,伙计们?”西蒙叫道,他的声音模糊不清,这使克拉丽怀疑他没对着话筒说话。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语气有些不安。“那是来还是不来呢?”
“我不知道,”克拉丽咬着嘴唇,“我妈妈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我担心央求她会让她更恼火。我可不想因为埃里克糟糕透顶的诗而陷入麻烦。”
“别这么说,没那么糟糕。”西蒙说。埃里克是他的隔壁邻居,他们俩打小就认识。他们不像西蒙和克拉丽那么亲密无间,但他们在高二的时候与埃里克的朋友马特和科克一起创建了一支摇滚乐队。他们每周在埃里克父母的车库里不折不扣地练习。“此外,这并不是要她网开一面,”西蒙补充道,“这可是就在你家附近的诗歌朗诵会,随手关个门就能到。又不是我邀请你一起去霍博肯的狂欢宴会。要是你妈妈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霍博肯的狂欢宴会!”克拉丽听到一个人,很可能是埃里克在尖叫。又响起一阵钹的铿锵声。她想象着妈妈听埃里克朗诵诗歌的情景,内心泛起一阵惶恐。
“我不知道,要是你们全都到场的话,我想她会吓到的。”
“那么我会自己来。我来接你,我们可以一起走到那里,在那里跟其他人汇合。你妈妈不会介意的。她喜欢我。”
克拉丽不由地笑了起来。“依我说,得为她独特的品位叹息。”
“没人会那么做。”西蒙在乐队同伴的叫喊声中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克拉丽挂断电话,环顾了一下起居室。她母亲艺术品位的证据比比皆是,从堆在暗红色沙发上的手工天鹅绒抱枕,到墙壁上悬挂的乔斯琳的画作,一幅幅全都精心装裱——大多数是山水画:金色阳光下曼哈顿闹市区那弯弯曲曲的街道;展望公园的冬景,蕾丝般的一层白色薄冰覆盖在灰色的湖面上。
壁炉正上方的炉台上摆放着一个克拉丽父亲的相框。他身着军装,外表俊朗,作若有所思状,而眼睛却泄露出嘴角笑纹的蛛丝马迹。他是一位在海外服役的受勋士兵。乔斯琳在她床边的小盒子里珍藏着他的一些勋章,尽管这些勋章在乔纳森·克拉克在奥尔巴尼近郊把车撞进大树意外身亡后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些许好处,而那时他的女儿尚未出生。
乔斯琳在他去世后重新使用起自己少女时代的名字。她从不讨论克拉丽的父亲,却一直在床头保留着镌刻着其姓氏首字母J.C.的盒子。与勋章并排放置的是一两张照片、一枚婚戒和一绺金发。乔斯琳有时候会拿出盒子,打开后呵护备至地握着这绺头发,然后放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重新锁上。
钥匙在大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使克拉丽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她急忙往长沙发上一躺,随手从她妈妈搁在茶几上的书堆中拿出一本平装书,装出一副沉浸在阅读中的模样。乔斯琳觉得阅读是种神圣的消遣,通常不会在克拉丽阅读时打断她,更不会对她大喊大叫。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是卢克,抱着一大堆东西,看起来像是正方形的大纸板。他把这些东西放下之后,克拉丽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些平折起来的纸箱。他站直身体,转过身对她笑了笑。
“嗨,呃——嗨,卢克。”她打了个招呼。一年前他要她不要再叫他卢克叔叔,自称那样叫他让他觉得自己很老,而且还让他想起《汤姆叔叔的小屋》。此外,他温柔地提醒她,他并不是她真正的叔叔,而是她妈妈两小无猜的至交。“妈妈呢?”
“在停车。”他说道,哼哼唧唧地伸直瘦长的身体。他穿着平时的制服:旧牛仔裤,法兰绒衬衣,鼻梁上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又让我想起来为什么这幢楼没有送货电梯?”
“因为它是老房子,而且还挺有个性的。”克拉丽立马说。卢克咧嘴笑了笑。“要这些纸箱子干什么?”她问道。
他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妈妈需要打包一些东西。”他说道,避开她注视的目光。
“什么东西?”克拉丽问。
他轻快地挥了挥手。“多余的东西摊得满屋子都是,碍事。你知道她从来不扔东西。那么你准备干什么?学习?”他一把抽出她手里的书,大声读道:“世界仍然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为更加理智的哲学观点所摒弃的混杂之物。小精灵和小妖精,鬼魂和恶魔,仍然四处游荡——”他放下书,视线透过眼镜落在她身上,“这是学习看的书?”
“《金枝》5?不是的,上学还要几个星期呢,”克拉丽把书从他手中拿过来,“这是妈妈的。”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把书重新扔到书桌上。“卢克?”
“嗯哼?”书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正在壁炉边的工具箱里翻找东西,“啊,找到了。”他抽出一个橘红色塑料胶带座,满心欢喜地看着它。
“要是你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情发生,你会怎么办?”
胶带座从卢克的手中滑落下来,撞击在砖头平铺的壁炉上。他跪在地上拾起那个东西,没看她。“你的意思是犯罪现场的唯一目击者之类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但你是唯一能参透一切的那个人,就好像所有一切除了你之外,对其他人而言都是隐形的。”
他犹豫不决,仍然跪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凹形胶带座。
“我明白这听起来很疯狂,”克拉丽紧张兮兮地打探道,“但……”
他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在镜片背后蓝得那么深邃,饱含坚定喜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克拉丽,你是位艺术家,像你母亲一样。那意味着你看世界的方式与其他人不一样。这是你的天赋,在平常之事中发现美,也发现可怕的东西。这不会使你发疯——只不过与众不同而已。与众不同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克拉丽抬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她在脑海中看见了那个储藏室,伊莎贝尔的金鞭,蓝发男孩临死前的垂死挣扎,还有杰斯黄褐色的眼眸。美丽而恐怖。她说道:“要是我爸爸还在世的话,你认为他也会是位艺术家吗?”
卢克看起来有些讶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突然打开了,克拉丽的母亲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她脚上的靴子后跟在打过蜡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她递给卢克一串叮当作响的车钥匙,然后转身看着女儿。
乔斯琳·弗雷身材纤瘦结实,她的发色比克拉丽的深一些,也比她的长一倍,不过这时她用一根铅笔将其盘成深红色的发髻束在脑后。淡紫色的T恤外面穿着溅满油彩的长罩衣,棕色徒步旅行靴的鞋底上也沾满了油彩。
人们总是告诉克拉丽她长得像妈妈,但她自己却没看出来。她俩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身材:她俩都很苗条,胸脯很平,臀部也很小。她知道自己不像妈妈那样美丽。要美丽得身材高挑,曲线婀娜。要是像克拉丽这么矮小,不过一米五出头的话,只能算得上可爱。既不是漂亮,又不是美丽,而是可爱。有一头红发,满脸雀斑,如果说她妈妈是芭比娃娃,那她简直就是拉基德·安6
乔斯琳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很优雅,她经过时路人的回头率很高。相比之下克拉丽则总是被自己的脚绊倒,第一次有人在她走过时回头还是因为她下楼时摔倒冲到人家前面去了。
“多谢你把箱子带上来。”克拉丽的妈妈微笑着对卢克说道。他没有回她一个微笑。克拉丽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抱歉,我花了好久才找到个车位。今天停车场简直是人山人海。”
“妈妈,”克拉丽插话道,“这些箱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乔斯琳咬住嘴唇。卢克的眼神飞快看向克拉丽,默默地敦促乔斯琳把事情挑明。乔斯琳不安地抖动着手腕,将一缕滑落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走到长沙发那边,在女儿身边坐下。
离得那么近,克拉丽看得出母亲有多么疲惫不堪。她有黑眼圈,眼睑由于睡眠不足而凹陷下去。
“这与昨天晚上有关吗?”克拉丽问道。
“不是,”她妈妈不耐烦地说,接着迟疑地解释道,“或许有些许关联。你不应该做昨晚发生的事情。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我已经道过歉了,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如果你要禁我的足,干脆就这么做得了。”
“我不是要禁你的足。”她母亲说,语气严厉得像绷紧的弦。她瞟了一眼卢克,卢克摇了摇头。
“告诉她吧,乔斯琳。”他说。
“你们能不能别像我不在场似的讨论我?”克拉丽生气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告诉我什么?”
乔斯琳舒了口气,叹息道:“我们要去度假。”
卢克的脸色变得茫然,好像画布上的油彩全被抹掉一样。
克拉丽摇摇头。“那是这番折腾的原因吗?你要去度假?”她跌坐在垫子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番周折?”
“我认为你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一起去度假。我们三个——你,我,还有卢克。我们要去农舍。”
“哦。”克拉丽扫了一眼卢克,但他双手交叉抱着胸脯,凝视着窗外,下巴绷得很紧。她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不开心。他喜爱纽约北部的农舍——十年前他买下这座农舍并亲自修葺,只要有空他就会去那里。“去多久?”
“夏天余下的时间,”乔斯琳说,“我带回箱子以备你想打包一些书、颜料——”
“夏天余下的时间?”克拉丽恼火地坐直了起来,“我办不到,妈妈。我有计划——西蒙和我准备举办返校聚会,我和绘画小组有许多安排,在提斯克7还有十节课——”
“不能上提斯克的课我感到很抱歉,但其他安排可以取消。西蒙会理解的,你的绘画小组也会理解的。”
克拉丽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一切已势在必行,也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但是那些美术课我可是付过钱的!我存了整整一年的钱!”她转身向卢克求助,“告诉她!告诉她这样不公平!”
卢克的视线没有从窗户上移开,尽管他的脸颊动了动。“她是你妈妈,该由她做决定。”
“我不明白,”克拉丽转身又看着她母亲,“为什么?”
“我得逃离这里,”乔斯琳说道,嘴角在颤抖,“我需要宁静,需要静下心来画画。而现在手头很紧——”
“那么多卖掉一些爸爸的股票,”克拉丽生气地说道,“那是你经常做的事情,不是吗?”
乔斯琳退却了。“这么说简直有失公平。”
“瞧,若你想去的话就去吧。我不在乎。我会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能工作,我能在星巴克之类的地方找份活儿。西蒙说他们一直在招聘。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
“绝不!”乔斯琳严厉的语气吓了克拉丽一跳,“我会还给你美术课的钱,克拉丽。但是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年纪太小,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会有不测发生。”
“比如?会发生什么事?”克拉丽咄咄逼人。
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她惊讶地转过身,发现卢克碰翻了挂在墙壁上的一幅镶框油画。他把画挂好,难过的心情溢于言表。他站直身体,嘴巴闷闷不乐地抿成一条线。“我走了。”
乔斯琳咬紧嘴唇。“等等。”她赶紧跟着他走到门口,卢克刚刚抓住门把手她就追了上去。克拉丽在沙发上扭动身体勉强听到她妈妈急促的窃窃私语。“……贝恩,”乔斯琳说道,“我一直在打电话给他,最近三个星期我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他的语音信箱留言说他在坦桑尼亚。我该怎么办?”
“乔斯琳,”卢克摇摇头,“你不能永远找他帮忙。”
“但是克拉丽——”
“难道不是乔纳森吗?”卢克嘘声道,“自从这件事发生后你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了,但是克拉丽不是乔纳森。”
我爸爸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克拉丽心想,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能总是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外出。她会受不了的。”
“她当然会受不了!”卢克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生气,“她不是宠物,她是个少女,几乎快成年了。”
“要是我们俩都出城……”
“跟她讲,乔斯琳,”卢克的声音很坚定,“我是认真的。”他伸手握住门把手。
门倏地开了。乔斯琳尖叫了一声。
“天啊!”卢克惊呼道。
“实际上,只有我,”西蒙说道,“尽管有人告诉我这种相似性有多么令人惊愕。”他从门边向克拉丽挥了挥手,“你准备好了吗?”
乔斯琳把手从嘴唇上移开。“西蒙,你在偷听吗?”
西蒙眨了眨眼睛。“没有,我刚到这里,”他看到乔斯琳脸色苍白,然后又看见卢克神色凝重,“出什么事了吗?我该回避一下吗?”
“不必,”卢克说,“我想我们这边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他推开西蒙从他身边走过,噔噔噔噔飞快地奔下楼梯。楼下传来正门砰的一下关闭的声音。
西蒙在门口犹豫不决,满脸不确定。“我可以稍后再来,”他说,“真的,这样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样恐怕——”乔斯琳刚开口,但克拉丽已经站了起来。
“没关系,西蒙。我们走吧,”她边说边从门边的挂钩上一把拉下自己的包。她把包斜挎在肩膀上,愤怒地盯着她妈妈。“再见,妈妈。”
乔斯琳咬着嘴唇说道:“克拉丽,难道你不认为我们该讨论一下此事吗?”
“我们度假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讨论。”克拉丽恶狠狠地说道,看见母亲退缩的表情,一阵满足感油然而生。“别熬夜等我。”她补充道,然后拉着西蒙的胳膊,半拽着把他拖出正门。
西蒙扭头满怀歉意地看着克拉丽的妈妈,她站在门口显得瘦小而无助,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再见,弗雷夫人!”他喊道,“晚上愉快!”
“哦,闭嘴,西蒙。”克拉丽打断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听不见她妈妈的回答。
“天啊,女人,别拧断我的胳膊。”克拉丽把他拽下楼梯时西蒙抗议,她脚上那双绿色的斯凯奇8每走一步都愤怒地拍打着木质地板。她向上瞥了一眼,暗自期待妈妈会从楼梯平台上往下张望,但是公寓的门紧锁着。
“对不起。”克拉丽放开他的手腕轻声说。她在楼梯脚下停了下来,斜挎包撞了一下她的臀部。
克拉丽所居住的赤褐色砂石建筑与公园坡的大多数建筑一样,曾经是富人们才住得起的住宅。弧形楼梯、入口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宽敞的单面嵌板天窗尽显其昔日的辉煌。现在这幢房子被隔成了独立的公寓,克拉丽和她母亲以及楼下的一位租客一起居住在这幢三层楼的大房子里,那位老妇人在自己的公寓里开了一家通灵馆,她几乎足不出户,尽管来拜访的顾客并不多。一块金质招牌钉在门上声明她是“预言家和先知多萝西娅夫人”。
浓郁而甜美的熏香味从半掩着的门飘溢进门厅里。克拉丽听得见嗡嗡的低语声。
“看到她生意兴隆真好,”西蒙说,“如今要想找到一份稳定的预言家工作可不容易。”
“你一定要对每件事都揶揄一番吗?”克拉丽呵斥道。
西蒙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错愕。“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诙谐讽刺的风格呢。”
克拉丽正准备回答,多萝西娅夫人的门完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棕色的皮肤,像猫眼一样的金绿色眼眸,一头黑发凌乱地缠在一起。他不加考虑地向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洁白牙齿。
一阵眩晕向她袭来,有种令她快要晕厥的强烈震撼。
西蒙不安地朝她瞥了一眼。“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像要晕过去一样。”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什么?没事,我很好。”
他似乎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看起来就像刚刚见了鬼似的。”
她摇摇头。某些记忆捉弄着她,但就在她尝试集中精神的那一刻,它却像水一样悄悄滑落了。“没什么。我想我看见多萝西娅的猫了,不过我猜那不过是光线在作怪罢了。”西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她百般辩解道,“我猜我有点饿晕了。”
他悄悄地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让她感到些许安慰。“来吧,我给你买点吃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这样做事。”这是克拉丽第四次说同样的话了,一边用一小片烤脆饼9蘸着盘子边缘残留的鳄梨酱10。他们在小区里的墨西哥餐厅吃饭,墙壁上有个洞,上面写着“脆饼妈妈”。“好像每隔一周禁我的足还不够糟似的。现在整个夏天余下的时光我都要被放逐了。”
“得了,你知道,你妈妈有时候会有些过头,”西蒙说,“就像她呼吸一样平常。”他含着一片素玉米馅饼对她咧嘴笑着。
“哦,当然,表现得就像这么做很有趣似的,”她说,“你不是那个被拽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却不知道要多久——”
“克拉丽,”西蒙打断她激烈的指责,“我可不是你生气的对象。此外,这又不会持续到永远。”
“你怎么知道不会?”
“好吧,因为我了解你妈妈,”西蒙说道,而后停顿了片刻,“我的意思是,你和我成为朋友已经多久了,到现在有十年了吧?我知道有时候她会变成这样,她会考虑得更周全的。”
克拉丽从她的餐盘里挑起一片辣椒,若有所思地一点点咬着辣椒的边缘。“不过,你……”她说,“我的意思是,你了解她?有时候我怀疑到底有没有人了解她。”
西蒙对她眨了眨眼睛。“你可把我弄迷糊了。”
克拉丽吸着空气以缓和辣得发烫的嘴巴。“我的意思是,她从来不谈论自己。我对她早年的生活一无所知,也不认识她的家人,更不知道她是怎么跟我父亲相识的。她甚至没有结婚照,就好像她有了我之后生活才刚刚开始似的。当我询问这些事情时,她总是这样搪塞我。”
“呀,”西蒙朝她扮了个鬼脸,“那样很甜蜜。”
“不,不甜蜜,很奇怪。奇怪的是我不知道祖父母的任何情况。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父亲的父母对她不是很友善,但是他们会那么坏吗?什么样的人甚至不想见一见自己的孙女?”
“或许她讨厌他们。或许他们会虐待人之类的,”西蒙建议道,“她的确有那些伤疤。”
克拉丽盯着她。“她有什么?”
他咽下一口玉米馅饼。“那些细小的疤痕。后背和胳膊上全都是。我看见过你妈妈穿浴袍的样子,你知道。”
“我从未注意到任何伤疤,”克拉丽果断地说,“我想你在瞎掰。”
他盯着她,正准备说话时克拉丽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藏在斜挎包深处,开始不停地嘟嘟鸣响。克拉丽摸索着把它扒出来,注视着屏幕上闪动的号码,绷着脸说道:“是我妈妈。”
“我从你的脸色就看得出是她。你要跟她讲话吗?”
“现在不,”克拉丽说道,手机铃声停下来转成语音留言的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负疚感,“我不想跟她吵架。”
“你可以一直待在我家,”西蒙说,“想待多久都可以。”
“好的,我们首先要看一看她是否会平静下来。”克拉丽按了一下电话上的语音留言键。她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但她很显然在试着放松。“宝贝,把度假计划硬塞给你,我感到很抱歉。回家吧,我们谈一谈。”没等语音留言结束克拉丽就挂了手机,她感到更加内疚了,但同时还是很生气。“她想谈一谈。”
“你想跟她谈吗?”
“我不知道,”克拉丽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你还要去诗歌朗诵会吗?”
“我答应过要去的。”
克拉丽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那么,我跟你一起去吧。结束后我再打给她。”斜挎包的肩带从胳膊上滑落下来。西蒙心不在焉地把它推上去,手指停留在她肩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
外面的空气像海绵一样湿漉漉的,湿气使克拉丽的头发卷了起来,也令西蒙的蓝色T恤衫黏在后背上。“那么,乐队怎么样?”她问,“有什么新情况吗?我先前跟你讲电话的时候后面有许多尖叫声嘛。”
西蒙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进展顺利,”他说,“马特说他认识人,能帮我们在斯克拉普酒吧开演奏会。我们又开始讨论乐队该叫什么名字好了。”
“哦,是吗?”克拉丽偷笑起来。西蒙的乐队实际上从来没做过音乐。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坐在西蒙的起居室里,争吵着哪些名字好,什么样的乐队标识夺人眼球。有时候她怀疑他们当中实际上没有人会弹奏乐器。“现在有待讨论的是什么呢?”
“我们考虑在‘海带阴谋’和‘石魔熊猫’之间选一个。”
克拉丽摇摇头。“这两个都很可怕。”
“埃里克建议叫‘草坪椅危机’。”
“或许埃里克应该继续赌博。”
“那样的话我就得找个新鼓手。”
“哦,那是埃里克做的事?我以为他只是跟你们要钱,然后在学校告诉女生他是玩乐队的,以博得她们的欢心。”
“根本不是这样,”西蒙愉快地说,“埃里克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他有女朋友,已经交往三个月了。”
“实际上是结婚。”克拉丽说着绕开一对推着婴儿车的夫妇,车里坐着个刚会蹒跚学步的小宝宝:一个小姑娘头发上别着黄色的塑料发卡,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精灵玩偶,上面还有一对镶有蓝宝石的金色条纹翅膀。克拉丽觉得从眼角的余光能看见翅膀在轻轻地拍打着。她急忙扭头看着别处。
“这就意味着,”西蒙继续说道,“我是乐队里最后一个还没有女朋友的人。你知道,这可是加入乐队的全部意义所在:追女孩子。”
“我还以为音乐才是呢。”一个拿着棍棒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直奔伯克利大街。她赶紧看向别处,生怕自己看别人太久之后,他们会长出翅膀、多余的胳膊,甚至还会像蛇一样吐出叉状的舌头。“不过,谁在乎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我在乎,”西蒙闷闷不乐地说,“过不了多久落在后面没有女朋友的人就只有我和学校的门卫温德尔了。”
“至少你知道他仍然是单身啊。”
西蒙生气地瞪着她。“这可没什么意思,弗雷。”
“‘比基尼裤’希拉·巴巴力诺总可以追吧。”克拉丽建议道。克拉丽九年级上数学课时坐在她后面。每次希拉弄掉铅笔——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克拉丽都会领略一番希拉超级低腰牛仔裤的裤底风光。
“那是埃里克交往了三个月的女孩,”西蒙说,“同时他的建议是我应该确定谁是学校身材最摇滚火辣的女孩,然后上课第一天就约她出来。”
“埃里克是个有性别歧视的贪心鬼,”克拉丽说,突然她不想知道学校里哪个女孩是西蒙心目中身材最好的,“或许你应该给乐队取名为‘性别歧视的贪心鬼’。”
“听上去很响亮。”西蒙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克拉丽朝他扮了个鬼脸。她的斜挎包随着手机铃声一起震动起来。她从拉链口袋里摸出手机。“又是你妈妈吗?”他问道。
克拉丽点点头。她在脑海中看见妈妈无助地站在公寓门口的娇小身影,内疚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抬头瞥了一眼西蒙,他正看着她,眼里写满深深的担忧。他的脸如此熟悉,就连在睡梦中她也能想象出它的轮廓。她想到没有他的几个星期会多么寂寞,多么漫长,然后把手机推回包里。“快点,”她说,“我们看表演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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