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色记忆
“我妈妈对我做了这一切？”克拉丽逼问道，但是她惊讶而气愤的语气即便是在她自己听起来，也没有一点质疑的力道。四下看了看，她在杰斯和亚历克眼里发现了一丝同情——即便是亚历克也猜到了，而且为她感到难过。“为什么？”
“我不知道，”马格纳斯摊开细长的白色手掌，“我的职责不是问问题，我只是拿钱办事。”
“在《盟约》限定的范围内。”杰斯提醒他说，声音轻柔得像是猫咪的毛。
马格纳斯歪过头。“在《盟约》限定的范围内，那当然。”
“所以说《盟约》规定这么做没问题——这种记忆掠夺？”克拉丽愤怒地问，没有人回答她。她身子一沉，坐在马格纳斯的床沿上。“只是一次吗？她是想让我忘记什么特定的东西吗？你知道是什么吗？”
马格纳斯不安地走到窗前。“我想你不会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应该是两岁左右。我从这扇窗户望出去，”他敲了敲那块玻璃，落下一些灰尘和几块涂料，“我看见她匆匆忙忙沿街走过来，怀里抱着用毛毯裹起来的什么东西。看到她在我的门前停下来，让我非常吃惊。她看起来很平常，也很年轻。”
月光在他鹰一般的轮廓上洒下一层银色的光晕。“她进门的时候，打开了毛毯，你就在里面。她一把你放在地上，你就开始到处乱跑，捡起地上的东西，扯我猫咪的尾巴——猫要挠你的时候，你就像报丧女妖那样尖叫。所以我就问你的母亲，你是不是有部分女妖的血统。她一点也没有笑，”他顿了一下，他们此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甚至是亚历克，“她告诉我，她是个暗影猎手。对于这个，她没有撒谎的必要。我看得出她身上的印记，尽管随着时光的流逝，印记变得很淡，看起来像是皮肤上有淡淡的银色疤痕，一动就若隐若现。”他擦了擦眼睛周围发亮的妆容，“她告诉我，她曾希望你生下来天眼就是盲的——有些暗影猎手必须经过教导才能看到暗影世界。但是那天下午她看到你在捉弄一只卡在篱笆上的小妖精。她知道你能够看见。所以她问我能不能遮蔽住你的天眼。”
克拉丽轻轻发出一个声音，是痛苦地长呼出一口气，但马格纳斯没有理睬，继续说了下去。
“我告诉她消除掉你的那部分能力可能会伤及大脑，也有可能精神失常。她没有哭，你的母亲不是那种会轻易掉眼泪的女人。她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我告诉她也可以让你忘记你所看到的那部分暗影世界，即便是你真的看到了。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她每两年就要来找我一次，因为咒语的法力会减退。”
“她那么做了？”克拉丽问。
马格纳斯点点头。“从第一次之后，我每两年就见你一次——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唯一一个我以这种方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知道吗？在我的行当中，一般来说人们不会欢迎我们靠近孩子。”
“所以我们一进来你就认出了克拉丽，”杰斯说，“你一定认出来了。”
“当然，”马格纳斯听起来有些恼火，“而且我也非常震惊。但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她不认识我，她不应该认识我。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是，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咒语开始减弱了——而且实际上，一个月以前我们就该再次见面的。当我从坦桑尼亚回来后，我曾去过你家，但乔斯琳说你们吵了一架之后，你跑了。她说等你回去后就来拜访我，可是，”他优雅地耸了下肩，“她没有来。”
一阵冰凉的记忆刺痛了克拉丽的肌肤。她记得在门厅自己站在西蒙的旁边，她努力回想起在脑海边缘跳动的画面……我以为看到的是多萝西娅的猫，但那只是光线问题。
多萝西娅没有猫。“是你在那儿，那天，”克拉丽说，“我看见你从多萝西娅的公寓里出来，我记得你的眼睛。”
马格纳斯看起来似乎要像猫那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是让人难以忘记，这点倒是真的。”他洋洋得意地说。继而他又摇了摇头。“你不该记得我，”他说，“我一看到你就施展法力把自己屏蔽起来，像一面墙那样牢固。你应该正好迎面撞上那面墙——从超自然的法力上来说。”
如果迎面撞上一面有法力的墙，那是不是也会在法力上有块淤青呢？克拉丽说：“如果你把我身上的咒语解除掉，我会记起来所有忘了的东西吗？所有让你偷走的记忆？”
“我不能帮你解除。”马格纳斯看起来很不自在。
“什么？”杰斯听上去很生气，“为什么不能？圣廷要求你——”
马格纳斯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喜欢有人来指挥我做什么，小暗影猎手。”
克拉丽能看出杰斯有多么不乐意在称呼前被加了个“小”字，但是在他能给出一个有力的回击之前，亚历克说话了。他用轻柔的声音关切地问：“你不知道怎么去掉它吗？我是说咒语。”
马格纳斯叹了口气。“去除咒语远比一开始创造一个要困难得多。以这个咒语的复杂程度，我编制时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如果我解除的时候哪怕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她的脑袋就可能遭到永久性的破坏。另外，”他补充说，“咒语已经开始减弱了。法力会随时间自己消失的。”
克拉丽眼神犀利地看着他。“那时我就能找回全部的记忆了？我脑袋里还有什么被拿走了？”
“我不知道。它们可能一下子全都回来，也可能一步步地慢慢回来，也可能你永远不会记起这么多年来所忘记的东西。你母亲让我所做的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是唯一一次。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可我不想等了，”克拉丽的双手在大腿上紧紧握住，手指绞在一起，因为太用力，指尖都发白了，“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丢掉了或者被毁掉了。现在我知道——”
“我没有毁掉你，”这次轮到马格纳斯打断她了，他的嘴唇生气地卷起来，露出白色的尖牙，“这世界上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这样觉得，感觉受到了伤害或是有什么不对劲，有些格格不入，本是皇室血统却阴差阳错地生在了一户农夫家里。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在你身上只不过是真实的。你就是与众不同，也许不是更好——但是不同，而且是种很大的不同。你想知道，当你碰巧生下来就带着恶魔的标记会是什么样子吗？”他张开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如果你有一个因为生下了你——或者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发了疯，把自己吊死在谷仓里的母亲，有一个看到你就不停地向后退缩的‘父亲’，那会是什么样子吗？我十岁的时候那个把我养大的男人想在小溪里把我淹死。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恶魔。我用手里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打他——把他砸死在原地。最后我找到教堂的神父，请求庇护。他们把我藏起来，他们说怜悯是个苦涩的东西，但是比仇恨要好。当我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我恨我自己。我只有一半是人类，任何事情都比这个要好。”
马格纳斯把话说完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让克拉丽吃惊的是，亚历克打破了沉默。“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决定不了你生下来是什么。”
马格纳斯表情凝重。“我说完了，”他说，“我觉得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同并不意味着更好，克拉丽莎。你母亲只是试图保护你，别拒绝这一切。”
克拉丽的手松开了。“我不关心自己是不是与众不同，”她说，“我只是想做真正的自己。”
马格纳斯用一种她不知道的语言喃喃自语，听上去像是火焰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好吧，听着，我不能解除所创造的咒语，但我可以给你点别的。如果按照一个真正的拿非力孩子来抚养你的话，这些东西会是你自己的。”他穿过整个房间来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很厚重的书，外面还套着有些破烂的绿色天鹅绒。他翻开书页，灰尘和发黑的布头到处乱飞。书页很薄，几乎是半透明的蛋壳色羊皮纸，每张都醒目地标记着黑色的如尼文。
杰斯的眉毛扬了起来。“那是本《灰色格雷》吗？”
马格纳斯飞快地翻着书页，什么也没说。
“霍奇有一本，”亚历克看了看说，“他给我看过一次。”
“明明不是灰色的，”克拉丽觉得必须指出这一点，“书皮是绿色的。”
“如果有一种病是重度字面解读症，那你很小的时候就一定病死了，”杰斯一边说，一边把窗台上的灰尘都弄干净，又仔细看了看够不够干净，能不能坐上去，“‘灰色格雷’是‘格雷玛利’的又一种讲法，意思是‘魔法、隐藏的智慧’。书里记载着天使拉结尔在最早的约书中所写的每一句如尼文。世间没有几本，因为每一本都必须特制。有些如尼文法力太强会烧穿普通的纸。”
亚历克看起来很钦佩他。“我都不知道这些。”
杰斯跳上窗台，晃着两条腿。“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上历史课的时候睡觉。”
“我没有——”
“哦，你有，还把口水流到桌子上。”
“闭嘴。”马格纳斯说，但是语气很和蔼。他的手指夹住两张书页，朝克拉丽走过来，并且把书小心地放在她腿上。“现在，当我打开书的时候，我希望你仔细地看这页。一直看到你觉得头脑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会痛吗？”克拉丽紧张地问。
“所有的知识都让人痛苦。”他回答说，之后站到一边，让书在她腿上打开。克拉丽盯着干净的白色页面，上面显现出黑色的如尼文印记。那看起来像是长了翅膀的螺旋形东西，她向一边侧了下头，这时看起来又似乎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这些变幻的纹路就像是羽毛碰到了敏感的肌肤那样搔弄着她的大脑。她感到一阵颤抖，想把眼睛闭上，但她努力睁大眼睛，直到觉得刺痛，视线变得模糊。在就要眨眼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脑袋里轻轻一响，像是用钥匙打开了一把锁。
页面上的如尼文似乎一下清晰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记住。如果如尼文转化成文字的话，那就是这个，但是比所有她能想象到的文字都更具有深刻的意义。那是孩子对于第一次看到的透过婴儿床的护栏射进来的光亮的记忆，是对于雨水和城市街道气息的重拾，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失去时的悲恸，是让人记忆犹新的受到羞辱时的刺痛，还有老年时无情的健忘，那时往往最古老的记忆格外恼人地清晰，而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什么也记不起。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翻到下一页，接着又翻了一页，任凭图像和感觉涌现在脑海。悲伤、思想、力量、保护、恩惠——当马格纳斯把书从她腿上夺走时，她满是责备地惊叫了一声。
“够了。”他说，把书放回书架。他把手上的灰尘在牛仔裤上擦了擦，在上面留下了灰色的痕迹。“如果你一次读了所有的如尼文会头痛的。”
“可是——”
“大多数暗影猎手的小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几年才学一次如尼文，而且一次一个，”杰斯说，“《灰色格雷》里面甚至还有我也不会的如尼文。”
“想象一下。”马格纳斯说。
杰斯忽略了他。“马格纳斯给你看的是与理解和记忆有关的如尼文。这能打开你的头脑去阅读和识别剩下的印记。”
“还能引发你处于休眠中的记忆，”马格纳斯说，“会比没看之前更快地恢复。我已经尽力了。”
克拉丽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我还是记不起来任何关于生命之杯的事情。”
“这就是一切事情的根源？”马格纳斯听上去真的很吃惊，“你们在找圣杯？瞧，我进入过你的记忆，但是没有什么关于致命秘器的线索。”
“致命秘器？”克拉丽困惑地重复说着，“我以为——”
“天使把三样东西给了第一代暗影猎手。圣杯、圣剑和圣镜。无声使者持有圣剑、圣杯和圣镜在伊德里斯，至少在瓦伦丁出现前。”
“没有人知道圣镜在哪里，”亚历克说，“几百年来都没有人知道。”
“我们所关心的是圣杯，”杰斯说，“瓦伦丁在找它。”
“你们想在他之前找到？”马格纳斯问，他的眉毛向上挑起来。
“我想你说过不知道瓦伦丁是谁。”克拉丽指出。
“我说了谎，”马格纳斯老实承认说，“可我不是精灵，你知道的。没人要求我一定要说真话。只有傻瓜才会挡在瓦伦丁和他要复仇的对象中间。”
“你觉得瓦伦丁会做这样的事情？复仇？”杰斯说。
“我这样猜测。他遭受了很惨痛的失败，他似乎不曾是——现在也似乎不是——那类能很优雅地接受失败的人。”
亚历克紧盯着马格纳斯。“大叛乱的时候你在场？”
马格纳斯的眼睛也盯着亚历克。“我在，还杀死了好几个你们的人。”
“瓦伦丁那个小圈子的人，”杰斯迅速说，“不是我们的人——”
“如果你坚持否认你们所做过的丑事，”马格纳斯说，仍旧盯着杰斯，“那你就永远无法吸取错误的教训。”
亚历克一只手揪着床罩，面露愠色。“听说瓦伦丁还活着，你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说着避开了马格纳斯的目光。
马格纳斯摊开手掌说：“你吃惊吗？”
杰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起来真的很为难，最后他说：“所以你不会帮助我们寻找生命之杯？”
“如果我能找到也不会帮忙，”马格纳斯说，“顺便说下，我也找不到。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而且我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就像我说的，只有傻瓜才想去找。”
亚历克直直地站起来。“但是没有生命之杯，我们就不能——”
“造出更多你们这样的人。我知道，”马格纳斯说，“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把那个看成严重的灾难。提醒你一下，”他补充道，“如果我必须在圣廷和瓦伦丁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圣廷。至少他们没有公开宣称要铲除掉我这个种族。但是圣廷也没做出什么举动，能够赢得我坚定不移的忠诚。所以我会袖手旁观。现在，如果我们的事情都办完了，那在有客人吃掉对方之前，我要回到派对上去了。”
杰斯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看起来要很气愤地说些什么，但是亚历克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克拉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但是亚历克似乎非常用力。“有可能出现那样的事情吗？”他问。
马格纳斯觉得很好笑地看看他。“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杰斯对亚历克低声说了句什么，亚历克松开了手。摆脱掉亚历克之后，杰斯走到克拉丽旁边。“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我想还行。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马格纳斯站在门旁边，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快点，年轻人。能在这间卧室里卿卿我我的只有卓尔不群的本人。”
“卿卿我我？”克拉丽重复说，似乎以前从没听到过这个词。
“卓尔不群？”杰斯重复说，他前一分钟还非常不开心。马格纳斯大吼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出去”。
他们出去了，马格纳斯跟在他们后面，把卧室的门锁上。这场聚会在克拉丽看来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有所改观的洞察力：一切都似乎更清晰了，事物的轮廓也更明显了。她看到一群乐师在房间一角很小的舞台上，身穿深金色、紫色和绿色的服饰摆动着，他们又尖又高的声音很缥缈。
“我讨厌妖精乐队，”马格纳斯小声说，乐师们此时转入了另一首余音绕梁的曲目，这乐曲像水晶般精致透明，“他们所演奏的全都是这样舒缓的民谣。”
杰斯环视了一下房间，笑了。“伊莎贝尔呢？”
克拉丽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罪恶感，她完全把西蒙给忘了。她匆忙四下转身寻找那个熟悉的瘦弱身材和那头深色的头发。“我没看到他。他们，我是说。”
“她在那儿，”亚历克看到了妹妹，一边招呼她过来，一边露出宽慰的神情，“这边。当心那个精灵。”
“当心精灵？”杰斯重复了一遍，瞟见一个瘦瘦的棕色皮肤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绿色的涡旋纹花呢背心。当伊莎贝尔从这男人身边经过时，男人略有所思地看着她。
“之前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拧了我一把，”亚历克很不自然地说，“在比较隐私的部位。”
“我讨厌要这样跟你说明白，但是如果他对你比较隐私的部位感兴趣，那么他可能对你妹妹不会感兴趣。”
“也不一定，”马格纳斯说，“妖精们可没什么一定的对象。”
杰斯朝巫师说话的方向轻蔑地撇了下嘴。“你还在这儿？”
在马格纳斯答话之前，伊莎贝尔就来到了他们旁边，脸色绯红，脏兮兮的，闻起来还有股很重的酒味。“杰斯！亚历克！你们去哪儿了？我一直在到处找——”
“西蒙在哪儿？”克拉丽打断了她。
伊莎贝尔摇晃着，阴沉沉地说：“他是只耗子。”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亚历克急切地问，对妹妹关心极了，“他碰了你吗？如果他想做什么——”
“没有，亚历克，”伊莎贝尔生气地说，“不是那样。他是只耗子。”
“她喝醉了。”杰斯说着厌恶地转过身。
“我没醉，”伊莎贝尔愤愤不平地说，“好吧，也许有点醉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西蒙喝了一杯蓝色的饮料——我跟他说了不要喝，但是他不听——然后他变成了一只耗子。”
“一只耗子？”克拉丽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在说……”
“我是说老鼠，”伊莎贝尔说，“小小的，褐色的，还长着恶心的尾巴。”
“圣廷知道这事不会高兴的，”亚历克用怀疑的语气说，“我相当确定，把盲呆变成老鼠是违反《大律法》的。”
“技术上讲，不是她把他变成老鼠的，”杰斯指出，“她最多就是遭到失职的指控。”
“谁在乎那愚蠢的律法？”克拉丽尖叫着，一把抓住伊莎贝尔的手腕，“我最好的朋友成了一只耗子！”
“噢！”伊莎贝尔想把手抽回来，“放开我！”
“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想扇伊莎贝尔一巴掌，“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他可能吓坏了——”
“如果不是他跟过来的话。”杰斯这话帮不上一点儿忙。
“我没丢下他，他跑到吧台下面去了，”伊莎贝尔一边抗议，一边朝旁边一指，“放开我！你把我的手镯弄弯了。”
“混蛋。”克拉丽粗暴地说，把满脸惊讶的伊莎贝尔的手重重地甩开。她没等到伊莎贝尔有所反应，就朝吧台跑去。她膝盖跪地，朝下面黑色的空间里看去，那里有股腐臭的味道。绝望中，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双微微闪光的圆溜溜的小眼睛。
“西蒙？”她叫道，声音有些哽咽，“是你吗？”
老鼠西蒙慢慢向前爬过来，胡须颤抖着。她看到了他圆圆的小耳朵，紧紧贴在头的两侧，还有尖尖的鼻子。她尽力克制住一股恶心的感觉——她一直不喜欢老鼠，它们突出的黄色牙齿总是时刻准备着去咬东西。她真希望他变成的是一只仓鼠。
“是我，克拉丽，”她缓缓说，“你还好吗？”
杰斯和其他人来到她身后，伊莎贝尔此时看起来一副恼怒的样子，而不再哭哭啼啼。“他在下面吗？”杰斯好奇地问。
克拉丽还是手脚着地，点了点头。“嘘。你会把他吓跑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吧台下面，抖动着手指。“快出来吧，西蒙。我们会让马格纳斯解除咒语，会没事的。”
她听到吱的一声，老鼠把粉红色的鼻子伸出了吧台。安慰地大叫了一声，克拉丽把老鼠捧在手心。“西蒙！你听得懂我的话！”
老鼠蜷缩在她掌心里，幽怨地吱吱叫着。她非常高兴，把他拥在自己胸口。“哦，可怜的家伙！”她低声说着，好像他的确是只宠物，“可怜的西蒙，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对他我可不感到抱歉，”杰斯说，“这可能是他离你胸部最近的一次了。”
“闭嘴！”克拉丽生气地瞪着杰斯，但是她握紧老鼠的手的确放松了一些。他的胡须不停地颤抖，她说不出那是因为生气、焦虑，抑或仅仅是害怕。“快叫马格纳斯来，”她尖声说道，“我们得把他变回去。”
“别着急。”杰斯竟然在笑，这个混蛋。他朝西蒙伸出手，看上去想抚摸他。“他这样子挺可爱，看他那粉红色的小鼻子。”
西蒙朝杰斯露出长长的黄色牙齿，想上去咬他。杰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伊莎，去把我们那位伟大的主人叫来。”
“为什么是我？”伊莎贝尔一副赌气的样子。
“因为这个盲呆变成老鼠全是你的错，笨蛋。”他说。克拉丽突然意识到除了伊莎贝尔之外，其他人几乎不讲西蒙原本的名字。“而且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很乐意把他留在这儿。”伊莎贝尔说，并且在她所强调的那个字里注入了足以毒死一头大象的恶意。她大步走开了，裙子在身后夸张地摆动着。
“她竟然让你喝了那杯蓝色的饮料，我真不敢相信，”克拉丽对老鼠西蒙说，“现在知道你的肤浅会让自己吃到什么苦头了吧。”
西蒙生气地吱吱叫着。克拉丽听到有人在轻声笑，抬头一看是马格纳斯在低头看着自己。伊莎贝尔站在他身后，满脸怒气。“褐色家鼠，”马格纳斯边说边盯着西蒙看，“就是只普通的棕色老鼠，没什么特别。”
“我不关心他是哪种老鼠，”克拉丽不高兴地说，“我只想让他变回去。”
马格纳斯思索着挠挠头，有些亮闪闪的东西掉落下来。“没必要。”他说。
“我也这么说。”杰斯看起来很得意。
“没必要？”克拉丽大叫道，她声音太大了，西蒙把脑袋藏在了她的拇指下面，“你怎么能说没必要呢？”
“因为过几个小时他自己就变回去了，”马格纳斯说，“鸡尾酒的法力只是暂时的。没必要再用变形咒，那会让他受伤。对于盲呆来说没法承受很多魔法，他们的身体系统对这些不适应。”
“我也很怀疑他的身体系统对变成老鼠适不适应，”克拉丽说，“你是个巫师，你不能把咒语解除吗？”
马格纳斯考虑了一下。“不能。”他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
“亲爱的，免费的可不行，而且你承担不起我的费用。”
“那我也不能拿着只老鼠乘地铁回家啊，”克拉丽哀伤地说，“我会把他掉在地上，或者纽约的交通警察会因为我在地铁上携带宠物而把我抓起来。”西蒙恼怒地吱吱叫起来，“当然倒不是说你是只宠物。”
此时有个女孩在门口大喊大叫，又有其他六七个人加入了进去。他们生气的叫声盖过了派对嘈杂的声音和音乐声。马格纳斯转过去一看。“不好意思。”他说着回到人群中，一下子就融了进去，不见了。
伊莎贝尔踩在凉鞋上摇摇晃晃，深深叹了口气。“他能帮的就这么多了。”
“要我说，”亚历克说，“你总可以把老鼠放在背包里吧。”
克拉丽严肃地看着他，但是想不出这主意有什么不好。如果她有个衣服口袋，能把他塞进去，那就更好了。可伊莎贝尔给她的这身衣服不可能有口袋，因为太紧了。伊莎贝尔说她能穿上这件衣服已经让克拉丽够吃惊了。
她从肩上取下背包，给过去的西蒙，现在的棕色小老鼠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就在她那件卷起来的毛衣和素描册之间。他在钱包上面蜷缩起来，看起来很不满意。“很抱歉。”她痛苦地说。
“别自找烦恼了，”杰斯说，“为什么你们凡人总坚持承担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呢？真是让我想不通。你可没逼他这个白痴喝下那杯鸡尾酒。”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压根就不会来这里。”克拉丽小声说。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来这儿是因为伊莎贝尔。”
克拉丽生气地拉上背包上面的拉链，站了起来。“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受够这个地方了。”
门口那些大吵大叫的人其实是群吸血鬼，从他们惨白的脸色和乌黑的头发上就能很容易地认出。他们一定是染了头发，克拉丽想，他们不可能全部天生都是黑头发，还有，他们有些眉毛是金色的。他们在大声抱怨被毁掉的摩托车，还有一些朋友不见了，行踪不明。“他们可能喝醉了，在什么地方晕过去了，”马格纳斯说着很不耐烦地挥动白色的长手指，“你是知道的，你们喝多了血腥玛丽之后，有多容易变成蝙蝠或者一堆尘土。”
“他们是把伏特加和真的血混在一起喝。”杰斯在克拉丽耳边说。
他的气息让她一抖。“好吧，我听到了，谢谢！”
“那我们也不能把这儿所有的土都弄走，只因为明天一早那些土有可能变回格雷格。”一个女孩说，她嘴角带着怒气，眉毛描得很浓。
“格雷格会没事的。我很少打扫，”马格纳斯安慰她说，“我很乐意在明天把每个脱离大部队的人送回酒店去——当然是用一辆窗子全黑的车。”
“可我们的摩托车怎么办？”一个瘦瘦的男孩说，他的头发染得不怎么样，金黄色的发根都露在外面，左耳垂上还悬着一个火刑柱形状的金耳环，“要花很多时间才能修好。”
“在日出前你还有些时间，”马格纳斯说，脾气明显变差了，“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修。”他提高了音量，“好了，就这样吧！派对结束了！大家都走吧！”他挥舞着手臂，亮闪闪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
最后发出很大一下拨弦声，乐队停止了演奏。宾客们大声地抱怨着，但他们还是听话地朝门口移动。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感谢马格纳斯。
“走吧。”杰斯把克拉丽往门口推。人群很拥挤，她把背包抱在前面，双手合拢保护着它。有人重重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尖叫了一声，被挤到一边，远离杰斯的一边。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包。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火刑柱形状耳环的吸血鬼朝她微笑。“你好，美女，”他说，“包里有什么吗？”
“圣水。”杰斯说着又出现在她身边，好像是个精灵那样一下子变出来似的，一个金发精灵，很爱嘲讽人，脾气又很差。
“哦——是个暗影猎手，”吸血鬼说，“好可怕。”他眨了下眼睛，退回到人群中不见了。
“吸血鬼就是这么爱闹小脾气，”马格纳斯站在门口叹着气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举办这个聚会。”
“为了你的猫。”克拉丽提醒他说。
马格纳斯一下有了精神。“就是这样。喵大帅值得我为它付出所有的努力，”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群暗影猎手就在她身后，“你们准备走了吗？”
杰斯点点头。“我们可不想待到不受欢迎。”
“什么受不受欢迎？”马格纳斯问，“我会说很高兴遇见您，虽然事实并不是那样。倒不是说你们全都没什么魅力，而对于你——”他亮闪闪的眼睛朝亚历克眨了一下，后者看上去很惊愕，“打电话给我？”
亚历克脸红了，僵在原地，要不是杰斯抓着他的手肘，把他拉向门口，他说不定整晚都会站在那里，伊莎贝尔跟在他们后面。克拉丽正准备跟上去的时候，感到有人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是马格纳斯。“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他说，“来自你母亲。”
克拉丽非常吃惊，差点把包扔到地上。“来自我妈妈？她让你告诉我什么？”
“准确地说也不是。”马格纳斯说。他的猫眼让一道垂直的瞳孔分成两半，像是一堵黄绿色的墙上有了道裂隙，就在这时那双眼睛中有种十分严肃的神情。“但是我了解她，以一种你所不知道的方式。她做了所能做的一切让你远离那个她所憎恨的世界。她生命的全部，逃亡、躲藏——谎言，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就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不要去冒险，以免让她所有的牺牲都化为乌有，她不想那样。”
“她不想我去救她吗？”
“不想，如果那意味着让你自己身陷险境。”
“可我是唯一一个在乎她、关心她的人——”
“不，”马格纳斯说，“你不是唯一一个。”
克拉丽眨了眨眼说：“我不明白。有什么——马格纳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严厉地打断了她。“最后一件事，”他的目光闪向门口的方向，杰斯、亚历克和伊莎贝尔刚出去不见了，“记住，你母亲从暗影世界中逃出来，不是为了躲避妖魔，不是巫师、狼人或者精灵，甚至不是恶魔。而是他们，是暗影猎手。”
他们在仓库外面等着她。杰斯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吸血鬼们围着摩托车走来走去，不停地咒骂，他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亚历克和伊莎贝尔站在稍远的地方，伊莎贝尔抹着眼泪。克拉丽感到一阵不可控制的愤怒——伊莎贝尔几乎不认识西蒙，这不是她的灾难。她克拉丽才应该是那个该抱怨的人，而不是她这个暗影猎手。
克拉丽一出现，杰斯就离开扶手，走到她旁边，什么也没说，他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伊莎贝尔和亚历克在前头匆匆走着，听起来像是在相互争吵。克拉丽加快了脚步，伸长了脖子想听得更清楚。
“那不是你的错。”亚历克说。他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似乎他以前就曾处理过妹妹类似的情况。克拉丽想她曾把多少个男朋友不小心变成过老鼠。“但这足以给你个教训，让你不要总去暗影世界的派对，”他补充说，“那儿的麻烦总比乐子多。”
伊莎贝尔很响地抽了下鼻子。“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不论你之前做了什么，”亚历克很不耐烦地说，“似乎都是因为你不大了解他。”
“那并不意味着我不——”
“不什么？爱他？”亚历克抬高了声音，讥讽地说，“你需要先了解一个人，然后再去爱他。”
“可事情不全是这样，”伊莎贝尔听起来几乎伤心欲绝，“你难道没在聚会上找到点乐子吗，亚历克？”
“没有。”
“我以为你也许会喜欢马格纳斯。他很友善，不是吗？”
“友善？”亚历克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精神不正常，“小猫咪才称得上友善。巫师就——”他犹豫了一下，“不会。”他把句子说完了，但听起来自己都不是十分确信。
“我以为你和他很投缘，”伊莎贝尔看向她哥哥的时候，眼睛上涂的化妆品像泪水一样闪着光，“可以交个朋友。”
“我有朋友。”亚历克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朝杰斯望去。
可杰斯低着头，陷入沉思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
克拉丽不知怎地一时间就想伸手拉开背包，她朝下一看——皱起了眉头，包敞着口。她迅速回忆起在派对上的场景——她举起背包，拉紧了拉链，她确信这一点。她把包完全打开，心怦怦直跳。
她记起那次自己的钱包在地铁上被偷时的情景，她记得自己打开包，没看到钱包，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是掉在地上了？还是我放在哪里了？继而意识到：不见了。这次就像那时一样，只是情况更加糟糕。克拉丽完全说不出话，在背包里乱翻起来，把衣服和素描册都扒到一边，手指甲在包的底部刮来刮去。什么都没有。
她停下来不走了。杰斯在她前面也停住了，看上去很不耐烦，亚历克和伊莎贝尔已经走出去一个街区了。“出什么事了？”杰斯问，她能听得出他又要说出什么嘲讽的话了，但他一定是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而没有说出口，“克拉丽？”
“他不见了，”她轻声说，“西蒙。他本来在我包里——”
“他爬出去了吗？”
这并不是个完全没道理的问题，但是克拉丽筋疲力尽又极度恐慌，不讲道理地尖叫着回应说：“他当然不会！你在想什么，他难道想被车压死，或者让猫抓去——”
“克拉丽——”
“闭嘴！”她高声叫着把背包朝他抡过去，“是你说不要自找麻烦把他变回去——”
他敏捷地把抡过来的背包接住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拉链坏了，”他说，“从外面打开的，有人把包扯开了。”
克拉丽迟缓地摇摇头，小声说：“我没有……”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用手聚拢声音大喊：“亚历克！伊莎贝尔！你们先走！我们会赶上来的。”
已经离他们很远的两个人影停了下来，亚历克犹豫了一下，但他妹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笔直地拉向地铁站。有什么东西搭在克拉丽的后背：是杰斯的手轻轻地让她转过身来。她任凭他拉着自己往前走，磕磕绊绊地沿着人行道回到了马格纳斯家的那幢楼前。周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难闻的酒气和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香粉气，这让克拉丽想到了暗影魅族。杰斯的手从她后背抽开，按了下马格纳斯家的门铃。
“杰斯。”她说。
他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她努力想着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意思。“你觉得他还好吗？”
“西蒙？”他犹豫了片刻，而她想起了伊莎贝尔的话：最好不要问他任何事情，除非你能够承受所听到的答案。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又按了一下门铃，这次力道更重。
这次马格纳斯应门了，他的声音在门厅中回响：“谁敢打扰我休息？”
杰斯看起来有些紧张。“杰斯·维兰德。还记得吗？来自圣廷。”
“哦，对，”马格纳斯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你是那个蓝眼睛的吗？”
“他是说亚历克。”克拉丽在一旁帮腔。
“不。一般人都说我的眼睛是金色的，”杰斯朝着对讲机说，“而且很明亮。”
“哦，你是那个。”马格纳斯听上去很失望。如果不是克拉丽现在很不安，她肯定会笑出来的。“我想你还是上来说吧。”
巫师穿着一身印着龙纹的和服，戴着金色的包头巾来开了门，勉强控制住自己厌烦的表情。
“我正在睡觉。”他傲慢地说。
杰斯看起来似乎又要说出什么粗鲁的话，可能是要攻击一下那条包头巾。于是克拉丽打断了他：“很抱歉打扰了你——”
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从巫师的脚踝处偷偷地往外看着。它身上有曲折的灰色纹路，还有一对尖尖的粉红耳朵，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大老鼠，而不是一只小猫咪。
“喵大帅？”克拉丽猜测地问。
马格纳斯点点头。“它回来了。”
杰斯不屑地看看这只带斑纹的小猫。“这不是只猫，”他注意到，“而是只仓鼠的体型。”
“我会善意地忘记你所说的话，”马格纳斯说着用脚把喵大帅轻轻推到后面，“现在，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克拉丽拿出被扯坏的背包。“是西蒙。不见了。”
“啊，”马格纳斯小心地说，“确切地说是什么看不见了？”
“不见了，”杰斯重复道，“就是消失了，找不到了，到处都没有他，无影无踪。”
“他可能是跑走了，躲在什么下面了，”马格纳斯建议说，“想要适应一只老鼠的生活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那些开始就不太聪明的人。”
“西蒙不是不聪明。”克拉丽生气地抗议说。
“这话倒不假，”杰斯同意马格纳斯的说法，“他看起来是挺蠢的。说真的，他的智商也就是平均水平。”他的语调很轻松，但是他转向马格纳斯的时候，两个肩膀却没有放松下来，“我们离开的时候，你的一个客人撞上了克拉丽。我想就是他拉开了背包，偷走了老鼠。西蒙，我是说。”
马格纳斯看着他说：“那又怎么了？”
“那么我需要知道他是谁，”杰斯不紧不慢地说，“我猜你知道。你是布鲁克林的大巫师。我想在你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你不知道的。”
马格纳斯仔细看着自己一个发亮的手指甲。“你猜得没错。”
“求求你告诉我们。”克拉丽说。杰斯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知道他不想让她说话，但是这不可能。“求求你。”
马格纳斯叹了口气，放下手。“好吧。我看到一个来自市郊老巢的吸血鬼少年，骑着摩托车，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老鼠离开了。老实说，我以为那是他们自己人。有时候这些黑夜之子喝醉的时候会变成老鼠或者蝙蝠。”
克拉丽的手在颤抖。“但现在你觉得那是西蒙？”
“只是个猜测，但似乎很可能。”
“还有件事，”杰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但是此时他已经完全警戒起来，如同他在克拉丽家里发现弃魔之前的那副架势，“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他们的什么？”
“吸血鬼的老巢。就是他们会回去的地方，是吗？”
“我想会是那样。”马格纳斯看起来像是真的希望他自己不在这里。
“我需要你告诉我是哪里。”
马格纳斯摇了摇戴着头巾的脑袋。“我不会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盲呆而和黑夜之子作对。”
“等一下，”克拉丽插话说，“他们想把西蒙怎么样？我以为伤害人类是不被允许的……”
“依照我的猜测？”马格纳斯毫无恶意地说，“他们会以为他是只温顺的小老鼠，然后觉得杀掉暗影猎手的宠物会很有趣。他们不喜欢你们，无论《圣约》是怎么规定的——《盟约》上可没有说不能杀动物。”
“他们会杀死他？”克拉丽目光呆滞地说。
“也不一定，”马格纳斯赶紧说，“他们也许会觉得他是自己人。”
“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克拉丽说。
“那当他变回人类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杀了他。但是也许你们能有更多时间。”
“那么你必须帮助我们，”克拉丽对巫师说，“否则西蒙就死定了。”
马格纳斯用一种医生才会有的同情，上下打量着她。“大家都会死，克拉丽，”他说，“你最好还是要习惯这一点。”
他开始关门了。杰斯伸出一只脚，让门关不上。马格纳斯叹了口气。“现在到底是要怎么样？”
“你还没告诉我们老巢在哪儿？”杰斯说。
“我不准备告诉你们。我跟你们说了——”
克拉丽打断了他，自己挤到杰斯前面。“是你把我的脑袋搞得一团糟，”她说，“偷走了我的记忆。你就不能补偿我一下吗？”
马格纳斯把发亮的猫眼眯缝了起来，从远处传来喵大帅的叫声。巫师慢慢低下头，在墙上重重撞了一下。“老迪蒙酒店，”他说，“在市郊。”
“我知道在哪里。”杰斯看起来很高兴。
“我们需要马上到那儿去。你这儿有移空门吗？”克拉丽问马格纳斯。
“没有，”他看起来有些厌烦了，“移空门结构很复杂，会给拥有者带来不小的风险。如果隔离得不好，会有讨厌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全纽约我就知道多萝西娅家有一个，伦维克家有一个。但是这两处都很远，没必要跑过去，即便你们确定主人会让你们使用。而且他们很可能不让你们用。听明白了吗？现在快走吧。”马格纳斯直直地盯着杰斯还抵在门上的脚。杰斯没有动。
“还有件事，”杰斯说，“附近有什么教堂吗？”
“是个好主意。如果你们准备自己去对付一窝吸血鬼的话，最好先去祈祷一下。”
“我们需要武器，”杰斯简短地说，“除了身上带的还需更多。”
马格纳斯用手一指。“在钻石大街上有个天主教堂。那个行吗？”
杰斯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那——”
门在他们脸前重重地关上了。克拉丽像刚跑完步那样急促地喘着气，眼睛盯着门，直到杰斯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拉下台阶，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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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马格纳斯摊开细长的白色手掌，“我的职责不是问问题，我只是拿钱办事。”
“在《盟约》限定的范围内。”杰斯提醒他说，声音轻柔得像是猫咪的毛。
马格纳斯歪过头。“在《盟约》限定的范围内，那当然。”
“所以说《盟约》规定这么做没问题——这种记忆掠夺？”克拉丽愤怒地问，没有人回答她。她身子一沉，坐在马格纳斯的床沿上。“只是一次吗？她是想让我忘记什么特定的东西吗？你知道是什么吗？”
马格纳斯不安地走到窗前。“我想你不会明白。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应该是两岁左右。我从这扇窗户望出去，”他敲了敲那块玻璃，落下一些灰尘和几块涂料，“我看见她匆匆忙忙沿街走过来，怀里抱着用毛毯裹起来的什么东西。看到她在我的门前停下来，让我非常吃惊。她看起来很平常，也很年轻。”
月光在他鹰一般的轮廓上洒下一层银色的光晕。“她进门的时候，打开了毛毯，你就在里面。她一把你放在地上，你就开始到处乱跑，捡起地上的东西，扯我猫咪的尾巴——猫要挠你的时候，你就像报丧女妖那样尖叫。所以我就问你的母亲，你是不是有部分女妖的血统。她一点也没有笑，”他顿了一下，他们此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甚至是亚历克，“她告诉我，她是个暗影猎手。对于这个，她没有撒谎的必要。我看得出她身上的印记，尽管随着时光的流逝，印记变得很淡，看起来像是皮肤上有淡淡的银色疤痕，一动就若隐若现。”他擦了擦眼睛周围发亮的妆容，“她告诉我，她曾希望你生下来天眼就是盲的——有些暗影猎手必须经过教导才能看到暗影世界。但是那天下午她看到你在捉弄一只卡在篱笆上的小妖精。她知道你能够看见。所以她问我能不能遮蔽住你的天眼。”
克拉丽轻轻发出一个声音，是痛苦地长呼出一口气，但马格纳斯没有理睬，继续说了下去。
“我告诉她消除掉你的那部分能力可能会伤及大脑，也有可能精神失常。她没有哭，你的母亲不是那种会轻易掉眼泪的女人。她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我告诉她也可以让你忘记你所看到的那部分暗影世界，即便是你真的看到了。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她每两年就要来找我一次，因为咒语的法力会减退。”
“她那么做了？”克拉丽问。
马格纳斯点点头。“从第一次之后，我每两年就见你一次——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唯一一个我以这种方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知道吗？在我的行当中，一般来说人们不会欢迎我们靠近孩子。”
“所以我们一进来你就认出了克拉丽，”杰斯说，“你一定认出来了。”
“当然，”马格纳斯听起来有些恼火，“而且我也非常震惊。但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她不认识我，她不应该认识我。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是，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咒语开始减弱了——而且实际上，一个月以前我们就该再次见面的。当我从坦桑尼亚回来后，我曾去过你家，但乔斯琳说你们吵了一架之后，你跑了。她说等你回去后就来拜访我，可是，”他优雅地耸了下肩，“她没有来。”
一阵冰凉的记忆刺痛了克拉丽的肌肤。她记得在门厅自己站在西蒙的旁边，她努力回想起在脑海边缘跳动的画面……我以为看到的是多萝西娅的猫，但那只是光线问题。
多萝西娅没有猫。“是你在那儿，那天，”克拉丽说，“我看见你从多萝西娅的公寓里出来，我记得你的眼睛。”
马格纳斯看起来似乎要像猫那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是让人难以忘记，这点倒是真的。”他洋洋得意地说。继而他又摇了摇头。“你不该记得我，”他说，“我一看到你就施展法力把自己屏蔽起来，像一面墙那样牢固。你应该正好迎面撞上那面墙——从超自然的法力上来说。”
如果迎面撞上一面有法力的墙，那是不是也会在法力上有块淤青呢？克拉丽说：“如果你把我身上的咒语解除掉，我会记起来所有忘了的东西吗？所有让你偷走的记忆？”
“我不能帮你解除。”马格纳斯看起来很不自在。
“什么？”杰斯听上去很生气，“为什么不能？圣廷要求你——”
马格纳斯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喜欢有人来指挥我做什么，小暗影猎手。”
克拉丽能看出杰斯有多么不乐意在称呼前被加了个“小”字，但是在他能给出一个有力的回击之前，亚历克说话了。他用轻柔的声音关切地问：“你不知道怎么去掉它吗？我是说咒语。”
马格纳斯叹了口气。“去除咒语远比一开始创造一个要困难得多。以这个咒语的复杂程度，我编制时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如果我解除的时候哪怕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她的脑袋就可能遭到永久性的破坏。另外，”他补充说，“咒语已经开始减弱了。法力会随时间自己消失的。”
克拉丽眼神犀利地看着他。“那时我就能找回全部的记忆了？我脑袋里还有什么被拿走了？”
“我不知道。它们可能一下子全都回来，也可能一步步地慢慢回来，也可能你永远不会记起这么多年来所忘记的东西。你母亲让我所做的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是唯一一次。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可我不想等了，”克拉丽的双手在大腿上紧紧握住，手指绞在一起，因为太用力，指尖都发白了，“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丢掉了或者被毁掉了。现在我知道——”
“我没有毁掉你，”这次轮到马格纳斯打断她了，他的嘴唇生气地卷起来，露出白色的尖牙，“这世界上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这样觉得，感觉受到了伤害或是有什么不对劲，有些格格不入，本是皇室血统却阴差阳错地生在了一户农夫家里。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在你身上只不过是真实的。你就是与众不同，也许不是更好——但是不同，而且是种很大的不同。你想知道，当你碰巧生下来就带着恶魔的标记会是什么样子吗？”他张开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如果你有一个因为生下了你——或者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发了疯，把自己吊死在谷仓里的母亲，有一个看到你就不停地向后退缩的‘父亲’，那会是什么样子吗？我十岁的时候那个把我养大的男人想在小溪里把我淹死。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恶魔。我用手里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打他——把他砸死在原地。最后我找到教堂的神父，请求庇护。他们把我藏起来，他们说怜悯是个苦涩的东西，但是比仇恨要好。当我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我恨我自己。我只有一半是人类，任何事情都比这个要好。”
马格纳斯把话说完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让克拉丽吃惊的是，亚历克打破了沉默。“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决定不了你生下来是什么。”
马格纳斯表情凝重。“我说完了，”他说，“我觉得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同并不意味着更好，克拉丽莎。你母亲只是试图保护你，别拒绝这一切。”
克拉丽的手松开了。“我不关心自己是不是与众不同，”她说，“我只是想做真正的自己。”
马格纳斯用一种她不知道的语言喃喃自语，听上去像是火焰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好吧，听着，我不能解除所创造的咒语，但我可以给你点别的。如果按照一个真正的拿非力孩子来抚养你的话，这些东西会是你自己的。”他穿过整个房间来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很厚重的书，外面还套着有些破烂的绿色天鹅绒。他翻开书页，灰尘和发黑的布头到处乱飞。书页很薄，几乎是半透明的蛋壳色羊皮纸，每张都醒目地标记着黑色的如尼文。
杰斯的眉毛扬了起来。“那是本《灰色格雷》吗？”
马格纳斯飞快地翻着书页，什么也没说。
“霍奇有一本，”亚历克看了看说，“他给我看过一次。”
“明明不是灰色的，”克拉丽觉得必须指出这一点，“书皮是绿色的。”
“如果有一种病是重度字面解读症，那你很小的时候就一定病死了，”杰斯一边说，一边把窗台上的灰尘都弄干净，又仔细看了看够不够干净，能不能坐上去，“‘灰色格雷’是‘格雷玛利’的又一种讲法，意思是‘魔法、隐藏的智慧’。书里记载着天使拉结尔在最早的约书中所写的每一句如尼文。世间没有几本，因为每一本都必须特制。有些如尼文法力太强会烧穿普通的纸。”
亚历克看起来很钦佩他。“我都不知道这些。”
杰斯跳上窗台，晃着两条腿。“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上历史课的时候睡觉。”
“我没有——”
“哦，你有，还把口水流到桌子上。”
“闭嘴。”马格纳斯说，但是语气很和蔼。他的手指夹住两张书页，朝克拉丽走过来，并且把书小心地放在她腿上。“现在，当我打开书的时候，我希望你仔细地看这页。一直看到你觉得头脑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会痛吗？”克拉丽紧张地问。
“所有的知识都让人痛苦。”他回答说，之后站到一边，让书在她腿上打开。克拉丽盯着干净的白色页面，上面显现出黑色的如尼文印记。那看起来像是长了翅膀的螺旋形东西，她向一边侧了下头，这时看起来又似乎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这些变幻的纹路就像是羽毛碰到了敏感的肌肤那样搔弄着她的大脑。她感到一阵颤抖，想把眼睛闭上，但她努力睁大眼睛，直到觉得刺痛，视线变得模糊。在就要眨眼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脑袋里轻轻一响，像是用钥匙打开了一把锁。
页面上的如尼文似乎一下清晰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记住。如果如尼文转化成文字的话，那就是这个，但是比所有她能想象到的文字都更具有深刻的意义。那是孩子对于第一次看到的透过婴儿床的护栏射进来的光亮的记忆，是对于雨水和城市街道气息的重拾，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失去时的悲恸，是让人记忆犹新的受到羞辱时的刺痛，还有老年时无情的健忘，那时往往最古老的记忆格外恼人地清晰，而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什么也记不起。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翻到下一页，接着又翻了一页，任凭图像和感觉涌现在脑海。悲伤、思想、力量、保护、恩惠——当马格纳斯把书从她腿上夺走时，她满是责备地惊叫了一声。
“够了。”他说，把书放回书架。他把手上的灰尘在牛仔裤上擦了擦，在上面留下了灰色的痕迹。“如果你一次读了所有的如尼文会头痛的。”
“可是——”
“大多数暗影猎手的小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几年才学一次如尼文，而且一次一个，”杰斯说，“《灰色格雷》里面甚至还有我也不会的如尼文。”
“想象一下。”马格纳斯说。
杰斯忽略了他。“马格纳斯给你看的是与理解和记忆有关的如尼文。这能打开你的头脑去阅读和识别剩下的印记。”
“还能引发你处于休眠中的记忆，”马格纳斯说，“会比没看之前更快地恢复。我已经尽力了。”
克拉丽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我还是记不起来任何关于生命之杯的事情。”
“这就是一切事情的根源？”马格纳斯听上去真的很吃惊，“你们在找圣杯？瞧，我进入过你的记忆，但是没有什么关于致命秘器的线索。”
“致命秘器？”克拉丽困惑地重复说着，“我以为——”
“天使把三样东西给了第一代暗影猎手。圣杯、圣剑和圣镜。无声使者持有圣剑、圣杯和圣镜在伊德里斯，至少在瓦伦丁出现前。”
“没有人知道圣镜在哪里，”亚历克说，“几百年来都没有人知道。”
“我们所关心的是圣杯，”杰斯说，“瓦伦丁在找它。”
“你们想在他之前找到？”马格纳斯问，他的眉毛向上挑起来。
“我想你说过不知道瓦伦丁是谁。”克拉丽指出。
“我说了谎，”马格纳斯老实承认说，“可我不是精灵，你知道的。没人要求我一定要说真话。只有傻瓜才会挡在瓦伦丁和他要复仇的对象中间。”
“你觉得瓦伦丁会做这样的事情？复仇？”杰斯说。
“我这样猜测。他遭受了很惨痛的失败，他似乎不曾是——现在也似乎不是——那类能很优雅地接受失败的人。”
亚历克紧盯着马格纳斯。“大叛乱的时候你在场？”
马格纳斯的眼睛也盯着亚历克。“我在，还杀死了好几个你们的人。”
“瓦伦丁那个小圈子的人，”杰斯迅速说，“不是我们的人——”
“如果你坚持否认你们所做过的丑事，”马格纳斯说，仍旧盯着杰斯，“那你就永远无法吸取错误的教训。”
亚历克一只手揪着床罩，面露愠色。“听说瓦伦丁还活着，你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说着避开了马格纳斯的目光。
马格纳斯摊开手掌说：“你吃惊吗？”
杰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起来真的很为难，最后他说：“所以你不会帮助我们寻找生命之杯？”
“如果我能找到也不会帮忙，”马格纳斯说，“顺便说下，我也找不到。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而且我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就像我说的，只有傻瓜才想去找。”
亚历克直直地站起来。“但是没有生命之杯，我们就不能——”
“造出更多你们这样的人。我知道，”马格纳斯说，“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把那个看成严重的灾难。提醒你一下，”他补充道，“如果我必须在圣廷和瓦伦丁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圣廷。至少他们没有公开宣称要铲除掉我这个种族。但是圣廷也没做出什么举动，能够赢得我坚定不移的忠诚。所以我会袖手旁观。现在，如果我们的事情都办完了，那在有客人吃掉对方之前，我要回到派对上去了。”
杰斯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看起来要很气愤地说些什么，但是亚历克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克拉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但是亚历克似乎非常用力。“有可能出现那样的事情吗？”他问。
马格纳斯觉得很好笑地看看他。“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杰斯对亚历克低声说了句什么，亚历克松开了手。摆脱掉亚历克之后，杰斯走到克拉丽旁边。“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我想还行。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马格纳斯站在门旁边，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快点，年轻人。能在这间卧室里卿卿我我的只有卓尔不群的本人。”
“卿卿我我？”克拉丽重复说，似乎以前从没听到过这个词。
“卓尔不群？”杰斯重复说，他前一分钟还非常不开心。马格纳斯大吼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出去”。
他们出去了，马格纳斯跟在他们后面，把卧室的门锁上。这场聚会在克拉丽看来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有所改观的洞察力：一切都似乎更清晰了，事物的轮廓也更明显了。她看到一群乐师在房间一角很小的舞台上，身穿深金色、紫色和绿色的服饰摆动着，他们又尖又高的声音很缥缈。
“我讨厌妖精乐队，”马格纳斯小声说，乐师们此时转入了另一首余音绕梁的曲目，这乐曲像水晶般精致透明，“他们所演奏的全都是这样舒缓的民谣。”
杰斯环视了一下房间，笑了。“伊莎贝尔呢？”
克拉丽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罪恶感，她完全把西蒙给忘了。她匆忙四下转身寻找那个熟悉的瘦弱身材和那头深色的头发。“我没看到他。他们，我是说。”
“她在那儿，”亚历克看到了妹妹，一边招呼她过来，一边露出宽慰的神情，“这边。当心那个精灵。”
“当心精灵？”杰斯重复了一遍，瞟见一个瘦瘦的棕色皮肤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绿色的涡旋纹花呢背心。当伊莎贝尔从这男人身边经过时，男人略有所思地看着她。
“之前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拧了我一把，”亚历克很不自然地说，“在比较隐私的部位。”
“我讨厌要这样跟你说明白，但是如果他对你比较隐私的部位感兴趣，那么他可能对你妹妹不会感兴趣。”
“也不一定，”马格纳斯说，“妖精们可没什么一定的对象。”
杰斯朝巫师说话的方向轻蔑地撇了下嘴。“你还在这儿？”
在马格纳斯答话之前，伊莎贝尔就来到了他们旁边，脸色绯红，脏兮兮的，闻起来还有股很重的酒味。“杰斯！亚历克！你们去哪儿了？我一直在到处找——”
“西蒙在哪儿？”克拉丽打断了她。
伊莎贝尔摇晃着，阴沉沉地说：“他是只耗子。”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亚历克急切地问，对妹妹关心极了，“他碰了你吗？如果他想做什么——”
“没有，亚历克，”伊莎贝尔生气地说，“不是那样。他是只耗子。”
“她喝醉了。”杰斯说着厌恶地转过身。
“我没醉，”伊莎贝尔愤愤不平地说，“好吧，也许有点醉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西蒙喝了一杯蓝色的饮料——我跟他说了不要喝，但是他不听——然后他变成了一只耗子。”
“一只耗子？”克拉丽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在说……”
“我是说老鼠，”伊莎贝尔说，“小小的，褐色的，还长着恶心的尾巴。”
“圣廷知道这事不会高兴的，”亚历克用怀疑的语气说，“我相当确定，把盲呆变成老鼠是违反《大律法》的。”
“技术上讲，不是她把他变成老鼠的，”杰斯指出，“她最多就是遭到失职的指控。”
“谁在乎那愚蠢的律法？”克拉丽尖叫着，一把抓住伊莎贝尔的手腕，“我最好的朋友成了一只耗子！”
“噢！”伊莎贝尔想把手抽回来，“放开我！”
“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想扇伊莎贝尔一巴掌，“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他可能吓坏了——”
“如果不是他跟过来的话。”杰斯这话帮不上一点儿忙。
“我没丢下他，他跑到吧台下面去了，”伊莎贝尔一边抗议，一边朝旁边一指，“放开我！你把我的手镯弄弯了。”
“混蛋。”克拉丽粗暴地说，把满脸惊讶的伊莎贝尔的手重重地甩开。她没等到伊莎贝尔有所反应，就朝吧台跑去。她膝盖跪地，朝下面黑色的空间里看去，那里有股腐臭的味道。绝望中，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双微微闪光的圆溜溜的小眼睛。
“西蒙？”她叫道，声音有些哽咽，“是你吗？”
老鼠西蒙慢慢向前爬过来，胡须颤抖着。她看到了他圆圆的小耳朵，紧紧贴在头的两侧，还有尖尖的鼻子。她尽力克制住一股恶心的感觉——她一直不喜欢老鼠，它们突出的黄色牙齿总是时刻准备着去咬东西。她真希望他变成的是一只仓鼠。
“是我，克拉丽，”她缓缓说，“你还好吗？”
杰斯和其他人来到她身后，伊莎贝尔此时看起来一副恼怒的样子，而不再哭哭啼啼。“他在下面吗？”杰斯好奇地问。
克拉丽还是手脚着地，点了点头。“嘘。你会把他吓跑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吧台下面，抖动着手指。“快出来吧，西蒙。我们会让马格纳斯解除咒语，会没事的。”
她听到吱的一声，老鼠把粉红色的鼻子伸出了吧台。安慰地大叫了一声，克拉丽把老鼠捧在手心。“西蒙！你听得懂我的话！”
老鼠蜷缩在她掌心里，幽怨地吱吱叫着。她非常高兴，把他拥在自己胸口。“哦，可怜的家伙！”她低声说着，好像他的确是只宠物，“可怜的西蒙，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对他我可不感到抱歉，”杰斯说，“这可能是他离你胸部最近的一次了。”
“闭嘴！”克拉丽生气地瞪着杰斯，但是她握紧老鼠的手的确放松了一些。他的胡须不停地颤抖，她说不出那是因为生气、焦虑，抑或仅仅是害怕。“快叫马格纳斯来，”她尖声说道，“我们得把他变回去。”
“别着急。”杰斯竟然在笑，这个混蛋。他朝西蒙伸出手，看上去想抚摸他。“他这样子挺可爱，看他那粉红色的小鼻子。”
西蒙朝杰斯露出长长的黄色牙齿，想上去咬他。杰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伊莎，去把我们那位伟大的主人叫来。”
“为什么是我？”伊莎贝尔一副赌气的样子。
“因为这个盲呆变成老鼠全是你的错，笨蛋。”他说。克拉丽突然意识到除了伊莎贝尔之外，其他人几乎不讲西蒙原本的名字。“而且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很乐意把他留在这儿。”伊莎贝尔说，并且在她所强调的那个字里注入了足以毒死一头大象的恶意。她大步走开了，裙子在身后夸张地摆动着。
“她竟然让你喝了那杯蓝色的饮料，我真不敢相信，”克拉丽对老鼠西蒙说，“现在知道你的肤浅会让自己吃到什么苦头了吧。”
西蒙生气地吱吱叫着。克拉丽听到有人在轻声笑，抬头一看是马格纳斯在低头看着自己。伊莎贝尔站在他身后，满脸怒气。“褐色家鼠，”马格纳斯边说边盯着西蒙看，“就是只普通的棕色老鼠，没什么特别。”
“我不关心他是哪种老鼠，”克拉丽不高兴地说，“我只想让他变回去。”
马格纳斯思索着挠挠头，有些亮闪闪的东西掉落下来。“没必要。”他说。
“我也这么说。”杰斯看起来很得意。
“没必要？”克拉丽大叫道，她声音太大了，西蒙把脑袋藏在了她的拇指下面，“你怎么能说没必要呢？”
“因为过几个小时他自己就变回去了，”马格纳斯说，“鸡尾酒的法力只是暂时的。没必要再用变形咒，那会让他受伤。对于盲呆来说没法承受很多魔法，他们的身体系统对这些不适应。”
“我也很怀疑他的身体系统对变成老鼠适不适应，”克拉丽说，“你是个巫师，你不能把咒语解除吗？”
马格纳斯考虑了一下。“不能。”他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
“亲爱的，免费的可不行，而且你承担不起我的费用。”
“那我也不能拿着只老鼠乘地铁回家啊，”克拉丽哀伤地说，“我会把他掉在地上，或者纽约的交通警察会因为我在地铁上携带宠物而把我抓起来。”西蒙恼怒地吱吱叫起来，“当然倒不是说你是只宠物。”
此时有个女孩在门口大喊大叫，又有其他六七个人加入了进去。他们生气的叫声盖过了派对嘈杂的声音和音乐声。马格纳斯转过去一看。“不好意思。”他说着回到人群中，一下子就融了进去，不见了。
伊莎贝尔踩在凉鞋上摇摇晃晃，深深叹了口气。“他能帮的就这么多了。”
“要我说，”亚历克说，“你总可以把老鼠放在背包里吧。”
克拉丽严肃地看着他，但是想不出这主意有什么不好。如果她有个衣服口袋，能把他塞进去，那就更好了。可伊莎贝尔给她的这身衣服不可能有口袋，因为太紧了。伊莎贝尔说她能穿上这件衣服已经让克拉丽够吃惊了。
她从肩上取下背包，给过去的西蒙，现在的棕色小老鼠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就在她那件卷起来的毛衣和素描册之间。他在钱包上面蜷缩起来，看起来很不满意。“很抱歉。”她痛苦地说。
“别自找烦恼了，”杰斯说，“为什么你们凡人总坚持承担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呢？真是让我想不通。你可没逼他这个白痴喝下那杯鸡尾酒。”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压根就不会来这里。”克拉丽小声说。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来这儿是因为伊莎贝尔。”
克拉丽生气地拉上背包上面的拉链，站了起来。“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受够这个地方了。”
门口那些大吵大叫的人其实是群吸血鬼，从他们惨白的脸色和乌黑的头发上就能很容易地认出。他们一定是染了头发，克拉丽想，他们不可能全部天生都是黑头发，还有，他们有些眉毛是金色的。他们在大声抱怨被毁掉的摩托车，还有一些朋友不见了，行踪不明。“他们可能喝醉了，在什么地方晕过去了，”马格纳斯说着很不耐烦地挥动白色的长手指，“你是知道的，你们喝多了血腥玛丽之后，有多容易变成蝙蝠或者一堆尘土。”
“他们是把伏特加和真的血混在一起喝。”杰斯在克拉丽耳边说。
他的气息让她一抖。“好吧，我听到了，谢谢！”
“那我们也不能把这儿所有的土都弄走，只因为明天一早那些土有可能变回格雷格。”一个女孩说，她嘴角带着怒气，眉毛描得很浓。
“格雷格会没事的。我很少打扫，”马格纳斯安慰她说，“我很乐意在明天把每个脱离大部队的人送回酒店去——当然是用一辆窗子全黑的车。”
“可我们的摩托车怎么办？”一个瘦瘦的男孩说，他的头发染得不怎么样，金黄色的发根都露在外面，左耳垂上还悬着一个火刑柱形状的金耳环，“要花很多时间才能修好。”
“在日出前你还有些时间，”马格纳斯说，脾气明显变差了，“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修。”他提高了音量，“好了，就这样吧！派对结束了！大家都走吧！”他挥舞着手臂，亮闪闪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
最后发出很大一下拨弦声，乐队停止了演奏。宾客们大声地抱怨着，但他们还是听话地朝门口移动。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感谢马格纳斯。
“走吧。”杰斯把克拉丽往门口推。人群很拥挤，她把背包抱在前面，双手合拢保护着它。有人重重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尖叫了一声，被挤到一边，远离杰斯的一边。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包。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火刑柱形状耳环的吸血鬼朝她微笑。“你好，美女，”他说，“包里有什么吗？”
“圣水。”杰斯说着又出现在她身边，好像是个精灵那样一下子变出来似的，一个金发精灵，很爱嘲讽人，脾气又很差。
“哦——是个暗影猎手，”吸血鬼说，“好可怕。”他眨了下眼睛，退回到人群中不见了。
“吸血鬼就是这么爱闹小脾气，”马格纳斯站在门口叹着气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举办这个聚会。”
“为了你的猫。”克拉丽提醒他说。
马格纳斯一下有了精神。“就是这样。喵大帅值得我为它付出所有的努力，”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群暗影猎手就在她身后，“你们准备走了吗？”
杰斯点点头。“我们可不想待到不受欢迎。”
“什么受不受欢迎？”马格纳斯问，“我会说很高兴遇见您，虽然事实并不是那样。倒不是说你们全都没什么魅力，而对于你——”他亮闪闪的眼睛朝亚历克眨了一下，后者看上去很惊愕，“打电话给我？”
亚历克脸红了，僵在原地，要不是杰斯抓着他的手肘，把他拉向门口，他说不定整晚都会站在那里，伊莎贝尔跟在他们后面。克拉丽正准备跟上去的时候，感到有人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是马格纳斯。“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他说，“来自你母亲。”
克拉丽非常吃惊，差点把包扔到地上。“来自我妈妈？她让你告诉我什么？”
“准确地说也不是。”马格纳斯说。他的猫眼让一道垂直的瞳孔分成两半，像是一堵黄绿色的墙上有了道裂隙，就在这时那双眼睛中有种十分严肃的神情。“但是我了解她，以一种你所不知道的方式。她做了所能做的一切让你远离那个她所憎恨的世界。她生命的全部，逃亡、躲藏——谎言，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就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不要去冒险，以免让她所有的牺牲都化为乌有，她不想那样。”
“她不想我去救她吗？”
“不想，如果那意味着让你自己身陷险境。”
“可我是唯一一个在乎她、关心她的人——”
“不，”马格纳斯说，“你不是唯一一个。”
克拉丽眨了眨眼说：“我不明白。有什么——马格纳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严厉地打断了她。“最后一件事，”他的目光闪向门口的方向，杰斯、亚历克和伊莎贝尔刚出去不见了，“记住，你母亲从暗影世界中逃出来，不是为了躲避妖魔，不是巫师、狼人或者精灵，甚至不是恶魔。而是他们，是暗影猎手。”
他们在仓库外面等着她。杰斯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吸血鬼们围着摩托车走来走去，不停地咒骂，他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亚历克和伊莎贝尔站在稍远的地方，伊莎贝尔抹着眼泪。克拉丽感到一阵不可控制的愤怒——伊莎贝尔几乎不认识西蒙，这不是她的灾难。她克拉丽才应该是那个该抱怨的人，而不是她这个暗影猎手。
克拉丽一出现，杰斯就离开扶手，走到她旁边，什么也没说，他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伊莎贝尔和亚历克在前头匆匆走着，听起来像是在相互争吵。克拉丽加快了脚步，伸长了脖子想听得更清楚。
“那不是你的错。”亚历克说。他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似乎他以前就曾处理过妹妹类似的情况。克拉丽想她曾把多少个男朋友不小心变成过老鼠。“但这足以给你个教训，让你不要总去暗影世界的派对，”他补充说，“那儿的麻烦总比乐子多。”
伊莎贝尔很响地抽了下鼻子。“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不论你之前做了什么，”亚历克很不耐烦地说，“似乎都是因为你不大了解他。”
“那并不意味着我不——”
“不什么？爱他？”亚历克抬高了声音，讥讽地说，“你需要先了解一个人，然后再去爱他。”
“可事情不全是这样，”伊莎贝尔听起来几乎伤心欲绝，“你难道没在聚会上找到点乐子吗，亚历克？”
“没有。”
“我以为你也许会喜欢马格纳斯。他很友善，不是吗？”
“友善？”亚历克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精神不正常，“小猫咪才称得上友善。巫师就——”他犹豫了一下，“不会。”他把句子说完了，但听起来自己都不是十分确信。
“我以为你和他很投缘，”伊莎贝尔看向她哥哥的时候，眼睛上涂的化妆品像泪水一样闪着光，“可以交个朋友。”
“我有朋友。”亚历克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朝杰斯望去。
可杰斯低着头，陷入沉思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
克拉丽不知怎地一时间就想伸手拉开背包，她朝下一看——皱起了眉头，包敞着口。她迅速回忆起在派对上的场景——她举起背包，拉紧了拉链，她确信这一点。她把包完全打开，心怦怦直跳。
她记起那次自己的钱包在地铁上被偷时的情景，她记得自己打开包，没看到钱包，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是掉在地上了？还是我放在哪里了？继而意识到：不见了。这次就像那时一样，只是情况更加糟糕。克拉丽完全说不出话，在背包里乱翻起来，把衣服和素描册都扒到一边，手指甲在包的底部刮来刮去。什么都没有。
她停下来不走了。杰斯在她前面也停住了，看上去很不耐烦，亚历克和伊莎贝尔已经走出去一个街区了。“出什么事了？”杰斯问，她能听得出他又要说出什么嘲讽的话了，但他一定是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而没有说出口，“克拉丽？”
“他不见了，”她轻声说，“西蒙。他本来在我包里——”
“他爬出去了吗？”
这并不是个完全没道理的问题，但是克拉丽筋疲力尽又极度恐慌，不讲道理地尖叫着回应说：“他当然不会！你在想什么，他难道想被车压死，或者让猫抓去——”
“克拉丽——”
“闭嘴！”她高声叫着把背包朝他抡过去，“是你说不要自找麻烦把他变回去——”
他敏捷地把抡过来的背包接住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拉链坏了，”他说，“从外面打开的，有人把包扯开了。”
克拉丽迟缓地摇摇头，小声说：“我没有……”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用手聚拢声音大喊：“亚历克！伊莎贝尔！你们先走！我们会赶上来的。”
已经离他们很远的两个人影停了下来，亚历克犹豫了一下，但他妹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笔直地拉向地铁站。有什么东西搭在克拉丽的后背：是杰斯的手轻轻地让她转过身来。她任凭他拉着自己往前走，磕磕绊绊地沿着人行道回到了马格纳斯家的那幢楼前。周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难闻的酒气和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香粉气，这让克拉丽想到了暗影魅族。杰斯的手从她后背抽开，按了下马格纳斯家的门铃。
“杰斯。”她说。
他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她努力想着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意思。“你觉得他还好吗？”
“西蒙？”他犹豫了片刻，而她想起了伊莎贝尔的话：最好不要问他任何事情，除非你能够承受所听到的答案。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又按了一下门铃，这次力道更重。
这次马格纳斯应门了，他的声音在门厅中回响：“谁敢打扰我休息？”
杰斯看起来有些紧张。“杰斯·维兰德。还记得吗？来自圣廷。”
“哦，对，”马格纳斯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你是那个蓝眼睛的吗？”
“他是说亚历克。”克拉丽在一旁帮腔。
“不。一般人都说我的眼睛是金色的，”杰斯朝着对讲机说，“而且很明亮。”
“哦，你是那个。”马格纳斯听上去很失望。如果不是克拉丽现在很不安，她肯定会笑出来的。“我想你还是上来说吧。”
巫师穿着一身印着龙纹的和服，戴着金色的包头巾来开了门，勉强控制住自己厌烦的表情。
“我正在睡觉。”他傲慢地说。
杰斯看起来似乎又要说出什么粗鲁的话，可能是要攻击一下那条包头巾。于是克拉丽打断了他：“很抱歉打扰了你——”
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从巫师的脚踝处偷偷地往外看着。它身上有曲折的灰色纹路，还有一对尖尖的粉红耳朵，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大老鼠，而不是一只小猫咪。
“喵大帅？”克拉丽猜测地问。
马格纳斯点点头。“它回来了。”
杰斯不屑地看看这只带斑纹的小猫。“这不是只猫，”他注意到，“而是只仓鼠的体型。”
“我会善意地忘记你所说的话，”马格纳斯说着用脚把喵大帅轻轻推到后面，“现在，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克拉丽拿出被扯坏的背包。“是西蒙。不见了。”
“啊，”马格纳斯小心地说，“确切地说是什么看不见了？”
“不见了，”杰斯重复道，“就是消失了，找不到了，到处都没有他，无影无踪。”
“他可能是跑走了，躲在什么下面了，”马格纳斯建议说，“想要适应一只老鼠的生活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那些开始就不太聪明的人。”
“西蒙不是不聪明。”克拉丽生气地抗议说。
“这话倒不假，”杰斯同意马格纳斯的说法，“他看起来是挺蠢的。说真的，他的智商也就是平均水平。”他的语调很轻松，但是他转向马格纳斯的时候，两个肩膀却没有放松下来，“我们离开的时候，你的一个客人撞上了克拉丽。我想就是他拉开了背包，偷走了老鼠。西蒙，我是说。”
马格纳斯看着他说：“那又怎么了？”
“那么我需要知道他是谁，”杰斯不紧不慢地说，“我猜你知道。你是布鲁克林的大巫师。我想在你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你不知道的。”
马格纳斯仔细看着自己一个发亮的手指甲。“你猜得没错。”
“求求你告诉我们。”克拉丽说。杰斯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知道他不想让她说话，但是这不可能。“求求你。”
马格纳斯叹了口气，放下手。“好吧。我看到一个来自市郊老巢的吸血鬼少年，骑着摩托车，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老鼠离开了。老实说，我以为那是他们自己人。有时候这些黑夜之子喝醉的时候会变成老鼠或者蝙蝠。”
克拉丽的手在颤抖。“但现在你觉得那是西蒙？”
“只是个猜测，但似乎很可能。”
“还有件事，”杰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但是此时他已经完全警戒起来，如同他在克拉丽家里发现弃魔之前的那副架势，“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他们的什么？”
“吸血鬼的老巢。就是他们会回去的地方，是吗？”
“我想会是那样。”马格纳斯看起来像是真的希望他自己不在这里。
“我需要你告诉我是哪里。”
马格纳斯摇了摇戴着头巾的脑袋。“我不会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盲呆而和黑夜之子作对。”
“等一下，”克拉丽插话说，“他们想把西蒙怎么样？我以为伤害人类是不被允许的……”
“依照我的猜测？”马格纳斯毫无恶意地说，“他们会以为他是只温顺的小老鼠，然后觉得杀掉暗影猎手的宠物会很有趣。他们不喜欢你们，无论《圣约》是怎么规定的——《盟约》上可没有说不能杀动物。”
“他们会杀死他？”克拉丽目光呆滞地说。
“也不一定，”马格纳斯赶紧说，“他们也许会觉得他是自己人。”
“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克拉丽说。
“那当他变回人类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杀了他。但是也许你们能有更多时间。”
“那么你必须帮助我们，”克拉丽对巫师说，“否则西蒙就死定了。”
马格纳斯用一种医生才会有的同情，上下打量着她。“大家都会死，克拉丽，”他说，“你最好还是要习惯这一点。”
他开始关门了。杰斯伸出一只脚，让门关不上。马格纳斯叹了口气。“现在到底是要怎么样？”
“你还没告诉我们老巢在哪儿？”杰斯说。
“我不准备告诉你们。我跟你们说了——”
克拉丽打断了他，自己挤到杰斯前面。“是你把我的脑袋搞得一团糟，”她说，“偷走了我的记忆。你就不能补偿我一下吗？”
马格纳斯把发亮的猫眼眯缝了起来，从远处传来喵大帅的叫声。巫师慢慢低下头，在墙上重重撞了一下。“老迪蒙酒店，”他说，“在市郊。”
“我知道在哪里。”杰斯看起来很高兴。
“我们需要马上到那儿去。你这儿有移空门吗？”克拉丽问马格纳斯。
“没有，”他看起来有些厌烦了，“移空门结构很复杂，会给拥有者带来不小的风险。如果隔离得不好，会有讨厌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全纽约我就知道多萝西娅家有一个，伦维克家有一个。但是这两处都很远，没必要跑过去，即便你们确定主人会让你们使用。而且他们很可能不让你们用。听明白了吗？现在快走吧。”马格纳斯直直地盯着杰斯还抵在门上的脚。杰斯没有动。
“还有件事，”杰斯说，“附近有什么教堂吗？”
“是个好主意。如果你们准备自己去对付一窝吸血鬼的话，最好先去祈祷一下。”
“我们需要武器，”杰斯简短地说，“除了身上带的还需更多。”
马格纳斯用手一指。“在钻石大街上有个天主教堂。那个行吗？”
杰斯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那——”
门在他们脸前重重地关上了。克拉丽像刚跑完步那样急促地喘着气，眼睛盯着门，直到杰斯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拉下台阶，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