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绝处逢生
狼群蹲着身，咆哮着，而吸血鬼则看起来很吃惊，都向后撤退。只有拉斐尔站在原地没动，还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衬衫上血迹斑斑，沾满灰尘。“月亮之子。”他用西班牙语咬牙切齿地说道。尽管克拉丽几乎不懂西班牙语，也明白他在说什么。月亮之子便是狼人。“我以为他们相互讨厌，”她轻声朝杰斯说，“吸血鬼和狼人。”
“对。他们从不到对方的老巢去。从不。《盟约》禁止他们这么做，”他听起来似乎有些气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况很糟糕，非常糟糕。”
“可是情况怎么会比之前的更糟糕呢？”
“因为，”他说，“我们会夹在一场战斗的中间。”
“你们怎么胆敢闯入我们的地盘？”拉斐尔尖声说，他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泛红起来。
最大的一头狼，有着灰色斑纹的一只怪兽，还长着如鲨鱼一般的牙齿，像狗一样喘了口气，向前走去，在他迈步的瞬间仿佛涌起了一道波浪，他处于变形中。片刻后，他成了一个浑身长满结实肌肉的男人，头上披下来灰色的长发，穿着牛仔裤和厚重的皮夹克，在他饱经风霜的瘦削的脸上仍旧有些野狼的气质。“我们不是为流血而来，”他说，“我们为一个女孩而来。”
拉斐尔似乎看起来既愤怒又吃惊。“是谁？”
“那个人类女孩。”狼人僵直地伸出手臂，指向克拉丽。
她非常吃惊，竟动弹不得。西蒙之前还在她手里扭动，此时也僵住了。在她身后，杰斯嘀咕了一声，听起来明显是句脏话。“你可没告诉我你认识狼人。”在他平缓的语调中，她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他像她一样惊讶。
“我不认识。”她说。
“情况更坏了。”杰斯说。
“你之前就这么说了。”
“必须要再重复一下。”
“好吧，没这个必要，”克拉丽挨近杰斯，“杰斯，他们都在看着我。”
每个人都看向她，大多数人脸上都写满惊异。拉斐尔的眼睛眯缝起来，他缓缓转头看向狼人。“你们不能带走她，”他说，“她擅自进入我们的领地，所以说她是我们的。”
狼人大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他说着向前一跃。半空中他的身体一下子变长，又成了一头狼，毛发抖擞，大嘴张开，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敌人。他直扑向拉斐尔的胸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一时间吠声四起。吸血鬼也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冲向狼群，后者也在舞厅中央迎击上去。
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是克拉丽不曾听到过的。如果博斯所画的地狱配有声音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
杰斯吹了个口哨。“对拉斐尔来说，这个夜晚真是糟糕透顶了。”
“那又怎样？”克拉丽对吸血鬼可没有一点同情心，“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他四下看看，那场混战把他们逼入一个角落。尽管现在没人注意到他们，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克拉丽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想法，西蒙就突然从她手中挣脱，飞快地在地板上跑着。“西蒙！”她尖叫着，而他径直朝墙角跑去，那里有一堆腐烂的天鹅绒帷帘，“西蒙，快停下！”
杰斯的眉梢惊诧地挑起来。“他怎么——”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克拉丽，别去追那只耗子，他在逃命，耗子就会那样。”
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是耗子，他是西蒙，而且他还为救你咬了拉斐尔，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白痴。”她甩开胳膊，朝西蒙追过去，后者趴在那堆帷帘前，兴奋地一边吱吱叫，一边用爪子挠。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想告诉她什么，她把帷帘扔到一边，虽然那里因为发霉而有些黏糊糊的，但那后面是——
“一扇门，”她吸了一口气，“你真是只天才老鼠。”
她把西蒙抓起来的时候，他谦逊地吱吱叫了一声。杰斯也来到她身后。“是扇门啊？好吧，能打开吗？”
她握住门把手，而后转身垂头丧气地看着他。“锁住了，也可能卡住了。”
杰斯用力撞了撞，可门纹丝不动，他骂了一句。“我的肩膀刚刚受伤了，我还指望你能照顾我直到恢复呢。”
“还是专心把门打开吧，行吗？”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克拉丽——”
她一回身，看到一头狼从混战中脱身，朝她冲过来，耳朵紧贴在窄窄的脑袋两侧。这头狼身形巨大，有着灰黑斑纹，长长的红舌头悬在血盆大口之外。克拉丽一声尖叫，杰斯又撞了一下门，嘴里还咒骂着。她的手伸向腰际，摸到了匕首，继而扔了出去。
过去她从没这样投掷过武器，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个星期之前她跟武器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曾经画过它们，所以克拉丽想此刻最惊讶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匕首飞了出去，虽然摇摇晃晃，但是真的飞了出去，而且插进了狼一边的肩上。
它尖叫了一声，放缓了速度，可是另外三头狼又冲了过来。一头在受伤的狼旁边停下来，另两头朝门冲过来。克拉丽又大叫起来，而杰斯第三次用身体撞向门。这次随着一声刺耳的生锈铁条和木头的断裂声，门开了。“撞了三次才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捂着肩膀。他钻进门后面的一片漆黑里，继而转身不耐烦地挥挥手。“克拉丽，快。”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跟着他冲了进去，并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就在那一瞬间，有两个大块头撞在门上，隆隆作响。她摸索着想找到门闩，但杰斯把门撞开的时候它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快闪开。”随着杰斯的喊声，她一个躲闪，只见石杖在她头顶上飞舞，在腐烂的木门上刻下黑色的线条。她伸长脖子看他所刻的字：那些线条像是一把镰刀，排成三行，还有一颗发出光芒的星星：抵御追兵。
“我把你的匕首丢出去了，”她坦白说，“很抱歉。”
“这种事常发生。”他收起石杖。她能听到狼人一次又一次用身体撞门时发出的微弱声响，但是门仍屹立不倒。“这个如尼文能让他们进不来，但不会坚持很久，我们最好快点。”
她向上看看，他们身处一条阴冷潮湿的走廊中，一条狭窄的楼梯通向黑暗。台阶是木头的，楼梯扶手覆盖着尘土。西蒙把鼻子从她的夹克衫口袋里伸出来，他小而圆的黑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光。“好的，”她朝杰斯点点头，“你先走。”
杰斯看起来似乎想咧嘴笑笑，但他太累了，已经笑不出来了。“你知道我是多想走在前面。但慢慢来，”他补充了一句，“我不确定这个楼梯是否能承受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克拉丽也不确定，他们往上爬的时候楼梯咯吱作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一位老婆婆在抱怨身上的病痛。克拉丽为了保持平衡，手抓着扶手，谁知一大块木头随即断裂在她手里。她一声尖叫，这倒让疲惫的杰斯笑了出来，他拉住她的手。“拉着我，稳住。”
西蒙出了一声，对于一只老鼠而言，听起来像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杰斯似乎没听见。他们跌跌撞撞地往上爬，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这条逃生通道盘旋而上，直通楼顶。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楼梯平台，但一扇门也没看见。等他们到了第四个同样的转弯时，听到一声震动墙壁的沉闷声响，一阵尘土涌了上来。
“他们穿过门进来了，”杰斯厉声说，“见鬼——我原以为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现在我们要跑吗？”克拉丽问。
“等什么？快跑。”他说。他们踩着台阶向上跑，楼梯在他们的重压之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钉子像发射出的炮弹那样纷纷掉落。现在他们来到第五个平台——她能听到下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砰砰声，那是狼人的爪子踩在楼梯上所发出的声响，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在自己脖子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喘着热气，但咆哮声、嘶叫声越逼越近，越来越响，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可怕。
第六个平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们一下子扑过去。克拉丽喘着粗气，气息在她的肺里粗暴地进进出出，但当她看见一扇门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欢呼。那是扇沉重的铁门，钉满了铆钉，用一块砖撑开了一道口子。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门是开着的，杰斯就一脚把它踹开，一下把她推了出去，跟着杰斯也出来了，又把门重重关上。她听到干脆的一声，门在他们身后锁上了。谢天谢地，她想。
之后她转过身。
头顶的夜空悬着几颗星星，像是挂着宝石一般。天色不是黑的，而是纯净的深蓝，这是黎明前夕的颜色。他们站在铺着石板的光秃秃的屋顶，角落里矗立着砖砌的烟囱。一边的一个高台上，有个老水塔，由于疏于管理而漆黑一片；另一边一块厚厚的柏油帆布下面盖着一大堆东西。“这里一定是他们进进出出的地方。”杰斯说着回头看了门一眼。克拉丽此时能在微弱的光亮下看清他了，疲劳在他眼睛周围刻下许多浅纹，衣服上的血迹大部分是拉斐尔的，看起来全是黑的。“他们能飞到这里。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也许能走消防通道。”克拉丽提议说。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顶边缘，克拉丽从来不喜欢高处，站在一幢十层楼的楼顶，她感到眩晕。他们看到了消防通道，一条变形了的破烂不堪的金属梯靠在酒店石头外墙的一侧，看到这个她更觉得头晕了。“或者不走这里。”她说着回头看看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它在房顶中央的一个阁楼样的建筑上。此时它不住地颤抖，把手也不停地晃动，只能坚持几分钟了，或许更少的时间。
杰斯把手背按在眼睛上，闷热的空气压抑着他们，克拉丽的脖子后面有一阵刺痒，她也看到汗水流入杰斯的领口。她想，尽管现在看来无关紧要，但她还是希望能下一场雨。因为雨水能冲破这股闷热，就像刺破一颗水痘那样。
杰斯喃喃自语：“快想想，维兰德，动动脑子——”
有什么东西在克拉丽的脑海深处慢慢成形，她眨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个如尼文：两个顶端向下的三角形，还有一横——像是一对翅膀的如尼文……
“就是它。”杰斯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克拉丽一惊，她思忖着杰斯是不是能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他看起来很激动，金色的眼睛闪着光彩。“我真不敢相信之前竟没想到它。”他冲向房顶的另一边，继而又停下了，回头看着克拉丽。她仍呆呆地站着，脑袋里还全是闪着微弱光芒的各种形状。“快过来，克拉丽。”
她跟上他，把头脑中的如尼文都赶走。他来到柏油帆布旁，拉起一角。帆布掀开了，下面不是废品，而是发光的金属合金，加工精美的皮具和崭新的喷漆。“摩托车？”
杰斯走到最近的一台旁边，是深红色的大型哈雷摩托，油箱和护板上都喷着金色火焰花纹。他抬起一条腿跨了上去，回头看着她。“快上来。”
克拉丽盯着他。“你是在开玩笑吧？你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这玩意儿吧？你有钥匙吗？”
“我不需要钥匙。”他用极大的耐心解释说，“这车靠的是恶魔引擎。现在，你是要上来，还是要自己开一辆？”
克拉丽默默地爬上车，坐在他身后。在她头脑中的某处，有个极微弱的声音尖叫着说，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好，”杰斯说，“现在用手抱紧我。”她照着做了，她的手感觉到他结实的腹肌。他俯身向前，把石杖插进了点火器。让她惊讶不已的是，她竟感觉到摩托车在她身下发动了起来，西蒙在她口袋里尖声叫着。
“一切都很好。”她尽可能用安慰人的语气说。但随后——“杰斯！”她大喊道，压过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他向后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在说“按阻风门！”
克拉丽眨了眨眼。“好吧，快点！门——”
就在这时，房顶的门伴随着一声巨响打开了，连同合页也一起被撞飞了。一群狼人从里面涌出来，径直越过房顶冲向他们。在狼人头顶还飞过来一群吸血鬼，刺耳的嘶叫弥漫在夜空中。
她感觉杰斯的胳膊向后一撤，而摩托车则向前冲了出去，一下子她的前胸似乎要撞上后背，她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杰斯的腰带。他们向前猛冲，轮胎在石板上一个侧滑，驱散了狼群，后者大叫着跃到一边。房顶的边缘飞快地迎面而来，快到让克拉丽想把眼睛闭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双眼反而睁大了。摩托车从防护矮墙上飞驰而出，像一颗石子那样从十层楼朝地面跌落下去。
即使克拉丽当时在尖叫，她之后也不记得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坐过山车时的第一个俯冲，似乎要脱离轨道，整个人都被抛向空中，双手只能不受控制地顺势摆动，五脏六腑都要被倒出来。当啪的一声，一个上拉，让下落的弧线调整为上扬时，她几乎一点也不吃惊。他们此时朝向像钻石般闪烁的星空飞驰而去。
克拉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大群吸血鬼站在酒店的房顶，周围是狼人。她看向别处——即使她再想看看那所酒店，一瞬间也都不见了。
杰斯大叫着，充满了喜悦和解脱。克拉丽身体向前倾，手臂紧紧抱着他。“我妈妈总说，如果我和一个男孩一起骑摩托车，她就会杀了我。”她大喊道，风从她耳边呼呼地刮过，还有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她听不到他的笑声，但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抖动。“她如果认识我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十分自信地回头向她喊道，“我是个很棒的车手。”
过了一会儿，克拉丽才想起一件事情。“我以为你们说过并不是所有吸血鬼的摩托车都会飞。”
杰斯熟练地转过一个正在由红变绿的交通灯。克拉丽听到下面汽车的喇叭声、急救车的警报声，还有公交车的刹车声，可她不敢往下看。“是只有一些会飞！”
“那你怎么知道这台会飞？”
“我不知道！”他高兴地喊着，之后不知怎地让车子几乎垂直地飞向更高的空中。克拉丽尖叫起来，又抓住了他的腰带。
“你应该往下看看！”杰斯喊道，“那美极了！”
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和眩晕，克拉丽用力咽了一下口水，睁开了眼睛。
他们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好多。大地在她脚下摇摆，让人头晕目眩，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和影。他们朝东飞去，远离了公园，向着蜿蜒城市右岸的高速公路飞去。
克拉丽的双手感到麻木，胸口有些闷。但景色很迷人，她能看得出：城市在她身边像一片高耸的银色玻璃森林，一条东河闪烁着微弱的灰色水光，像一道疤痕把曼哈顿和其他区域划分开。吹在她头上的风很冷，但在许多天的闷热之后，这又让人觉得很舒服。她从没离开过地面，甚至没有坐过飞机，他们和地面之间广阔的空间还是让她觉得害怕。当他们飞过河流上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就在皇后大桥下面，杰斯把车头转向了南面，朝岛的一角飞去。天空开始放亮，远处克拉丽能看到布鲁克林大桥发亮的拱顶，在更远处，还有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自由女神像。
“你还好吧？”杰斯喊道。
克拉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他转了个弯，之后他们朝大桥飞去。透过悬索，克拉丽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列早班车从桥上隆隆驶过——载着一车清晨还没睡醒的上班族，她想起过去自己时常乘那班车。一阵眩晕袭来，她紧闭起眼睛，用力喘着气，感到一阵恶心。
“克拉丽？”杰斯叫道，“克拉丽，你还好吗？”
她摇摇头，眼睛仍旧闭着，在黑暗中，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有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胸口，她没在意，直到又被划了一下，这次似乎更坚决。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一些，是西蒙，他把头伸出口袋，用爪子急促地挠着她的夹克衫。“没事的，西蒙，”她努力说道，不敢往下看，“只是大桥——”
他又抓了她一下，继而用爪子指向布鲁克林滨水的一面，就在他们左边。虽然觉得眩晕，不舒服，她还是看了一眼，在仓库和工厂之后，她看到一线金色的日出，像是金币的边缘。“是的，很美，”克拉丽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很美的日出。”
杰斯一下僵住了，好像被射了一枪似的。“日出？”他大叫一声，立即猛地向右一转。克拉丽睁开了眼睛，水面在即将到来的黎明照耀下泛着蓝光，他们向那里俯冲过去。
克拉丽尽可能地靠向杰斯，又不能挤着夹在中间的西蒙。“日出有什么问题？”
“我告诉过你！这车子是靠恶魔引擎发动的！”他向后一拉，他们和河面平行了，车轮掠过河面，激起水花，河水还溅到克拉丽脸上，“太阳一升起来——”
车子开始噼啪作响，杰斯一边咒骂，一边一拳捶向加速器。车子立即向前一冲，之后又像是给塞住了，在他们身下像是一匹野马上下跳跃。杰斯还在不停地咒骂，太阳越过布鲁克林的码头照射过来，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当他们越过河水朝岸边飞驰过去时，克拉丽可以看到脚下的每一块石头。他们身下现在是条主干道，已经挤满清晨的车辆。他们刚越过去，车轮就擦到了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顶棚。前面是一个大型超市的停车场。“抓紧我！”杰斯大喊着，身下的摩托车啪的一声往前一跌，“抓紧我，克拉丽，不要松——”
车子一斜，栽向停车场的柏油路面，前轮先着了地，向前滑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并剧烈地左右摇摆，还在不平坦的路面上颠簸着，克拉丽的头随之前后摇晃，脖子似乎都要晃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的橡胶味道，但车子速度减慢了，滑行最终停止了——撞上了停车场的一个水泥护栏，那股力量让克拉丽一下飞到空中，被甩到了一边，还把杰斯的腰带扯了下来。当他们落地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把身体蜷成球保护自己，只是尽可能僵硬地抱紧双臂，同时祈祷不要压着西蒙。
她重重摔在地上，胳膊疼痛难忍。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脸上，她翻过身，后背着地，手抓着口袋。是空的。她想喊西蒙的名字，但接不上气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湿漉漉的，有股东西也淌进胸口。
那是血吗？她睁开眼睛，一片模糊，脸上感觉像是青了一大块，胳膊上也像有皮肉露在外面，一阵刺痛。她侧过身，原来自己有一半身体躺在一潭污水中。黎明已经到来了——她看到摩托车剩余的部分一接触到阳光，就化作了灰烬，根本辨认不出那曾是什么。
杰斯也痛苦地站起来，急急忙忙朝她走过来，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他衬衫的袖子都没了，左手臂有一道很长的擦伤，还渗着血，他的金发上沾满汗水、泥土和血迹，脸色像张白纸那样惨淡。她思索着为什么他看起来这副样子。自己是少了条腿吗？而且少了的那条腿是在停车场另一边的血泊里躺着吗？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感到有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克拉丽？”
“西蒙！”
他跪在旁边，也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他的衣服皱皱巴巴，沾满污垢，他的眼镜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可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戴眼镜，他看起来年龄小了些，那样子像是完全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一脸茫然。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可她一下缩了回去。“噢！”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真美，”他说，声音有些颤抖，“是我见过的最美——”
“那是因为你没戴眼镜。”她虚弱地说。如果她原本期待的是一句机敏的回应，那她没有得到。作为回答，他双手抱住她，紧紧把她搂入怀中。他的衣服上有一股血汗和污垢混合的气味，他的心在狂跳不止，他还碰到了她受伤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的拥抱是种安慰，还真正意味着他一切安好。
“克拉丽，”他不知所措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
“不会来救你？可我当然会来，”她说，“我当然会来。”
她也双手抱着他，这一切都让人感到熟悉，他洗过无数次的T恤衫和他锁骨的弧度，自己可以安心地把头放在上面。他呼唤着她的名字，而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有一瞬间，她向后瞟了一眼，正看到杰斯转过身去，好像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对。他们从不到对方的老巢去。从不。《盟约》禁止他们这么做，”他听起来似乎有些气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况很糟糕，非常糟糕。”
“可是情况怎么会比之前的更糟糕呢？”
“因为，”他说，“我们会夹在一场战斗的中间。”
“你们怎么胆敢闯入我们的地盘？”拉斐尔尖声说，他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泛红起来。
最大的一头狼，有着灰色斑纹的一只怪兽，还长着如鲨鱼一般的牙齿，像狗一样喘了口气，向前走去，在他迈步的瞬间仿佛涌起了一道波浪，他处于变形中。片刻后，他成了一个浑身长满结实肌肉的男人，头上披下来灰色的长发，穿着牛仔裤和厚重的皮夹克，在他饱经风霜的瘦削的脸上仍旧有些野狼的气质。“我们不是为流血而来，”他说，“我们为一个女孩而来。”
拉斐尔似乎看起来既愤怒又吃惊。“是谁？”
“那个人类女孩。”狼人僵直地伸出手臂，指向克拉丽。
她非常吃惊，竟动弹不得。西蒙之前还在她手里扭动，此时也僵住了。在她身后，杰斯嘀咕了一声，听起来明显是句脏话。“你可没告诉我你认识狼人。”在他平缓的语调中，她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他像她一样惊讶。
“我不认识。”她说。
“情况更坏了。”杰斯说。
“你之前就这么说了。”
“必须要再重复一下。”
“好吧，没这个必要，”克拉丽挨近杰斯，“杰斯，他们都在看着我。”
每个人都看向她，大多数人脸上都写满惊异。拉斐尔的眼睛眯缝起来，他缓缓转头看向狼人。“你们不能带走她，”他说，“她擅自进入我们的领地，所以说她是我们的。”
狼人大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他说着向前一跃。半空中他的身体一下子变长，又成了一头狼，毛发抖擞，大嘴张开，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敌人。他直扑向拉斐尔的胸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一时间吠声四起。吸血鬼也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冲向狼群，后者也在舞厅中央迎击上去。
这惊天动地的响声是克拉丽不曾听到过的。如果博斯所画的地狱配有声音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
杰斯吹了个口哨。“对拉斐尔来说，这个夜晚真是糟糕透顶了。”
“那又怎样？”克拉丽对吸血鬼可没有一点同情心，“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他四下看看，那场混战把他们逼入一个角落。尽管现在没人注意到他们，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克拉丽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想法，西蒙就突然从她手中挣脱，飞快地在地板上跑着。“西蒙！”她尖叫着，而他径直朝墙角跑去，那里有一堆腐烂的天鹅绒帷帘，“西蒙，快停下！”
杰斯的眉梢惊诧地挑起来。“他怎么——”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克拉丽，别去追那只耗子，他在逃命，耗子就会那样。”
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是耗子，他是西蒙，而且他还为救你咬了拉斐尔，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白痴。”她甩开胳膊，朝西蒙追过去，后者趴在那堆帷帘前，兴奋地一边吱吱叫，一边用爪子挠。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想告诉她什么，她把帷帘扔到一边，虽然那里因为发霉而有些黏糊糊的，但那后面是——
“一扇门，”她吸了一口气，“你真是只天才老鼠。”
她把西蒙抓起来的时候，他谦逊地吱吱叫了一声。杰斯也来到她身后。“是扇门啊？好吧，能打开吗？”
她握住门把手，而后转身垂头丧气地看着他。“锁住了，也可能卡住了。”
杰斯用力撞了撞，可门纹丝不动，他骂了一句。“我的肩膀刚刚受伤了，我还指望你能照顾我直到恢复呢。”
“还是专心把门打开吧，行吗？”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克拉丽——”
她一回身，看到一头狼从混战中脱身，朝她冲过来，耳朵紧贴在窄窄的脑袋两侧。这头狼身形巨大，有着灰黑斑纹，长长的红舌头悬在血盆大口之外。克拉丽一声尖叫，杰斯又撞了一下门，嘴里还咒骂着。她的手伸向腰际，摸到了匕首，继而扔了出去。
过去她从没这样投掷过武器，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个星期之前她跟武器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曾经画过它们，所以克拉丽想此刻最惊讶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匕首飞了出去，虽然摇摇晃晃，但是真的飞了出去，而且插进了狼一边的肩上。
它尖叫了一声，放缓了速度，可是另外三头狼又冲了过来。一头在受伤的狼旁边停下来，另两头朝门冲过来。克拉丽又大叫起来，而杰斯第三次用身体撞向门。这次随着一声刺耳的生锈铁条和木头的断裂声，门开了。“撞了三次才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捂着肩膀。他钻进门后面的一片漆黑里，继而转身不耐烦地挥挥手。“克拉丽，快。”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跟着他冲了进去，并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就在那一瞬间，有两个大块头撞在门上，隆隆作响。她摸索着想找到门闩，但杰斯把门撞开的时候它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快闪开。”随着杰斯的喊声，她一个躲闪，只见石杖在她头顶上飞舞，在腐烂的木门上刻下黑色的线条。她伸长脖子看他所刻的字：那些线条像是一把镰刀，排成三行，还有一颗发出光芒的星星：抵御追兵。
“我把你的匕首丢出去了，”她坦白说，“很抱歉。”
“这种事常发生。”他收起石杖。她能听到狼人一次又一次用身体撞门时发出的微弱声响，但是门仍屹立不倒。“这个如尼文能让他们进不来，但不会坚持很久，我们最好快点。”
她向上看看，他们身处一条阴冷潮湿的走廊中，一条狭窄的楼梯通向黑暗。台阶是木头的，楼梯扶手覆盖着尘土。西蒙把鼻子从她的夹克衫口袋里伸出来，他小而圆的黑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光。“好的，”她朝杰斯点点头，“你先走。”
杰斯看起来似乎想咧嘴笑笑，但他太累了，已经笑不出来了。“你知道我是多想走在前面。但慢慢来，”他补充了一句，“我不确定这个楼梯是否能承受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克拉丽也不确定，他们往上爬的时候楼梯咯吱作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一位老婆婆在抱怨身上的病痛。克拉丽为了保持平衡，手抓着扶手，谁知一大块木头随即断裂在她手里。她一声尖叫，这倒让疲惫的杰斯笑了出来，他拉住她的手。“拉着我，稳住。”
西蒙出了一声，对于一只老鼠而言，听起来像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杰斯似乎没听见。他们跌跌撞撞地往上爬，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这条逃生通道盘旋而上，直通楼顶。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楼梯平台，但一扇门也没看见。等他们到了第四个同样的转弯时，听到一声震动墙壁的沉闷声响，一阵尘土涌了上来。
“他们穿过门进来了，”杰斯厉声说，“见鬼——我原以为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现在我们要跑吗？”克拉丽问。
“等什么？快跑。”他说。他们踩着台阶向上跑，楼梯在他们的重压之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钉子像发射出的炮弹那样纷纷掉落。现在他们来到第五个平台——她能听到下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砰砰声，那是狼人的爪子踩在楼梯上所发出的声响，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在自己脖子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喘着热气，但咆哮声、嘶叫声越逼越近，越来越响，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可怕。
第六个平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们一下子扑过去。克拉丽喘着粗气，气息在她的肺里粗暴地进进出出，但当她看见一扇门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欢呼。那是扇沉重的铁门，钉满了铆钉，用一块砖撑开了一道口子。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门是开着的，杰斯就一脚把它踹开，一下把她推了出去，跟着杰斯也出来了，又把门重重关上。她听到干脆的一声，门在他们身后锁上了。谢天谢地，她想。
之后她转过身。
头顶的夜空悬着几颗星星，像是挂着宝石一般。天色不是黑的，而是纯净的深蓝，这是黎明前夕的颜色。他们站在铺着石板的光秃秃的屋顶，角落里矗立着砖砌的烟囱。一边的一个高台上，有个老水塔，由于疏于管理而漆黑一片；另一边一块厚厚的柏油帆布下面盖着一大堆东西。“这里一定是他们进进出出的地方。”杰斯说着回头看了门一眼。克拉丽此时能在微弱的光亮下看清他了，疲劳在他眼睛周围刻下许多浅纹，衣服上的血迹大部分是拉斐尔的，看起来全是黑的。“他们能飞到这里。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也许能走消防通道。”克拉丽提议说。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顶边缘，克拉丽从来不喜欢高处，站在一幢十层楼的楼顶，她感到眩晕。他们看到了消防通道，一条变形了的破烂不堪的金属梯靠在酒店石头外墙的一侧，看到这个她更觉得头晕了。“或者不走这里。”她说着回头看看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它在房顶中央的一个阁楼样的建筑上。此时它不住地颤抖，把手也不停地晃动，只能坚持几分钟了，或许更少的时间。
杰斯把手背按在眼睛上，闷热的空气压抑着他们，克拉丽的脖子后面有一阵刺痒，她也看到汗水流入杰斯的领口。她想，尽管现在看来无关紧要，但她还是希望能下一场雨。因为雨水能冲破这股闷热，就像刺破一颗水痘那样。
杰斯喃喃自语：“快想想，维兰德，动动脑子——”
有什么东西在克拉丽的脑海深处慢慢成形，她眨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个如尼文：两个顶端向下的三角形，还有一横——像是一对翅膀的如尼文……
“就是它。”杰斯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克拉丽一惊，她思忖着杰斯是不是能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他看起来很激动，金色的眼睛闪着光彩。“我真不敢相信之前竟没想到它。”他冲向房顶的另一边，继而又停下了，回头看着克拉丽。她仍呆呆地站着，脑袋里还全是闪着微弱光芒的各种形状。“快过来，克拉丽。”
她跟上他，把头脑中的如尼文都赶走。他来到柏油帆布旁，拉起一角。帆布掀开了，下面不是废品，而是发光的金属合金，加工精美的皮具和崭新的喷漆。“摩托车？”
杰斯走到最近的一台旁边，是深红色的大型哈雷摩托，油箱和护板上都喷着金色火焰花纹。他抬起一条腿跨了上去，回头看着她。“快上来。”
克拉丽盯着他。“你是在开玩笑吧？你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这玩意儿吧？你有钥匙吗？”
“我不需要钥匙。”他用极大的耐心解释说，“这车靠的是恶魔引擎。现在，你是要上来，还是要自己开一辆？”
克拉丽默默地爬上车，坐在他身后。在她头脑中的某处，有个极微弱的声音尖叫着说，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好，”杰斯说，“现在用手抱紧我。”她照着做了，她的手感觉到他结实的腹肌。他俯身向前，把石杖插进了点火器。让她惊讶不已的是，她竟感觉到摩托车在她身下发动了起来，西蒙在她口袋里尖声叫着。
“一切都很好。”她尽可能用安慰人的语气说。但随后——“杰斯！”她大喊道，压过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他向后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在说“按阻风门！”
克拉丽眨了眨眼。“好吧，快点！门——”
就在这时，房顶的门伴随着一声巨响打开了，连同合页也一起被撞飞了。一群狼人从里面涌出来，径直越过房顶冲向他们。在狼人头顶还飞过来一群吸血鬼，刺耳的嘶叫弥漫在夜空中。
她感觉杰斯的胳膊向后一撤，而摩托车则向前冲了出去，一下子她的前胸似乎要撞上后背，她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杰斯的腰带。他们向前猛冲，轮胎在石板上一个侧滑，驱散了狼群，后者大叫着跃到一边。房顶的边缘飞快地迎面而来，快到让克拉丽想把眼睛闭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双眼反而睁大了。摩托车从防护矮墙上飞驰而出，像一颗石子那样从十层楼朝地面跌落下去。
即使克拉丽当时在尖叫，她之后也不记得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坐过山车时的第一个俯冲，似乎要脱离轨道，整个人都被抛向空中，双手只能不受控制地顺势摆动，五脏六腑都要被倒出来。当啪的一声，一个上拉，让下落的弧线调整为上扬时，她几乎一点也不吃惊。他们此时朝向像钻石般闪烁的星空飞驰而去。
克拉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大群吸血鬼站在酒店的房顶，周围是狼人。她看向别处——即使她再想看看那所酒店，一瞬间也都不见了。
杰斯大叫着，充满了喜悦和解脱。克拉丽身体向前倾，手臂紧紧抱着他。“我妈妈总说，如果我和一个男孩一起骑摩托车，她就会杀了我。”她大喊道，风从她耳边呼呼地刮过，还有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她听不到他的笑声，但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抖动。“她如果认识我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十分自信地回头向她喊道，“我是个很棒的车手。”
过了一会儿，克拉丽才想起一件事情。“我以为你们说过并不是所有吸血鬼的摩托车都会飞。”
杰斯熟练地转过一个正在由红变绿的交通灯。克拉丽听到下面汽车的喇叭声、急救车的警报声，还有公交车的刹车声，可她不敢往下看。“是只有一些会飞！”
“那你怎么知道这台会飞？”
“我不知道！”他高兴地喊着，之后不知怎地让车子几乎垂直地飞向更高的空中。克拉丽尖叫起来，又抓住了他的腰带。
“你应该往下看看！”杰斯喊道，“那美极了！”
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和眩晕，克拉丽用力咽了一下口水，睁开了眼睛。
他们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好多。大地在她脚下摇摆，让人头晕目眩，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和影。他们朝东飞去，远离了公园，向着蜿蜒城市右岸的高速公路飞去。
克拉丽的双手感到麻木，胸口有些闷。但景色很迷人，她能看得出：城市在她身边像一片高耸的银色玻璃森林，一条东河闪烁着微弱的灰色水光，像一道疤痕把曼哈顿和其他区域划分开。吹在她头上的风很冷，但在许多天的闷热之后，这又让人觉得很舒服。她从没离开过地面，甚至没有坐过飞机，他们和地面之间广阔的空间还是让她觉得害怕。当他们飞过河流上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就在皇后大桥下面，杰斯把车头转向了南面，朝岛的一角飞去。天空开始放亮，远处克拉丽能看到布鲁克林大桥发亮的拱顶，在更远处，还有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自由女神像。
“你还好吧？”杰斯喊道。
克拉丽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他转了个弯，之后他们朝大桥飞去。透过悬索，克拉丽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列早班车从桥上隆隆驶过——载着一车清晨还没睡醒的上班族，她想起过去自己时常乘那班车。一阵眩晕袭来，她紧闭起眼睛，用力喘着气，感到一阵恶心。
“克拉丽？”杰斯叫道，“克拉丽，你还好吗？”
她摇摇头，眼睛仍旧闭着，在黑暗中，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有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胸口，她没在意，直到又被划了一下，这次似乎更坚决。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一些，是西蒙，他把头伸出口袋，用爪子急促地挠着她的夹克衫。“没事的，西蒙，”她努力说道，不敢往下看，“只是大桥——”
他又抓了她一下，继而用爪子指向布鲁克林滨水的一面，就在他们左边。虽然觉得眩晕，不舒服，她还是看了一眼，在仓库和工厂之后，她看到一线金色的日出，像是金币的边缘。“是的，很美，”克拉丽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很美的日出。”
杰斯一下僵住了，好像被射了一枪似的。“日出？”他大叫一声，立即猛地向右一转。克拉丽睁开了眼睛，水面在即将到来的黎明照耀下泛着蓝光，他们向那里俯冲过去。
克拉丽尽可能地靠向杰斯，又不能挤着夹在中间的西蒙。“日出有什么问题？”
“我告诉过你！这车子是靠恶魔引擎发动的！”他向后一拉，他们和河面平行了，车轮掠过河面，激起水花，河水还溅到克拉丽脸上，“太阳一升起来——”
车子开始噼啪作响，杰斯一边咒骂，一边一拳捶向加速器。车子立即向前一冲，之后又像是给塞住了，在他们身下像是一匹野马上下跳跃。杰斯还在不停地咒骂，太阳越过布鲁克林的码头照射过来，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当他们越过河水朝岸边飞驰过去时，克拉丽可以看到脚下的每一块石头。他们身下现在是条主干道，已经挤满清晨的车辆。他们刚越过去，车轮就擦到了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顶棚。前面是一个大型超市的停车场。“抓紧我！”杰斯大喊着，身下的摩托车啪的一声往前一跌，“抓紧我，克拉丽，不要松——”
车子一斜，栽向停车场的柏油路面，前轮先着了地，向前滑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并剧烈地左右摇摆，还在不平坦的路面上颠簸着，克拉丽的头随之前后摇晃，脖子似乎都要晃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的橡胶味道，但车子速度减慢了，滑行最终停止了——撞上了停车场的一个水泥护栏，那股力量让克拉丽一下飞到空中，被甩到了一边，还把杰斯的腰带扯了下来。当他们落地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把身体蜷成球保护自己，只是尽可能僵硬地抱紧双臂，同时祈祷不要压着西蒙。
她重重摔在地上，胳膊疼痛难忍。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脸上，她翻过身，后背着地，手抓着口袋。是空的。她想喊西蒙的名字，但接不上气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湿漉漉的，有股东西也淌进胸口。
那是血吗？她睁开眼睛，一片模糊，脸上感觉像是青了一大块，胳膊上也像有皮肉露在外面，一阵刺痛。她侧过身，原来自己有一半身体躺在一潭污水中。黎明已经到来了——她看到摩托车剩余的部分一接触到阳光，就化作了灰烬，根本辨认不出那曾是什么。
杰斯也痛苦地站起来，急急忙忙朝她走过来，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他衬衫的袖子都没了，左手臂有一道很长的擦伤，还渗着血，他的金发上沾满汗水、泥土和血迹，脸色像张白纸那样惨淡。她思索着为什么他看起来这副样子。自己是少了条腿吗？而且少了的那条腿是在停车场另一边的血泊里躺着吗？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感到有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克拉丽？”
“西蒙！”
他跪在旁边，也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他的衣服皱皱巴巴，沾满污垢，他的眼镜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可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戴眼镜，他看起来年龄小了些，那样子像是完全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一脸茫然。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可她一下缩了回去。“噢！”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真美，”他说，声音有些颤抖，“是我见过的最美——”
“那是因为你没戴眼镜。”她虚弱地说。如果她原本期待的是一句机敏的回应，那她没有得到。作为回答，他双手抱住她，紧紧把她搂入怀中。他的衣服上有一股血汗和污垢混合的气味，他的心在狂跳不止，他还碰到了她受伤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的拥抱是种安慰，还真正意味着他一切安好。
“克拉丽，”他不知所措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
“不会来救你？可我当然会来，”她说，“我当然会来。”
她也双手抱着他，这一切都让人感到熟悉，他洗过无数次的T恤衫和他锁骨的弧度，自己可以安心地把头放在上面。他呼唤着她的名字，而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有一瞬间，她向后瞟了一眼，正看到杰斯转过身去，好像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