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伊甸园之东
“你怎么做到的？”克拉丽问。这时，卢克伏在方向盘上，卡车向市中心疾驰而去。
“你是说我怎么上到屋顶吗？”杰斯背靠着座椅，眼睛半闭着。他的手腕缠着白色的绷带，发际线上还有干了的血渍。“首先我爬出伊莎贝尔的窗户，沿着墙向上爬。有很多装饰性的滴水兽，可以作为很好的抓手。另外，我想强调的是，我的摩托车已经不在我放的地方了。我打赌大审判官骑着它去霍博肯19欢乐游了。”
“我的意思是，”克拉丽说，“你是怎么从教堂屋顶跳下来，没有摔死的？”
“我不知道，”他抬起手揉揉眼睛，手臂碰到了她的手臂，“你怎么创造出那个如尼文的？”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精灵女王是对的，不是吗？瓦伦丁，他——他对我们做了些事情。”她瞥了一眼卢克，卢克正假装专心向左转弯，“难道没有吗？”
“现在不是讨论那个的时候，”卢克说，“杰斯，你心中有明确的目的地吗？还是你只想离开学院？”
“瓦伦丁已经把迈亚和西蒙带到了船上，以实施仪式。他会尽可能快的，”杰斯拽了拽手腕上其中一根绷带，“我必须赶到那儿阻止他。”
“不要。”卢克严厉地说。
“好吧，我们必须赶到那儿阻止他。”
“杰斯，我不会让你回到那艘船上的，太危险了。”
“你看到了我刚才做的事，”杰斯说，声音里多了几分怀疑，“你还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
“没有时间考虑这个了。我父亲杀了你的朋友后，他将召唤一支你无法想象的恶魔军队。那之后，他将不可阻挡——”
“那圣廷——”
“大审判官什么都不会做，”杰斯说，“她阻止了莱特伍德一家和圣廷的联系。她不会要求增援，甚至当我告诉她瓦伦丁的计划之后，她也只想着她的疯狂计划。”
“什么计划？”克拉丽说。
杰斯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她想用我交换致命秘器。我告诉她瓦伦丁不会同意的，可她不相信我，”他突然爆发出尖利的笑声，“伊莎贝尔和亚历克打算告诉她西蒙和迈亚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却不是太乐观。关于瓦伦丁的事她不相信我，只是为了挽救几个暗影魅族，她不会打乱她宝贵的计划。”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只干等着他们的消息，”克拉丽说，“我们现在必须去船上。如果你能带我们去那儿——”
“我讨厌跟你说这个，但是我们需要一条船，”卢克说，“我怀疑即使是杰斯也不会在水面上行走。”
这时克拉丽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伊莎贝尔发来的短信。克拉丽皱起了眉。“是个地址。在滨水路。”
杰斯趴在她的肩头看了看。“那是我们要去和马格纳斯碰面的地方。”他把地址读给卢克听，卢克烦躁地掉头，向南开去。“马格纳斯将把我们送过水面，”杰斯解释道，“船周围环绕着保护带。我以前能上去是因为我父亲想让我上去。这次他不会的。我们需要马格纳斯来解除保护带。”
“我不喜欢这样，”卢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我认为应该让我去，你们两个和马格纳斯待在一起。”
杰斯的目光闪了一下。“不，去的人应该是我。”
“为什么？”克拉丽问。
“因为瓦伦丁用了一个恐惧魔，”杰斯解释道，“这就是他之所以能够杀死无声使者的原因。是恐惧魔杀死了那个巫师，在‘猎人之月’酒吧外面的巷子里杀死了那个狼人，而且很可能也是它在公园里杀了小精灵。这就是为什么无声使者脸上留有那种表情，那种恐惧的表情，他们其实是被吓死的。”
“可是血——”
“由他来放血。在巷子里他被一个狼人打断了，所以没有足够的时间获取所需要的血液，所以他仍然需要迈亚，”杰斯用一只手划过头发，“没有人能够抗得住恐惧魔，它进入你的大脑，毁掉你的意识。”
“阿格拉蒙。”卢克说。他一直沉默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面，面庞显得灰白而清瘦。
“是的，瓦伦丁就是这么叫它的。”
“它不是普通的恐惧之魔，它是真正的恐惧之魔。恐惧大恶魔。瓦伦丁是怎么让阿格拉蒙听他的调遣的？甚至连一个巫师想要约束大恶魔都有困难，而且还是在五角阵之外——”卢克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那个小巫师死的原因，不是吗？召唤阿格拉蒙？”
杰斯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赶快解释了瓦伦丁对埃利阿斯施的诡计。“圣杯，”他最后说道，“使得他控制了阿格拉蒙。显然圣杯赋予人某些控制恶魔的力量，尽管不像圣剑所能给予的那样。”
“现在我更不想让你去了，”卢克说，“这是一个大恶魔，杰斯。它需要用整个城市的暗影猎手来对付。”
“我知道它是大恶魔。可是它的武器是恐惧。假如克拉丽能在我身上刻上无所畏惧如尼文，我就能战胜它。或者至少试一试。”
“不！”克拉丽抗议道，“我可不想你的安全只靠我愚蠢的如尼文，如果如尼文不起作用怎么办？”
“它之前起作用了。”杰斯说。这时他们驶出桥面，又驶进布鲁克林，沿着狭窄的凡布朗特大街前行，两边是工厂的高墙，墙上的窗户用木板封了起来，门也锁着，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远处，水岸在楼宇之间闪着微光。
“这次如果我搞砸了怎么办？”
杰斯的头转向她，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就像远处阳光散发出的金色。“你不会的。”他说。
“你确定是这个地址吗？”卢克慢慢把卡车停下来，问道，“马格纳斯不在这儿。”
克拉丽环顾四周。他们的车停在一个似乎被一场大火毁掉的大工厂前面，空心砖和灰泥砌成的残墙还屹立着，但是里面的钢筋都伸了出来，弯曲着，表面还布满了烧过的痕迹。克拉丽能看见远处下曼哈顿的金融区和总督岛远伸到海里的黑色区域。“他会来的，”她说，“如果他告诉亚历克他要来，他就会来的。”
他们从卡车上下来。虽然这家工厂所在的街道上都是类似的建筑，但是却很安静，即使是在星期日。周围没有别人，没有嘈杂的商业活动，没有卡车倒车的声音、人们的吵闹声这些通常和仓库区连在一起的声音。相反，这里只有寂静，清冷的微风拂过水面，还传来海鸟的叫声。克拉丽戴上风帽，拉上外套的拉链，打了个寒战。
卢克把卡车的门关上，然后拉上他法兰绒外套的拉链。他默默递给克拉丽一双他的厚羊毛手套。她套上手套，扭动着手指，手套对她而言大得就像是戴着一对大爪子。她看看周围。“等一下——杰斯在哪儿？”
卢克指过去。杰斯正跪在水边，在灰蓝色的天空和棕黄色河水的映衬下，成为一个黑色的身影，他亮泽的头发成了唯一的光点。
“他是需要隐私吗？”她问。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是一种我们都负担不起的奢侈。过来。”卢克大步走过车道，克拉丽跟着他。工厂渐渐消失于眼前，宽阔的碎石滩岸出现了，浅浅的波浪打在缠满了水草的岩石上。一个黑色的坑周围，圆木围成一个大概的方形，里面曾经燃过火。到处都扔着生锈的易拉罐和瓶子。杰斯脱掉了外衣，站在水边。克拉丽看着他把一个小小的白色东西扔向水中，它溅起一片水花，消失不见了。
“你在干什么？”她说。
杰斯转身面对他们，风吹动他的头发，拂过他的脸庞。“发送消息。”
越过他的肩膀，克拉丽看到了闪着微光的藤蔓——像一束活着的海草——从灰色的河水中浮现出来，缠着一丝白色。它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留下克拉丽眨着眼睛。
“给谁的消息？”
杰斯皱起了眉。“没有谁。”他从水边转身离开，阔步走过碎石河岸，走到他铺开外套的地方。外套上面放着三把天使之刃。他转身时，克拉丽看见锋利的金属轮盘别在他的皮带上。
杰斯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天使之刃——扁平的，灰白色的，等待着被命名。“我没有机会进入武器室，所以这些就是我们拥有的武器。在马格纳斯到这儿之前，我们尽量做好准备。”他举起第一把天使之刃，“阿布里埃尔。”随着他为它命名，这把天使之刃闪着光，改变了颜色。他把它递给了卢克。
“我有。”卢克说着，掀开他的外衣，露出别在皮带上的双刃剑。
杰斯把阿布里埃尔递给克拉丽，她默默地接了过去。它在她的手中很暖和，仿佛有一种秘密的生命在里面跳动着。
“卡莫尔。”杰斯对第二把天使之刃说道，使得它颤抖着发着光。“特朗提斯。”他对第三把说。
“你曾经用过拉结尔的名义吗？”杰斯把这些六翼天使别进皮带里，披上外套，站起来时，克拉丽问。
“千万不要，”卢克说，“那没用的。”他的目光打量着克拉丽身后的路面，寻找马格纳斯。她可以察觉到他很焦虑，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杰斯。他读了短信，扬起了眉毛。
“似乎大审判官让瓦伦丁在日落前决定，他是更想要我还是致命秘器，”他说，“她和玛丽斯争吵了几个小时，所以没有发现我已经走了。”
他把手机还给克拉丽，彼此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虽然克拉丽手上戴着厚厚的羊毛手套，她还是猛地抽回了手。她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可并没有说什么。相反，他转向卢克，突然发问：“大审判官的儿子死了吗？是因为这个她才这样吗？”
卢克叹了口气，将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当有人提到她儿子的名字时她的反应，这是她唯一显露出人类感情的时候。”
卢克吐出一口气。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斜眼看着吹过河水的强风。“大审判官之所以变成这样，有许多原因。斯蒂文只是其中一个。”
“这很诡异，”杰斯说，“她看起来甚至不像一个喜欢孩子的人。”
“不喜欢别人的，”卢克说，“她自己的就不同了。斯蒂文是她的完美孩子。事实上，他是每个人……每个认识他的人眼里的完美孩子。他是那种样样精通、永远都很和善、从来不让人厌烦、英俊而又不让人嫉恨的人。好吧，也许我们有一点点嫉恨他。”
“他和你在一所学校吗？”克拉丽说，“还有我妈妈——和瓦伦丁？你是这样认识他的吗？”
“希伦戴尔夫妇当时负责伦敦学院，斯蒂文在那儿上的学。毕业后他回到了阿利坎特，有段时间我的确经常见到他，”卢克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和河水一样呈现出蓝灰色，“在他结婚之后。”
“那么他也是集团里的？”克拉丽问。
“那时不是，”卢克说，“他在我——嗯，在我出事以后加入集团的。瓦伦丁需要一个新的二号首领，他想要斯蒂文担任。对圣廷极其忠诚的伊莫金对此歇斯底里——她恳求斯蒂文再考虑考虑——但是他拒绝了。他不愿和她说话，也不和他父亲说话。他完全被瓦伦丁控制了，去哪儿都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卢克停了一下，“问题是，瓦伦丁认为斯蒂文的妻子对他不合适，对一个将要出任集团二号首领的人不合适。她有——让人不齿的亲戚。”卢克声音中的痛苦让克拉丽很吃惊。他对这些人那么在乎吗？“瓦伦丁强迫斯蒂文和阿玛提斯离婚，然后再娶——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只有十八岁，叫瑟琳娜。她也完全处于瓦伦丁的影响之下，做一切他让她做的事情，无论多么怪异。然后斯蒂文在集团的一次对吸血鬼老巢的袭击中被杀，瑟琳娜知道后自杀了。那时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斯蒂文的父亲也死了，心脏病发作。所以伊莫金的全家，都没有了。他们甚至都不能把她儿媳和孙子的尸骨葬在骸骨之城，因为瑟琳娜是自杀的。她被葬在阿利坎特城外的一个十字路口。伊莫金活下来了，但是——她变得像冰一样冷。原先的大审判官在大叛乱中被杀之后，伊莫金得到了这个工作。她从伦敦返回伊德里斯——但是据我所知，再也没有说起过斯蒂文。不过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她如此恨瓦伦丁。”
“因为我父亲碰过的一切都有毒？”杰斯愤恨地说。
“因为你父亲虽然有那么多罪过，仍然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她没有。也因为她把斯蒂文的死归咎于他。”
“她是对的，”杰斯说，“是他的错。”
“不完全是，”卢克说，“他给了斯蒂文选择权，斯蒂文选择了。不管瓦伦丁别的错误是什么，他从来不逼迫或威胁任何人加入集团。他只想要自愿的追随者。斯蒂文的选择权在他自己。”
“自由意志。”克拉丽说。
“这里没有什么自由，”杰斯说，“瓦伦丁——”
“给了你选择权，不是吗？”卢克说，“你去见他时，他想要你留下来，不是吗？留下来和他一起做事？”
“是的，”杰斯的目光越过河水眺望着总督岛，“他是这样的。”克拉丽看见河水倒映在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冰冷坚硬，仿佛灰色的河水淹没了眼睛里所有的金色。
“而你拒绝了。”卢克说。
杰斯瞪着眼睛。“我希望人们停止这样的猜测。这让我感觉人们能预测我的未来。”
卢克转过身，似乎要隐藏一丝微笑，然后停了下来。“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一个身材很高的人，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马格纳斯，”克拉丽说，“可是他看起来……不一样。”
他慢慢走近后，她看见他通常竖起来、像迪厅灯球般发光的头发，现在仿佛一匹黑色的丝绸，整洁地垂在耳后。彩虹色的七彩皮裤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整齐的老式黑色西服，外面是黑色的长礼服，上面缀着闪闪发光的银纽扣。他猫一样的眼睛发着琥珀色和绿色的光。“你们看到我显得很惊奇。”他说。
杰斯看了一眼手表。“我们怀疑你会不会来。”
“我说了我要来，所以我来了。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这可不是什么帽子戏法，暗影猎手。这将会是些严肃的魔法。”他转向卢克。“胳膊怎么样了？”
“好了，谢谢。”卢克总是很有礼貌。
“停在工厂旁边的是你的卡车，对吧？”马格纳斯指着说，“对一个书商而言这可真男人。”
“哦，”卢克说，“要把那些沉重的书箱拖来拖去，在书堆上爬上爬下，用硬卡纸编目……”
马格纳斯笑了。“你能为我把卡车打开吗？我是说，我能自己来，”他扭动着手指，“不过那看起来不优雅。”
“当然。”卢克耸耸肩，他们回头向工厂走去。克拉丽正要跟着他们，然而杰斯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我想和你说句话。”
克拉丽看着马格纳斯和卢克向卡车走去。他们构成奇怪的一对，穿着长礼服的高个子巫师与那个穿着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个头更矮一些、更粗壮一些的男人。但是他们都是暗影魅族，都困在平凡世俗和超自然之间的同一个世界里。
“克拉丽，”杰斯说，“你在听吗？你在哪儿？”
她回头看他。太阳在他身后渐渐沉入水中，他的脸庞处于一片阴影之中，头发却变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对不起。”
“没关系。”他用手背触摸着她的脸，轻轻地，“你有时完全陷入沉思，”他说，“我希望我能追得上你的思绪。”
你追得上，她想说，你一直活在我的脑海中。然而她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放下手。“我想让你帮我刻无所畏惧如尼文，在卢克回来之前。”
“为什么在他回来前？”
“因为他会说这是个坏主意，可这是打败阿格拉蒙的唯一机会。卢克没有——遭遇过它，他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可我知道。”
她搜索着他的脸。“它是什么样的？”
他的目光难以解读。“在这个世界上你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
“相信我。你不想看到，”他向下瞥了一眼，“你的石杖在吗？”
“在，在我这儿。”她把右手的羊毛手套褪下来，去摸石杖。她把石杖拿出来时，手在微微颤抖。“你想在哪儿画印记？”
“离心脏越近，就越有效。”他脱下了外套，丢在地上。然后把T恤衫卷起来，露出背部。“画在肩胛骨上就好。”
克拉丽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以保持稳定。他肩上的皮肤比手上和脸上的颜色更浅，没有疤痕的地方很光滑。她沿着他的肩胛骨移动着石杖的尖端，感觉他龇牙咧嘴，肌肉紧张。“不要这么用力——”
“对不起。”她放松下来，让如尼文从她的头脑中流泻出来，沿着胳膊而下，流入石杖。石杖留下的黑线看起来像烧焦的灰烬构成的线条。“好了，完成了。”
他转身将T恤衫放下。“谢谢。”这时远在天边的沉落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玫瑰红色，河水的边缘也变成金黄的，周围的城市垃圾也显得不那么丑陋了。“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走近一步。“把袖子卷起来。我来给你画印记。”
“哦，好的。”她按他要求的那么做，卷起袖子，向他伸出裸露的胳膊。
石杖刺痛皮肤的感觉就像针尖轻轻的触碰，刮擦而没有刺穿。她入迷地看着黑色线条的出现。梦中刻画的印记仍然可见，只在边缘微微消退了一些。
“‘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耶和华就给该隐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克拉丽转过身，放下了袖子。马格纳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风拂过河面，他黑色的礼服似乎在周围飘荡着。一丝微笑涌上他的嘴角。
“你能引述《圣经》？”杰斯问道，弯腰去拿他的外套。
“我出生在宗教气氛浓厚的年代，我的孩子，”马格纳斯说，“我总是想该隐的记号可能就是有记录的第一个印记。它确实保护了他。”
“但他却很难说是一个天使，”克拉丽说，“难道他没杀他弟弟吗？”
“我们难道没有筹划要杀我们的父亲吗？”杰斯说。
“这不一样。”克拉丽说，但是却没有机会详细解释有何不同，因为这时卢克的卡车停在了河岸上，将碎石从轮胎下甩了出来。卢克倾斜着身体，把头伸出车窗外。
“好了，”他对马格纳斯说，“我们走，上车。”
“我们要开车到船上吗？”克拉丽不解地问，“我以为……”
“什么船？”马格纳斯不停地问着，爬进驾驶室坐在卢克旁边。他往身后勾了下大拇指。“你们两个，到后面去。”
杰斯爬到卡车后面，弯身帮助克拉丽爬上来。她靠着备用轮胎坐好后，看见卡车车厢的金属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里面是一个黑色的五角形。五角形的角装饰着繁复的花体符号。这不太像是她所熟悉的如尼文——看着它们的感觉，就像去理解一个语言很接近英语，却又不是说英语的人。
卢克从车窗伸出头来看他们。“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他说，风使他的声音变得含混，“克拉丽，你和马格纳斯待在车里，杰斯和我上船。明白吗？”
克拉丽点点头，蜷缩在卡车车厢的一个角落。杰斯坐在她身旁，双脚撑地。“这将会很有趣。”
“什么——”克拉丽刚说话，卡车发动了，车胎轰鸣着在碎石上碾过，吞没了她的声音。车子颠簸着向前开去，开到河边的浅水中，又向前朝河里开去，克拉丽趴在驾驶室的后窗上——卢克打算把他们全淹死吗？她扭转身体，看到驾驶室里充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蓝色光柱，旋转着，扭动着。卡车似乎在什么庞大的东西上面颠簸着，又好像在圆木上行进。然后他们就平稳地前进了，几乎是在滑行。
克拉丽跪直了身体，向卡车侧边看去，几乎确信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们正在移动——不，是行驶在深色的河水上面，卡车轮胎的底部从河面擦过，荡起细微的涟漪，偶尔还喷溅出马格纳斯弄出来的蓝色火花。除了马达的轻微响声和海鸟的叫声，一切都非常安静。克拉丽的目光越过车厢看着正在咧嘴微笑的杰斯。“这次真的会让瓦伦丁印象深刻。”
“我不知道，”克拉丽说，“其他的厉害团队有蝙蝠飞镖和飞檐走壁的能力，我们则有水上卡车。”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暗影猎手，”马格纳斯的声音微弱地从车厢传来，“试试看你能不能在水面上行走。”
“我想我们应该进去。”伊莎贝尔的耳朵贴着图书室的门说。她招招手让亚历克靠近些。“你能听见什么吗？”
亚历克在他妹妹身边斜着身体，小心地不掉下拿着的手机。马格纳斯说如果有消息或有什么事会打电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电话。“不行。”
“确实是。她们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伊莎贝尔的黑眼睛闪着亮光，“她们现在在等瓦伦丁。”
亚历克从门前走开，大步走过半个大厅，到最近的窗边。外面的天空由淡灰色渐渐变成红色。“日落时分了。”
伊莎贝尔伸手去摸门把。“我们走。”
“伊莎贝尔，等一下——”
“我不想让她再有机会跟我们撒谎，”伊莎贝尔说，“或者就已经发生的事欺骗我们。另外，我想见他，杰斯的父亲。你不想吗？”
亚历克退回到图书室门口。“想，可这主意不好，因为——”
伊莎贝尔转动图书室的门把，门开了。她有些顽皮地回头瞥了一眼亚历克，闪了进去，亚历克小声咒骂着跟在她后面。
他母亲和大审判官站在书桌的两端，像拳击场上面面相对的拳手。玛丽斯脸颊通红，头发散乱。伊莎贝尔向亚历克投去一瞥，似乎在说，也许我们不应该进来，妈妈看上去很生气。
另一方面，如果说玛丽斯看上去很生气，那么大审判官简直就是精神错乱。图书室的门一打开，她转过身，嘴巴扭曲成难看的形状。“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她大叫道。
“伊莫金。”玛丽斯说。
“玛丽斯！”大审判官提高了声音，“我受够了你和你行为不端的孩子——”
“伊莫金。”玛丽斯又说道。她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急迫——让大审判官也转身张望着。
就在黄铜地球仪周围，空气像水一样闪着光。从中汇聚出一个身形，仿佛黑色的颜料画在白色的帆布上，逐渐形成一个男人的体形，他有着木板一样的宽阔肩膀。这个身形晃动得厉害，亚历克只能看见这人很高，留着一头很短的盐白色浓密的头发。
“瓦伦丁。”亚历克觉得大审判官显得措手不及，虽然她一直在等他现身。
这时地球仪周围的空气波动得更厉害了，那个人从中迈步出来，仿佛是从水面中走出来一样。伊莎贝尔倒吸了一口气。杰斯的父亲是一个让人敬畏的人，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宽厚的胸膛，结实粗壮的臂膀鼓起紧绷的肌肉。他的脸几乎是三角形的，有一个坚硬的尖下巴。他也许曾经很英俊，亚历克想，可是他和杰斯一点不像，没有他儿子淡金黄色的外貌。在他的左肩上方露出一把剑的剑柄——圣剑。既然他的肉体没有真的现身，似乎他并不需要带着武器，所以他背着圣剑肯定是为了激怒大审判官。她没有比这时更恼怒的了。
“伊莫金。”瓦伦丁说道。他的黑眼睛带着一种满足的愉悦盯着大审判官。那十足就是杰斯，那种表情，亚历克想。“还有玛丽斯，我的玛丽斯——真是好久不见。”
玛丽斯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困难地说：“我不是你的玛丽斯，瓦伦丁。”
“这肯定是你的孩子。”瓦伦丁继续说着，就好像没听见她讲话。他盯着伊莎贝尔和亚历克。一种微弱的战栗顿时传遍亚历克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了他的神经一样。杰斯父亲的话平淡无奇，甚至还很礼貌，但是在他空洞而狩猎般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让亚历克想要挡在他妹妹的身前。“他们长得和你很像。”
“不要把我的孩子们牵涉进来，瓦伦丁。”玛丽斯说，显然她在极力保持声音的稳定。
“哦，这似乎不公平，”瓦伦丁说，“考虑到你没有不让我的孩子牵涉其中。”他转向大审判官。“我得到你的信息了。这肯定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吧？”
她之前一直没动，这时她慢慢眨了眨眼，像只蜥蜴那样。“我希望你很清楚我提出的条件了。”
“用我的儿子交换致命秘器。是这样，对吧？不然你就杀了他。”
“杀了他？”伊莎贝尔重复道，“妈妈！”
“伊莎贝尔，”玛丽斯紧张地说，“闭嘴。”
大审判官眯缝着眼睛向伊莎贝尔和亚历克投去恶毒的一瞥。“你说的不错，摩根斯特恩。”
“那么我的答案是不。”
“不？”大审判官的表情就像她往以为硬实的地面上迈了一步，结果地面却崩塌了，“你吓唬不了我，瓦伦丁。我必定会那么做。”
“哦，我不怀疑，伊莫金。你一直都是一个认准目标，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之所以发现你有这些品质是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我遵守《大律法》——”
“即使《大律法》让你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以便惩罚他的父亲？这不关法律的事，伊莫金，是你恨我，为你儿子的死责怪我，而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这没有关系。我不会交出致命秘器，甚至为了乔纳森也不会。”
大审判官只能瞪着他。“可他是你儿子，”她说，“你的孩子。”
“孩子自己会作出选择，”瓦伦丁说，“这你永远不懂。我向乔纳森保证，如果他和我在一起的话就会安全，他却将这个承诺一脚踢开，回到了你身边，而你却这样报复他。你无足轻重，伊莫金，”他最后说，“我有先见之明。”
大审判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的侮辱。“圣廷会让他死，假如你不给我致命秘器的话，”她说，那模样就像一个噩梦缠身的人，“我阻止不了他们。”
“我很清楚这一点，”瓦伦丁说，“但是我爱莫能助。我给了他机会，他没要。”
“混蛋！”伊莎贝尔突然大声喊道，似乎要向前跑去。亚历克抓着她的胳膊，向后拽着她，把她拉住。“他太自以为是了。”她低声生气地说，然后提高了嗓音，向瓦伦丁大喊：“你是一个——”
“伊莎贝尔！”亚历克用手捂住妹妹的嘴，瓦伦丁则愉快地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你……向他保证……”大审判官让亚历克想起了电路短路的机器人，“而他拒绝了你？”她摇头，“可是他是你的间谍——你的武器——”
“你是这么想的？”他说，显然真的很惊讶，“我对刺探圣廷的秘密可没有兴趣。我只对瓦解它感兴趣，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的军械库里有比一个男孩强大得多的武器。”
“可是——”
“信不信由你，”瓦伦丁耸了下肩，说道，“你什么都不是，伊莫金·希伦戴尔。一个权力即将瓦解的政体，它的统治很快要终结了。你没有什么我想要的可以提供给我。”
“瓦伦丁！”大审判官向前扑去，似乎她能够拦住他，抓住他，但是她的手掠过他，就像掠过水一样。带着极其鄙视的表情，他向后退去，消失了。
天空被逐渐消退的火舌舔舐着，河水变成了铁褐色。克拉丽把外套裹得更紧了，她在发抖。
“你冷吗？”杰斯一直站在车厢后面，低头看着车留下的航迹：两条泡沫白线划破了水面。现在他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背靠着车厢的后窗。车窗弥漫着蓝色的烟雾。
“你不冷吗？”
“不冷。”他摇摇头，脱下外套，递给她。她穿上他的外套，陶醉在柔软的皮革的触感中。外套太大了，她穿不合身。“你会像卢克说的那样待在车里，对吧？”
“我有选择吗？”
“真的没有，没有。”
她脱下手套，把手伸给杰斯。他拿起她的手，紧紧握着。她低头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她的手指那么小，指尖呈方形，而他的手指又长又细。“你帮我找到西蒙，”她说，“我知道你会的。”
“克拉丽，”她看见周围的水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也许——我是说，也许——”
“不，”她的语气没有质疑的余地，“他会没事的。他必须没事。”
杰斯吐了口气。他的虹膜荡漾着深蓝色的水——像眼泪，克拉丽想，可这不是眼泪，只是倒影。“我有件事想问你，”他说，“我以前害怕问。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温暖的手心贴着她冰冷的皮肤。她发现自己也不害怕了，似乎他能通过触摸把无所畏惧如尼文的力量传递给她。她抬起下巴，双唇期待地分开——他的唇轻轻扫过她的，如此轻盈，仿佛一片羽毛拂过，记忆中的吻——然后他退回去，睁大了眼睛。她在他的眼中看到黑黑的高耸的阴影，遮蔽了不可思议的金色：船的影子。
杰斯惊叹了一声放开她，然后爬了起来。克拉丽笨拙地站了起来，杰斯沉重的外套让她失去了平衡。蓝色的火花在车厢的窗外飞舞，在火光中，克拉丽能看见船舷是黑色的波纹金属，船的一边搭着一架狭窄的梯子，上面是一圈铁栏杆。看起来好像有一只形状奇特的巨型鸟栖息在栏杆上。冰冷的波涛仿佛吹过冰山的风，摇晃着这艘船。杰斯向她大声叫喊着，呼出阵阵白色的寒气，而他的声音也淹没在大船发动机的咆哮声中。
她对他皱起眉头。“什么？你说什么？”
他伸手去抓她，一只手伸到了她的外套里面，手指碰到了她裸露的肌肤。她惊讶地叫了起来。他一把从她的皮带上抽出先前给她的六翼天使，塞进她手中。“我说，”他放开她，“把阿布里埃尔拿出来，因为它们来了。”
“谁来了？”
“恶魔。”他向上指去。起初克拉丽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她注意到之前见到的巨大奇特的鸟，一只接一只地落下来，就像石头在船边落下——然后保持水平，朝漂浮在波浪上的卡车直冲过来。等它们离得更近时，她看见它们根本就不是鸟，而是像翼手龙般的丑陋东西，有着皮革一样的宽阔翅膀和瘦骨嶙峋的三角状头。它们的嘴巴里都是一排排锯齿状的鲨鱼牙，爪子像笔直的剃刀一样闪着幽光。
杰斯爬到车厢顶，特朗提斯在他手里闪耀着光芒。第一个飞行的恶魔过来时，他扔出了这把天使之刃。天使之刃击中了恶魔，削掉了它的脑壳，就像削掉一只蛋的顶部那样。这东西发出呼啸般的尖叫，翅膀抽搐着侧翻了下去。当它掉到海里时，海水都沸腾了。
第二个恶魔撞击着卡车的引擎盖，爪子在金属盖上留下了长长的抓痕。它向挡风玻璃扑去，玻璃裂成了蛛网形。克拉丽大声叫卢克，可是另一个恶魔向她俯冲过来，像支箭一样从灰色的天空猛冲而下。她猛地将杰斯外套的袖子向上拉起，伸出胳膊，露出保护如尼文。这恶魔像另一个那样厉声尖叫起来，翅膀向后拍着——但是它已经离得太近了，她可以够得着。她把阿布里埃尔猛插进它的胸膛，此时她看见它没有眼睛，只是在头骨的两边各有一个凹陷。它爆裂开来，留下一缕黑烟。
“干得好。”杰斯说。他已经从车厢上跳下来，阻挡另一个尖叫着飞过来的恶魔。这时他拿着一把短剑，剑鞘上抹着黑血。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克拉丽喘着气，将阿布里埃尔挥成一个弧形，砍过一个飞行恶魔的胸膛。它用爪子去抓她，用翅膀去拍打她。离得这么近，她能看见它的翅膀末端是刀刃一样锋利的骨尖。这个恶魔抓住杰斯外套的袖子，把它撕破了。
“我的外套。”杰斯愤怒地说。这东西正欲起飞，杰斯将短剑向下捅去，插穿了它的后背。它哀号着消失了。“我爱那件外套。”
克拉丽看着他，然后尖锐声充塞着她的耳朵，她迅速转过身。两个飞行恶魔用爪子掀开了卡车车顶。空气中充满了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卢克正伏在卡车引擎盖上，用他的双刃剑砍着恶魔。一个恶魔从卡车边掉了下来，还没有落到水里就消失不见了。另一个抓着车厢顶猛升到空中，胜利地尖叫着，拍打着翅膀向船上飞去。
这时天空变得晴朗起来。克拉丽冲过去，低头仔细看驾驶室里面。马格纳斯伏在座位上，脸色发灰。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是否受伤了。“马格纳斯！”她喊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挣扎着坐直，然后又倒下来靠着椅背，“我只是——累坏了。这艘船的防护魔咒很强。解除魔咒，让魔咒不起作用——很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如果我不解除魔咒，除了瓦伦丁，任何涉足船上的人，都会死。”
“也许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卢克说。
“如果我在船上，就不能对防护带起作用。我必须在这儿，这是解除魔咒的方法，”马格纳斯咧嘴笑了，可是显得很痛苦，“另外，我在战斗中发挥不了作用。我的才能在别处。”
克拉丽的身体仍然悬挂在那里要进入驾驶室，开口道：“可是如果我们需要——”
“克拉丽！”卢克大声叫道，可是太晚了。一个飞行怪物无声地贴近卡车侧面，它向上扑去，拍打着翅膀，爪子深深抓进克拉丽外套后背，它发出一声胜利的尖叫，飞向了空中，克拉丽摇摇晃晃地无助地挂在它的爪子上。
“克拉丽！”卢克又大叫着冲到卡车引擎盖旁，无望地抬头望着飞行恶魔越来越小的翅膀和松松垮垮悬在它爪下的俘虏。
“它不会杀她的，”杰斯和他一起站在引擎盖上说，“它是为瓦伦丁来抓她的。”
他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使得一阵寒意涌进卢克的血液。他转身盯着身旁的男孩。“可是——”
他没有说完。杰斯已经一下跳下了卡车。他在脏污的河水中溅起水花，向船的方向游去。他用力的蹬腿让河水荡出层层泡沫。
卢克转向马格纳斯。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马格纳斯苍白的脸在黑暗的映衬下依稀可见，卢克举起一只手，看到了马格纳斯点头回应着他。
他把双刃剑插进身旁的剑鞘里，跟着杰斯跳进了水里。
亚历克放开捂住伊莎贝尔嘴巴的手，本以为自己手一松，她会再尖叫起来。可她没有。她站在他身边，看着大审判官站在那里，身体轻微摆动着，脸色灰白。
“伊莫金。”玛丽斯说道。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没有气愤。
大审判官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她面无表情，软绵绵地跌坐进霍奇的旧椅子中。“我的上帝，”她低头盯着书桌说，“我做了什么？”
玛丽斯看了一眼伊莎贝尔。“叫你们的父亲来。”
亚历克从来没有见过伊莎贝尔吓成这样。她点点头，溜出了房间。
玛丽斯走到大审判官旁边，低头看着她。“你做了什么，伊莫金？”她说，“你把胜利交给了瓦伦丁。这就是你所做的。”
“不。”大审判官低声说。
“你把杰斯锁起来时，清楚地知道瓦伦丁正计划着什么。你不让圣廷牵涉进来，因为圣廷会干扰你的计划。你想让瓦伦丁遭受痛苦，就像他让你遭受的一样；向他表明你有能力杀死他儿子，就像他杀死你的儿子一样。你想让他谦卑。”
“是的……”
“但是瓦伦丁不会变得谦卑，”玛丽斯说，“我以前就知道。你别想控制他。他只会假装考虑你的条件，以确定我们没有时间从伊德里斯调集增援人员，现在已经太晚了。”
大审判官狂暴地仰起头。她的发髻散开了，一缕缕细长的发丝披在脸周围。这是亚历克见到她最有人性的时候，可却无法令人感到愉悦。他妈妈的话使他感到一阵寒意：太晚了。“不，玛丽斯，”她说，“我们仍然能——”
“仍然什么？”玛丽斯的声音沙哑，“召集暗影猎手？我们没时间了。如果我们要面对瓦伦丁——上帝知道我们没有选择——”
“我们必须现在就做。”一个深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那个在亚历克身后怒睁双眼的，就是罗伯特·莱特伍德。
亚历克看着他的父亲，他有好几年没看见他穿打猎装了。他的时间都花在管理学院，维持圣廷运转和处理暗影魅族之类的事情上了。看到父亲穿着沉重的深色铠甲，宽宽的长剑斜在背后，亚历克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的父亲是他想象中最高大、最强壮、最让人敬畏的人。现在他仍然让人敬畏。自从他在卢克家让自己陷于尴尬一幕之后，他一直没见过父亲。他想要吸引父亲的目光，可他正看着玛丽斯。“暗影猎手们已作好准备，”罗伯特说，“船在码头等着。”
大审判官的双手在脸边摆动着。“没用的，”她说，“我们人不够——我们不可能——”
罗伯特没有理她，相反，他看着玛丽斯。“我们应该赶快出发。”他说道，语气中有他称呼大审判官时所缺少的那种尊敬。
“但是圣廷，”大审判官开口说，“应该被告知。”
玛丽斯用力将桌子上的电话推向大审判官。“你通知他们，告诉他们你的所作所为。毕竟这是你的工作。”
大审判官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电话看，一只手捂着嘴。
亚历克还没来得及开始为她难过，门又开了。伊莎贝尔进来了，穿着她的暗影猎手装，一只手拿着金色的长鞭，另一只手拿着木刃的那吉娜塔。她朝她的哥哥皱起了眉头。“去准备，”她说，“我们马上要乘船去瓦伦丁的船上。”
亚历克忍不住嘴角上扬。伊莎贝尔总是这么果敢。“那是给我的吗？”他指着那吉娜塔问。
伊莎贝尔急忙拿到一边。“拿你自己的！”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亚历克向门走去，可是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惊讶地抬起头来。
是他父亲。他低头看着亚历克，虽然没有微笑，可在他疲惫的已出现皱纹的脸上却有种骄傲的神情。“如果你需要六翼天使，亚历山大，我的吉萨姆就在门口。”
亚历克咽了下口水，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谢父亲，伊莎贝尔在他后面说道：“给你，妈妈。”亚历克转身看到他的妹妹正把那吉娜塔递给妈妈。她接过去，熟练地旋转着。
“谢谢，伊莎贝尔。”玛丽斯说。然后以和她女儿一样的敏捷动作，放低了六翼天使，直指着大审判官的心脏。
伊莫金·希伦戴尔抬头看着玛丽斯，她的目光仿佛一尊毁坏了的雕像那样空洞、错愕。“你要杀了我吗，玛丽斯？”
玛丽斯的话从牙缝中低声吐出。“还没有结束，”她说，“我们需要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暗影猎手，现在就要，包括你。站起来，伊莫金，做好战斗准备。从现在开始，这里的命令都由我发出。”她冷笑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儿子从受到诅咒的马拉奇牢室中放出来。”
她显得极有威严，亚历克骄傲地想，一个真正的暗影猎手斗士，她的每一条皱纹都燃烧着正义的愤怒。
他讨厌破坏这个时刻——可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杰斯已经不见了，最好现在就缓冲一下这种震惊。
他清了清喉咙。“事实上，”他说，“有件事你们可能应该知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是说我怎么上到屋顶吗？”杰斯背靠着座椅，眼睛半闭着。他的手腕缠着白色的绷带，发际线上还有干了的血渍。“首先我爬出伊莎贝尔的窗户，沿着墙向上爬。有很多装饰性的滴水兽，可以作为很好的抓手。另外，我想强调的是，我的摩托车已经不在我放的地方了。我打赌大审判官骑着它去霍博肯19欢乐游了。”
“我的意思是，”克拉丽说，“你是怎么从教堂屋顶跳下来，没有摔死的？”
“我不知道，”他抬起手揉揉眼睛，手臂碰到了她的手臂，“你怎么创造出那个如尼文的？”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精灵女王是对的，不是吗？瓦伦丁，他——他对我们做了些事情。”她瞥了一眼卢克，卢克正假装专心向左转弯，“难道没有吗？”
“现在不是讨论那个的时候，”卢克说，“杰斯，你心中有明确的目的地吗？还是你只想离开学院？”
“瓦伦丁已经把迈亚和西蒙带到了船上，以实施仪式。他会尽可能快的，”杰斯拽了拽手腕上其中一根绷带，“我必须赶到那儿阻止他。”
“不要。”卢克严厉地说。
“好吧，我们必须赶到那儿阻止他。”
“杰斯，我不会让你回到那艘船上的，太危险了。”
“你看到了我刚才做的事，”杰斯说，声音里多了几分怀疑，“你还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
“没有时间考虑这个了。我父亲杀了你的朋友后，他将召唤一支你无法想象的恶魔军队。那之后，他将不可阻挡——”
“那圣廷——”
“大审判官什么都不会做，”杰斯说，“她阻止了莱特伍德一家和圣廷的联系。她不会要求增援，甚至当我告诉她瓦伦丁的计划之后，她也只想着她的疯狂计划。”
“什么计划？”克拉丽说。
杰斯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她想用我交换致命秘器。我告诉她瓦伦丁不会同意的，可她不相信我，”他突然爆发出尖利的笑声，“伊莎贝尔和亚历克打算告诉她西蒙和迈亚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却不是太乐观。关于瓦伦丁的事她不相信我，只是为了挽救几个暗影魅族，她不会打乱她宝贵的计划。”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只干等着他们的消息，”克拉丽说，“我们现在必须去船上。如果你能带我们去那儿——”
“我讨厌跟你说这个，但是我们需要一条船，”卢克说，“我怀疑即使是杰斯也不会在水面上行走。”
这时克拉丽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伊莎贝尔发来的短信。克拉丽皱起了眉。“是个地址。在滨水路。”
杰斯趴在她的肩头看了看。“那是我们要去和马格纳斯碰面的地方。”他把地址读给卢克听，卢克烦躁地掉头，向南开去。“马格纳斯将把我们送过水面，”杰斯解释道，“船周围环绕着保护带。我以前能上去是因为我父亲想让我上去。这次他不会的。我们需要马格纳斯来解除保护带。”
“我不喜欢这样，”卢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我认为应该让我去，你们两个和马格纳斯待在一起。”
杰斯的目光闪了一下。“不，去的人应该是我。”
“为什么？”克拉丽问。
“因为瓦伦丁用了一个恐惧魔，”杰斯解释道，“这就是他之所以能够杀死无声使者的原因。是恐惧魔杀死了那个巫师，在‘猎人之月’酒吧外面的巷子里杀死了那个狼人，而且很可能也是它在公园里杀了小精灵。这就是为什么无声使者脸上留有那种表情，那种恐惧的表情，他们其实是被吓死的。”
“可是血——”
“由他来放血。在巷子里他被一个狼人打断了，所以没有足够的时间获取所需要的血液，所以他仍然需要迈亚，”杰斯用一只手划过头发，“没有人能够抗得住恐惧魔，它进入你的大脑，毁掉你的意识。”
“阿格拉蒙。”卢克说。他一直沉默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面，面庞显得灰白而清瘦。
“是的，瓦伦丁就是这么叫它的。”
“它不是普通的恐惧之魔，它是真正的恐惧之魔。恐惧大恶魔。瓦伦丁是怎么让阿格拉蒙听他的调遣的？甚至连一个巫师想要约束大恶魔都有困难，而且还是在五角阵之外——”卢克吸了一口气，“这就是那个小巫师死的原因，不是吗？召唤阿格拉蒙？”
杰斯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赶快解释了瓦伦丁对埃利阿斯施的诡计。“圣杯，”他最后说道，“使得他控制了阿格拉蒙。显然圣杯赋予人某些控制恶魔的力量，尽管不像圣剑所能给予的那样。”
“现在我更不想让你去了，”卢克说，“这是一个大恶魔，杰斯。它需要用整个城市的暗影猎手来对付。”
“我知道它是大恶魔。可是它的武器是恐惧。假如克拉丽能在我身上刻上无所畏惧如尼文，我就能战胜它。或者至少试一试。”
“不！”克拉丽抗议道，“我可不想你的安全只靠我愚蠢的如尼文，如果如尼文不起作用怎么办？”
“它之前起作用了。”杰斯说。这时他们驶出桥面，又驶进布鲁克林，沿着狭窄的凡布朗特大街前行，两边是工厂的高墙，墙上的窗户用木板封了起来，门也锁着，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远处，水岸在楼宇之间闪着微光。
“这次如果我搞砸了怎么办？”
杰斯的头转向她，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就像远处阳光散发出的金色。“你不会的。”他说。
“你确定是这个地址吗？”卢克慢慢把卡车停下来，问道，“马格纳斯不在这儿。”
克拉丽环顾四周。他们的车停在一个似乎被一场大火毁掉的大工厂前面，空心砖和灰泥砌成的残墙还屹立着，但是里面的钢筋都伸了出来，弯曲着，表面还布满了烧过的痕迹。克拉丽能看见远处下曼哈顿的金融区和总督岛远伸到海里的黑色区域。“他会来的，”她说，“如果他告诉亚历克他要来，他就会来的。”
他们从卡车上下来。虽然这家工厂所在的街道上都是类似的建筑，但是却很安静，即使是在星期日。周围没有别人，没有嘈杂的商业活动，没有卡车倒车的声音、人们的吵闹声这些通常和仓库区连在一起的声音。相反，这里只有寂静，清冷的微风拂过水面，还传来海鸟的叫声。克拉丽戴上风帽，拉上外套的拉链，打了个寒战。
卢克把卡车的门关上，然后拉上他法兰绒外套的拉链。他默默递给克拉丽一双他的厚羊毛手套。她套上手套，扭动着手指，手套对她而言大得就像是戴着一对大爪子。她看看周围。“等一下——杰斯在哪儿？”
卢克指过去。杰斯正跪在水边，在灰蓝色的天空和棕黄色河水的映衬下，成为一个黑色的身影，他亮泽的头发成了唯一的光点。
“他是需要隐私吗？”她问。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是一种我们都负担不起的奢侈。过来。”卢克大步走过车道，克拉丽跟着他。工厂渐渐消失于眼前，宽阔的碎石滩岸出现了，浅浅的波浪打在缠满了水草的岩石上。一个黑色的坑周围，圆木围成一个大概的方形，里面曾经燃过火。到处都扔着生锈的易拉罐和瓶子。杰斯脱掉了外衣，站在水边。克拉丽看着他把一个小小的白色东西扔向水中，它溅起一片水花，消失不见了。
“你在干什么？”她说。
杰斯转身面对他们，风吹动他的头发，拂过他的脸庞。“发送消息。”
越过他的肩膀，克拉丽看到了闪着微光的藤蔓——像一束活着的海草——从灰色的河水中浮现出来，缠着一丝白色。它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留下克拉丽眨着眼睛。
“给谁的消息？”
杰斯皱起了眉。“没有谁。”他从水边转身离开，阔步走过碎石河岸，走到他铺开外套的地方。外套上面放着三把天使之刃。他转身时，克拉丽看见锋利的金属轮盘别在他的皮带上。
杰斯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天使之刃——扁平的，灰白色的，等待着被命名。“我没有机会进入武器室，所以这些就是我们拥有的武器。在马格纳斯到这儿之前，我们尽量做好准备。”他举起第一把天使之刃，“阿布里埃尔。”随着他为它命名，这把天使之刃闪着光，改变了颜色。他把它递给了卢克。
“我有。”卢克说着，掀开他的外衣，露出别在皮带上的双刃剑。
杰斯把阿布里埃尔递给克拉丽，她默默地接了过去。它在她的手中很暖和，仿佛有一种秘密的生命在里面跳动着。
“卡莫尔。”杰斯对第二把天使之刃说道，使得它颤抖着发着光。“特朗提斯。”他对第三把说。
“你曾经用过拉结尔的名义吗？”杰斯把这些六翼天使别进皮带里，披上外套，站起来时，克拉丽问。
“千万不要，”卢克说，“那没用的。”他的目光打量着克拉丽身后的路面，寻找马格纳斯。她可以察觉到他很焦虑，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杰斯。他读了短信，扬起了眉毛。
“似乎大审判官让瓦伦丁在日落前决定，他是更想要我还是致命秘器，”他说，“她和玛丽斯争吵了几个小时，所以没有发现我已经走了。”
他把手机还给克拉丽，彼此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虽然克拉丽手上戴着厚厚的羊毛手套，她还是猛地抽回了手。她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可并没有说什么。相反，他转向卢克，突然发问：“大审判官的儿子死了吗？是因为这个她才这样吗？”
卢克叹了口气，将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当有人提到她儿子的名字时她的反应，这是她唯一显露出人类感情的时候。”
卢克吐出一口气。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斜眼看着吹过河水的强风。“大审判官之所以变成这样，有许多原因。斯蒂文只是其中一个。”
“这很诡异，”杰斯说，“她看起来甚至不像一个喜欢孩子的人。”
“不喜欢别人的，”卢克说，“她自己的就不同了。斯蒂文是她的完美孩子。事实上，他是每个人……每个认识他的人眼里的完美孩子。他是那种样样精通、永远都很和善、从来不让人厌烦、英俊而又不让人嫉恨的人。好吧，也许我们有一点点嫉恨他。”
“他和你在一所学校吗？”克拉丽说，“还有我妈妈——和瓦伦丁？你是这样认识他的吗？”
“希伦戴尔夫妇当时负责伦敦学院，斯蒂文在那儿上的学。毕业后他回到了阿利坎特，有段时间我的确经常见到他，”卢克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和河水一样呈现出蓝灰色，“在他结婚之后。”
“那么他也是集团里的？”克拉丽问。
“那时不是，”卢克说，“他在我——嗯，在我出事以后加入集团的。瓦伦丁需要一个新的二号首领，他想要斯蒂文担任。对圣廷极其忠诚的伊莫金对此歇斯底里——她恳求斯蒂文再考虑考虑——但是他拒绝了。他不愿和她说话，也不和他父亲说话。他完全被瓦伦丁控制了，去哪儿都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卢克停了一下，“问题是，瓦伦丁认为斯蒂文的妻子对他不合适，对一个将要出任集团二号首领的人不合适。她有——让人不齿的亲戚。”卢克声音中的痛苦让克拉丽很吃惊。他对这些人那么在乎吗？“瓦伦丁强迫斯蒂文和阿玛提斯离婚，然后再娶——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只有十八岁，叫瑟琳娜。她也完全处于瓦伦丁的影响之下，做一切他让她做的事情，无论多么怪异。然后斯蒂文在集团的一次对吸血鬼老巢的袭击中被杀，瑟琳娜知道后自杀了。那时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斯蒂文的父亲也死了，心脏病发作。所以伊莫金的全家，都没有了。他们甚至都不能把她儿媳和孙子的尸骨葬在骸骨之城，因为瑟琳娜是自杀的。她被葬在阿利坎特城外的一个十字路口。伊莫金活下来了，但是——她变得像冰一样冷。原先的大审判官在大叛乱中被杀之后，伊莫金得到了这个工作。她从伦敦返回伊德里斯——但是据我所知，再也没有说起过斯蒂文。不过这确实解释了为什么她如此恨瓦伦丁。”
“因为我父亲碰过的一切都有毒？”杰斯愤恨地说。
“因为你父亲虽然有那么多罪过，仍然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她没有。也因为她把斯蒂文的死归咎于他。”
“她是对的，”杰斯说，“是他的错。”
“不完全是，”卢克说，“他给了斯蒂文选择权，斯蒂文选择了。不管瓦伦丁别的错误是什么，他从来不逼迫或威胁任何人加入集团。他只想要自愿的追随者。斯蒂文的选择权在他自己。”
“自由意志。”克拉丽说。
“这里没有什么自由，”杰斯说，“瓦伦丁——”
“给了你选择权，不是吗？”卢克说，“你去见他时，他想要你留下来，不是吗？留下来和他一起做事？”
“是的，”杰斯的目光越过河水眺望着总督岛，“他是这样的。”克拉丽看见河水倒映在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冰冷坚硬，仿佛灰色的河水淹没了眼睛里所有的金色。
“而你拒绝了。”卢克说。
杰斯瞪着眼睛。“我希望人们停止这样的猜测。这让我感觉人们能预测我的未来。”
卢克转过身，似乎要隐藏一丝微笑，然后停了下来。“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一个身材很高的人，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马格纳斯，”克拉丽说，“可是他看起来……不一样。”
他慢慢走近后，她看见他通常竖起来、像迪厅灯球般发光的头发，现在仿佛一匹黑色的丝绸，整洁地垂在耳后。彩虹色的七彩皮裤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整齐的老式黑色西服，外面是黑色的长礼服，上面缀着闪闪发光的银纽扣。他猫一样的眼睛发着琥珀色和绿色的光。“你们看到我显得很惊奇。”他说。
杰斯看了一眼手表。“我们怀疑你会不会来。”
“我说了我要来，所以我来了。我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这可不是什么帽子戏法，暗影猎手。这将会是些严肃的魔法。”他转向卢克。“胳膊怎么样了？”
“好了，谢谢。”卢克总是很有礼貌。
“停在工厂旁边的是你的卡车，对吧？”马格纳斯指着说，“对一个书商而言这可真男人。”
“哦，”卢克说，“要把那些沉重的书箱拖来拖去，在书堆上爬上爬下，用硬卡纸编目……”
马格纳斯笑了。“你能为我把卡车打开吗？我是说，我能自己来，”他扭动着手指，“不过那看起来不优雅。”
“当然。”卢克耸耸肩，他们回头向工厂走去。克拉丽正要跟着他们，然而杰斯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我想和你说句话。”
克拉丽看着马格纳斯和卢克向卡车走去。他们构成奇怪的一对，穿着长礼服的高个子巫师与那个穿着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个头更矮一些、更粗壮一些的男人。但是他们都是暗影魅族，都困在平凡世俗和超自然之间的同一个世界里。
“克拉丽，”杰斯说，“你在听吗？你在哪儿？”
她回头看他。太阳在他身后渐渐沉入水中，他的脸庞处于一片阴影之中，头发却变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对不起。”
“没关系。”他用手背触摸着她的脸，轻轻地，“你有时完全陷入沉思，”他说，“我希望我能追得上你的思绪。”
你追得上，她想说，你一直活在我的脑海中。然而她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放下手。“我想让你帮我刻无所畏惧如尼文，在卢克回来之前。”
“为什么在他回来前？”
“因为他会说这是个坏主意，可这是打败阿格拉蒙的唯一机会。卢克没有——遭遇过它，他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可我知道。”
她搜索着他的脸。“它是什么样的？”
他的目光难以解读。“在这个世界上你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
“相信我。你不想看到，”他向下瞥了一眼，“你的石杖在吗？”
“在，在我这儿。”她把右手的羊毛手套褪下来，去摸石杖。她把石杖拿出来时，手在微微颤抖。“你想在哪儿画印记？”
“离心脏越近，就越有效。”他脱下了外套，丢在地上。然后把T恤衫卷起来，露出背部。“画在肩胛骨上就好。”
克拉丽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以保持稳定。他肩上的皮肤比手上和脸上的颜色更浅，没有疤痕的地方很光滑。她沿着他的肩胛骨移动着石杖的尖端，感觉他龇牙咧嘴，肌肉紧张。“不要这么用力——”
“对不起。”她放松下来，让如尼文从她的头脑中流泻出来，沿着胳膊而下，流入石杖。石杖留下的黑线看起来像烧焦的灰烬构成的线条。“好了，完成了。”
他转身将T恤衫放下。“谢谢。”这时远在天边的沉落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玫瑰红色，河水的边缘也变成金黄的，周围的城市垃圾也显得不那么丑陋了。“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走近一步。“把袖子卷起来。我来给你画印记。”
“哦，好的。”她按他要求的那么做，卷起袖子，向他伸出裸露的胳膊。
石杖刺痛皮肤的感觉就像针尖轻轻的触碰，刮擦而没有刺穿。她入迷地看着黑色线条的出现。梦中刻画的印记仍然可见，只在边缘微微消退了一些。
“‘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耶和华就给该隐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克拉丽转过身，放下了袖子。马格纳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风拂过河面，他黑色的礼服似乎在周围飘荡着。一丝微笑涌上他的嘴角。
“你能引述《圣经》？”杰斯问道，弯腰去拿他的外套。
“我出生在宗教气氛浓厚的年代，我的孩子，”马格纳斯说，“我总是想该隐的记号可能就是有记录的第一个印记。它确实保护了他。”
“但他却很难说是一个天使，”克拉丽说，“难道他没杀他弟弟吗？”
“我们难道没有筹划要杀我们的父亲吗？”杰斯说。
“这不一样。”克拉丽说，但是却没有机会详细解释有何不同，因为这时卢克的卡车停在了河岸上，将碎石从轮胎下甩了出来。卢克倾斜着身体，把头伸出车窗外。
“好了，”他对马格纳斯说，“我们走，上车。”
“我们要开车到船上吗？”克拉丽不解地问，“我以为……”
“什么船？”马格纳斯不停地问着，爬进驾驶室坐在卢克旁边。他往身后勾了下大拇指。“你们两个，到后面去。”
杰斯爬到卡车后面，弯身帮助克拉丽爬上来。她靠着备用轮胎坐好后，看见卡车车厢的金属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里面是一个黑色的五角形。五角形的角装饰着繁复的花体符号。这不太像是她所熟悉的如尼文——看着它们的感觉，就像去理解一个语言很接近英语，却又不是说英语的人。
卢克从车窗伸出头来看他们。“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他说，风使他的声音变得含混，“克拉丽，你和马格纳斯待在车里，杰斯和我上船。明白吗？”
克拉丽点点头，蜷缩在卡车车厢的一个角落。杰斯坐在她身旁，双脚撑地。“这将会很有趣。”
“什么——”克拉丽刚说话，卡车发动了，车胎轰鸣着在碎石上碾过，吞没了她的声音。车子颠簸着向前开去，开到河边的浅水中，又向前朝河里开去，克拉丽趴在驾驶室的后窗上——卢克打算把他们全淹死吗？她扭转身体，看到驾驶室里充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蓝色光柱，旋转着，扭动着。卡车似乎在什么庞大的东西上面颠簸着，又好像在圆木上行进。然后他们就平稳地前进了，几乎是在滑行。
克拉丽跪直了身体，向卡车侧边看去，几乎确信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们正在移动——不，是行驶在深色的河水上面，卡车轮胎的底部从河面擦过，荡起细微的涟漪，偶尔还喷溅出马格纳斯弄出来的蓝色火花。除了马达的轻微响声和海鸟的叫声，一切都非常安静。克拉丽的目光越过车厢看着正在咧嘴微笑的杰斯。“这次真的会让瓦伦丁印象深刻。”
“我不知道，”克拉丽说，“其他的厉害团队有蝙蝠飞镖和飞檐走壁的能力，我们则有水上卡车。”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暗影猎手，”马格纳斯的声音微弱地从车厢传来，“试试看你能不能在水面上行走。”
“我想我们应该进去。”伊莎贝尔的耳朵贴着图书室的门说。她招招手让亚历克靠近些。“你能听见什么吗？”
亚历克在他妹妹身边斜着身体，小心地不掉下拿着的手机。马格纳斯说如果有消息或有什么事会打电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电话。“不行。”
“确实是。她们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了，”伊莎贝尔的黑眼睛闪着亮光，“她们现在在等瓦伦丁。”
亚历克从门前走开，大步走过半个大厅，到最近的窗边。外面的天空由淡灰色渐渐变成红色。“日落时分了。”
伊莎贝尔伸手去摸门把。“我们走。”
“伊莎贝尔，等一下——”
“我不想让她再有机会跟我们撒谎，”伊莎贝尔说，“或者就已经发生的事欺骗我们。另外，我想见他，杰斯的父亲。你不想吗？”
亚历克退回到图书室门口。“想，可这主意不好，因为——”
伊莎贝尔转动图书室的门把，门开了。她有些顽皮地回头瞥了一眼亚历克，闪了进去，亚历克小声咒骂着跟在她后面。
他母亲和大审判官站在书桌的两端，像拳击场上面面相对的拳手。玛丽斯脸颊通红，头发散乱。伊莎贝尔向亚历克投去一瞥，似乎在说，也许我们不应该进来，妈妈看上去很生气。
另一方面，如果说玛丽斯看上去很生气，那么大审判官简直就是精神错乱。图书室的门一打开，她转过身，嘴巴扭曲成难看的形状。“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她大叫道。
“伊莫金。”玛丽斯说。
“玛丽斯！”大审判官提高了声音，“我受够了你和你行为不端的孩子——”
“伊莫金。”玛丽斯又说道。她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急迫——让大审判官也转身张望着。
就在黄铜地球仪周围，空气像水一样闪着光。从中汇聚出一个身形，仿佛黑色的颜料画在白色的帆布上，逐渐形成一个男人的体形，他有着木板一样的宽阔肩膀。这个身形晃动得厉害，亚历克只能看见这人很高，留着一头很短的盐白色浓密的头发。
“瓦伦丁。”亚历克觉得大审判官显得措手不及，虽然她一直在等他现身。
这时地球仪周围的空气波动得更厉害了，那个人从中迈步出来，仿佛是从水面中走出来一样。伊莎贝尔倒吸了一口气。杰斯的父亲是一个让人敬畏的人，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宽厚的胸膛，结实粗壮的臂膀鼓起紧绷的肌肉。他的脸几乎是三角形的，有一个坚硬的尖下巴。他也许曾经很英俊，亚历克想，可是他和杰斯一点不像，没有他儿子淡金黄色的外貌。在他的左肩上方露出一把剑的剑柄——圣剑。既然他的肉体没有真的现身，似乎他并不需要带着武器，所以他背着圣剑肯定是为了激怒大审判官。她没有比这时更恼怒的了。
“伊莫金。”瓦伦丁说道。他的黑眼睛带着一种满足的愉悦盯着大审判官。那十足就是杰斯，那种表情，亚历克想。“还有玛丽斯，我的玛丽斯——真是好久不见。”
玛丽斯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困难地说：“我不是你的玛丽斯，瓦伦丁。”
“这肯定是你的孩子。”瓦伦丁继续说着，就好像没听见她讲话。他盯着伊莎贝尔和亚历克。一种微弱的战栗顿时传遍亚历克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了他的神经一样。杰斯父亲的话平淡无奇，甚至还很礼貌，但是在他空洞而狩猎般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让亚历克想要挡在他妹妹的身前。“他们长得和你很像。”
“不要把我的孩子们牵涉进来，瓦伦丁。”玛丽斯说，显然她在极力保持声音的稳定。
“哦，这似乎不公平，”瓦伦丁说，“考虑到你没有不让我的孩子牵涉其中。”他转向大审判官。“我得到你的信息了。这肯定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吧？”
她之前一直没动，这时她慢慢眨了眨眼，像只蜥蜴那样。“我希望你很清楚我提出的条件了。”
“用我的儿子交换致命秘器。是这样，对吧？不然你就杀了他。”
“杀了他？”伊莎贝尔重复道，“妈妈！”
“伊莎贝尔，”玛丽斯紧张地说，“闭嘴。”
大审判官眯缝着眼睛向伊莎贝尔和亚历克投去恶毒的一瞥。“你说的不错，摩根斯特恩。”
“那么我的答案是不。”
“不？”大审判官的表情就像她往以为硬实的地面上迈了一步，结果地面却崩塌了，“你吓唬不了我，瓦伦丁。我必定会那么做。”
“哦，我不怀疑，伊莫金。你一直都是一个认准目标，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之所以发现你有这些品质是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我遵守《大律法》——”
“即使《大律法》让你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以便惩罚他的父亲？这不关法律的事，伊莫金，是你恨我，为你儿子的死责怪我，而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这没有关系。我不会交出致命秘器，甚至为了乔纳森也不会。”
大审判官只能瞪着他。“可他是你儿子，”她说，“你的孩子。”
“孩子自己会作出选择，”瓦伦丁说，“这你永远不懂。我向乔纳森保证，如果他和我在一起的话就会安全，他却将这个承诺一脚踢开，回到了你身边，而你却这样报复他。你无足轻重，伊莫金，”他最后说，“我有先见之明。”
大审判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的侮辱。“圣廷会让他死，假如你不给我致命秘器的话，”她说，那模样就像一个噩梦缠身的人，“我阻止不了他们。”
“我很清楚这一点，”瓦伦丁说，“但是我爱莫能助。我给了他机会，他没要。”
“混蛋！”伊莎贝尔突然大声喊道，似乎要向前跑去。亚历克抓着她的胳膊，向后拽着她，把她拉住。“他太自以为是了。”她低声生气地说，然后提高了嗓音，向瓦伦丁大喊：“你是一个——”
“伊莎贝尔！”亚历克用手捂住妹妹的嘴，瓦伦丁则愉快地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你……向他保证……”大审判官让亚历克想起了电路短路的机器人，“而他拒绝了你？”她摇头，“可是他是你的间谍——你的武器——”
“你是这么想的？”他说，显然真的很惊讶，“我对刺探圣廷的秘密可没有兴趣。我只对瓦解它感兴趣，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的军械库里有比一个男孩强大得多的武器。”
“可是——”
“信不信由你，”瓦伦丁耸了下肩，说道，“你什么都不是，伊莫金·希伦戴尔。一个权力即将瓦解的政体，它的统治很快要终结了。你没有什么我想要的可以提供给我。”
“瓦伦丁！”大审判官向前扑去，似乎她能够拦住他，抓住他，但是她的手掠过他，就像掠过水一样。带着极其鄙视的表情，他向后退去，消失了。
天空被逐渐消退的火舌舔舐着，河水变成了铁褐色。克拉丽把外套裹得更紧了，她在发抖。
“你冷吗？”杰斯一直站在车厢后面，低头看着车留下的航迹：两条泡沫白线划破了水面。现在他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背靠着车厢的后窗。车窗弥漫着蓝色的烟雾。
“你不冷吗？”
“不冷。”他摇摇头，脱下外套，递给她。她穿上他的外套，陶醉在柔软的皮革的触感中。外套太大了，她穿不合身。“你会像卢克说的那样待在车里，对吧？”
“我有选择吗？”
“真的没有，没有。”
她脱下手套，把手伸给杰斯。他拿起她的手，紧紧握着。她低头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她的手指那么小，指尖呈方形，而他的手指又长又细。“你帮我找到西蒙，”她说，“我知道你会的。”
“克拉丽，”她看见周围的水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也许——我是说，也许——”
“不，”她的语气没有质疑的余地，“他会没事的。他必须没事。”
杰斯吐了口气。他的虹膜荡漾着深蓝色的水——像眼泪，克拉丽想，可这不是眼泪，只是倒影。“我有件事想问你，”他说，“我以前害怕问。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温暖的手心贴着她冰冷的皮肤。她发现自己也不害怕了，似乎他能通过触摸把无所畏惧如尼文的力量传递给她。她抬起下巴，双唇期待地分开——他的唇轻轻扫过她的，如此轻盈，仿佛一片羽毛拂过，记忆中的吻——然后他退回去，睁大了眼睛。她在他的眼中看到黑黑的高耸的阴影，遮蔽了不可思议的金色：船的影子。
杰斯惊叹了一声放开她，然后爬了起来。克拉丽笨拙地站了起来，杰斯沉重的外套让她失去了平衡。蓝色的火花在车厢的窗外飞舞，在火光中，克拉丽能看见船舷是黑色的波纹金属，船的一边搭着一架狭窄的梯子，上面是一圈铁栏杆。看起来好像有一只形状奇特的巨型鸟栖息在栏杆上。冰冷的波涛仿佛吹过冰山的风，摇晃着这艘船。杰斯向她大声叫喊着，呼出阵阵白色的寒气，而他的声音也淹没在大船发动机的咆哮声中。
她对他皱起眉头。“什么？你说什么？”
他伸手去抓她，一只手伸到了她的外套里面，手指碰到了她裸露的肌肤。她惊讶地叫了起来。他一把从她的皮带上抽出先前给她的六翼天使，塞进她手中。“我说，”他放开她，“把阿布里埃尔拿出来，因为它们来了。”
“谁来了？”
“恶魔。”他向上指去。起初克拉丽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她注意到之前见到的巨大奇特的鸟，一只接一只地落下来，就像石头在船边落下——然后保持水平，朝漂浮在波浪上的卡车直冲过来。等它们离得更近时，她看见它们根本就不是鸟，而是像翼手龙般的丑陋东西，有着皮革一样的宽阔翅膀和瘦骨嶙峋的三角状头。它们的嘴巴里都是一排排锯齿状的鲨鱼牙，爪子像笔直的剃刀一样闪着幽光。
杰斯爬到车厢顶，特朗提斯在他手里闪耀着光芒。第一个飞行的恶魔过来时，他扔出了这把天使之刃。天使之刃击中了恶魔，削掉了它的脑壳，就像削掉一只蛋的顶部那样。这东西发出呼啸般的尖叫，翅膀抽搐着侧翻了下去。当它掉到海里时，海水都沸腾了。
第二个恶魔撞击着卡车的引擎盖，爪子在金属盖上留下了长长的抓痕。它向挡风玻璃扑去，玻璃裂成了蛛网形。克拉丽大声叫卢克，可是另一个恶魔向她俯冲过来，像支箭一样从灰色的天空猛冲而下。她猛地将杰斯外套的袖子向上拉起，伸出胳膊，露出保护如尼文。这恶魔像另一个那样厉声尖叫起来，翅膀向后拍着——但是它已经离得太近了，她可以够得着。她把阿布里埃尔猛插进它的胸膛，此时她看见它没有眼睛，只是在头骨的两边各有一个凹陷。它爆裂开来，留下一缕黑烟。
“干得好。”杰斯说。他已经从车厢上跳下来，阻挡另一个尖叫着飞过来的恶魔。这时他拿着一把短剑，剑鞘上抹着黑血。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克拉丽喘着气，将阿布里埃尔挥成一个弧形，砍过一个飞行恶魔的胸膛。它用爪子去抓她，用翅膀去拍打她。离得这么近，她能看见它的翅膀末端是刀刃一样锋利的骨尖。这个恶魔抓住杰斯外套的袖子，把它撕破了。
“我的外套。”杰斯愤怒地说。这东西正欲起飞，杰斯将短剑向下捅去，插穿了它的后背。它哀号着消失了。“我爱那件外套。”
克拉丽看着他，然后尖锐声充塞着她的耳朵，她迅速转过身。两个飞行恶魔用爪子掀开了卡车车顶。空气中充满了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卢克正伏在卡车引擎盖上，用他的双刃剑砍着恶魔。一个恶魔从卡车边掉了下来，还没有落到水里就消失不见了。另一个抓着车厢顶猛升到空中，胜利地尖叫着，拍打着翅膀向船上飞去。
这时天空变得晴朗起来。克拉丽冲过去，低头仔细看驾驶室里面。马格纳斯伏在座位上，脸色发灰。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是否受伤了。“马格纳斯！”她喊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挣扎着坐直，然后又倒下来靠着椅背，“我只是——累坏了。这艘船的防护魔咒很强。解除魔咒，让魔咒不起作用——很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如果我不解除魔咒，除了瓦伦丁，任何涉足船上的人，都会死。”
“也许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卢克说。
“如果我在船上，就不能对防护带起作用。我必须在这儿，这是解除魔咒的方法，”马格纳斯咧嘴笑了，可是显得很痛苦，“另外，我在战斗中发挥不了作用。我的才能在别处。”
克拉丽的身体仍然悬挂在那里要进入驾驶室，开口道：“可是如果我们需要——”
“克拉丽！”卢克大声叫道，可是太晚了。一个飞行怪物无声地贴近卡车侧面，它向上扑去，拍打着翅膀，爪子深深抓进克拉丽外套后背，它发出一声胜利的尖叫，飞向了空中，克拉丽摇摇晃晃地无助地挂在它的爪子上。
“克拉丽！”卢克又大叫着冲到卡车引擎盖旁，无望地抬头望着飞行恶魔越来越小的翅膀和松松垮垮悬在它爪下的俘虏。
“它不会杀她的，”杰斯和他一起站在引擎盖上说，“它是为瓦伦丁来抓她的。”
他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使得一阵寒意涌进卢克的血液。他转身盯着身旁的男孩。“可是——”
他没有说完。杰斯已经一下跳下了卡车。他在脏污的河水中溅起水花，向船的方向游去。他用力的蹬腿让河水荡出层层泡沫。
卢克转向马格纳斯。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马格纳斯苍白的脸在黑暗的映衬下依稀可见，卢克举起一只手，看到了马格纳斯点头回应着他。
他把双刃剑插进身旁的剑鞘里，跟着杰斯跳进了水里。
亚历克放开捂住伊莎贝尔嘴巴的手，本以为自己手一松，她会再尖叫起来。可她没有。她站在他身边，看着大审判官站在那里，身体轻微摆动着，脸色灰白。
“伊莫金。”玛丽斯说道。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没有气愤。
大审判官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她面无表情，软绵绵地跌坐进霍奇的旧椅子中。“我的上帝，”她低头盯着书桌说，“我做了什么？”
玛丽斯看了一眼伊莎贝尔。“叫你们的父亲来。”
亚历克从来没有见过伊莎贝尔吓成这样。她点点头，溜出了房间。
玛丽斯走到大审判官旁边，低头看着她。“你做了什么，伊莫金？”她说，“你把胜利交给了瓦伦丁。这就是你所做的。”
“不。”大审判官低声说。
“你把杰斯锁起来时，清楚地知道瓦伦丁正计划着什么。你不让圣廷牵涉进来，因为圣廷会干扰你的计划。你想让瓦伦丁遭受痛苦，就像他让你遭受的一样；向他表明你有能力杀死他儿子，就像他杀死你的儿子一样。你想让他谦卑。”
“是的……”
“但是瓦伦丁不会变得谦卑，”玛丽斯说，“我以前就知道。你别想控制他。他只会假装考虑你的条件，以确定我们没有时间从伊德里斯调集增援人员，现在已经太晚了。”
大审判官狂暴地仰起头。她的发髻散开了，一缕缕细长的发丝披在脸周围。这是亚历克见到她最有人性的时候，可却无法令人感到愉悦。他妈妈的话使他感到一阵寒意：太晚了。“不，玛丽斯，”她说，“我们仍然能——”
“仍然什么？”玛丽斯的声音沙哑，“召集暗影猎手？我们没时间了。如果我们要面对瓦伦丁——上帝知道我们没有选择——”
“我们必须现在就做。”一个深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那个在亚历克身后怒睁双眼的，就是罗伯特·莱特伍德。
亚历克看着他的父亲，他有好几年没看见他穿打猎装了。他的时间都花在管理学院，维持圣廷运转和处理暗影魅族之类的事情上了。看到父亲穿着沉重的深色铠甲，宽宽的长剑斜在背后，亚历克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的父亲是他想象中最高大、最强壮、最让人敬畏的人。现在他仍然让人敬畏。自从他在卢克家让自己陷于尴尬一幕之后，他一直没见过父亲。他想要吸引父亲的目光，可他正看着玛丽斯。“暗影猎手们已作好准备，”罗伯特说，“船在码头等着。”
大审判官的双手在脸边摆动着。“没用的，”她说，“我们人不够——我们不可能——”
罗伯特没有理她，相反，他看着玛丽斯。“我们应该赶快出发。”他说道，语气中有他称呼大审判官时所缺少的那种尊敬。
“但是圣廷，”大审判官开口说，“应该被告知。”
玛丽斯用力将桌子上的电话推向大审判官。“你通知他们，告诉他们你的所作所为。毕竟这是你的工作。”
大审判官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电话看，一只手捂着嘴。
亚历克还没来得及开始为她难过，门又开了。伊莎贝尔进来了，穿着她的暗影猎手装，一只手拿着金色的长鞭，另一只手拿着木刃的那吉娜塔。她朝她的哥哥皱起了眉头。“去准备，”她说，“我们马上要乘船去瓦伦丁的船上。”
亚历克忍不住嘴角上扬。伊莎贝尔总是这么果敢。“那是给我的吗？”他指着那吉娜塔问。
伊莎贝尔急忙拿到一边。“拿你自己的！”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亚历克向门走去，可是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惊讶地抬起头来。
是他父亲。他低头看着亚历克，虽然没有微笑，可在他疲惫的已出现皱纹的脸上却有种骄傲的神情。“如果你需要六翼天使，亚历山大，我的吉萨姆就在门口。”
亚历克咽了下口水，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谢父亲，伊莎贝尔在他后面说道：“给你，妈妈。”亚历克转身看到他的妹妹正把那吉娜塔递给妈妈。她接过去，熟练地旋转着。
“谢谢，伊莎贝尔。”玛丽斯说。然后以和她女儿一样的敏捷动作，放低了六翼天使，直指着大审判官的心脏。
伊莫金·希伦戴尔抬头看着玛丽斯，她的目光仿佛一尊毁坏了的雕像那样空洞、错愕。“你要杀了我吗，玛丽斯？”
玛丽斯的话从牙缝中低声吐出。“还没有结束，”她说，“我们需要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暗影猎手，现在就要，包括你。站起来，伊莫金，做好战斗准备。从现在开始，这里的命令都由我发出。”她冷笑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儿子从受到诅咒的马拉奇牢室中放出来。”
她显得极有威严，亚历克骄傲地想，一个真正的暗影猎手斗士，她的每一条皱纹都燃烧着正义的愤怒。
他讨厌破坏这个时刻——可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杰斯已经不见了，最好现在就缓冲一下这种震惊。
他清了清喉咙。“事实上，”他说，“有件事你们可能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