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加德纳人
第二天早晨，我被敲门声惊醒了。
我摇摇头，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心怦怦跳着，环顾四周，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当我看到艾瑞的翅膀摊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往后缩了一下。温特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圆球，深深地埋在她那床脏兮兮的床罩下面。
“艾洛琳？”
我听出门外是瑞夫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从床上跳起，冲到走廊，一把抱住了他。
瑞夫大笑着，差点被我撞倒，但他很快就站稳了，紧紧地抱着我，“艾洛琳，你一直都很擅长把事情弄得天翻地覆，对吗？”他一边咧开嘴笑一边看着我。
终于又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我又哭又笑。突然之间，似乎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
瑞夫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有没有涂点药膏？”
我把头靠在他手上，“没事啦，好多了。”我的视线穿过他，扫过狭窄的走廊。“崔斯坦在哪里？加雷斯呢？”
“楼下呢，他们和艾林恩还有艾荷在一起。”
“他们让我跟伊卡利亚人一起住。”我低声说道，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
他冷酷地点点头，“艾林恩和艾荷都跟我们说了。”
我擦了擦眼泪，笑了，“你们来了，我真高兴。”
“先去穿衣服，”瑞夫拍拍我的手臂，“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们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昏暗的灰色房间在白天看起来非常脏，满是污秽和臭味，跟瓦尔加德的那个伊卡利亚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们俩也醒了。艾瑞正蹲在角落里，像一个一动不动的鬼魂，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温特蹲在大圆窗的窗台上，她那薄而黑的翅膀紧紧地包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了头顶的一小部分，看起来像只大大的乌龟。
她们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这间屋子看起来也就比猪圈好一点。壁炉乱成一团，柴火的灰烬撒到了地板上。破烂的黑色衣服、书本和其他杂乱的东西散落在房间里。地板上还有白色的鸟粪，我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和椽子，想找一找鸟类生活的痕迹，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的床紧靠着左边的墙，在浴室附近。艾瑞和温特的床靠在对面的墙上，把壁炉包围了起来。房间里的家具看起来都用了很多年，是很多种并不搭配的家具胡乱拼凑起来的。地板上没有地毯，墙上也没有挂毯可以阻挡秋天的寒气。昨晚，我不得不把自己包裹在羊毛大衣和妈妈做的小被子里，才勉强觉得暖和一点。
这里简直就像树林里的一个山洞。
我觉得这座老旧的塔楼是最适合安置这两个伊卡利亚人的地方，可以把其他学生，尤其是加德纳学生跟她们隔开，毕竟加德纳人都不会喜欢看到长着翅膀的伊卡利亚人。
显然，我的姑姑不在乎这一点，她只要我答应跟卢卡斯·格雷缔约就行了。
但我对姑姑的埋怨并没有掩盖这样一个事实：总有一天，我要深切地了解自己的信仰所在。我需要坚强，让自己变得强大。我已亲眼看见了尤瑞斯科人、伊卡利亚人和凯尔特人的真面目。他们认为我是敌人，而我需要自己的盟友来对抗他们——加德纳的盟友。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强大的加德纳人。
想到这些，卢卡斯的话又在我脑海中盘旋：要么支配别人，要么被别人支配。
我翻了翻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件姑姑给我买的华丽的加德纳服装——一条闪亮的缟玛瑙色丝绸长袍和一条长裙子。
我快速洗漱，在浴室里梳理好头发，简单地化了个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块青紫的手掌印，脸色苍白，但当我穿上干净漂亮的加德纳传统服装之后，我看起来和高贵的祖母一模一样。
我走到卧室，收好书和文件，把它们塞进书包里。我在收拾的时候，发现艾瑞看了看我的小提琴盒。
这把琴是我亲手做的，我绝不会把它单独放在艾瑞身边。我抓住琴箱的把手，决定把它暂存在别的地方，然后匆匆逃离了这令人厌恶的房间和更令人讨厌的室友。
崔斯坦、瑞夫、加雷斯、艾林恩和艾荷已经在门外等我了。我的哥哥和朋友们都来到了我的身边。
清凉的露水洒在田野间，像成千上万面小小的镜子，反射着早晨的阳光，草地上闪着银色的光泽。加雷斯黑发中的银丝随着露水滚落，闪烁了一下，他现在还需要靠崔斯坦扶着走路，他的右腿还打着石膏。
我冲到崔斯坦身边，他穿着灰色军装，袖子上有五条银色条纹。崔斯坦给了我一个拥抱。“艾洛琳，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头发在凉风中飞舞。我伸手拥抱加雷斯，他把我拉到了他温暖的怀里，亲了亲我的头顶。
“我们很担心你。”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看着他毛茸茸的羊毛外套笑出声，“我也很担心你。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微笑着，突然一阵山风吹来，他差点站不稳。崔斯坦见状赶紧扶着他。“最近估计不能跳舞，”加雷斯苦笑着，“但治疗师说我几周后就可以独立行动了。”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艾荷严肃地告诉我，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非常细，“但是我们要避免跟伊卡利亚人见面。”她担心地抬头看着塔楼，“你晚上跟我和艾林恩去做晚祷吧，牧师可以驱除邪恶。”
我摇摇头，“艾荷，我和她们住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浸泡在她们的邪恶气息中，那我恐怕需要成千上万个牧师帮忙了。”
我又想起瓦尔加德那些给我驱邪的牧师了，他们哼唱着咒语，点燃香料。我很害怕。
还有沃格法师。
我眯着眼看看北塔，它在灿烂的阳光下几乎变成了白色。我们离开的时候，风向变了，冷冷的山风扑面而来。
餐厅已经有很多人了。尤瑞斯科女工在长木桌上摆放了各种热粥、面包和奶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温暖气息，混杂着茶水、热苹果酒、烤栗子和坚果粒的香气。
我把斗篷扔在长凳上，放下我的书包和小提琴。冻了一晚上之后，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在餐厅里找了一个壁炉暖手，壁炉的管子沿着低矮的天花板走线，弯弯曲曲的许多条。炉火的温暖让我的肌肉渐渐放松，我全身上下都暖和透了。
大厅里，加德纳人、韦帕人、埃夫伦人、精灵族和凯尔特人分散在各个角落，但彼此绝不混着坐在一起。我看到弗里妮亚放下了一大篮子的卷饼，看着她，我的内心又生出歉意。
崔斯坦帮助加雷斯坐下，并把他的双腿支撑在板凳上，瑞夫则去帮我们拿吃的。我坐在艾林恩身边，紧挨着壁炉。艾荷却一直站着，我有点惊讶，“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她不安地看了看加雷斯，她的手缠着自己的衣服搅来搅去。“我不能……我得先走了。”她瞥了一眼房间，指着大厅里另一群年轻的加德纳女子，她们的衣着跟艾荷一样华美，“艾洛琳，恭喜你跟家人团聚了。”她转身离开，原本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心一沉，我知道艾荷为什么突然走了。
加雷斯的银发。
艾荷加入了不远处的一群年轻女子，她们互相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加雷斯的方向指指点点，但加雷斯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的腿上。崔斯坦则给我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我内心对艾荷的偏见非常不满。加雷斯是加德纳人。那么，即便他的头发夹杂着一点银色又怎么样呢，他是我们中的一员。
“你的‘朋友’来了。”艾林恩低声说，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警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法伦进入了大厅，她身边还有她哥哥，另外还跟着四个加德纳战士。
这一刻，餐厅里一排排木制的椅子蹭着大理石地板，发出整齐的声音，在场的每个加德纳军校生，除了崔斯坦，都将拳头放在胸前，向她致礼。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别害怕，艾洛琳，她是黑女巫又怎样。我喃喃自语。你的哥哥都在这里，崔斯坦也是五级法师呢。
法伦和她哥哥西勒斯都穿着灰色的军校生制服，与达米恩·巴恩正式的黑色军装不同。
我问艾林恩：“法伦的大哥是怎么样的人？”
艾林恩向我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达米恩？跟他相比，法伦简直就像一只猫咪，”艾林恩咬了咬嘴唇，“他喜欢……虐待别人。”
我看着达米恩抓住了一个经过的尤瑞斯科女孩的手臂，把她向后一拽。她惊讶地发出一声惊叫，差点把手里的一大篮子松饼扔到地上。达米恩和西勒斯低头挑选了一些松饼，达米恩不友善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跟西勒斯聊天，就好像那个女孩不存在一样。
达米恩抓起松饼，放开女孩的手臂，带着狂躁的笑容把她推开。
我吓了一跳，转回艾林恩身边。
“也许你应该快点嫁给加雷斯，”她低声说，看了看加雷斯，“这似乎是最安全的做法。假如跟卢卡斯·格雷缔约，你就是跟整个巴恩家族作对。要是拖得太久，你最后只能嫁给达米恩·巴恩这样的人了。”
我正准备抗议，崔斯坦却叫住了我。
“他的夹板松开了。”崔斯坦说着跪了下来，蹲在地上帮加雷斯系好绷带。
我看着加雷斯，他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一点。我正准备提议带他去看校医的时候，温特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大厅。她黑色的翅膀紧紧贴在身后。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她。
“她来了，”我轻轻说，“我的一位室友。”
艾林恩、崔斯坦和加雷斯都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温特正准备向一张桌子走去，她低着头，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精灵族的人向她投去轻蔑的目光，他们用双手挡住嘴巴，窃窃私语。加德纳人给她腾出了很大的地方，他们没有看她，而是右手握拳，先放到头顶再放到胸前，这是一个驱除邪恶的祷告动作。
温特拿起一个碗，怯生生地走到一位尤瑞斯科女仆旁边，老太太面带讥讽，把一些鲜绿色的粥倒进了她碗里。
我见过他们在厨房里准备埃夫伦橡子饭，那是精灵族的谷物。厨房里还有许多奇怪的闻所未闻的食物，各种奇异的气味和香料，因为每个种族都有自己偏爱的某些食物和菜肴。
温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碗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大厅的一角有一张空桌子，她准备往那儿走。
法伦、西勒斯和达米恩不约而同地盯着温特。
法伦向西勒斯耳语了什么，他们咀嚼着松饼，都笑了起来，眼中闪着残酷的笑意。
法伦伸手，她的魔杖轻轻地向温特的方向一挥。温特还在往前走，突然，她的粥洒到了地上，自己也滑倒在上面。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站了起来，对法伦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她施法绊倒我的画面。在这么多人面前摔倒，太丢人了。
但是……那个可怕的夜晚，当艾瑞袭击我的时候，温特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对温特避之不及的时候，正坐在我对面的瑞夫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跪了下来，轻轻地抓住温特的胳膊帮她站起来。他碰到她的一瞬间，温特吓得抬起了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加德纳人，离我妹妹远点！”
食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精灵族男子推开身边的学生，飞快地向他们这边走来。他也有帮手，是两个年轻矮小的精灵族小伙子，他们两个背着弓箭，肩腰带上绑着精灵族的刀。
埃夫伦弓箭手——阿夕亚大地上最危险的人之一。
我不由得有点担心。瑞夫当然也可以熟练使用各种武器，但是他肯定不是精灵族的对手。
瑞夫立刻放开了温特的手臂。她已经坐起来了，象牙色的衣服上满是绿色的粥，睁大眼睛看着瑞夫。
“离我妹妹远一点！”那个年长一些的精灵咆哮着，他朝瑞夫迈了一步，伸手去拿刀，“离我们族的女子远一点！”
瑞夫拍拍他的肩膀，“放松，朋友，我只是……”
“我不是你的朋友！”精灵族男子咬牙切齿。
瑞夫小心地退后一步，然后鞠了一躬，“我只是想帮她，并没有冒犯她的意思。”
“你们的族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
瑞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精灵，又转身问仍然跪在地上的温特：“你还好吗？”瑞夫这次小心地注意不碰她。
温特抬头看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温特的哥哥推开瑞夫，扶着温特站了起来，然后盯着瑞夫，“不要再和她说话，明白了吗？”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瑞夫冷静地回答。
精灵丢下一个威胁的眼神，带着温特走出了餐厅。他们身后跟着另一个埃夫伦弓箭手。
法伦看着温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的哥哥们已经失去了兴趣，正在闲聊。
然后，她转过头直视我，她脸上的微笑让我脊背发凉。法伦歪过身子又向她的哥哥们说了些什么，接着轻轻地拍了一下魔杖，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法伦哈哈大笑了起来，同她的哥哥们一起离开了餐厅。
我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瑞夫也坐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堆小碗和一大碗热腾腾的燕麦片，上面盖着烤栗子、蜂蜜和甜黄油。
“别去招惹埃夫伦精灵。”崔斯坦在帮加雷斯弄绷带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说。
瑞夫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帮他们摆好了木碗，然后把燕麦片倒了进去。
崔斯坦警告说：“你早晚要吃到他们那些长箭的苦。”
“这就是你帮助伊卡利亚人的结果。”当艾林恩接过瑞夫递过来的一碗燕麦粥时，我没好气地说。
“这个女孩的哥哥是有点粗鲁，”瑞夫说，他递给我满满一碗粥，“但是他的敌意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嗤之以鼻，“他应该感谢你。谁都知道，她不配得到你的帮助。”
瑞夫眉头紧皱，他停了下来，“我以为艾瑞才是袭击你的那个人。”
“是艾瑞欺负我，但是温特看着我被恐吓了一晚上，什么也不做。”
“即便如此，”瑞夫一边说，一边从一个陶瓷罐子里给自己倒了一点热苹果酒，“她被精灵族、加德纳人和凯尔特人嫌弃，处境很艰难。她哥哥只是想保护她。”他坐下来，搅拌他的燕麦片，“我不该碰她的。我忘了他们的礼节是与我们不同的。”
“离这些外族越远越好！”我愤愤不平地说。
瑞夫和崔斯坦都给了我一个责难的眼神。
我的脸红了，“我不是说加雷斯。加雷斯，你知道我肯定没在说你。你是加德纳人呀。”
崔斯坦拉紧了绷带，加雷斯疼得脸上都扭曲了一下，“没关系，艾洛琳，我知道你不是在说我。”
我希望崔斯坦也没有生气。我这个安静的二哥总是静静地倾听，一般很少评论。崔斯坦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鼓励的微笑，但是瑞夫依然担忧地看着我。
“他们恨我，”我有点迷茫，为自己辩护，“他们都恨我，仅仅因为我看起来像我们的奶奶。”
瑞夫深吸一口气，跨过桌子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艾洛琳，很抱歉那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们不在你身边。”
“我知道。”我嘟囔着。
瑞夫温柔地捏了捏我的手，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桌子，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艾洛琳，埃德温叔叔……”他说不下去了。
“我听说了，住宿主管跟我说他病了。你打听到什么消息吗？他好点了吗？”
“姑姑派了医生照顾他。艾洛琳，叔叔的右半身瘫痪了。”
我的脑海里轰隆一声响，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还能好起来吗？”我挤出这句话。
“也许吧。能好转一点点。”
我咽了咽口水，嗓子有点干，“好到可以再次制作小提琴？”
瑞夫顿了一下，“不能了。”
“不，不可能的……”我努力仰起头，怕眼泪落下。
艾林恩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我心不在焉地接过了它，脑海里全是从小到大的回忆。叔叔用他灵巧的手教我做辫子面包，叔叔握着我的手拉小提琴，叔叔在寒冷的冬夜陪我升起炉火时的温柔。
现在叔叔病倒了，不能再经营他的生意了。而我们几个从来没有做过生意，这意味着以后我们会更穷困，恐怕只能靠姑姑接济了。
这样一来，也许我没有选择，只能跟富有的卢卡斯缔约。
“两年后，崔斯坦就能拿到一份武器法师的工资，而你将会成为一个实习医师，”瑞夫好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你赚的钱也不会少。而且你现在已经在打工赚学费了。”
“瑞夫，”我的声音很低，“卢卡斯·格雷……他想跟我缔约。”
瑞夫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要是为了钱嫁给卢卡斯·格雷，你就是最大的傻瓜！”
“我已经拒绝他了。”暂时拒绝。对哥哥撒谎，我感到非常内疚，但很快我便觉得这是我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绝对强硬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那就好。”他拍拍我的胳膊，“等两年再缔约，这也是叔叔的想法，除非……”瑞夫向加雷斯瞥了一眼。崔斯坦现在正给加雷斯重新绑绷带，加雷斯也没空看我们这边。
我也看向加雷斯。
跟一个水手缔约吗？但我并不爱他。
我的确也想缔约。但不是跟一个我一直以来把他当作好朋友和哥哥的人缔约。我想跟一个我深爱的人缔约，一个从各个方面都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的人。
我转头看着瑞夫，我知道他能看穿我的想法。
“别着急，等到你真的确定了心意也来得及。”
“我带他去校医院，”崔斯坦对瑞夫说，他站起身来，“我简直越帮越忙。”
我也站起身，但瑞夫做了个手势让我留下来，“艾洛琳，你留下，吃点东西。我们会照顾加雷斯的。”他对我微笑，“也许他这次才肯听医生嘱咐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担心地问瑞夫。
“我的话，”他站直了身子，“我要完成这一年的学业，然后去参军。我知道叔叔不赞成这样做，但当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和崔斯坦几周后会去看望叔叔。”瑞夫安慰我。
“我也想去。”
“艾洛琳，你必须留在这里，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因为伊卡利亚人，我必须留下来，就因为从瓦尔加德逃跑的那个伊卡利亚人，那个跟踪我的人。
“好吧。”我悲伤地叹了口气。
我目送崔斯坦和瑞夫离开餐厅，加雷斯靠着他们走出去。此刻，愤怒赶走了我的悲伤。
伊卡利亚人，都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我就可以去见我的叔叔，我就不会住在地狱里。
艾林恩抱着我，“没关系，艾洛琳，你会看到叔叔的。”
我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内心的仇恨在燃烧，将我对温特·厄尔林的最后一丝怜悯烧尽。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摇摇头，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心怦怦跳着，环顾四周，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当我看到艾瑞的翅膀摊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往后缩了一下。温特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圆球，深深地埋在她那床脏兮兮的床罩下面。
“艾洛琳？”
我听出门外是瑞夫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从床上跳起，冲到走廊，一把抱住了他。
瑞夫大笑着，差点被我撞倒，但他很快就站稳了，紧紧地抱着我，“艾洛琳，你一直都很擅长把事情弄得天翻地覆，对吗？”他一边咧开嘴笑一边看着我。
终于又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我又哭又笑。突然之间，似乎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
瑞夫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有没有涂点药膏？”
我把头靠在他手上，“没事啦，好多了。”我的视线穿过他，扫过狭窄的走廊。“崔斯坦在哪里？加雷斯呢？”
“楼下呢，他们和艾林恩还有艾荷在一起。”
“他们让我跟伊卡利亚人一起住。”我低声说道，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
他冷酷地点点头，“艾林恩和艾荷都跟我们说了。”
我擦了擦眼泪，笑了，“你们来了，我真高兴。”
“先去穿衣服，”瑞夫拍拍我的手臂，“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们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昏暗的灰色房间在白天看起来非常脏，满是污秽和臭味，跟瓦尔加德的那个伊卡利亚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们俩也醒了。艾瑞正蹲在角落里，像一个一动不动的鬼魂，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温特蹲在大圆窗的窗台上，她那薄而黑的翅膀紧紧地包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了头顶的一小部分，看起来像只大大的乌龟。
她们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这间屋子看起来也就比猪圈好一点。壁炉乱成一团，柴火的灰烬撒到了地板上。破烂的黑色衣服、书本和其他杂乱的东西散落在房间里。地板上还有白色的鸟粪，我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和椽子，想找一找鸟类生活的痕迹，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的床紧靠着左边的墙，在浴室附近。艾瑞和温特的床靠在对面的墙上，把壁炉包围了起来。房间里的家具看起来都用了很多年，是很多种并不搭配的家具胡乱拼凑起来的。地板上没有地毯，墙上也没有挂毯可以阻挡秋天的寒气。昨晚，我不得不把自己包裹在羊毛大衣和妈妈做的小被子里，才勉强觉得暖和一点。
这里简直就像树林里的一个山洞。
我觉得这座老旧的塔楼是最适合安置这两个伊卡利亚人的地方，可以把其他学生，尤其是加德纳学生跟她们隔开，毕竟加德纳人都不会喜欢看到长着翅膀的伊卡利亚人。
显然，我的姑姑不在乎这一点，她只要我答应跟卢卡斯·格雷缔约就行了。
但我对姑姑的埋怨并没有掩盖这样一个事实：总有一天，我要深切地了解自己的信仰所在。我需要坚强，让自己变得强大。我已亲眼看见了尤瑞斯科人、伊卡利亚人和凯尔特人的真面目。他们认为我是敌人，而我需要自己的盟友来对抗他们——加德纳的盟友。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强大的加德纳人。
想到这些，卢卡斯的话又在我脑海中盘旋：要么支配别人，要么被别人支配。
我翻了翻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件姑姑给我买的华丽的加德纳服装——一条闪亮的缟玛瑙色丝绸长袍和一条长裙子。
我快速洗漱，在浴室里梳理好头发，简单地化了个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块青紫的手掌印，脸色苍白，但当我穿上干净漂亮的加德纳传统服装之后，我看起来和高贵的祖母一模一样。
我走到卧室，收好书和文件，把它们塞进书包里。我在收拾的时候，发现艾瑞看了看我的小提琴盒。
这把琴是我亲手做的，我绝不会把它单独放在艾瑞身边。我抓住琴箱的把手，决定把它暂存在别的地方，然后匆匆逃离了这令人厌恶的房间和更令人讨厌的室友。
崔斯坦、瑞夫、加雷斯、艾林恩和艾荷已经在门外等我了。我的哥哥和朋友们都来到了我的身边。
清凉的露水洒在田野间，像成千上万面小小的镜子，反射着早晨的阳光，草地上闪着银色的光泽。加雷斯黑发中的银丝随着露水滚落，闪烁了一下，他现在还需要靠崔斯坦扶着走路，他的右腿还打着石膏。
我冲到崔斯坦身边，他穿着灰色军装，袖子上有五条银色条纹。崔斯坦给了我一个拥抱。“艾洛琳，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头发在凉风中飞舞。我伸手拥抱加雷斯，他把我拉到了他温暖的怀里，亲了亲我的头顶。
“我们很担心你。”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看着他毛茸茸的羊毛外套笑出声，“我也很担心你。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微笑着，突然一阵山风吹来，他差点站不稳。崔斯坦见状赶紧扶着他。“最近估计不能跳舞，”加雷斯苦笑着，“但治疗师说我几周后就可以独立行动了。”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艾荷严肃地告诉我，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非常细，“但是我们要避免跟伊卡利亚人见面。”她担心地抬头看着塔楼，“你晚上跟我和艾林恩去做晚祷吧，牧师可以驱除邪恶。”
我摇摇头，“艾荷，我和她们住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浸泡在她们的邪恶气息中，那我恐怕需要成千上万个牧师帮忙了。”
我又想起瓦尔加德那些给我驱邪的牧师了，他们哼唱着咒语，点燃香料。我很害怕。
还有沃格法师。
我眯着眼看看北塔，它在灿烂的阳光下几乎变成了白色。我们离开的时候，风向变了，冷冷的山风扑面而来。
餐厅已经有很多人了。尤瑞斯科女工在长木桌上摆放了各种热粥、面包和奶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温暖气息，混杂着茶水、热苹果酒、烤栗子和坚果粒的香气。
我把斗篷扔在长凳上，放下我的书包和小提琴。冻了一晚上之后，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在餐厅里找了一个壁炉暖手，壁炉的管子沿着低矮的天花板走线，弯弯曲曲的许多条。炉火的温暖让我的肌肉渐渐放松，我全身上下都暖和透了。
大厅里，加德纳人、韦帕人、埃夫伦人、精灵族和凯尔特人分散在各个角落，但彼此绝不混着坐在一起。我看到弗里妮亚放下了一大篮子的卷饼，看着她，我的内心又生出歉意。
崔斯坦帮助加雷斯坐下，并把他的双腿支撑在板凳上，瑞夫则去帮我们拿吃的。我坐在艾林恩身边，紧挨着壁炉。艾荷却一直站着，我有点惊讶，“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她不安地看了看加雷斯，她的手缠着自己的衣服搅来搅去。“我不能……我得先走了。”她瞥了一眼房间，指着大厅里另一群年轻的加德纳女子，她们的衣着跟艾荷一样华美，“艾洛琳，恭喜你跟家人团聚了。”她转身离开，原本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心一沉，我知道艾荷为什么突然走了。
加雷斯的银发。
艾荷加入了不远处的一群年轻女子，她们互相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加雷斯的方向指指点点，但加雷斯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的腿上。崔斯坦则给我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我内心对艾荷的偏见非常不满。加雷斯是加德纳人。那么，即便他的头发夹杂着一点银色又怎么样呢，他是我们中的一员。
“你的‘朋友’来了。”艾林恩低声说，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警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法伦进入了大厅，她身边还有她哥哥，另外还跟着四个加德纳战士。
这一刻，餐厅里一排排木制的椅子蹭着大理石地板，发出整齐的声音，在场的每个加德纳军校生，除了崔斯坦，都将拳头放在胸前，向她致礼。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别害怕，艾洛琳，她是黑女巫又怎样。我喃喃自语。你的哥哥都在这里，崔斯坦也是五级法师呢。
法伦和她哥哥西勒斯都穿着灰色的军校生制服，与达米恩·巴恩正式的黑色军装不同。
我问艾林恩：“法伦的大哥是怎么样的人？”
艾林恩向我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达米恩？跟他相比，法伦简直就像一只猫咪，”艾林恩咬了咬嘴唇，“他喜欢……虐待别人。”
我看着达米恩抓住了一个经过的尤瑞斯科女孩的手臂，把她向后一拽。她惊讶地发出一声惊叫，差点把手里的一大篮子松饼扔到地上。达米恩和西勒斯低头挑选了一些松饼，达米恩不友善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跟西勒斯聊天，就好像那个女孩不存在一样。
达米恩抓起松饼，放开女孩的手臂，带着狂躁的笑容把她推开。
我吓了一跳，转回艾林恩身边。
“也许你应该快点嫁给加雷斯，”她低声说，看了看加雷斯，“这似乎是最安全的做法。假如跟卢卡斯·格雷缔约，你就是跟整个巴恩家族作对。要是拖得太久，你最后只能嫁给达米恩·巴恩这样的人了。”
我正准备抗议，崔斯坦却叫住了我。
“他的夹板松开了。”崔斯坦说着跪了下来，蹲在地上帮加雷斯系好绷带。
我看着加雷斯，他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一点。我正准备提议带他去看校医的时候，温特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大厅。她黑色的翅膀紧紧贴在身后。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她。
“她来了，”我轻轻说，“我的一位室友。”
艾林恩、崔斯坦和加雷斯都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温特正准备向一张桌子走去，她低着头，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精灵族的人向她投去轻蔑的目光，他们用双手挡住嘴巴，窃窃私语。加德纳人给她腾出了很大的地方，他们没有看她，而是右手握拳，先放到头顶再放到胸前，这是一个驱除邪恶的祷告动作。
温特拿起一个碗，怯生生地走到一位尤瑞斯科女仆旁边，老太太面带讥讽，把一些鲜绿色的粥倒进了她碗里。
我见过他们在厨房里准备埃夫伦橡子饭，那是精灵族的谷物。厨房里还有许多奇怪的闻所未闻的食物，各种奇异的气味和香料，因为每个种族都有自己偏爱的某些食物和菜肴。
温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碗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大厅的一角有一张空桌子，她准备往那儿走。
法伦、西勒斯和达米恩不约而同地盯着温特。
法伦向西勒斯耳语了什么，他们咀嚼着松饼，都笑了起来，眼中闪着残酷的笑意。
法伦伸手，她的魔杖轻轻地向温特的方向一挥。温特还在往前走，突然，她的粥洒到了地上，自己也滑倒在上面。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站了起来，对法伦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她施法绊倒我的画面。在这么多人面前摔倒，太丢人了。
但是……那个可怕的夜晚，当艾瑞袭击我的时候，温特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对温特避之不及的时候，正坐在我对面的瑞夫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跪了下来，轻轻地抓住温特的胳膊帮她站起来。他碰到她的一瞬间，温特吓得抬起了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加德纳人，离我妹妹远点！”
食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精灵族男子推开身边的学生，飞快地向他们这边走来。他也有帮手，是两个年轻矮小的精灵族小伙子，他们两个背着弓箭，肩腰带上绑着精灵族的刀。
埃夫伦弓箭手——阿夕亚大地上最危险的人之一。
我不由得有点担心。瑞夫当然也可以熟练使用各种武器，但是他肯定不是精灵族的对手。
瑞夫立刻放开了温特的手臂。她已经坐起来了，象牙色的衣服上满是绿色的粥，睁大眼睛看着瑞夫。
“离我妹妹远一点！”那个年长一些的精灵咆哮着，他朝瑞夫迈了一步，伸手去拿刀，“离我们族的女子远一点！”
瑞夫拍拍他的肩膀，“放松，朋友，我只是……”
“我不是你的朋友！”精灵族男子咬牙切齿。
瑞夫小心地退后一步，然后鞠了一躬，“我只是想帮她，并没有冒犯她的意思。”
“你们的族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
瑞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精灵，又转身问仍然跪在地上的温特：“你还好吗？”瑞夫这次小心地注意不碰她。
温特抬头看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温特的哥哥推开瑞夫，扶着温特站了起来，然后盯着瑞夫，“不要再和她说话，明白了吗？”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瑞夫冷静地回答。
精灵丢下一个威胁的眼神，带着温特走出了餐厅。他们身后跟着另一个埃夫伦弓箭手。
法伦看着温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的哥哥们已经失去了兴趣，正在闲聊。
然后，她转过头直视我，她脸上的微笑让我脊背发凉。法伦歪过身子又向她的哥哥们说了些什么，接着轻轻地拍了一下魔杖，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法伦哈哈大笑了起来，同她的哥哥们一起离开了餐厅。
我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瑞夫也坐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堆小碗和一大碗热腾腾的燕麦片，上面盖着烤栗子、蜂蜜和甜黄油。
“别去招惹埃夫伦精灵。”崔斯坦在帮加雷斯弄绷带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说。
瑞夫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帮他们摆好了木碗，然后把燕麦片倒了进去。
崔斯坦警告说：“你早晚要吃到他们那些长箭的苦。”
“这就是你帮助伊卡利亚人的结果。”当艾林恩接过瑞夫递过来的一碗燕麦粥时，我没好气地说。
“这个女孩的哥哥是有点粗鲁，”瑞夫说，他递给我满满一碗粥，“但是他的敌意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嗤之以鼻，“他应该感谢你。谁都知道，她不配得到你的帮助。”
瑞夫眉头紧皱，他停了下来，“我以为艾瑞才是袭击你的那个人。”
“是艾瑞欺负我，但是温特看着我被恐吓了一晚上，什么也不做。”
“即便如此，”瑞夫一边说，一边从一个陶瓷罐子里给自己倒了一点热苹果酒，“她被精灵族、加德纳人和凯尔特人嫌弃，处境很艰难。她哥哥只是想保护她。”他坐下来，搅拌他的燕麦片，“我不该碰她的。我忘了他们的礼节是与我们不同的。”
“离这些外族越远越好！”我愤愤不平地说。
瑞夫和崔斯坦都给了我一个责难的眼神。
我的脸红了，“我不是说加雷斯。加雷斯，你知道我肯定没在说你。你是加德纳人呀。”
崔斯坦拉紧了绷带，加雷斯疼得脸上都扭曲了一下，“没关系，艾洛琳，我知道你不是在说我。”
我希望崔斯坦也没有生气。我这个安静的二哥总是静静地倾听，一般很少评论。崔斯坦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鼓励的微笑，但是瑞夫依然担忧地看着我。
“他们恨我，”我有点迷茫，为自己辩护，“他们都恨我，仅仅因为我看起来像我们的奶奶。”
瑞夫深吸一口气，跨过桌子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艾洛琳，很抱歉那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们不在你身边。”
“我知道。”我嘟囔着。
瑞夫温柔地捏了捏我的手，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桌子，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艾洛琳，埃德温叔叔……”他说不下去了。
“我听说了，住宿主管跟我说他病了。你打听到什么消息吗？他好点了吗？”
“姑姑派了医生照顾他。艾洛琳，叔叔的右半身瘫痪了。”
我的脑海里轰隆一声响，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还能好起来吗？”我挤出这句话。
“也许吧。能好转一点点。”
我咽了咽口水，嗓子有点干，“好到可以再次制作小提琴？”
瑞夫顿了一下，“不能了。”
“不，不可能的……”我努力仰起头，怕眼泪落下。
艾林恩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我心不在焉地接过了它，脑海里全是从小到大的回忆。叔叔用他灵巧的手教我做辫子面包，叔叔握着我的手拉小提琴，叔叔在寒冷的冬夜陪我升起炉火时的温柔。
现在叔叔病倒了，不能再经营他的生意了。而我们几个从来没有做过生意，这意味着以后我们会更穷困，恐怕只能靠姑姑接济了。
这样一来，也许我没有选择，只能跟富有的卢卡斯缔约。
“两年后，崔斯坦就能拿到一份武器法师的工资，而你将会成为一个实习医师，”瑞夫好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你赚的钱也不会少。而且你现在已经在打工赚学费了。”
“瑞夫，”我的声音很低，“卢卡斯·格雷……他想跟我缔约。”
瑞夫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要是为了钱嫁给卢卡斯·格雷，你就是最大的傻瓜！”
“我已经拒绝他了。”暂时拒绝。对哥哥撒谎，我感到非常内疚，但很快我便觉得这是我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绝对强硬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那就好。”他拍拍我的胳膊，“等两年再缔约，这也是叔叔的想法，除非……”瑞夫向加雷斯瞥了一眼。崔斯坦现在正给加雷斯重新绑绷带，加雷斯也没空看我们这边。
我也看向加雷斯。
跟一个水手缔约吗？但我并不爱他。
我的确也想缔约。但不是跟一个我一直以来把他当作好朋友和哥哥的人缔约。我想跟一个我深爱的人缔约，一个从各个方面都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的人。
我转头看着瑞夫，我知道他能看穿我的想法。
“别着急，等到你真的确定了心意也来得及。”
“我带他去校医院，”崔斯坦对瑞夫说，他站起身来，“我简直越帮越忙。”
我也站起身，但瑞夫做了个手势让我留下来，“艾洛琳，你留下，吃点东西。我们会照顾加雷斯的。”他对我微笑，“也许他这次才肯听医生嘱咐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担心地问瑞夫。
“我的话，”他站直了身子，“我要完成这一年的学业，然后去参军。我知道叔叔不赞成这样做，但当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和崔斯坦几周后会去看望叔叔。”瑞夫安慰我。
“我也想去。”
“艾洛琳，你必须留在这里，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因为伊卡利亚人，我必须留下来，就因为从瓦尔加德逃跑的那个伊卡利亚人，那个跟踪我的人。
“好吧。”我悲伤地叹了口气。
我目送崔斯坦和瑞夫离开餐厅，加雷斯靠着他们走出去。此刻，愤怒赶走了我的悲伤。
伊卡利亚人，都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我就可以去见我的叔叔，我就不会住在地狱里。
艾林恩抱着我，“没关系，艾洛琳，你会看到叔叔的。”
我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内心的仇恨在燃烧，将我对温特·厄尔林的最后一丝怜悯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