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 -
虽然山溪已经不再淌血，可是黑泉镇已经出现了乱象。
镇上开始有人闹事，并且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罗伯特·格里姆指挥保安队伍强力镇压，把一切暴乱的苗头都扼杀在襁褓之中。在这个星期内，几座教堂都额外增加了礼拜服务；有人呼吁举行自古以来就有的驱魔仪式；人们在圣殿山墓地的墓碑上点燃蜡烛，以此来慰藉亡灵。与此同时，女巫特遣队的IT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地监控狂潮般汹涌的电子邮件、网上聊天，以及各种鼓吹凶兆和末日的程序。谢天谢地，到目前为止，网上这些信息还局限在黑泉镇内传播。可是镇上那么多白痴，谁知道他们头脑一发热会做出怎样的蠢事呢？比如说超市职员伊芙·莫杰斯基，她给住在老人院的好朋友朱蓓缇发电子邮件：“你知道吗？原来玛雅人是对的！”伊芙·莫杰斯基是一个前额凸出、胸大没脑的蠢女人。罗伯特·格里姆一直觉得，假如他是亚当，要是从他身上拔一根肋骨出来创造这样一个女人，他倒也乐意奉献一下。可是自从看了她关于玛雅人的评论，格里姆想：如果我是亚当，早知道会弄这么一个蠢货出来，我肯定会将那根肋骨一把抢走，重新塞回肚子里，管他妈夏娃不夏娃的！
女巫特遣队的七位成员每周无歇、昼夜不停地工作，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一方面要严密控制公众不安的情绪，另一方面还要找到导致凯瑟琳行为反常的根源。别的不说，仅仅是接听那些疯狂打入的电话就已经像是全职工作了。
“末日预言大师又来电话了。”沃伦·卡斯蒂略说。这是在星期二下午，格里姆视察了溪水，刚刚回到总部。
“又是约翰·布兰查德那家伙？他在两天内打七个电话了吧？”
“对啊！我告诉他我要挂电话了，可是那傻×说想要回他的羊。我问他什么羊，他说就是那只长了两个脑袋的羊。”
格里姆的脸一下子拉长了：“那恶心东西呀？我们不是已经放进档案室里了吗？”
“他说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过，他必须把那头怪羊的死胎吃了。又说上帝把这死羊赐给他，所以他有责任去赎罪。我说，如果他的肠胃能够消化大量甲醛的话，就尽管来拿走吧。他以为我说真的，竟然想约个时间过来呢。”
“哼！这傻×的智商，连猴子也不如。”
在目前的局面下，女巫特遣队明显加大了控制力度，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镇上许多热心人感同身受，纷纷报名做志愿者帮忙。可是同时也不乏批评的声音，当中尤以科尔顿为甚。“你的职责就是防止出现这种混乱的局面，可是现在从方方面面看来，你已经严重失职了！”这个老议员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我责成你立即采取措施，确保黑泉镇尽快恢复和平宁静的局面。还有，一定要把造成混乱的人绳之以法！”格里姆嘴上答应一定会在不惊动“老点”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脑子里却想象着马瑟斯的胰腺上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而且他说完后，根本不等马瑟斯回答，就直接挂了电话。
除了顶头上司，下面的人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当天晚上，女巫特遣队总部——也就是原来的婆婆漏盆湖游客中心——的玻璃窗被人用砖头砸碎了，闹事的是几个心怀不满的喝醉的建筑工人。他们被当场抓住，在冰毒教堂的地牢里关了一晚。
那时候，马蒂·凯勒已经发现了，孔雀恶作剧的肇事者不是别人，竟然是镇议会的议员、屠户的遗孀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
“她呀？”格里姆大吃一惊，“你不是说笑吧？”
“我说真的。”马蒂说。他向格里姆展示了通过监控录像画面重组出来的作案过程。只见霍尔斯特在上星期天晚上十点五十八分走出肉食店，手臂下面当然还夹着那个很大的蓝色购物袋。老矿工路上的摄像头显示她的道奇老爷车离开黑泉镇，朝着高地磨坊村的方向驶去。半夜十二点二十三分，她回来了，把车停在自家车道上，然后溜回家中。有很大一团孔雀羽毛从她的购物袋里伸出来。这老贱人胆大包天，竟然公开挑衅黑泉镇赖以生存的规章制度！格里姆勃然大怒。没多久，画面就显示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走进了树林里。
“你他妈长一点脑子好不好！”格里姆想大声咆哮，嗓音却卡在喉咙里吼不出来。
马特耸了耸肩，说道：“可能她以为凯瑟琳会在天亮前消失，那只孔雀也就烧焦了，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完了。”
沃伦咧嘴笑道：“哪知凯瑟琳为了感谢霍尔斯特大婶，带着孔雀满街走，足足走了一个星期，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选一只孔雀呢？”
克莱尔从总部图书馆的神秘学藏书里找到一本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参考书，从里面转述道：“古代波斯人觉得孔雀是永生的象征，因为他们相信孔雀的肉是不会腐烂的。这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孔雀肉特别硬，很难嚼烂吞进肚子里。等等，让我看看这里……到了中世纪，孔雀变成了一种不祥的动物，因为人们认为它的啼声会导致下雨——呵呵，这倒说得没错。然后按照帕拉塞尔苏斯的说法——噢，他是德国的一位占星术士和神秘学家——在非常时期，哪家的孔雀一叫，那家里准会死人。啊，还有，找到孔雀羽毛就会走运，可是把孔雀羽毛放在家里会倒大霉。我读了这么多，有用吗？”
格里姆哼了一声：“那个女屠户哪会在意她的祭品所包含的象征意义？我觉得她没这水平。”
“就是！”沃伦哑然失笑，“她就一白痴，哪怕转过头来也找不到自己的大屁股。你们吃过她做的肉酱吗？吃起来就像她用针管扎进自己的大肚子，把里面的脂肪抽出来直接灌进肉碎里。”
“沃伦，你是猪啊？”克莱尔呵斥他，“你放尊重点好不好？她有一个那样的老公，已经够惨的了。”
“她再怎么惨，”格里姆说，“也无权这样胡闹。”
原来她胡闹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马蒂和沃伦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视频记录，一直忙到星期三晚上，终于发现了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的一个怪异的习惯：她总是躲着监控摄像头偷偷去拜访凯瑟琳。她的行为模式是固定的：每逢星期四，当凯瑟琳在树林里的时候，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格丽泽尔达都会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溜进去。每次进树林的时候，她总会找掩护：有时候是停在路边的几辆汽车，有时候是一道树篱。大约一个小时后她就会重新出现，而塑料袋却没了。格里姆觉得很困惑：他们怎么完全没有留意到呢？这女的找凯瑟琳到底干吗呢？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马蒂身上装了窃听器，然后派他去格丽泽尔达精品肉食店。与此同时，格里姆、沃伦、克莱尔等人围坐在大屏幕前，通过肉食店的监控摄像头，紧张地看现场直播。
“要点什么？”音箱里传来格丽泽尔达傲慢的声音。
“请来一磅孔雀肉酱。”马蒂说。沃伦听了哈哈大笑，格里姆连忙做手势让他别吵。
格丽泽尔达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你……是说霍尔斯特肉酱吗？”
“不，我要孔雀肉酱。”马蒂一本正经地说。
“我……我们店没有孔雀肉酱。”
“那孔雀馅饼呢？”
“我们不卖孔雀肉。”
“哎呀，讨厌哪。”马蒂说，“那也没有孔雀肉片咯？”在屏幕里，格丽泽尔达显得不知所措。“我是想着，既然凯瑟琳那么喜欢孔雀，就顺便问问有没有卖的。”
格丽泽尔达放松了一点，微笑着说：“可不就是吗？”她语气里似乎流露出一丝自豪，“她肯定很喜欢孔雀，要不为什么把它带在身边那么久？”
“对啊！我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觉得把孔雀送给凯瑟琳的那位英雄豪杰确实懂得怎么化解危机。所以我们也想弄一只孔雀回来。”格丽泽尔达脸上一红，马蒂眼看机不可失，连忙见缝插针地说，“你知道吗？我和我家那位经常会组织一些‘凯瑟琳主题夜’活动，她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上星期我们把高迪——就是我们的吉娃娃狗——绑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哎呀，太搞笑了，我们都笑得内分泌失调了。噢，我们有自拍呢，想看看吗？”
格丽泽尔达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尴尬的神情也在瞬间蒸发，只剩下惊惧和愤怒。“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浑蛋！”她吼道，“你竟敢嘲笑我的凯瑟琳！你给我滚出去！”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根巨大的萨拉米肉肠，迈开大步绕过柜台，向马蒂扑过去。马蒂已经对格丽泽尔达充满敬畏，见状连忙转身狂奔出门，弄得小铃铛一阵乱响。“你这浑蛋！应该把你关到涂鸦镇！”格丽泽尔达追出店门，朝他背影尖叫，“你给我老实点！要不我就去议会告死你！你就是格里姆手下那个小屁孩吧？我一定要把你的名字查出来！”
说完，她优雅地转身，像一艘乌克兰军舰似的，轰隆隆地驶回店里，用力把店门关上。在监控中心，沃伦发出一声狼嚎，叫道：“奥斯卡影后啊！”
格里姆仍想不通格丽泽尔达的所作所为跟废柴的死以及小溪淌血有没有直接联系，可是《紧急法案》严厉禁止任何人跟女巫瞎掺和，因为这样做的风险是完全不可预知的。格里姆别无选择，必须向科尔顿·马瑟斯报告。老头在他那座乡间豪宅里接见了他。那栋房子坐落在松山顶上，外面围着一圈生锈的旧栏杆，就像科学怪人的恐怖大宅似的。这老不死听着格里姆摆出事实，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过，最后科尔顿的回答让格里姆大吃一惊：“算了，罗伯特，霍尔斯特女士向来是一个正直的人，只是最近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而且我们必须先等一下，看看她的行为有什么后果再说。也许最后不像我们想象那么糟糕吧。”
格里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
“你先把这件事情向我汇报，我很欣慰。”马瑟斯对格里姆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我们当然应该密切留意霍尔斯特女士的动向，可是现在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罗伯特·格里姆想对着老头大吼：你胡说什么不要打草惊蛇，那条蛇早就受惊许多年了，现在正龇着毒牙、吐着舌头，就在大街上闲逛呢！不过他忍住没说，只是悻悻然地离开了。回家的路上，他想：科尔顿为什么要给她遮掩呢？还不是因为罗斯那件事！可是我自己呢？我还能继续和他们同流合污多久呢？
他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一直到你有勇气和他对抗为止。
可是格里姆舍不得这份工作，所以他真的守口如瓶。当天晚上，暴风雨有所减弱，同时女巫也终于不再迷恋那只死孔雀了。格里姆想，这样就好多了。违反禁令也好，虚伪矫饰也好，都由他们去吧。现在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本来人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如今没有人愿意再提起了。大家都想遗忘过去这段时间的焦虑和恐惧，把一切相关的记忆都一笔勾销。罗伯特·格里姆又何尝不这样想呢？他开始相信这是一个小小的奇迹：黑泉镇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危机。
这种思维定式只持续到星期六晚上，就被一个噩耗彻底摧毁了。
* * *
史蒂夫·格兰特和皮特·范德米尔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女巫特遣队有三位成员在场：克莱尔、沃伦和格里姆。他们听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说话的主要是史蒂夫，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杰登·霍尔斯特——他妈妈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屠夫寡妇，天哪，怎么又是这女的——悍然对女巫进行有组织、有预谋的迫害，包括用裁纸刀刺她，指使格兰特家的狗去攻击她。后来，为了替狗报仇，杰登、贾斯汀·沃克和布拉克·赛耶向女巫特遣队申请做志愿者，目的是要获得靠近凯瑟琳的机会。格里姆上当了，这一次疏忽造成的恐怖恶果就记录在格兰特儿子拍摄的一段让人震惊的录像里面。
视频结束后，大家沉默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控制中心的休息室挤满了人，显得太小了。室内的空气仿佛已经被全部抽掉，里面的人都快要窒息了。格里姆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然后才慢慢恢复正常的节奏。
石刑？天哪！在好几个画面里，他们竟然把石头朝她脸上砸过去。
突然，格里姆脑子闪现出一个念头，就像被磷光照着那么逼真：他们的石头很容易就会把缝住她眼睛的线砸断！
克莱尔的嘴巴一直张开了合不上，现在也是她首先说话的：“这是什么时候？你说是星期四下午吗？”
史蒂夫点头道：“一定是在四点之前，因为我和马特是在四点钟回到家的。”
克莱尔的眼睛越瞪越大，格里姆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一个不祥的预感：“你能够说得更准确一点吗？”
史蒂夫转身向着苹果笔记本电脑，用两根手指点击视频文件，然后打开了文件属性窗口：“看，就在这里，文件创建于2012年11月8日，星期四，下午3点37分。”
“天啊！”克莱尔的两只手一下子捂住嘴巴，“这就是那位老太太去世的时刻啊！”
格里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谁去世？”
“丽塔·马美尔，她住在玫瑰堡老人院。星期四下午，她正在打牌的时候突然中风去世。医生说她向来身体很好，所以这次出事完全是在意料之外。其实以她的年纪，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不罕见，所以我也没有多想。死亡证书显示去世时间是3点45分，就是在心脏复苏术失败之后。”
皮特·范德米尔和史蒂夫·格兰特大吃一惊，对望了一眼。“1967年，她不就做过这种事情吗？”皮特说，“那些医生想把她的嘴巴解开，镇上立刻死了三个人，全是急性脑出血。”
沃伦知道皮特想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什么动作，就像一头被锁住的正在冬眠的熊。可是如果有人走得太近……”他猛地一拍手掌，所有人都吓得跳起来。
就像一头被锁住的正在冬眠的熊……她在等什么呢？ 想到这里，格里姆浑身颤抖了一下。
“很明显，当她的精神或者肉体陷入痛苦状态的时候，她就会发射出某种可怕的能量。”沃伦继续说，“这种能量会让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些人暴毙。”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那几个小子害死了这个老太太。”格里姆语气平静地说。休息室的灯管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情地刺在大家身上。在座的每个人在灯光下都显得脸色惨白、极度沮丧，同时也表现得非常克制。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否则会有什么后果呢？ 格里姆想，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叫克制，那就好好看一下在座的这些人吧。因为过了今晚之后，不知何年何月你才能再看到这么克制的面孔了。
“好了。”格里姆摘下眼镜，开始擦拭镜片，“我们必须悄悄地把这几个浑蛋抓起来，严密保护。万一这件事在抓人之前泄露出去，那就世界大乱了。”
“就算人们过后才发现，你以为就不会乱吗？”皮特问道。
“也许还是会乱，可是至少那几个小子不会被暴徒用私刑处死。”
“我也希望这样。”
格里姆盯着皮特：“你不会真的认为人们会……”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说那几个小孩不仅要对上星期的恐慌和史蒂夫的狗的惨死负责，他们甚至害死了一个老太太，你觉得议会将会做出什么决定呢？马瑟斯大人会一口咬定这是本镇的事务，然后以民主的名义进行公投。问题是这件事非常微妙，稍有不慎就会使全镇陷入无政府状态。你有没有留意到外面那些人多么恐慌？他们一旦发现是谁造成了这个局面，那么再可怕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得出来。”
沃伦眼睛一亮：“所以我们总比镇上的人快一步！我们把这几个小子秘密逮捕，然后根据《紧急法案》对他们进行审判。”
“话虽这样说，可是在《紧急法案》里，对于那些‘蓄意扰乱并严重威胁本镇公共秩序’的行为，应该怎么处罚？我敢肯定，对女巫使用石刑就属于这种行为了。”
“不会吧，皮特！那只是一条在十八世纪制定的陈年旧规罢了。”格里姆大声说。
“在这里，《紧急法案》就是金科玉律，所以你不要太自信了。”
“你听我说，那些规定只是狗屁罢了，我们是活在现代的美国好不好？我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有人触犯这条法规是在多久以前了。总之，这条法规从来没有被纳入当代的刑法立法程序。我们在议会开会的时候会详细研究的。”
众人听了，都不敢接触彼此目光，只是浑身不自在地低头盯着地板。只有沃伦一个人敢开口说话：“很多人犯的事远不如这个严重，也都被关进涂鸦镇了。”
“喂！你们别再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格里姆大声说。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这么担心，顿时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角落里，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那一套吧？我不想妄自揣度议会将怎么判决，因为那是要全体议员投票的。不过你们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出一种能跟上现代潮流的处罚方式的。不好意思，这件事我没办法隐瞒不报，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犯罪了。谁知道他们下次还会闯出什么样的弥天大祸呢？他们或者会用火烧她，因为毕竟我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对待女巫的。难道你们要等到这种事发生了才采取行动吗？最近几件事在发生过程中哪怕出现一点点变数，我们全镇人可能早就已经死光了。”
“这我当然知道。”皮特轻声说。
这时候，史蒂夫开口了：“泰勒和劳伦斯都害怕这三个人，尤其是杰登。他俩担心他们放出来之后会报复。”
“那到时候我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格里姆说，“我猜，他们会关挺长一段时间的。”
“其实，你应该有权力在你认为恰当的时候把这些事向‘老点’通报，对吧？”皮特问道，语气中突然充满了希望，“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要是马瑟斯还打算像上次处理罗斯暴毙事件那样，捂住不上报，黑泉镇承受的压力就会更大。所以，在外界的监督下适当释放一点压力，其实是正路。”
格里姆苦笑道：“唉，哥们儿啊，要是这条路行得通，我早就给他们打电话了。上星期发生了那些事，议会也禁止我向‘老点’发警报啊。”
“不会吧？”
“还不是因为罗斯的事情！如果我违反命令，就会被撤职。”
没错，议会确实是这样威胁格里姆的，可现在事态已经恶化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了，就算他抗命上报也是情有可原。罗伯特·格里姆忽然觉得范德米尔的话让他很生气，却说不出为什么生气。镇上的人开始慢慢失去理智，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黑泉镇就永远不可能恢复以往的平静了。他也知道，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抢占先机，不等马瑟斯出手阻挠，立即上报西点军校，及时化解危机。不过马瑟斯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格里姆猜老头未必会真的把他撤职——退一万步说，谁有这个能力取代他坐这个位置呢——可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科尔顿·马瑟斯是一个奇葩，他抗拒改变，永不进化，就像一片沼泽地，能把每一件不称心如意的大事小事都珍藏在一团深不见底的恶臭中，永远也不会淡忘。
“我倒是觉得你不应该走这么极端的一步棋。”史蒂夫突然说。皮特很惊讶地看着他，他只是耸了耸肩，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有不妥，可是如果你直接找‘老点’，议会马上就能跟你闹翻。我觉得要是你能留在那儿，劝说他们保持冷静，让他们先用脑子想清楚再做决策，这样反而有更大好处。”
“没错！”格里姆听了史蒂夫的话，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对事态发展做出判断的时候，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今晚我就报告议会，把那几个浑蛋抓起来。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黑泉镇再不堪，我们也不是禽兽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镇上开始有人闹事，并且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罗伯特·格里姆指挥保安队伍强力镇压，把一切暴乱的苗头都扼杀在襁褓之中。在这个星期内，几座教堂都额外增加了礼拜服务；有人呼吁举行自古以来就有的驱魔仪式；人们在圣殿山墓地的墓碑上点燃蜡烛，以此来慰藉亡灵。与此同时，女巫特遣队的IT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地监控狂潮般汹涌的电子邮件、网上聊天，以及各种鼓吹凶兆和末日的程序。谢天谢地，到目前为止，网上这些信息还局限在黑泉镇内传播。可是镇上那么多白痴，谁知道他们头脑一发热会做出怎样的蠢事呢？比如说超市职员伊芙·莫杰斯基，她给住在老人院的好朋友朱蓓缇发电子邮件：“你知道吗？原来玛雅人是对的！”伊芙·莫杰斯基是一个前额凸出、胸大没脑的蠢女人。罗伯特·格里姆一直觉得，假如他是亚当，要是从他身上拔一根肋骨出来创造这样一个女人，他倒也乐意奉献一下。可是自从看了她关于玛雅人的评论，格里姆想：如果我是亚当，早知道会弄这么一个蠢货出来，我肯定会将那根肋骨一把抢走，重新塞回肚子里，管他妈夏娃不夏娃的！
女巫特遣队的七位成员每周无歇、昼夜不停地工作，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一方面要严密控制公众不安的情绪，另一方面还要找到导致凯瑟琳行为反常的根源。别的不说，仅仅是接听那些疯狂打入的电话就已经像是全职工作了。
“末日预言大师又来电话了。”沃伦·卡斯蒂略说。这是在星期二下午，格里姆视察了溪水，刚刚回到总部。
“又是约翰·布兰查德那家伙？他在两天内打七个电话了吧？”
“对啊！我告诉他我要挂电话了，可是那傻×说想要回他的羊。我问他什么羊，他说就是那只长了两个脑袋的羊。”
格里姆的脸一下子拉长了：“那恶心东西呀？我们不是已经放进档案室里了吗？”
“他说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过，他必须把那头怪羊的死胎吃了。又说上帝把这死羊赐给他，所以他有责任去赎罪。我说，如果他的肠胃能够消化大量甲醛的话，就尽管来拿走吧。他以为我说真的，竟然想约个时间过来呢。”
“哼！这傻×的智商，连猴子也不如。”
在目前的局面下，女巫特遣队明显加大了控制力度，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镇上许多热心人感同身受，纷纷报名做志愿者帮忙。可是同时也不乏批评的声音，当中尤以科尔顿为甚。“你的职责就是防止出现这种混乱的局面，可是现在从方方面面看来，你已经严重失职了！”这个老议员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我责成你立即采取措施，确保黑泉镇尽快恢复和平宁静的局面。还有，一定要把造成混乱的人绳之以法！”格里姆嘴上答应一定会在不惊动“老点”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脑子里却想象着马瑟斯的胰腺上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而且他说完后，根本不等马瑟斯回答，就直接挂了电话。
除了顶头上司，下面的人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当天晚上，女巫特遣队总部——也就是原来的婆婆漏盆湖游客中心——的玻璃窗被人用砖头砸碎了，闹事的是几个心怀不满的喝醉的建筑工人。他们被当场抓住，在冰毒教堂的地牢里关了一晚。
那时候，马蒂·凯勒已经发现了，孔雀恶作剧的肇事者不是别人，竟然是镇议会的议员、屠户的遗孀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
“她呀？”格里姆大吃一惊，“你不是说笑吧？”
“我说真的。”马蒂说。他向格里姆展示了通过监控录像画面重组出来的作案过程。只见霍尔斯特在上星期天晚上十点五十八分走出肉食店，手臂下面当然还夹着那个很大的蓝色购物袋。老矿工路上的摄像头显示她的道奇老爷车离开黑泉镇，朝着高地磨坊村的方向驶去。半夜十二点二十三分，她回来了，把车停在自家车道上，然后溜回家中。有很大一团孔雀羽毛从她的购物袋里伸出来。这老贱人胆大包天，竟然公开挑衅黑泉镇赖以生存的规章制度！格里姆勃然大怒。没多久，画面就显示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走进了树林里。
“你他妈长一点脑子好不好！”格里姆想大声咆哮，嗓音却卡在喉咙里吼不出来。
马特耸了耸肩，说道：“可能她以为凯瑟琳会在天亮前消失，那只孔雀也就烧焦了，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完了。”
沃伦咧嘴笑道：“哪知凯瑟琳为了感谢霍尔斯特大婶，带着孔雀满街走，足足走了一个星期，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选一只孔雀呢？”
克莱尔从总部图书馆的神秘学藏书里找到一本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参考书，从里面转述道：“古代波斯人觉得孔雀是永生的象征，因为他们相信孔雀的肉是不会腐烂的。这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孔雀肉特别硬，很难嚼烂吞进肚子里。等等，让我看看这里……到了中世纪，孔雀变成了一种不祥的动物，因为人们认为它的啼声会导致下雨——呵呵，这倒说得没错。然后按照帕拉塞尔苏斯的说法——噢，他是德国的一位占星术士和神秘学家——在非常时期，哪家的孔雀一叫，那家里准会死人。啊，还有，找到孔雀羽毛就会走运，可是把孔雀羽毛放在家里会倒大霉。我读了这么多，有用吗？”
格里姆哼了一声：“那个女屠户哪会在意她的祭品所包含的象征意义？我觉得她没这水平。”
“就是！”沃伦哑然失笑，“她就一白痴，哪怕转过头来也找不到自己的大屁股。你们吃过她做的肉酱吗？吃起来就像她用针管扎进自己的大肚子，把里面的脂肪抽出来直接灌进肉碎里。”
“沃伦，你是猪啊？”克莱尔呵斥他，“你放尊重点好不好？她有一个那样的老公，已经够惨的了。”
“她再怎么惨，”格里姆说，“也无权这样胡闹。”
原来她胡闹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马蒂和沃伦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视频记录，一直忙到星期三晚上，终于发现了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的一个怪异的习惯：她总是躲着监控摄像头偷偷去拜访凯瑟琳。她的行为模式是固定的：每逢星期四，当凯瑟琳在树林里的时候，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格丽泽尔达都会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溜进去。每次进树林的时候，她总会找掩护：有时候是停在路边的几辆汽车，有时候是一道树篱。大约一个小时后她就会重新出现，而塑料袋却没了。格里姆觉得很困惑：他们怎么完全没有留意到呢？这女的找凯瑟琳到底干吗呢？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马蒂身上装了窃听器，然后派他去格丽泽尔达精品肉食店。与此同时，格里姆、沃伦、克莱尔等人围坐在大屏幕前，通过肉食店的监控摄像头，紧张地看现场直播。
“要点什么？”音箱里传来格丽泽尔达傲慢的声音。
“请来一磅孔雀肉酱。”马蒂说。沃伦听了哈哈大笑，格里姆连忙做手势让他别吵。
格丽泽尔达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你……是说霍尔斯特肉酱吗？”
“不，我要孔雀肉酱。”马蒂一本正经地说。
“我……我们店没有孔雀肉酱。”
“那孔雀馅饼呢？”
“我们不卖孔雀肉。”
“哎呀，讨厌哪。”马蒂说，“那也没有孔雀肉片咯？”在屏幕里，格丽泽尔达显得不知所措。“我是想着，既然凯瑟琳那么喜欢孔雀，就顺便问问有没有卖的。”
格丽泽尔达放松了一点，微笑着说：“可不就是吗？”她语气里似乎流露出一丝自豪，“她肯定很喜欢孔雀，要不为什么把它带在身边那么久？”
“对啊！我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觉得把孔雀送给凯瑟琳的那位英雄豪杰确实懂得怎么化解危机。所以我们也想弄一只孔雀回来。”格丽泽尔达脸上一红，马蒂眼看机不可失，连忙见缝插针地说，“你知道吗？我和我家那位经常会组织一些‘凯瑟琳主题夜’活动，她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上星期我们把高迪——就是我们的吉娃娃狗——绑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哎呀，太搞笑了，我们都笑得内分泌失调了。噢，我们有自拍呢，想看看吗？”
格丽泽尔达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尴尬的神情也在瞬间蒸发，只剩下惊惧和愤怒。“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浑蛋！”她吼道，“你竟敢嘲笑我的凯瑟琳！你给我滚出去！”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根巨大的萨拉米肉肠，迈开大步绕过柜台，向马蒂扑过去。马蒂已经对格丽泽尔达充满敬畏，见状连忙转身狂奔出门，弄得小铃铛一阵乱响。“你这浑蛋！应该把你关到涂鸦镇！”格丽泽尔达追出店门，朝他背影尖叫，“你给我老实点！要不我就去议会告死你！你就是格里姆手下那个小屁孩吧？我一定要把你的名字查出来！”
说完，她优雅地转身，像一艘乌克兰军舰似的，轰隆隆地驶回店里，用力把店门关上。在监控中心，沃伦发出一声狼嚎，叫道：“奥斯卡影后啊！”
格里姆仍想不通格丽泽尔达的所作所为跟废柴的死以及小溪淌血有没有直接联系，可是《紧急法案》严厉禁止任何人跟女巫瞎掺和，因为这样做的风险是完全不可预知的。格里姆别无选择，必须向科尔顿·马瑟斯报告。老头在他那座乡间豪宅里接见了他。那栋房子坐落在松山顶上，外面围着一圈生锈的旧栏杆，就像科学怪人的恐怖大宅似的。这老不死听着格里姆摆出事实，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过，最后科尔顿的回答让格里姆大吃一惊：“算了，罗伯特，霍尔斯特女士向来是一个正直的人，只是最近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而且我们必须先等一下，看看她的行为有什么后果再说。也许最后不像我们想象那么糟糕吧。”
格里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
“你先把这件事情向我汇报，我很欣慰。”马瑟斯对格里姆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我们当然应该密切留意霍尔斯特女士的动向，可是现在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罗伯特·格里姆想对着老头大吼：你胡说什么不要打草惊蛇，那条蛇早就受惊许多年了，现在正龇着毒牙、吐着舌头，就在大街上闲逛呢！不过他忍住没说，只是悻悻然地离开了。回家的路上，他想：科尔顿为什么要给她遮掩呢？还不是因为罗斯那件事！可是我自己呢？我还能继续和他们同流合污多久呢？
他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一直到你有勇气和他对抗为止。
可是格里姆舍不得这份工作，所以他真的守口如瓶。当天晚上，暴风雨有所减弱，同时女巫也终于不再迷恋那只死孔雀了。格里姆想，这样就好多了。违反禁令也好，虚伪矫饰也好，都由他们去吧。现在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本来人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如今没有人愿意再提起了。大家都想遗忘过去这段时间的焦虑和恐惧，把一切相关的记忆都一笔勾销。罗伯特·格里姆又何尝不这样想呢？他开始相信这是一个小小的奇迹：黑泉镇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危机。
这种思维定式只持续到星期六晚上，就被一个噩耗彻底摧毁了。
* * *
史蒂夫·格兰特和皮特·范德米尔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女巫特遣队有三位成员在场：克莱尔、沃伦和格里姆。他们听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说话的主要是史蒂夫，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杰登·霍尔斯特——他妈妈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屠夫寡妇，天哪，怎么又是这女的——悍然对女巫进行有组织、有预谋的迫害，包括用裁纸刀刺她，指使格兰特家的狗去攻击她。后来，为了替狗报仇，杰登、贾斯汀·沃克和布拉克·赛耶向女巫特遣队申请做志愿者，目的是要获得靠近凯瑟琳的机会。格里姆上当了，这一次疏忽造成的恐怖恶果就记录在格兰特儿子拍摄的一段让人震惊的录像里面。
视频结束后，大家沉默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控制中心的休息室挤满了人，显得太小了。室内的空气仿佛已经被全部抽掉，里面的人都快要窒息了。格里姆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然后才慢慢恢复正常的节奏。
石刑？天哪！在好几个画面里，他们竟然把石头朝她脸上砸过去。
突然，格里姆脑子闪现出一个念头，就像被磷光照着那么逼真：他们的石头很容易就会把缝住她眼睛的线砸断！
克莱尔的嘴巴一直张开了合不上，现在也是她首先说话的：“这是什么时候？你说是星期四下午吗？”
史蒂夫点头道：“一定是在四点之前，因为我和马特是在四点钟回到家的。”
克莱尔的眼睛越瞪越大，格里姆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一个不祥的预感：“你能够说得更准确一点吗？”
史蒂夫转身向着苹果笔记本电脑，用两根手指点击视频文件，然后打开了文件属性窗口：“看，就在这里，文件创建于2012年11月8日，星期四，下午3点37分。”
“天啊！”克莱尔的两只手一下子捂住嘴巴，“这就是那位老太太去世的时刻啊！”
格里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谁去世？”
“丽塔·马美尔，她住在玫瑰堡老人院。星期四下午，她正在打牌的时候突然中风去世。医生说她向来身体很好，所以这次出事完全是在意料之外。其实以她的年纪，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不罕见，所以我也没有多想。死亡证书显示去世时间是3点45分，就是在心脏复苏术失败之后。”
皮特·范德米尔和史蒂夫·格兰特大吃一惊，对望了一眼。“1967年，她不就做过这种事情吗？”皮特说，“那些医生想把她的嘴巴解开，镇上立刻死了三个人，全是急性脑出血。”
沃伦知道皮特想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什么动作，就像一头被锁住的正在冬眠的熊。可是如果有人走得太近……”他猛地一拍手掌，所有人都吓得跳起来。
就像一头被锁住的正在冬眠的熊……她在等什么呢？ 想到这里，格里姆浑身颤抖了一下。
“很明显，当她的精神或者肉体陷入痛苦状态的时候，她就会发射出某种可怕的能量。”沃伦继续说，“这种能量会让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些人暴毙。”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那几个小子害死了这个老太太。”格里姆语气平静地说。休息室的灯管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情地刺在大家身上。在座的每个人在灯光下都显得脸色惨白、极度沮丧，同时也表现得非常克制。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否则会有什么后果呢？ 格里姆想，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叫克制，那就好好看一下在座的这些人吧。因为过了今晚之后，不知何年何月你才能再看到这么克制的面孔了。
“好了。”格里姆摘下眼镜，开始擦拭镜片，“我们必须悄悄地把这几个浑蛋抓起来，严密保护。万一这件事在抓人之前泄露出去，那就世界大乱了。”
“就算人们过后才发现，你以为就不会乱吗？”皮特问道。
“也许还是会乱，可是至少那几个小子不会被暴徒用私刑处死。”
“我也希望这样。”
格里姆盯着皮特：“你不会真的认为人们会……”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说那几个小孩不仅要对上星期的恐慌和史蒂夫的狗的惨死负责，他们甚至害死了一个老太太，你觉得议会将会做出什么决定呢？马瑟斯大人会一口咬定这是本镇的事务，然后以民主的名义进行公投。问题是这件事非常微妙，稍有不慎就会使全镇陷入无政府状态。你有没有留意到外面那些人多么恐慌？他们一旦发现是谁造成了这个局面，那么再可怕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得出来。”
沃伦眼睛一亮：“所以我们总比镇上的人快一步！我们把这几个小子秘密逮捕，然后根据《紧急法案》对他们进行审判。”
“话虽这样说，可是在《紧急法案》里，对于那些‘蓄意扰乱并严重威胁本镇公共秩序’的行为，应该怎么处罚？我敢肯定，对女巫使用石刑就属于这种行为了。”
“不会吧，皮特！那只是一条在十八世纪制定的陈年旧规罢了。”格里姆大声说。
“在这里，《紧急法案》就是金科玉律，所以你不要太自信了。”
“你听我说，那些规定只是狗屁罢了，我们是活在现代的美国好不好？我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有人触犯这条法规是在多久以前了。总之，这条法规从来没有被纳入当代的刑法立法程序。我们在议会开会的时候会详细研究的。”
众人听了，都不敢接触彼此目光，只是浑身不自在地低头盯着地板。只有沃伦一个人敢开口说话：“很多人犯的事远不如这个严重，也都被关进涂鸦镇了。”
“喂！你们别再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格里姆大声说。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这么担心，顿时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角落里，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那一套吧？我不想妄自揣度议会将怎么判决，因为那是要全体议员投票的。不过你们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出一种能跟上现代潮流的处罚方式的。不好意思，这件事我没办法隐瞒不报，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犯罪了。谁知道他们下次还会闯出什么样的弥天大祸呢？他们或者会用火烧她，因为毕竟我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对待女巫的。难道你们要等到这种事发生了才采取行动吗？最近几件事在发生过程中哪怕出现一点点变数，我们全镇人可能早就已经死光了。”
“这我当然知道。”皮特轻声说。
这时候，史蒂夫开口了：“泰勒和劳伦斯都害怕这三个人，尤其是杰登。他俩担心他们放出来之后会报复。”
“那到时候我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格里姆说，“我猜，他们会关挺长一段时间的。”
“其实，你应该有权力在你认为恰当的时候把这些事向‘老点’通报，对吧？”皮特问道，语气中突然充满了希望，“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要是马瑟斯还打算像上次处理罗斯暴毙事件那样，捂住不上报，黑泉镇承受的压力就会更大。所以，在外界的监督下适当释放一点压力，其实是正路。”
格里姆苦笑道：“唉，哥们儿啊，要是这条路行得通，我早就给他们打电话了。上星期发生了那些事，议会也禁止我向‘老点’发警报啊。”
“不会吧？”
“还不是因为罗斯的事情！如果我违反命令，就会被撤职。”
没错，议会确实是这样威胁格里姆的，可现在事态已经恶化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了，就算他抗命上报也是情有可原。罗伯特·格里姆忽然觉得范德米尔的话让他很生气，却说不出为什么生气。镇上的人开始慢慢失去理智，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黑泉镇就永远不可能恢复以往的平静了。他也知道，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抢占先机，不等马瑟斯出手阻挠，立即上报西点军校，及时化解危机。不过马瑟斯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格里姆猜老头未必会真的把他撤职——退一万步说，谁有这个能力取代他坐这个位置呢——可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科尔顿·马瑟斯是一个奇葩，他抗拒改变，永不进化，就像一片沼泽地，能把每一件不称心如意的大事小事都珍藏在一团深不见底的恶臭中，永远也不会淡忘。
“我倒是觉得你不应该走这么极端的一步棋。”史蒂夫突然说。皮特很惊讶地看着他，他只是耸了耸肩，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有不妥，可是如果你直接找‘老点’，议会马上就能跟你闹翻。我觉得要是你能留在那儿，劝说他们保持冷静，让他们先用脑子想清楚再做决策，这样反而有更大好处。”
“没错！”格里姆听了史蒂夫的话，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对事态发展做出判断的时候，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今晚我就报告议会，把那几个浑蛋抓起来。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黑泉镇再不堪，我们也不是禽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