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雷切帝国2:巨剑号的陨落> 5

5

  如果说艾斯奥克空间站有什么重要之处,那就是它作绕轨运动的那颗行星(即艾斯奥克行星,艾斯奥克空间站因绕此行星运动而得名)所产出的茶叶。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行星通常体积很大,这些类地球的行星气候温和,蕴含价值巨大。这是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投资的成果,其背后是人们卓绝的耐心和艰苦的工作。但是,阿纳德尔·米亚奈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她任由该行星上的居民做这些工作,等时机成熟,便派出辅助部队舰队将其占领。两三千年过去了,如今她拥有了一系列宜居行星,所以大多数雷切人并不认为这些行星有多么珍稀。

  艾斯奥克行星的特别之处在于,该行星拥有数条狭长的山脉,且湖泊、河流众多。它还有天气调控网络,这是在该行星被兼并前约一个世纪建成的。入侵至此的雷切人栽上茶苗,接下来只要等待采茶就可以了。现在,约六百年过去了,艾斯奥克每年可生产数千万吨茶叶。

  那道平淡无奇的传送门通道打开了,令人窒息的黑暗被透射进来的行星光线照得通亮,这意味着我们已进入了艾斯奥克星系。我坐在战舰的指挥舱里,艾卡璐上尉站在我身旁,她手下的两个光明士兵立在我们两边,负责她们各自被分配到的控制台。指挥舱狭小而光秃,只有一堵白墙,以便战舰在上面投射图像,或是供值勤人员监察时使用。再就是之前提到的两个控制台、一个给舰长或值班军官准备的座椅;还有几个手柄,可以在战舰因加速过快而无法就引力作用做出调整时使用。在维尔舰长经常光顾的舱室中,这里是仅有的几个没有重新喷漆或装饰过的地方之一。装饰物只有挂在门上的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认真履职是对神的赠礼。”这不过是句陈词滥调,我早已经将它取下,放在了存放维尔舰长其他物品的舱室。

  我本不需要来指挥舱。无论我身在哪里,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刚才射进来的艾斯奥克星系的阳光,感受到席卷而来的粒子,听到星系里各种通信和无线电信标台的自动预警以及其他各种声音的嗡嗡作响。三分钟之前,艾斯奥克行星还距离我们很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又小又亮、蓝白相间的圆圈。

  “舰队长,我们已进入艾斯奥克星系。”艾卡璐上尉手下的一位光明分队队员说道。再过一小会儿,仁慈卡尔号就会告诉她我刚才读到的数据——在艾斯奥克空间站附近,停靠的战舰的数量超过了仁慈卡尔号的预期。除此之外,其他方面都没有差错,至少在两到十分钟前是正常的——那是光和信号传输到我们这里所需要的时间。虽然有三艘军舰驻扎在这里,但现在只有一艘是立即可见的,它靠近该星系四道传送门的其中一道。不过这已经是大约两分半钟前的信息了,我推测该战舰就是巨剑阿塔加里斯号。不过得再靠近一点,或者等对方自报身份才能确定。

  我开始琢磨起这艘距我们还很遥远的战舰,同时也琢磨着另外两艘战舰停在哪里。为什么偏偏是这艘战舰在守卫艾斯奥克星系的这一道传送门?更何况,这是四道传送门中最不重要的一道——传送门另一侧要不空空如也,要不就是没有传送门。艾斯奥克人在被兼并之前曾打算在此扩张,但最终不了了之。

  我想了几分钟。艾卡璐上尉站在我旁边,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看到了战舰给她展示的画面,那画面和我自己所看到的艾斯奥克景象一致。她一点也不惊讶,也不惊慌,只是有些迷惑不解。“长官,我认为停在幽灵之门旁边的是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她说,“但我看不到仁慈菲伊号和仁慈伊尔夫斯号。”

  “幽灵之门?”

  “她们就是这么称呼这扇门的,长官。”我看她有些羞窘,“传送门那边的星系有鬼魂作祟。”

  雷切人确实相信鬼魂之说。或者更准确地说,很多雷切人都相信。经过如此多的领土兼并,各个民族和她们的各种宗教信仰都为雷切帝国所融合,雷切人关于生死之事的看法也是众说纷纭。但大多数公民都隐约有些相信一个说法,即暴力或不正当的死亡,或是未能合礼仪地出葬,都会导致一个人的灵魂滞留在宇宙间,它们不受欢迎且会带来危险。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鬼魂在整个星系里游荡。“整个星系?什么鬼魂?”我问道。

  艾卡璐上尉仍很尴尬,她做了个怀疑的手势:“有许多版本的说法。”

  我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战舰,告知对方我们的身份,然后向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舰长赫特尼斯致敬。”仁慈卡尔号同艾卡璐上尉都认为在幽灵之门停靠的很可能是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我也深以为然。“既然我们要等对方回应,”信息大约需要五分钟才能传递过来,“那我们就在离艾斯奥克空间站更近一些的时候造个传送门吧。”我们是在距离传送门通道尽头还有一大段距离的时候,通过仁慈卡尔号自制的星系传送门驶出的——我想先利用地理优势弄清楚对面的状况,然后再靠近艾斯奥克空间站。

  不过,处在当前的距离下,要到达艾斯奥克行星可能会花去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当然,我们可以选择在更近的地方制造传送门。甚至从理论上说,也可以直接通过传送门通道抵达空间站,但这是极其危险的做法。出于安全考虑,在我们驶出传送门通道的那一刻,我们需要知道每艘战舰、穿梭机、小型战舰的具体位置。一方面,开启传送门本身可能会破坏或摧毁周边的事物;另一方面,仁慈卡尔号在驶向更广阔的宇宙时,也可能与其航线上的物体相撞。

  在我还是个战舰时,就曾与太空物体相撞过。不过话说回来,那可是在兼并时期,就算意外毁坏或致死也是“无伤大雅”,更何况那也不是在雷切——要知道,只有雷切代表着文明。

  “长官,您要用茶吗?”艾卡璐上尉询问道。

  就在艾卡璐询问之际,我已经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不再去想那颗恒星以及它发出的光和热,还有那颗遥远的行星,不再想那些传送门及其无线电信标台,也不再想仁慈卡尔号船体上的灰尘味。我张嘴,刚想说:“不用了,谢谢。”然后我意识到可能是她自己很想喝茶。刚才驶出传送门通道时,她没来得及喝茶,现在我们已经安全进入星系,她一直希望我能叫些茶水。而如果我不喝,她也不能喝。对她来说,这样问是很大胆的。“好,来些茶水吧,谢谢你,上尉。”我说。

  不久,就在我断定将会在一分钟内收到对方战舰回复的那一刻,一位光明士兵递给我一碗茶。紧接着,我们认定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消失了。

  我一直在观察着、欣赏着这种景象。甚至在某些时刻,这种愉悦的心情抵消了我因从仁慈卡尔号接收大量数据而造成的焦躁。我无法完完全全投入某一件事中,也难以沉溺于自己眼前的景色——如此接近,却又碰触不到。

  但在这一小段时间里,我几乎忘记自己已不再是一艘战舰,所以在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失踪那一刻,我便立刻做出了反应。

  可事实上,我发现自己失灵了。我想要的数据没有即刻传递过来,而这艘战舰——当然是仁慈卡尔号,不是我本人,没有因为我的想法而启动,没有像大脑向肌肉传递指令一般移动。我猛地意识到我只是我,只是坐在指挥舱里的一个躯体。

  但仁慈卡尔号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也知其中因由。艾卡璐上尉问道:“长官,您没事吧?”接着,仁慈卡尔号战舰动了起来,这种速度比它适应重力的速度要快一点儿。茶碗抖动着从我手里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片,茶水溅在了我的靴子和裤子上。艾卡璐上尉和光明队员们都跌了个踉跄,紧紧抓住舱壁上的把手。一瞬间,我们又回到了传送门通道。

  “她们通过了传送门,”我说道,“几乎就在她们刚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她们一定还没收到我们的信息,没认出我们来就离开了。“她们看见了我们,三十秒钟后就动了。”我补充道。

  茶碗跌落时,在我脚上洒满了茶水,也把提萨瓦特上尉和她的黑暗分队都吵醒了。斯瓦尔顿手下的一个阿马特士兵摔倒了,扭伤了手腕。还有一些盘子碎了,不过再就没有其他物品损坏,因为所有物品都是被固定的,以防我们通过自制传送门时发生事故。

  “但……但是,长官,我们是仁慈号系列战舰,外形也是仁慈号。再说,我们也没有潜近她们。为什么她们一见到我们就跑掉了?”紧接着,想到自己战舰的突然移动,她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觉得她们没有逃走?”

  “我本不打算冒险的。”我认同道。一位光明士兵急忙把碎掉的瓷器清理干净,并擦去了地上的一摊茶水。

  “四十五秒钟后驶出传送门通道。”仁慈卡尔号在我们耳中说道。

  “但这是为什么呢?”艾卡璐上尉问,她现在极其惊慌,困惑不已,“按理说,她们不知道乌茂格行宫的变故啊,因为两地之间的所有传送门都在消息传出之前倒塌了。”对赫特尼斯舰长和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而言,如果不知道阿纳德尔·米亚奈有了一个分裂人格,也不知晓这场斗争中各战舰和军官已经站队,那她们就没理由把我们当作威胁进而做出这种反应。

  雷切帝国的一部分公民认为帝国已有敌人潜入,而且腐败泛滥,她们也深信一些官员和舰长是潜在的敌人,但即使是这批人,也不知道这场斗争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她们肯定知道了些许内幕,”我答道,“或者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这里已经发生了些事情。”

  “抓稳。”战舰对所有人说道。

  “长官,”艾卡璐上尉说道,“我们驶出之后,如何知晓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位置呢?”

  “我们不会知道,上尉。”

  她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或许我们不会撞上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我补充道,“宇宙空间如此之辽阔,而且今早的占卜预示好运。”

  艾卡璐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应了一声:“是,长官。”

  很快,我们便重回浩瀚的宇宙。恒星,行星,那些传送门,嗡嗡声,却没有了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战舰。

  “战舰在哪儿?”艾卡璐上尉问道。

  “还有十秒,”我回应道,“所有人抓牢。”十秒半后,在离我们不到五百公里的地方,宇宙中一个黑洞开启,巨剑阿塔加里斯号从其中驶了出来。在它即将完全驶出传送门之前,它开始发送信号:“前方未知战舰,请证明身份,否则你将被摧毁。”

  “我倒想看看它怎么摧毁我们。”仁慈卡尔号对我说道。

  “那不是赫特尼斯舰长,”艾卡璐说道,“看着像是她手下的阿马特上尉。”

  “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我说道,战舰会把我的话发送过去,“我是舰队长布瑞克,总督仁慈卡尔号战舰。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我的信息传至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战舰花了半秒钟时间,可那上尉花了足足四秒才回过神回答。“舰队长,长官。抱歉,长官。”与此同时,仁慈卡尔号向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展示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我们之前担心您不是仁慈卡尔号,长官。”

  “那你认为我们是谁呢,上尉?”

  “我……我不知道,长官。只是,我们觉得您不会来这里。有消息说乌茂格行宫遭受袭击,甚至已经被毁了。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我们一直没收到从那边传来的消息。”

  我看向艾卡璐上尉。她又恢复了仁慈卡尔号上所有士兵那种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就凭她这脸色,就足够证明她有多愤怒。我当然还能读出更多信息——她对刚才的一切嗤之以鼻,而且有些瞧不起这位阿马特上尉。

  “即使你有什么特别途径,上尉,”我干巴巴地说,“想要等待乌茂格传来消息,也还要再等等。我现在要和赫特尼斯舰长谈谈。”

  “舰队长,恕我冒犯,”上尉回答道,“赫特尼斯舰长人在艾斯奥克空间站。”她说完觉得不妥,便在短暂停顿后补充道:“舰长正与星系总督商讨事情。”

  “等我在那里见到她,”我言语略带讽刺地问道,“她能更好地向我解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吗?”

  “长官,能,长官。”

  “很好。”

  仁慈卡尔号切断了信号。我转头看向艾卡璐上尉道:“你与这个官员熟悉吗?”

  她仍旧不露一丝表情:“滴水可以穿石,长官。”

  这是一句箴言。或者说,是一句说了一半的箴言。“滴水可以穿石,但滴水不能煮晚饭。”事物都有自己的长处。不过如果此话是讽刺,那也暗示着神造人,则人必有其优点,但道出这箴言的人却不知道优点何在。“她家世显赫,”艾卡璐在我沉默的时候补充道,却依旧面无表情,“谱系很长,她母亲是米亚奈的一个赞助对象的赞助对象的孙女的二表妹,长官。”

  而且,看艾卡璐的反应,阿马特上尉显然是把这层亲戚关系都吆喝遍了。“那舰长呢?”阿纳德尔·米亚奈曾告诉过我,赫特尼斯舰长的短视只能以尽职尽责来弥补,“舰长她有没有可能下令袭击进入星系的一切物体呢?”

  “我不会这么想,长官。这名上尉不太会……灵活处理,长官。她更擅长武力解决,而不是动脑。”艾卡璐说这句话时露出了口音,“恕我冒犯。”

  那么,这个上尉很可能是遵命行事,舰长的命令也许是袭击有可能造成威胁的船只。待我见到赫特尼斯舰长,自要问个明白。

  和战舰剥离后的穿梭机驶入了艾斯奥克空间站港口,这一过程大部分是自动完成的。穿梭机舱门两侧的压力一达到平衡,卡尔五号便将舱门打开。我和提萨瓦特上尉终于走出了因无重力而令人尴尬的穿梭机,踏上了拥有人造重力的空间站。它的港口就像所有其他空间站一样,灰蒙蒙的,破败不堪。

  一位战舰舰长正站在停靠场恭迎我们,一名辅助部队士兵笔直地伫立在她身后。看到这一景象,嫉妒心向我袭来,令我隐隐作痛。我曾经和那个辅助部队士兵一样,而我再也不可能变成那样了。

  “赫特尼斯舰长。”我寒暄道。提萨瓦特则跟在我身后。

  赫特尼斯舰长身材十分魁梧,结实,个头很高,足足比我高出十多厘米。她的发型很适合军人,头发剪得极短,但染成了银灰色,与她的深色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许是出于虚荣心她才选择了这种颜色,她希望人们能注意到它,或者是注意到她的短发。她制服夹克的前襟上别着一排排的徽针,但却不是寻常军官的那种别法。这些徽针上有些刻有名字,有些则没有,不过我离她不够近,看不清楚那些名字。她向我鞠躬行礼,说道:“舰队长,长官。”

  我没有鞠躬回敬。“我要立刻见星系总督。”我冷冷地陈述事实,露出了一点儿米亚奈家族的人都会有的古雅口音,“等我跟总督聊完,你再向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战舰在我抵达时要发出攻击威胁。”

  “长官。”她停顿了一会儿,我想,她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张。我第一次向艾斯奥克空间站发送信息时收到的回复消息是,星系总督贾罗德正忙于宗教活动抽不开身,而且之后一段时间也是不得闲暇,并且显而易见的是,这个空间站的所有级别官员都和她一样没有空闲。当前正值艾斯奥克法定节日,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仅是一个地方性假日,所以没人觉得应该提醒我。而实际上,这个节日非常重要,为了庆祝这个节日,几乎整个空间站都停止运行了。赫特尼斯舰长知道已经有人告诉过我总督几个小时内都不能赶来的消息。“新入会的人应该会在一两个小时后离开神庙。”她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长官,您打算在空间站逗留吗?”

  在我和提萨瓦特上尉身后,卡尔五号、八号、十号以及黑暗九号,正把行李从穿梭机上拖拽下来。赫特尼斯舰长大概是看到此番情形才问起的。

  “长官,只是……”我没有立即回应,于是她继续说道:“空间站公寓当前有些拥挤,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让您下榻。”

  我心里清楚,虽然只有几扇传送门毁坏,也已经逼迫部分船只改道。这里滞留了数十艘战舰,她们的目的地本不是艾斯奥克。而且,还有更多本打算驶离空间站的战舰没走成。阿纳德尔·米亚奈下发了命令,禁止穿越还未遭毁坏的传送门。即便她的命令没有传达到这里,各舰长要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通过传送门,也必定惊恐万分。那些能走后门或资金充裕的旅行者,极有可能已经在这里寻到了舒适的住所。为了获得确切信息,仁慈卡尔号已经询问过空间站,而空间站的答复是:“除了受到留宿星系总督府邸的邀请,那些寻常的住处都已人满为患。”

  看样子,我要在空间站逗留让赫特尼斯舰长感到沮丧。这很有趣,同样有趣的是,很明显空间站没有向她提及我的计划。不过,也许是她没有过问。“我有地方住,舰长。”我说。

  “哦。那很好,长官。”舰长说道,她的表情却告诉我她并不相信。

  我示意舰长跟着我前进。我们大步走出港口,进了长廊。隶属于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战舰的辅助部队紧跟在我们三人身后,卡尔五号也在队伍里。我通过仁慈卡尔号展示给我的画面看到,五号对于能站在真正的辅助部队身边“冒充”辅助部队,感到非常骄傲。

  长廊里的墙壁和地板很破败,和港口一样年久失修,而且都不像其他有声望的军舰那样会派人定期打扫。不过,墙壁上装点着应季的、五颜六色的花环,长廊两边也因此显得格外明亮。“舰长,”我向前连续走了十步后说道,“我明白现在是生殖祭典日,但人们说起‘genitalia’这个词,难道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生殖器吗?难道这还有好几种[1]?”无论是我走过的这些地方,还是长廊的更深处,墙面上都挂着小小的阴茎——它们呈现出亮绿色、荧光粉色以及电光蓝色,还有那种刺目的橙色。

  “长官,”我身后的赫特尼斯舰长说道,“这是翻译过来的语言,在艾斯奥克语里,两个词是一个意思。”

  “艾斯奥克语”,这说辞好似艾斯奥克只有一种语言。以我丰富的经验,艾斯奥克行星从来都不止拥有一种语言。

  “舰队长,恕我冒犯。”赫特尼斯舰长说话时,我打了个手势以示同意,但并没有回头看她。如果我想,便可以通过卡尔五号毫无戒心的眼睛看到我和舰长的后背。“艾斯奥克人并不开化。”她继续说着。不开化,不是雷切公民。“开化”和“公民”是同义语,或者只有在某些语境下才会有细微差别,但又容易被忽略。“她们甚至现在也未开化。她们对人类的区分竟是有无阴茎。我们初到这一星系时,她们立马就投降了。当时她们的统治者丧失了理智,她认为雷切人是没有阴茎的,既然所有人都必须成为雷切人,她就命星系里所有长有阴茎之人自宫。但是艾斯奥克人无意这样做,于是就做了类似阴茎的模型,堆在统治者面前取悦她,心里想着要熬到她被逮捕。所以现在,长官,在这个纪念日里,所有的孩子都会把她们的阴茎奉献给她们的神。”她说。

  “那些拥有其他类型生殖器的艾斯奥克人怎么办?”我们已经到达了似乎已被废弃的电梯前厅,坐上后便可以带我们离开港口。

  “祭奠的不是真的生殖器,长官。”赫特尼斯舰长说道,显然对此等行为嗤之以鼻,“是在商店里买的。”

  在仁慈卡尔号上,我已习惯了战舰欣然服从指令。但在这里却不然,空间站没有立刻打开电梯门。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就等在这里,看看空间站要让我们站多久。我也想借此知道,空间站是否真的不太喜欢赫特尼斯舰长。如果空间站的犹豫真是出于怨恨,我只会进一步揭穿舰长,让它的怨愤再多一分。

  但正当我吸气要求开启电梯门时,几扇电梯门开了。电梯里面没有任何装饰。我们都走了进去。门关上时,我说道:“空间站,请去中央大厅。”卡尔八号和卡尔十号得花些时间在我安排好的地方住下。此外,我再怎么说也要在总督府露个面,中央大厅有扇门可以直接通到那里,顺便还可以参观一下节日庆典。我朝站在身旁的赫特尼斯舰长说:“你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可信,是不是?”整个星系只有一个统治者,而她们立刻投降了。但以我的经验,没有一个星系上的所有人都立刻投降的情况出现过。也许部分人投降倒是有可能,但整个星系投降的事从未发生过。唯一的例外是加赛德人,而那不过是她们的战术,想诈降迷惑我们,然后进行伏击。当然,她们以失败告终,结果是再也没有加赛德人了。

  “长官?”听到我的问题,赫特尼斯舰长惊讶之中带着困惑。她着力掩饰,尽量不动声色。

  “真的有这么回事吗?真的有人会这样做?”

  我重述了这个问题,给了她更多思考时间,但这仍令她困惑不已。“受过教化的才不会,长官。”她喘了口气,之后,也许是我们的谈话让她鼓起了勇气,她问道:“舰队长,恕我冒犯,”我打手势表示许可,“长官,乌茂格行宫发生了什么事?是遭到外星人攻击了吗,长官?还是爆发了战争?”

  阿纳德尔·米亚奈的一个人格认为(至少是这样散布消息的),她的不同人格的分身之所以会发生冲突,是外星人普利斯戈尔人潜入帝国所致。“战争,是的。但普利斯戈尔与这件事无关,这是内乱。”我回答道。维尔舰长,也就是仁慈卡尔号战舰的前指挥官,却相信了普利斯戈尔人潜入帝国的谣言,赫特尼斯舰长和维尔舰长彼此熟悉。“维尔·奥斯克因叛国罪被捕,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了。”我说,但任何人都知道维尔最有可能的下场是什么,“你们很熟吗?”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赫特尼斯舰长远不如我的船员那样善于掩饰自己的反应——她显然洞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风险。“我们没那么亲密,长官。没有熟悉到可以怀疑她不忠的程度。”她回答道。

  提萨瓦特上尉听到赫特尼斯舰长提到不忠时,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维尔舰长从未不忠——没有人比阿纳德尔·米亚奈更清楚这一点。

  电梯门开了。艾斯奥克空间站的中央大厅比乌茂格行宫的要小得多。最初的设计师肯定有些愚蠢,竟将这人流量大、空间延展而开阔的大厅的地板选定为白色。和其他大型雷切空间站的中央大厅一样,它共有两层,上层每隔几步就有窗户,下层大厅两侧则是办公室、商铺,以及有重要地位的诸神神庙,其中一座供奉的是阿马特神,其他供奉着地位较低的众神。和乌茂格行宫中各神庙的众神像相比,此处神庙外墙上的阿马特雕刻得并没有那般精心,也没有乌茂格行宫神像那般狂放恣意,而仅仅是用紫、红、黄色涂绘出创世神创世的故事,雕塑的突起和凹陷处积满了污垢。它旁边是另一座较小的神庙,据我猜测,里面供奉着的是赫特尼斯舰长讲述的故事里的那个神。神庙入口处装饰帷幕的花环和我们在港口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不过花瓣更大,而且光从里面打出来,颜色便更加鲜亮,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极目望去,大厅里的人们成群结队地站在一起,她们摩肩接踵,交谈时都得大声喊叫才能互相听见。人们穿着艳丽,那些绿色、粉色、蓝色和黄色的外套、裤子和手套,很明显都是节日才穿的礼服。和雷切人一样,这里的人们都戴着许多首饰,但在这里,穿戴流行似乎有所不同,社交饰针和纪念徽章不是直接别在外套或夹克上,而是佩戴在肩部斜披的那个宽宽的绶带上面,绶带尾端在另一边的臀处打结,长长的饰缨接续垂下。不同年龄的孩子跑来跑去,或是绕着人群,或在其中穿梭、呼喊着,不时还会停下来向大人们讨要糖果。粉红、蓝色、橙色和绿色的铝箔包装纸散落在地上。电梯门打开时,一些包装纸被风吹了进去,我瞥见上面印有文字,不过,在其上下飞舞、翻卷着进入电梯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几个零星的字眼:“祝福……神……我还未……”

  我们迈出电梯时,一个公民从人群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她穿着剪裁考究的绿色外套和裤子,说是绿色,其实更接近白色,戴的手套也是这种颜色。她身上没披绶带,但是衣服上别着许多饰针——其中一个饰针的大边沿精心编织着银丝的菱锰岩徽章。她做出一副既惊又喜的样子,然后深深鞠了一躬:“舰队长!我刚听说您来了这里,您看,我一转过身就看到您啦!哎,太可怕了,通往乌茂格行宫的传送门居然被攻陷,战舰改道的改道、滞留的滞留。但现在您来啦,这些问题肯定就能迎刃而解啦。”她发元音时音调有些古怪,但她的口音在大多时候都像那些既富裕又有教养的雷切人,“当然您一定不知道我是谁,我叫福赛夫·丹奇,能见到您真是太好啦!我在空间站有一套公寓,房间很多,我在井下[2]也有独栋宅子,那儿更宽敞。您要是愿意莅临寒舍,我将十分荣幸。”

  赫特尼斯舰长和她的辅助部队严肃地站在我旁边,不发一言。在我身后,五号仍然表现得像辅助部队一样面无表情,但通过仁慈卡尔号,我能看到她因为公民福赛夫对我如此殷勤,感到有些怨恨。提萨瓦特上尉平日里性情阴沉,且此时服用的止吐药药效未过,但看到这番情景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尽管她的脸上还是显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我想起了斯瓦尔顿,想起她还年轻一些的时候,会对这样的行为如何回应。我微微撇嘴:“不必了,公民。”

  “啊,有人比我先邀请您了。倒也挺公平!”我的态度并没有吓住她,说明她自己以前经历过这种情况,甚至已经习惯了。当然,我自然知道乌茂格行宫的最新情况,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想探得些风声。“不过至少和我们共进晚餐吧,舰队长!我早已邀请了赫特尼斯舰长。再说,您今天不会有任何公务的。”她说。

  她说到最后几个词时,大厅里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因此她的声音显得很响亮。接着,我听到十多个孩子齐声歌唱的声音。不是用雷切语唱的,唱的也不是雷切的曲调。歌声节节高起,兼有顿挫之美,忽而陡然下落,音调愈来愈低,但最后还是谱成了一段上扬的曲调,声调终止在比最开始更高的位置。因为我很明显地心不在焉了,公民福赛夫关于晚餐的唠叨也继续不下去了。“哦,对啊,”她说道,“这是神庙的……”

  “安静!”我怒声道。孩子们开始唱歌的另一节。我一直没弄明白这些歌词的意思。她们又唱了两节歌,而我面前的这位公民正试图掩饰她的惊愕。但她没有离开,似乎已下定决心要继续与我攀谈。当然了,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她会找到机会的。

  我可以询问空间站,但我知道它会告诉我什么。福赛夫·丹奇是这里的一位杰出公民,她相信自己地位显赫——她知道当她跟人介绍自己时,会引起什么反响。在这个星系、这个空间站,她就是茶叶的掌控者。

  歌声在四下的掌声中结束,我把注意力转回到公民福赛夫身上。她脸上的惊诧一扫而空,现在成了一副容光焕发的神情:“啊,舰队长,我知道您爱好什么了!您是位收藏家!那您就一定要去我那栋井下的宅子啦。在那座宅子旁的茶园里,茶农们总会发出各种未开化的怪声,我自己是不怎么会鉴赏音乐的,但我确信那些声音是其祖先传下来的真正的异国音乐。听说,这些音乐都可以放入博物馆收藏。今天晚上,空间站站长可以在晚饭时跟您好好介绍。她也是个收藏家,我懂你们收藏家,收藏什么并不重要,但您一定想和内行切磋,然后做个交易吧。您确定已经有合适的地方入住了吗?”

  “走开。”我干脆又粗暴地说道。

  “是,是,舰队长。”她深鞠一躬,“晚饭见,好吧?”她没有等我答复,就转身大步走回人群中。

  “舰队长,恕我冒犯,”赫特尼斯舰长说道,她靠到了我的耳边,这样她就不必扯着大嗓门,让大厅的人都听到了,“福赛夫名下土地出产的茶叶量几乎占艾斯奥克行星茶叶出口量的四分之一。而且,实际上她的公寓就位于中央大厅二层,离空间站总署很近。”

  越来越有趣了。早先种种迹象已经表明,赫特尼斯舰长既未料到我想留下来,也不希望我这样做。而现在,她似乎希望我能和这个茶农同住。“我要去总督府。”我知道总督不在官邸,但我还是要走走,好做做文章,“我入住时,你可以向我做报告。”

  “好的。遵命,长官。”然后,她看我再没吩咐什么,便问道,“长官,恕我多嘴,您将在何处下榻?”

  “园圃窟四层[3]。”我干巴巴地答道。她竭力想让自己的脸上不要表露出惊讶和沮丧,但很明显,对她而言这个答案既出人意料,也不让人欣喜。

  [1] 该节日英文名称为“Genitalia Festival”,直译为“生殖器祭典日”,其中的Genitalia为“生殖器”的统称。布瑞克认为生殖器只有一种,不存在统称,故而发问。

  [2] 此处的“井”字与水井无关,仅取“通道”之意。井上是指某颗行星的太空驻地,井下是指行星。两地通行需要乘穿梭机或战舰飞行。原作对应为“Upwell”与“Downwell”。

  [3] 园圃窟的四层是艾斯奥克的最底层。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