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早前,赫特尼斯舰长派遣仁慈伊尔夫斯号前往各外空间站巡查,她自己随身带了几名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辅助部队士兵来到艾斯奥克空间站,而她手下的瓦尔上尉及其分队则负责园圃窟的安保工作。
她在向我解释,为什么要派遣巨剑阿塔加里斯号驻守那道传送门。该传送门之后的星系由岩石构成,没有气体,没有居民,卫星极寒,不过到达此星系的传送门只有这一扇。
“普利斯戈尔可以不经传送门而航行,长官,她们可能……”
“舰长,要是普利斯戈尔攻击我们,我们是没有还手能力的。”曾经,雷切指挥的舰队规模浩大,大到足以压制其余全部星系,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而即使是那个时候,反抗普利斯戈尔也无丝毫胜算,所以阿纳德尔·米亚奈才最终同意签订和平条约,也是因为如此,人们现在提到普利斯戈尔仍觉胆寒。“老实说,舰长,目前最大的危险是雷切的各大战舰,她们分裂为两派,都在试图控制甚至摧毁对方可能用到的资源。比如说,我们井下的那颗行星。”这也包括行星上的食物。攻占之后,如果她们能守住,或者说,如果我可以守住,就可以将彼地作为一个基地。“那么,艾斯奥克空间站很可能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当然,我不觉得有人能真正组建一个舰队,即便有,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不觉得有人能攻我们于不备。一艘军舰或许可以通过传送门而行进到离空间站或行星不到几公里的位置,但我不认为有人胆敢这么做。如果有人想进犯的话,我们有的是时间监视。“我们应该把防御集中在这个空间站、这颗行星。”
她不认可我的提议,虽然她想争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至于我的权威从何而来,赫特尼斯舰长忠于哪派,我们也未提及。追问这些问题没什么意义——对我来说没有好处,对她来说也无益处。如果我是幸运的,那么所有人都会忽略艾斯奥克行星,这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但我不想赌运气。
赫特尼斯舰长刚一离开,我便思考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也许我可以再与贾罗德总督进行一次会面,好一同商讨除了医疗用品外,还有什么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出现短缺,又需要采取什么措施。我得找到点儿事,让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和仁慈菲伊号忙碌起来——让它们远离麻烦,但又可以随时听候调遣。我向仁慈卡尔号发出了问询。提萨瓦特上尉在我套房的上面,具体来说是在园圃窟第二层的某房间里。那房间很是宽敞,黑色的墙壁上随意靠着一些便携式光板,时不时闪亮的光给房间留下道道光影。提萨瓦特、拉福德·丹奇,还有其他六个人斜倚在长长的厚垫子上。仁慈卡尔号提示说,这些人都是茶园主和空间站军官的女儿,她们正在喝一种口感辛辣的烈性酒。虽然提萨瓦特还说不准自己是否喜欢喝,但看上去却是一副很享受当下的样子。空间站站长的女儿皮亚特比我昨天晚上见到她时更活泼了一些。她刚才甚至说了些粗俗话,逗得所有人都开怀大笑。拉福德低声说:“诸神在上,皮亚特,你他妈的真是个无聊的蠢蛋。”她的声音特别小,这话语定不会飘过坐在两人之间的提萨瓦特,进而传到皮亚特的耳朵里。
提萨瓦特的心中立马升腾起极度的反感,当然这种反应只有我和仁慈卡尔号知晓。“皮亚特,”她说,“我觉得公民拉福德不喜欢你的笑话,来,你靠我近点,我很想有个人跟我讲些趣事。”
“我只是开个玩笑,上尉,别那么敏感!”拉福德逗趣地回应道。这一表面上的逗趣,皮亚特的踌躇,或者说是整个的交流过程,让我发觉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若我还是一艘战舰,而她们是我手下的军官,我定会加以干预,或者和她们的上尉长官交谈。我想了一会儿,空间站为何会对此事不作为?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拉福德也许对自己在何时何地说何种话非常谨慎。尽管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装有追踪器,但空间站只能获取位置信息,断然无法监看。这些人虽植入了芯片,但来此处纵饮自是要关掉的。所以她们在此处聚饮狂欢,而不选择他处。
在我自己的房里,我突然听到在隔壁房间里的卡尔五号说道:“长官。”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内心却是战战兢兢。
“别担心,”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吃人啦!”这人的口音很奇怪,既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雷切人,又像是别的人种。我猜不出来,因为我还从未听到过这种口音。
“长官,”卡尔五号再次说道,“是翻译官迪丽科。”这个名字有些古怪,五号说出口时磕巴了一下。
“翻译官?”没有人提过该星系里有翻译司的人,她们也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于是我询问了仁慈卡尔号,继而,战舰便给我展示了卡尔五号的记忆片段:五号打开门,眼前之人是典型的园圃窟式打扮,她穿着宽松而亮丽的衬衫和裤子,也戴着手套,但手套的颜色是朴素的铁灰色,没有佩戴珠宝饰品。她没提到家族姓氏,也没说隶属翻译司哪个部门,更看不出她的亲族关系或是头衔。我眨了眨眼睛,将图像驱走,然后站起身来:“让她进来吧。”
五号站到一旁,迪丽科翻译官走了进来。她咧嘴笑道:“舰队长!幸会幸会。总督府太无聊了,我宁愿待在我的战舰上,但是她们说船体有破裂,如果留下来,我会无法呼吸的。我不知道,不能呼吸也不算严重,不是吗?难道一定要呼吸?”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个恼怒但犹豫不决的手势,“空气!听起来真蠢。我宁愿不呼吸,可她们非要让我离开战舰。”
“翻译官。”我没有鞠躬,她也没向我鞠躬。突然间,一种恐怖的疑虑涌上心头,“看上去,你是占上风的人。”
她耸起肩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上风?你可才是那个调动所有士兵的人。”
我的猜测变成了事实。眼前的这个人肯定不是雷切人。她做的翻译应该涉及被雷切帝国征服的某个外星人种,但又不是给盖克人或拉尔人做的翻译——我之前见过盖克人的翻译官,也了解给拉尔人做翻译的人的一些事,而这个人似乎都不符。还有她那奇怪的口音。“我的意思是,”我说道,“你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她毫无顾忌地大笑:“好吧,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人们都在谈论你。当然,她们不跟我谈。我不该知道你在这儿,我也不该离开总督府,但我讨厌无聊。”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知道她是谁,或者说我知道我本该知道的那些。普利斯戈尔专门培养了一些与雷切人交流的人,而她就是其中之一——一个为普利斯戈尔服务的翻译官。阿纳德尔·米亚奈曾说过她们这群人唯恐天下不乱,而且,总督也知道她身在空间站。所以,我敢打赌,赫特尼斯舰长也一定知道。也正是因此,在她说起普利斯戈尔人可能会突然来到此处时,会有那种莫名的恐惧。我很好奇,为什么她没有向我提起这件事。
“你问我到底是谁?”迪丽科翻译官皱起眉头,“我不是……也就是说,我刚才说过我是迪丽科,但我可能不是,我可能是泽亚特。嗯,等等,不。不,我很确定我是迪丽科,我很确定她们告诉我说我是迪丽科。哦!我应该自我介绍的,不是吗?”她鞠了躬,“舰队长,我是迪丽科,是普利斯戈尔的翻译官,很荣幸认识你。现在我想,你会说久仰大名,然后你会请我喝茶。不过,我烦透喝茶啦,有烧酒吗?”
我给五号发了一条无声消息,然后示意迪丽科翻译官就座。不过这些铺着黄色、粉色绣花毯子的箱子和垫子,坐上去怕是不大舒服。“那么,”我坐到她对面的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堆着毯子的行李上,“你是外交官,对吗?”
从见到她开始,她的一切表情都像小孩子,看上去毫无克制,现在她的沮丧同样表露无遗:“我把事情都搞砸了,对吗?事情都该是简单化的。我去塔斯托尔宫参加新年占卜活动,在那里聚会、玩笑,然后说什么‘占卜预示大吉,所有人在来年将获正义和恩惠’。之后我又感谢了人类的好客,然后回家。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那些活儿,所有这些都无聊透顶,没有人必须得这么做。”
“后来,传送门坍塌了,然后你就改了道,现在你回不了家了。”按目前的情形,她是永远回不到普利斯戈尔的。除非她有一艘能自制传送门的战舰。但是,人类和普利斯戈尔之间的条约有专门规定,禁止普利斯戈尔将自己的星系传送门带入雷切帝国。
迪丽科翻译官举起了她那戴着不协调灰色手套的双手。我想那是一个表示恼怒的手势。“她们跟我说:‘照我们说的翻译给她们听,不会出差错的。’看吧,现在都搞砸了。但这件事她们没提,你可能觉得她们会提,但她们说的很多都是别的事情。‘坐直了,迪丽科。’‘别肢解你的姐妹,迪丽科,你这样做可不太好。’‘内脏属于你的身体,迪丽科。’”她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最后那句话特别让人恼火。
“大家似乎一致认为你就是迪丽科。”我说道。
“才怪!但也不是说我谁都不是。啊哈!”这时,卡尔五号拿着一瓶烧酒和两个杯子走进房间,迪丽科抬起头来,“这是好东西!”她接过五号递给她的酒杯,然后盯着五号的脸端详,“你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是人类?”
随着这冒犯的话语,一阵强烈的恐惧袭来,五号要是开口,便定会带有这种情绪,但她反驳不了这句提问,所以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递酒杯给我。我接过杯子,平静地说道:“别对我的士兵这么粗鲁,迪丽科。”
迪丽科翻译官哈哈大笑,就好像我说了些特别有趣的话似的。“我喜欢你,舰队长。贾罗德总督和赫特尼斯舰长就只会问‘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翻译官?’‘你的意图是什么,翻译官?’‘你指望我们相信你吗,翻译官?’然后还说‘你会觉得这些房间很舒适的,翻译官。’‘给门上锁是为了你的安全,翻译官。’‘再来点茶吗,翻译官?’你看,她们从不说‘迪丽科’这三个字。”她喝了一大口烧酒,吞咽时咳嗽了几下。
我想知道,总督府的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迪丽科翻译官失踪了。我也想知道,空间站为什么没有拉响警报。但后来我想起了那把枪,那把没有一艘战舰或空间站能看见的枪,那把普利斯戈尔制造的枪。迪丽科翻译官可能看起来漫不经心,又有些孩子气,但她肯定和贾罗德总督和赫特尼斯舰长所设想的一样危险,甚至比她们所害怕的更具危险性。她们似乎还低估了她,而且这些也许都是她蓄意制造的假象。“你战舰上的其他人呢?”我问道。
“其他人?”
“船员?员工?其他乘客?”
“不过是一艘小船,舰队长。”
“它一定很拥挤,因为有泽亚特,还有迪丽科翻译官。”
迪丽科翻译官露齿一笑:“我就知道我们会相处融洽。请我吃晚饭,好吧?你知道的,我只吃正常的食物。”
我回忆起她刚到此处时所说的话:“在你长大之前,你吃过很多人类吗?”
“没吃我不该吃的!但是,”她皱着眉头补充道,“有时我有点儿希望我吃了一个我不该吃的人。但现在已经太迟了。你晚饭准备吃什么?空间站上的雷切人好像都吃很多鱼类,真恶心。我已经吃腻啦。哦,你的浴室在哪儿?我得……”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真没浴室,这里没有水管。我们倒是有一只水桶。”
“终于有点儿不一样的东西了!我还没厌倦水桶!”
在五号撤走最后一盘菜肴时,提萨瓦特上尉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房间。迪丽科翻译官正在一本正经地漫谈着:“蛋真是太不行,你不觉得吗?我是说,蛋本该可以成为任何东西的,但是你能得到的只能是一只鸡,或者是一只鸭子,或者说,只能长成它们爹妈那样。你从来不会从蛋里得到任何有趣的东西,比如悔恨啦,或者说上周半夜三更的那种场景。”整个晚餐的对话都是类似这般的胡言乱语。
“你说得很对,翻译官。”我回应道,然后把注意力转向提萨瓦特上尉。我已经三个多小时没有想到她了。她这段时间里喝了很多酒,身体左右打摆,瞪着眼看我。“拉福德·丹奇。”提萨瓦特对我说。她一只手举起,狠狠地指向旁边的某个地方。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迪丽科翻译官,翻译官略皱着眉头,好奇地打量着她。“拉福德·丹奇是个浑蛋。”提萨瓦特说。
从我今天“看”到公民拉福德的那几分钟来看,我觉得提萨瓦特的评估相当准确。
“长官。”提萨瓦特添加了该有的称谓,却太迟了。
“黑暗士兵,”我厉声说道,黑暗士兵是跟在提萨瓦特身后进门的,进门后就一直神态焦急地踱着步子,“趁还没出乱子,赶紧把你的上尉弄出去。”那名黑暗士兵拉着提萨瓦特的胳膊,踉踉跄跄地把她扶了出去。但我怕已经太迟。
“我觉得她走不到水桶就要……”迪丽科翻译官严肃地说道,面上显露出几近遗憾的神情。
“我觉得也是,”我说,“但这值得一试。”
艾斯奥克空间站上出现了一个普利斯戈尔翻译官,这可是个麻烦事。派她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何时会想到她为何迟迟不归?她们要是知道当局将她“囚禁”——却偏偏没关住——会怎么回击艾斯奥克空间站呢?她们要是发现雷切正处于一片混乱,那将会发生什么呢?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因为条约的适用性是不区分人种的——无论是哪种人类,普利斯戈尔都不得伤害。这也遗留了一个问题,即对普利斯戈尔来说如何定义“伤害”一词是个麻烦,但想必此类问题,雷切和普利斯戈尔的翻译官们早已商谈明晰了。
普利斯戈尔人的出现和对己方的关注可能会转化为有利因素。在过去一百多年里,普利斯戈尔开始销售高质量的医疗治疗剂,售价也明显低于雷切同类产品。贾罗德总督曾说过,艾斯奥克自己并不制造医疗用品,而普利斯戈尔是不在乎艾斯奥克行星是否属于雷切领土的,她们只关心艾斯奥克有无能力付钱。虽说普利斯戈尔关于“付钱”的想法可能有点古怪,但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物品替代,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么,为什么星系总督要把迪丽科翻译官锁在总督府呢?而且还对我三缄其口?我能想象赫特尼斯舰长如此行事的理由,她认识维尔舰长,而维尔舰长一直认为阿纳德尔·米亚奈的分裂是普利斯戈尔入侵所致。我比较确定,迪丽科翻译官在此着陆仅是巧合,但对雷切来说,巧合也能说明些问题。阿马特是宇宙主宰,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是顺从了阿马特的意志。仔细研究下来,人们就会发现,即使是最琐碎的、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件里面也显露着神的意志。而过去几周的骚乱绝非琐碎和毫无意义的。赫特尼斯舰长历来都会对奇异事件保持警觉,这一次她本该对迪丽科大加警惕,可她隐瞒了迪丽科翻译官的出现。可见,我对赫特尼斯舰长到底站哪一派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贾罗德总督则是另一码事了。我参加了公民福赛夫举办的晚宴,又在总督办公室里与她会面。给我的印象是,她不仅聪明能干,而且还意识到了阿纳德尔·米亚奈目前的分裂源自她自身,而不是外部力量。我不认为我对她的评价会太偏颇。但很明显,我漏掉了些东西,因此也没能了解她站哪一派。
“空间站。”我默默地传送指令。
“请讲,舰队长。”空间站在我耳边回应道。
“请通知贾罗德总督,我明天一早就去拜访她。”我发出的指令只有这一条。如果空间站并不知道我已知晓有迪丽科翻译官这么个人,甚至还和她一同吃过晚饭,并任她离去,那么,我要是主动提及,只会使贾罗德总督和赫特尼斯舰长惊慌失措。眼下,我需要采取一些措施,以应对突然变得复杂的事态。
在仁慈卡尔号上,斯瓦尔顿坐在指挥舱里,正与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阿马特上尉交谈。那名上尉也在她自己的战舰上值班。“我想问,”阿马特上尉开口道,仁慈卡尔号则直接将她的问题传送到斯瓦尔顿耳中,“你是哪里的?”
“一个值班时不胡搞的地方。”不过这话她只是不出声地对战舰发泄。接着,她出声说道:“伊内斯。”
“真的!”很显然,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上尉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考虑到雷切帝国领土范围之广博,这倒不足为奇,但这并不能挽回斯瓦尔顿对她先前形成的鄙夷,“你们所有的军官都新换了吗?你的前任挺不错的。”此刻,艾卡璐正在熟睡,呼吸声低沉又均匀。不过,根据早前艾卡璐的描述,前任阿马特上尉是一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势利鬼。“不过那个军医可一点也不友好,我得说,她有点自视过高。”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上尉又补充道。军医正坐在战舰分队饭堂里,对着充当午饭的肉菜和茶水皱着眉头。她很镇静,心情也不错。
在许多方面,年轻时的斯瓦尔顿,和仁慈卡尔号的前任阿马特一样难以相处。但斯瓦尔顿曾在一艘运兵舰上服役,这意味着她有实战经验,知道医术才是评价医生的标准:“你这会儿不该忙着警戒敌舰吗?”
“啊,如果战舰看到什么,它会告诉我的。”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上尉语调轻快地说道,“舰队长可真是吓人,虽然我早预想到她会这样。她居然还命你我两艘战舰更靠近空间站些。不过这样看来,我们是要做邻居了,而且这至少会有一段时间。我们该一起喝杯茶。”
“你要是不威胁摧毁她的战舰,舰队长就没那么吓人了。”
“哦,好吧。那是个误会。你们一旦自证身份,一切不就搞清楚了吗?不过,她不会揪着这个不放,是吧?”
在艾斯奥克空间站的园圃窟,卡尔五号把盘子端到邻房摆好,然后跟卡尔八号大发牢骚,抱怨说突然蹦出来一个翻译官迪丽科,让人感到不安。在另一个房间里,提萨瓦特已经失去意识,黑暗士兵把她双脚上的靴子脱下。我对仁慈卡尔号说道:“关于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阿马特上尉,艾卡璐没有夸大其词。”
“是的,”仁慈卡尔号答道,“她说的是实话。”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穿衣服的时候,听到走廊里传来急迫的喊叫。我的裤子已经提上,但还未穿靴子。就在我系衬衫扣子的时候,那人继续呼喊:“舰队长!舰队长,长官!”战舰通过走廊里一个正在站岗的卡尔的眼睛向我展示了如下画面:走廊里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小孩穿着肮脏的宽大衬衫和裤子,但没有穿鞋子和戴手套。“舰队长!”她无视那名站岗的卡尔,只是不住地叫喊。
我抓起手套,迅速走出房间,去往前厅。我挥手,五号随即为我打开房门。“舰队长,长官!”那孩子继续喊道。虽然我已站在她身前,但她仍是未压低自己的声音:“快点啊!又有人在墙上画东西了!要是让那些‘僵尸士兵’先看到就糟啦!”
“公民。”五号率先开口。
我打断了五号:“我跟你去。”接着,那孩子便跑了起来,我跟着她沿着闪着光影的走廊向前走。又有人在墙上涂画了——在我看来,这是小事一桩,人们可能会觉得这件事完全可以忽略。但赫特尼斯舰长上次反应可有点过激,看这孩子如此急忙慌乱,很明显,要么是她自己知道巨剑阿塔加里斯号上的瓦尔上尉前来空间站可能会引发的后果,要么就是派小孩来当信使的某位成年人告诉了她那种后果的严重性。所以,问题是很严重的。如果我发现涂画只是讹传,嗯,那也不过是延迟几分钟吃早餐罢了。
“她们画了什么?”我在井道里爬上一个阶梯时问道。电梯损坏后,井道的梯子是园圃窟去往不同层之间的唯一通道。
“某种文字,”孩子回答道,她正在我上面攀爬着,“是文字!”
所以,这孩子要么是从未见过这种文字,要么就是看不懂,我猜是第二种情况。大概不是雷切语,应该也不是我过去两天里学到的拉斯瓦尔语,因为这里大部分的雅查纳人都用拉斯瓦尔语阅读和交谈。我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在我向空间站询问某些信息和历史时,它告诉过我,园圃窟的大多数居民是雅查纳人。
是艾克西语!但它的音读起来却是在模仿雷切语。不管是谁涂写的,这个人用的是和涂刷茶馆门同样的粉色油漆,而这油漆当时扔在了小厅的一旁。我认得这些文字,倒不是因为我认识一些艾克西语的词语,而是因为空间站刚好在两天前的晚上告诉我,这些词汇可以追溯到兼并时期,象征着那场抵抗运动。“不饮茶,要嗜血!”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因为雷切语里“茶”与艾克西语里的“血”是同音词。言外之意就是要奋起革命,而不是向雷切和茶叶利益屈服,她们将抵制雷切,饮其血,或者至少让她们流血。而今,那些革命者死了有几百年了,这句巧妙的口号也只是成了历史课上的冷门知识。
那孩子见我在离茶馆门口不远处的油漆字前停下脚步,便继续跑了起来,直到确认自己和我保持了安全距离。园圃窟的其他居民也都躲了起来,小厅变得空无一人。不过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的话,在这个时间,定会有顾客源源不断地涌进茶馆的。任何经过这条路的人都看了一眼那标语——“不饮茶,要嗜血”,然后就转身藏到安全的地方,好避开巨剑阿塔加里斯号上的瓦尔上尉和她的辅助部队。我现在是独自一人,卡尔五号仍然在攀爬井道,但比我要慢很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个长着紫丁香色眼睛、要呕吐的孩子是对的。”我转过身,翻译官迪丽科的穿着和昨晚来见我时一样。
“什么是对的,翻译官?”我问道。
“拉福德·丹奇是个浑蛋。”
就在这时,两名巨剑阿塔加里斯号上的辅助部队士兵冲入小厅。“你,就是你,给我站住!”其中一个辅助部队士兵一字一顿地喊叫道。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她们很可能辨认不出迪丽科翻译官。按常理,她此刻应该被锁在总督府,而她现在的穿着又像雅查纳人。而且,这片区域和整个园圃窟一样,照明忽隐忽现。我自己也没有穿全套制服,只是穿了制服裤子,戴了手套,衬衫只系了一半扣子。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得花一段时间才能识别我们的身份。
“哦,孢果皮!”迪丽科翻译官想要转身看向辅助部队,而我则想在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识别她的身份并将她逮捕前带她逃走。
她还没有完全转过身去,我也只是刚刚想到“孢果皮”一词用得有些下流时,便听得一声枪响。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枪声显得震耳欲聋。迪丽科翻译官一阵喘息,向前踉跄了两步后就跌倒在地。我根本没有思考便升起护甲,喊道:“巨剑阿塔加里斯号,退下!”同时,我迅疾地将“园圃窟一层医疗急救”的信息传至空间站。我跌跪在翻译官迪丽科旁边喊道:“空间站,迪丽科翻译官后背中枪了,快派几名军医过来。”
“舰队长。”空间站在我耳边平静地说道,“这里的军医不会去——”
“马上,空间站。”我放低护甲,抬头瞥向那两个辅助部队士兵,它们已经迫近到我身边,“巨剑阿塔加里斯号,医药箱给我,快。”我想向它们质问它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何向自己人开枪,但现在不让迪丽科翻译官流血昏迷才是重中之重。而且,这也不全是战舰的错,它应是听从了赫特尼斯舰长的命令。
“我没带医药箱,舰队长。”其中一个辅助部队士兵说道,“当下不是战争时期,而且空间站里也有医疗设施。”我当然也没有医药箱。作为常规,我们带了一些医疗设备,但它们被放在一个包装箱里,要往下爬三层才能拿到。如果子弹击中的是翻译官的肾动脉——考虑到伤口的位置,这是很可能的——她也许在几分钟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即使我命令手下的卡尔分队给我带一个医药箱过来,那也来不及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下了命令让人去取。我把手按在迪丽科翻译官背上的伤口处——很可能没效果,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空间站,我需要军医们过来!”我抬头看了眼那个辅助部队士兵,“给我拿个吊舱来!现在!”
“这附近没有。”茶馆老板喊道。在那些看过墙上涂鸦的人当中,她肯定是唯一还待在附近的。她站在茶馆门口继续大喊道:“军医们也从来不来这儿。”
“这次她们最好过来。”经过我的按压,从翻译官体内出来的血液变少了,但对内出血却是无计可施。她的呼吸变得又快又浅。突然间,她血液流出变快,快到我的肉眼难以辨清。在第四层,卡尔八号打开了放置药品的箱子。她一接到命令就动身了,效率很高,但我还是觉得她不能及时赶来这里。
我仍在徒劳地按着翻译官背上的伤口。她面朝下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你的血会留在你的动脉里的,迪丽科。”我说。
她回以一个因虚弱而颤巍的“哈”字。“看吧……”她停了下来,好让自己细微地呼吸几口空气,“呼吸。愚蠢。”
“是的,”我说,“是的,呼吸愚蠢又乏味,但还是继续呼吸下去吧,迪丽科,就算是帮我个忙。”她没再回应。
卡尔八号带着一个医药箱赶来了。赫特尼斯舰长也奔来了,她后面跟着两名军医和一个辅助部队士兵,那个辅助部队士兵还拖着一个紧急吊舱。但一切为时已晚,迪丽科翻译官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