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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和奎特朝着福赛夫的宅子走去时,天还未亮。空气仍然带着湿意,弥漫着一股湿土的味儿。奎特双手交叉,脊背僵硬,不耐烦地迈着大步。她不断地超过我,又停下来等我跟上,仿佛特别急着抵达目的地却被我毫不体谅地拖了后腿似的。茶园和山峰都笼罩在夜色之中,格外寂静。奎特没有心思说话,我深吸一口气,用旁人断然听不懂的语言哼起了歌儿。

  记忆便是那事件视界[1]

  其内之物已归入它界,但其自身永远不灭。

  这首歌,提萨瓦特的黑暗士兵们曾在士兵饭堂中唱过。“哦,树啊!”就在刚才,在井上的空间站里,黑暗九号就哼着这歌儿。

  “然而,那件事还是逃了出来。”奎特站在前方一米处,说话时并没有回头。

  “以后还会的。”我答道。

  她停住脚步,等我跟上来,但依旧没有回头。“很明显,你撒谎了。”说着,她又走了起来,“你不会让我和地方治安官说话的,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要说的话,但你刚才没有带士兵去那边,我想这总归是你的不凡之处。就算是这样,我要说的话没人会信的。我会被交给安保处理,或者死掉,或许两者也没有一丁点儿区别,可我妹妹还在,而拉福德还会活下去。”说完“拉福德”这几个字,奎特吐了口唾沫,“你会带她走吗?”

  “带谁?”这问题问得出乎意料,我有些不能理解,“你妹妹?”我们仍用代尔西语交谈。

  “是啊!”她很不耐烦,语气里依旧充满怒意,“我妹妹。”

  “我不懂。”此时天空露出了鱼肚白,亮了一些,但阳光还没有照射到我们经过的这一片,“你是怕我带她走,还是想让我带她走?”她没有回答。“奎特,我是个士兵,我的住处是一艘军舰。”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带孩子,就算是即将成年的孩子,我也带不起。

  奎特恼火地嚷道:“你不是在哪儿有套公寓?还有仆人?你不是有用人吗?不是有一群人围着你团团转,帮你沏茶帮你烫领子,帮你往道上撒花吗?多一个肯定不多的。”

  “你妹妹希望做这样的活儿吗?”我沉默了一会儿,“同时失去你们俩,你祖父不会很伤心吗?”

  闻言,她蓦地停下来,猛地转向我:“你以为你了解我们,其实你一无所知。”

  我想告诉她,她才是一无所知的那个人;我想告诉她,这行星上受苦受难的孩子千千万,我没有义务一一照看;我想告诉她,我与这一切毫无瓜葛。她站在那儿,身体紧绷,眉头紧皱,等着我回答。“你怨你妹妹吗?怨她不能更争气一些,怨她害你落入现在的处境?”我问。

  “哦!”她大叫道,“废话!这一切和你这位高贵的文明人带拉福德·丹奇下来这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明明清楚房主女儿是什么人,你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明明对她一清二楚,你明明知道她对我们做了什么,可要不是有哪个雷切人差点被杀死,事情就不会严重到让你委屈自己来蹚浑水的地步。等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剩下的事自然用不着你来操心,房主女儿和房主是否还在这儿也自然与你无关。”

  “奎特,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我,不公之事何其之多,就算我很想,但我也不可能肃清所有。”

  “那是,你当然做不到,”她嗤之以鼻,言语中透露着刻薄,“你能处理的只有那些给你造成不便的。”她转回身去,继续向前走。

  如果我有骂人的权力,我一定会骂人的。“你妹妹多大了?”

  “十六岁,”她答道,语气里又充满了讽刺,“你可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啊,把她带去真正的文明里啊。”

  “奎特,我有的只是那艘战舰和在艾斯奥克空间站里的临时居住舱。我的确有士兵,她们也的确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甚至帮我沏茶,但我没有用人。你说的‘撒花’听起来的确美妙,但真做起来只会一团糟。我那里没有可以安置你妹妹的地方。但我会问她想不想离开这儿,如果她想,我会尽可能为她安排。”

  “你不会。”她并没有回过头来,依旧朝前走着,“你知道吗?”她说道,听起来就快哭了,“你能想象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都保护不了你爱的人,无论你拼尽全力地做了什么,都是比无谓更无所谓的事,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可以。“可你还是做了。”我说。

  “我就是这么个迷信的野蛮人。”她肯定哭了,“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但我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件事,我就是要让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哪怕之后你会撇开眼神,哪怕之后你想自诩正义,自称合礼仪,你也得闭着眼睛自欺欺人。”

  “我很敬佩你,奎特。”我说道,“理想主义者如你,年轻热血如你,你根本不知道自欺欺人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山顶现在已经彻底天明,而我们就快走过山脊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这么做。”

  “是的。”我赞同道。接下来的一路,我们再无二话。

  我们先在我入住的那栋宅子那儿逗留了一会儿。奎特不喝茶,也不吃东西,就只是站在门边,双手始终交叉。“主宅的人肯定都没醒,”我告诉她,“失陪一下,我要去换件衣服,做件事情,然后我们再一起去主宅,等治安官过来。”她抬了抬一边的手肘和肩膀,表示我做或不做什么于她都无所谓。

  巨剑阿塔加里斯号的辅助部队士兵待在赫特尼斯舰长的起居室里,仍然脸朝下对着地上的桌板,后背的治疗剂变成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硬壳。我在它旁边蹲下。“巨剑阿塔加里斯号。”我轻声说道,一方面是怕它睡着了,一方面是不想吵到赫特尼斯舰长。

  “舰队长。”它说道。

  “你还好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有那么一瞬它似乎犹豫了,之后才回答:“舰队长,我不觉得难受。卡尔五号和卡尔八号帮了我很多。”它又顿了顿,“谢谢您。”

  “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告诉她们中一个。现在我要去换衣服,然后去主宅。我想明天之前我们可能就要动身了,你觉得到时候我们可以挪动你吗?”

  “可以的,舰队长。”它又顿了顿,“舰队长,长官,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战舰。”

  “您之前为什么要喊医生来?”

  我叫医生时并没有多想,纯粹是做了觉得该做的事。“我觉得你不想远离你的舰长,我也觉得没必要白白牺牲辅助部队。”

  “无意冒犯,长官,除非短期内传送门能再次开启,否则这个星系的专用治疗剂数量就是有限的,而我却还存有几个备用躯体。”

  备用躯体,其实就是吊舱里那些等待死亡的人类。“那你想让我任凭人们处理掉你这个躯体吗?”

  它沉默了三秒,答道:“不,舰队长,我不想。”

  里屋的门开了,赫特尼斯舰长走了出来,衣服只穿了一半,看着像是刚睡醒。“舰队长。”她说,看到我似乎有些吃惊。

  “舰长,我刚才在询问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辅助部队士兵的身体状况,吵醒你了,不好意思。”我站起身来,“我要去换衣服,找点东西吃,然后尽快上主宅见地方治安官。”

  “长官,您找到凶手了吗?”赫特尼斯舰长问道。

  “找到了。”我不想多言。

  赫特尼斯并没有追问:“我过几分钟也过去。舰队长,恕我先失陪了。”

  “无妨,舰长。”

  我回到楼下时,奎特依旧站在门边。希里克斯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片面包和一碗茶水。“舰队长,早上好。”她看到了我,便同我打招呼,“我想和你一起上去主宅。”奎特闻言发出一声嗤笑。

  “随你,公民。”我拿了自己那份面包,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我们现在就等赫特尼斯舰长了。”

  几分钟后,赫特尼斯舰长从楼梯下到一楼。她没有和希里克斯说任何话,只飞快地瞥了一眼奎特,又挪开了目光,走到餐柜边,给自己倒了点茶。

  “卡尔八号会留下来照看巨剑阿塔加里斯号辅助部队士兵。”接着,我继续用雷切语同奎特说,“公民,你真的不需要吃点什么吗?”

  “不需要,谢谢你的好心,公民。”奎特怪腔怪调不无讽刺地说。

  “那好吧,公民。”我答道。

  赫特尼斯舰长盯着我,面上的讶色一览无余。“长官。”她开口道。

  “舰长,”不待听她要讲什么,我便打断了她,“你要用餐吗?还是我们可以走了?”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而希里克斯早就吃完了。

  “长官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在路上喝些茶。”我表示可以,随后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自顾自地走出了门。

  一位仆人把我们带到之前见面的那个椅子上绑着金色和灰蓝色坐垫的会客厅。现在,太阳已高悬于山峰之上,窗外的湖面波光粼粼。赫特尼斯舰长坐到一把椅子上,希里克斯则小心地坐在离舰长三米开外的另一把上。五号和往常一样在门边站岗,奎特则站在屋子中央,一脸抗拒的神情。我走到那处置放弦乐器的地方,细细看去。这弦乐器无品,四弦,木质的器身嵌着珍珠母。我心里琢磨着乐器是用什么弓法的——是拉弦式、击弦式还是拨弦式的。

  地方治安官走了进来:“舰队长,您昨晚回来那么晚,我们很担心。可您的士兵跟我们保证说您没事。”

  我鞠了一躬:“早上好,治安官,抱歉让您担心了。我们准备回来时刚好下雨,所以就在那边过夜了。”我正说着,福赛夫和拉福德走进了房间。“早上好,公民。”我说道,朝她们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地方治安官,“治安官,我给您介绍公民奎特。我承诺了她直接向您辩解的机会,对于她想说的话,我觉得您很有必要听一听。”拉福德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

  治安官朝奎特瞥了一眼,说道:“公民奎特会说雷切语吗?”

  “会。”我答道,忽略拉福德,转向奎特,“公民,就像我承诺的那样,这就是地方治安官。”

  有那么一瞬间,奎特并没有回应,只是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一言不发。随后,她转向治安官,没有鞠躬便径直说道:“治安官,我想跟您解释发生的那件事情。”她的话语变得非常缓慢而谨慎。

  “公民,”治安官咬字清晰地答道,仿佛在与稚童对话,“因为舰队长承诺了你向我辩解的机会,所以我在这里,听你说。”

  奎特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她是在克制自己,以防透露出讽刺。“治安官,”终于,她开口道,一字一句依旧谨慎清晰,以便在场的各位都听得懂她的意思,而不会受她口音的干扰,“你应该知道茶园主和她们的女儿有时会拿茶农取乐。”

  “啊!”拉福德喊了一声,因被冒犯而满腔愤怒,“我离她们还有五十米呢,这些茶农就拼命拍我马屁,跟我调情,总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好引起我的注意,指望我能给她们一些礼物,甚至有朝一日给她们庇护,这就叫我拿她们取乐?真的假的?”

  “拉福德公民,”我用冷酷的语气警告道,“我承诺了给奎特辩解的机会,等她说完,才会轮到你。”

  “所以我就得站在这儿听她说这些?”拉福德嚷嚷道。

  “是。”我回答。

  拉福德恳求地看向她母亲。福赛夫则道:“拉福德,既然舰队长承诺了给奎特辩解的机会,那么如果你要申辩,等她说完再开口也不迟。”她的声音毫无起伏,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和蔼,但我认为对于奎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她也不无警惕。赫特尼斯舰长似乎很困惑,有那么一瞬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也没有开口,只是瞧着我看着这一切的模样。希里克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她很愤怒,但我不怪她。

  我同奎特说:“继续吧,公民。”拉福德厌恶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她的母亲仍然站着,一派平静。

  奎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茶园主和她们的女儿有时会拿茶农取乐。”她重复道。她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不知道屋中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然,我们总会说些调情的话,假装我们想要。”拉福德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其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奎特继续说:“不管怎么说,最起码是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这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曾让……都可以让我们活得水深火热。”她本想说无论是宅子里的哪一位,都可以将茶农“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表达是直接从代尔西语翻译成雷切语的,听起来很粗鄙。

  地方治安官难以置信地问道:“公民,你是在指控公民福赛夫或这宅子里的其他人虐待你们吗?”

  奎特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公民福赛夫或这宅子其他任何人的欢心或反感,意味着能不能赊账,有没有多余的食物给孩子,有没有额外的工作,有没有医疗供应……”

  “你们是有医生的,你知道的。”福赛夫强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语气多了一丝起伏。

  “我见过你说的这个医生,”我说,“谁不想和她打交道我都觉得情有可原。公民奎特,继续吧。”

  “作乐时,”奎特又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有钱有势的人只会提携漂亮而谦逊的雷切人。或许提携这种事发生过,但从未发生在我们身上过,只有婴儿才会相信我们也能得到提携。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为什么宅主女儿会被调情,为什么她想要什么,别人就给她什么。”

  我瞥向地方治安官,从她的表情来看,她觉得奎特的话和拉福德刚才所说的无甚区别。她看向我,眉头微皱。“你继续说,奎特。”我很确定治安官在想什么,在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说道,“我承诺了给你辩解的机会。”

  奎特继续道:“过去几年,拉福德公民很想要我妹妹……”她犹豫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接下去,“做出一些特定的行为。”

  拉福德笑了:“呵,根本就不是我要求的。”

  “你没在认真听,公民。”我说道,“公民奎特刚刚解释了,哪怕是你再微小的心愿,在现实里对她们而言就是一项要求。任何茶农,无论以什么方式惹你不悦,都没有好日子过。”

  “而且这些行为没什么错处吧。”拉福德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你知道吗,舰队长,你显得有点伪善了。我们在听着这些性骚扰指控,可是,哪怕你该按哀悼礼服丧,但你不还是带着你的萨米尔宠物来这里取乐。”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何拉福德要在言语上赤裸裸地攻击我了,她是要把希里克斯的事儿摆上台面,好转移重心。

  希里克斯很是意外,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讥笑:“拉福德公民,你还真抬举我,我觉得舰队长压根就没想过要宠幸我。”

  “你也没想过要‘宠幸’我。”我补充道。希里克斯打手势表示赞成。从她的表情看,我断定她是打心眼里觉得拉福德的论调可笑。“更重要的是,公民,你这是第四次打断公民奎特了。如果你不能自持,那我只能先把你请出去,再听她发言了。”

  我一说完,拉福德立马站了起来。“你敢!”她喊道,“因为你是神的表妹或许才值得我掂量掂量,或许你以为你比这个星系里的其他人都厉害,但这宅子不是你发号施令的地方!”

  “我从未想过这宅子里的人会缺乏最基本的素质。”我说道,语气格外平静,“如果一个公民无法在此处不受打扰地说话,那我不介意另寻一处让奎特继续同治安官说她的故事——一处只有她们二位的地方。”

  “只有”二字我稍稍咬重了些,但福赛夫听出来了,她看着我,说道:“拉福德,给我坐下,安静点。”显然,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猜到发生了什么,最起码猜到了大概。

  听到母亲的话,拉福德僵住了,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我记起卡尔五号和卡尔六号听到的用人对话,说福赛夫曾亲口讲过,她还来得及培养另一个继承人。不知道拉福德会不会经常听见这一威胁。

  “行了,拉福德。”地方治安官说着,眉头微微地皱起。我想,福赛夫对拉福德的语气让她感到疑惑。“我能理解你的愤懑。如果昨天有人刺杀我未遂,我也很难保持冷静,但舰队长也只是应允了此人……”她指向了奎特,后者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一个机会向我辩解,舰队长不过是在履行诺言罢了。”她转向奎特,“奎特,是吗?还有,你承认在澡堂安放了炸药?”

  “我不会不承认。”奎特答道,“我是打算要杀死宅主女儿的,很遗憾没做成。”

  震惊。沉默。当然,大家都知道事实,但听到她如此直白地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治安官说道:“我认为接下来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行刺所须承担的后果,如此,你还要继续辩解吗?”

  “要。”奎特言简意赅地道。

  地方治安官转向拉福德:“拉福德,如果你想离开,我能理解,但如果你要留下来,最好让她把话说完。”

  “我不走。”拉福德挑衅地回答。

  治安官又皱起了眉。“好吧。”她不容置喙地示意奎特,“那就快些说完吧。”

  “宅主的女儿,”奎特道,“知道我恨她占我妹妹便宜。她来找我,跟我说她想要舰队长死,说舰队长总是很早洗澡,她洗澡时其他人都还没醒,所以只要把握时机,在澡堂中安放炸药,她必死无疑。”拉福德又冷哼一声,深吸气后刚要说话,却被她母亲的眼神制止了,于是她只能双臂环抱,扭头盯着那套蓝绿色的古董茶具。那套茶具就放在架子上,离她站的地方有三米半远。

  “宅主的女儿告诉我,”奎特继续说道,稳当的声音稍微抬高了些,以防有人说得比她大声,“如果我没有渠道,她会为我提供炸药。如果我拒绝,宅主女儿会亲自动手,但一定会把罪过推到我妹妹身上。如果我替她动手,她则保证拉我妹妹一把,而且保证没人查到我身上。”她看向拉福德,后者背对着众人,身形僵硬。奎特满含轻蔑地厉声道:“宅主的女儿觉得我很蠢。”她看回治安官:“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想杀舰队长,但我个人与舰队长并无积怨,宅主女儿则不然。我知道,一旦我要害舰队长,我一定会被交给安保处置,而我的妹妹将只剩悲痛。既然我的结局已定,我何不直接除掉那个会威胁我妹妹的人?”

  “你是个善于表述的年轻人。”治安官沉默了三秒后才如此说道,“而且不管从哪方面看,你都很聪明。但我希望你明白,如果你撒了谎,是肯定瞒不住的。”逼服药物,严格审讯,足以让一个人吐露哪怕最私密的秘密。

  当然,如果当局认定你犯罪,那她们可能也懒得去审问了。同样,如果有人误信了什么,那审问就会揭晓真相了。“治安官,去审问宅主女儿吧,”奎特道,“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你承认试图刺杀公民拉福德。”治安官干巴巴地发言,“而且,诚如你所说,你与她有私仇。我没有理由不怀疑这些是你编造的,而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带来尽可能多的麻烦。”

  “治安官,如有必要,我可以正式控告。”我说道,“但请告诉我,您找到炸药源了吗?”

  “经安保确认,应该是来自某处建筑工地,但附近的工地均无失窃报告。”

  “或许,”我提议道,“那些工地监工应该查炸药库存量,看看是不是失窃的炸药未记录在案。”我寻思着要不要补充这么一句——安保应格外留心宅主女儿朋友工作的场所,或她本人最近到访的地方。

  治安官扬起一边的眉毛:“我已经命人这么去做了。事实上,今早我下来见你们之前,就下命令了。”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我还有一个请求,只有这一个,之后的事我将不再插手。治安官,您介意吗?”看到治安官同意了,我接着说道,“我要寻问公民拉福德的私人随从一个问题。”

  屋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几分钟后,拉福德的随从走了进来。“公民,”我对她说,“你的手臂充满了神祝,你的口中不得吐出任何谎言。”我把那天通过卡尔八号在厨房里听到的话用雷切语翻译了出来,虽然只是听了个大概,但那是监工把蜂蜜蛋糕放入拉福德随从口中时所说的话,“拉福德公民是从何处取得炸药的?”

  那随从盯着我,似乎吓坏了。除了在随从之间,没有人会留意随从,尤其是在这栋宅子里。“请恕我冒犯,舰队长,”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公民。”我说道,“就连拉福德的一呼一吸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哦,有时候你没跟她去园圃窟,有时候她会找些差事打发你,自己去做别的事情,但你知道的——凡是合格的随从都知道的。更何况,这并不是一次心血来潮,不像在墙上画‘不饮茶,要嗜血’那次。”就是这位随从上次趁别人尚未发现的时候,将拉福德沾着油漆的手套清理干净的,“这次不一样,这次复杂多了,这次是有预谋的,而她不可能亲自打点好一切,而私人随从的用途就在此处。现在真相大白,公民奎特已经把一切告诉治安官了。”

  那随从眼中涌动着泪水,嘴唇不断颤抖着,但她还是未承认。“我不是合格的随从。”她说道,一滴眼泪流过她的脸颊。我沉默以待,任凭她陷入自我挣扎——想说什么,要不要说——我不能读心,但她的表情足以彰显其内心的矛盾。其他人则是一言不发。“如果我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终于开口道。

  “她精神总是不稳定。”拉福德说,“打小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地庇护她,保护她。”

  “这不是你的错。”我忽略拉福德,同她的随从说道,“但你知道拉福德做了什么,至少你在怀疑。”她可能通过一些线索,断定处于绝境的奎特,不会轻易照拉福德说的去办,“这就是昨天拉福德叫你时,你没来澡堂的原因。”而拉福德当时不耐烦等她的随从过来,索性离开澡堂找人,因此逃过一劫。“拉福德从哪里取得的炸药?”我问。

  “是她五年前壮着胆子拿的,自那以后就藏在她房中一个箱子里。”

  “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她从哪里拿的,具体什么时候拿的,如何做到的,以便我们做好确认吗?”我问道,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嗯。”

  “她在撒谎!”拉福德插嘴道,“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就这么报答我!还有你!”她面向我,“布瑞克·米亚奈,自从你来到这个星系,就一直对我家图谋不轨。你编造了一个荒谬的故事,说什么通过传送门有多危险——这显然是假话。现在你还把一个臭名昭著的罪犯带到这个家里。”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希克里斯,“现在你反而说是我的错,怪我想把自己炸死?如果说这事是你一手谋划的,我不会有半分惊讶。”

  “看到了吗?”我同拉福德的随从说,后者还站在原地哭泣,“根本不是你的错。”

  “公民,要验证你随从说的话,”治安官皱着眉头同拉福德说道,“并不难。”我注意到福赛夫发现治安官变了称呼,从“拉福德”变成了更为疏离的“公民”,“不过此事我们另作计较。我认为在水落石出之前,你应该过来和我一起待在城里。”拉福德的随从和奎特自然得不到这样的邀请,她们将待在安保的牢房里,接受审讯,并接受相应的重新教育。但不管如何,这次邀请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显然,福赛夫很清楚这背后的含义,她失望地摆了摆手。“我早就该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保护拉福德保护得太久了。我总希望她能做得更好,但我未料到……”她的话音慢慢低落下去,显然无法表达她未曾预料的事情是什么,“一想到我可能会把茶业交到做出这种事的人手里……”

  整整一秒,拉福德僵硬得犹如木头。“你不会要……”她语气虽然笃定,声音却轻如羽毛,仿佛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嗓音。

  “我还能怎么办?”福赛夫反问道,一副懊悔的模样。

  拉福德转过身,大跨三步,走到放置着那套茶具的架子旁,双手将箱子捧起来,然后高高举过头,狠狠地砸到地上。瓷器四分五裂,蓝绿色的碎片溅了一地。站在门边的卡尔五号发出微乎其微的惊呼,但只有我和她自己能听到。

  死寂。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仆人,显然是听到了茶具摔碎的动静。“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好,”福赛夫看到她,便如此说道,她的语气分外平静,“然后丢掉。”

  “你要把它丢了?”我问道,一半出于惊讶,一半为了盖住五号发出的微小抗议声。

  福赛夫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已经没价值了。”

  治安官看向奎特,后者全程都笔直地站着,不发一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奎特?一场悲剧,一个家的破灭?我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不能把这么坚定的决心和精力放在工作上,为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贡献一份力量,相反,你酝酿了这……这样的怨恨,造成了……”治安官指着房间,示意着这场闹剧,“这些。”

  奎特十分冷静,她从容地转向我:“公民,关于自欺欺人,你说对了。”她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是在随意地谈论天气。她用的是雷切语——哪怕她也可以用代尔西语,哪怕她知道我能听懂。

  她的这番话并非讽刺我。但我还是答道:“只要有机会,你绝不会沉默的,无论你觉得说出来是好还是不好。”

  她讽刺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是的,”她赞成道,“我就这样。”

  [1] 事件视界(events horizon),也叫事象地平面,是一种时空的曲隔界线,指的是在事件视界以外的观察者无法利用任何物理方法获得事件视界以内的任何事件的信息,或者受到事件视界以内事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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