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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8

16

安达亚递了一根烟给他,但费尔南迪托婉拒了。“我不抽烟,谢谢。”
“有智慧。所以我才搞不懂,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不打电话请父亲带着身份证来接你呢?事情马上就解决了。还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小伙子猛摇头。安达亚笑容可掬,但费尔南迪托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几个钟头前,他亲眼看着他一枪把司机的膝盖轰得稀烂。他衣领上还沾着血渍。
“我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长官。”
“既然这样……”安达亚把电话推到小伙子面前,“只要打一通电话,你就自由了。”
费尔南迪托猛吞口水。“我求您了,不要叫我打电话,我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说来听听,安伯托老弟?”
“因为我父亲,他生病了。”
“哦,是吗?”
“他几个月前突发心脏病在医院住了好几周。目前在家休养,但情况不太好。”
“我很遗憾。”
“我父亲是个好人,长官。战争英雄。”
“战争英雄?”
“他当年随国军攻进巴塞罗那,还留下了照片,就在对角线大道,在《先锋报》报社大门口。我们把照片裱框,就挂在家里的饭厅。他是右边第三位。您应该看看那张照片。他们让他站在第一排,因为他在埃布罗河之战立了大功。他是个前线战士。”
“你们全家一定非常以他为荣。”
“的确,但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可怜的老爸变了样。”
“你母亲怎么了?”
“四年前过世了。”
“我真的很替你难过。”
“谢谢您,长官。您知道我母亲临死前最后的遗言是什么吗?”
“不知道。”
“好好照顾你爸爸,不要让他失望。”
“你做到了吗?”
费尔南迪托低下头,一脸愧疚地摇摇头。“其实,我没有实践母亲对我的教诲,也没达到父亲对我的期望。您看到的我,只是一个白痴而已。”
“我以为你是个好孩子。”
“根本不是这样。我就是个冒失鬼,只会给我可怜的老爸惹麻烦,好像嫌他还不够可怜一样。我今天工作不顺利,一气之下跑出来,就这样忘了带身份证。结果落得现在这样。父亲是战争英雄,儿子是个没用的白痴。”
安达亚细心打量着他。“所以,你意思是说……如果打电话给你父亲,然后告诉他,你因为忘了带身份证而被滞留在警局,他会因此而大受打击?”
“我想,最糟糕的事莫过于此了。如果某个邻居推着轮椅里的他来这里接我这样没用的儿子,他会因为羞耻和悲痛而死的。”
安达亚暗自琢磨着处理方式。
“我了解你的感受,安伯托,可是,你也要想想我的立场。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长官,您说得对,我不值得您对我的耐心和宽容。如果单纯只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请您把我跟最坏的人渣一起关进牢里,借此学点教训。但是,我求求您顾虑一下我可怜的老爸。我可以把我的姓名、地址写下来,您明天可以到我家来调查,随便找个邻居问一下,最好是早上来,因为那时候我父亲还在睡觉,吃了药的关系。”
安达亚接过费尔南迪托递上来的纸张。“安伯托·加西亚·圣玛利亚,商业街三十七号六楼之一。”他逐字念出,“我现在派两个警察陪你回家怎么样?”
“我父亲通常整晚都守在窗边,一边听广播,一边看街上的动静,他如果看见我被两个警察送回家,大概会吓得昏倒。”
“但是我们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长官。”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搞鬼?”
费尔南迪托非常严肃地转身注视墙上的佛朗哥大元帅肖像。
“我要当着您的面向上帝、向大元帅发誓,如果所言有半句假话,我马上就暴毙。”
安达亚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一时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我看你还好好站在这里,可见你说的大概是实话了。”
“是的,长官。”
“好。安伯托,你给我的印象还不错,而且说真的,现在也很晚了,我已经累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其实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因为这样违反规定,但我毕竟也身为人子,而且也不是一直都很孝顺。你可以回去了。”
费尔南迪托望着办公室那扇门,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快走吧!免得我又改变主意。”
“非常非常谢谢您,长官!”
“要谢就去谢你父亲吧,千万不要再犯了。”
费尔南迪托二话不说,立刻站了起来,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冲出办公室。他从容不迫地穿过宽敞的特务情报处大厅,从那两个默默观望他的警察身边经过时,特地向他们致意。
“晚安,两位长官。”
到了走廊上,他立刻快马加鞭走向下楼的楼梯口。直到出了警局大门,脚踩在拉耶塔纳大道,总算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并立即谢天谢地,连鬼神都一起谢了。
安达亚看着费尔南迪托穿越拉耶塔纳大道,沿街往下走。他听见身后传来两名警察的脚步声。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住在哪里,都跟哪些人打交道。”他头也不回地下达命令。

17

夜雾笼罩瓦维德雷拉,才踏出出租车的巴尔加斯,衣服已沾了薄薄一层露水。他走向缆车车站旁还亮着灯的小餐馆。夜深人静的此时,餐馆内不见人影,店门挂着已打烊的牌子。巴尔加斯贴近玻璃门往内仔细张望,有个服务生站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当然还有广播相伴,旁边还躺着一只半瞎的老狗,那副德行,大概连跳蚤都不想去碰。巴尔加斯用指关节敲敲玻璃门。百无聊赖的服务生抬头一望,轻轻摇头。巴尔加斯掏出证件,继续用力敲门。服务生无奈地叹了气,绕过吧台后,走向店门。老狗也从瞌睡中醒来,瘸着脚步跟在一旁。
“我是警察。”巴尔加斯告知对方,“必须借用您的电话。”
服务生开门让他进去,指了指吧台边的电话。“要喝点什么吗?我手边现成的有……”
“如果可以的话,来杯浓缩咖啡吧。”
服务生忙着准备咖啡的同时,巴尔加斯拿起话筒,拨了刑事组的号码。那只老狗站在他身旁,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尾巴微微晃动。
“别去吵他!”服务生提醒它。
等待的同时,巴尔加斯和老狗暗自猜测对方的心思,默默较量着各自背负的苍老和风霜。
“这只狗几岁了?”警官问道。
服务生耸了耸肩。“我买下这个地方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里了,当时就是这副德行,连喝得烂醉的酒鬼都嫌它。我算一算……都十年前的事情了。”
“什么品种?”
“杂种狗。”
老狗瘫坐一旁,对他露出光滑的粉红色舌尖。电话另一头传出干咳的声音。
“喂,请帮我接利纳雷斯。我是警察总署的巴尔加斯。”
过了半晌,他听见电话传出咔嗒声,接着是利纳雷斯的声音,说话速度格外缓慢。
“你已经变成马德里名人了。巴尔加斯,快回来领奖吧。”
“我再多留几天,趁这个机会去玩玩节庆游行活动。”
“你万万想不到,我们已经安排好要怎么帮你庆祝了。我说,你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吧?”
“就看你怎么想了,我现在人在瓦维德雷拉,就在缆车车站旁边的小餐馆。”
“那是全巴塞罗那视野最棒的地方。”
“这个你最清楚了。不久前,我在滨海公路旁的一栋房子里发现一具尸体。”
巴尔加斯静静听着利纳雷斯的喘息声。
“我觉得很诡异。”利纳雷斯不禁哼气,“你怎么看?”
“你不问我死者身份吗?”
“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
“我会的,如果我知道他是谁的话。”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山上探访豪宅做什么?山区旅游吗?”
“只是去确认相关事证,你明白的。”
“嗯,我猜你大概是要我把某个检察官从床上挖起来,然后到现场去勘验尸体。”
“如果可以的话。”
利纳雷斯又叹了口气。巴尔加斯等着听他出声讲话。
“给我一个小时,我看还是一个半小时吧!还有,拜托你,别再发现其他尸体了。”
“遵命!”
巴尔加斯挂了电话,点了一根烟。热腾腾的浓缩咖啡已经摆在吧台上。服务生看着他,神情略显好奇。
“您刚刚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他特意提醒。
“您放心。我耳背,比老狗还要严重。”
“我可以再打一通电话吗?”警官问道。
服务生耸耸肩,算是默许。巴尔加斯拨了阿维尼奥街公寓的号码,苦等好几分钟都没人接听。后来,他总算听见有人拿起话筒,电话另一头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是我,阿莉西亚,我是巴尔加斯。”
“巴尔加斯?”
“怎么,该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
漫长的静默。阿莉西亚的声音像是从鱼缸里传出来。
“我以为是莱安德罗打来的。”她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用力拖出来的。
“您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喝酒了吗?”
“我喝了酒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怪,巴尔加斯。”
“那么,您到底吃了什么?”
“看完床边故事之后,喝了一杯热牛奶。”
“去了哪里?”他问道。
“我跟达涅尔·森贝雷一起喝了点东西。”
巴尔加斯沉默许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巴尔加斯。”
“您说是就是吧。”
“您在哪里?”
“瓦维德雷拉,正在等警方和检察官过来处理尸体。”
“您怎么跟他们说的?”
“说我去马泰克斯故居确认相关事证,意外发现一具尸体。”
“他们相信你的说法吗?”
“不相信。但是我在总署还有些人脉。”
“尸体的事你怎么解释?”
“我会说不知道尸体的真实身份,因为从没见过这个人。基本上,我说的是事实。”
“您的朋友们知道您被调离这件案子了吗?”
“他们大概比我还要早知道吧!这种消息一向传得比病毒还快。”
“尸体身份一旦确认,消息马上就会传到马德里。当然也会传到莱安德罗那里。”
“所以,我们大概只有几个钟头的时间。”巴尔加斯臆测,“如果运气好的话……”
“费尔明跟您说了些什么?”阿莉西亚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随便闲聊而已。他说,您和他必须好好谈一谈。”
“我知道。他跟您说了要谈什么吗?”
“我们虽然很聊得来,但交情还没好到那个程度。我觉得费尔明似乎认定您是他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现在呢?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检察官采取行动之后,我会陪同法医到现场勘验尸体,到时候会编个故事向他们报告我的调查过程。法医是我当年在莱加内斯工作时的旧识,是个挺好的人。我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查出一些线索。”
“所以您会在那里至少待到天亮……”
“至少。我会去太平间小睡一下。相信他们肯定会借我一张解剖台。”巴尔加斯无奈地自嘲,“法医都很喜欢开玩笑。”
“注意安全。有最新进展就打电话给我。”
“放心。您去睡一下吧!该休息了。”
巴尔加斯挂了电话,走到吧台边,拿起依然温热的浓缩咖啡,一口气喝个精光。
“要再来一杯吗?”
“我看……还是来一杯牛奶咖啡吧!”
“要不要配一份点心帮助消化?小店请客,反正明天也要扔掉。”
“好吧。”
巴尔加斯用力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牛角面包,把它对着灯光仔细打量一番,暗自怀疑用这玩意儿帮助消化是不是好主意。老狗在饮食方面没有这样的疑虑,它紧盯着面包,不怀好意地舔嘴巴。巴尔加斯撕了块面包丢在地上,老狗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火速吞下美味的奖品,眼巴巴地喘气望着他。
“小心啊,待会儿您怎么样都甩不掉它。”服务生提醒道。
巴尔加斯和这位新朋友互看了一眼。他把剩下的牛角面包递出去,老狗一口吞掉。他想,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一旦年纪大了,连常识都能伤人,一点点的善意和怜悯就是上帝了。
利纳雷斯说好的九十分钟,已经变成了漫长的两小时。巴尔加斯总算瞥见警车和另一辆厢型车车灯穿过夜雾,正从滨海公路往上行驶,他随手付了钱,大方地给了一笔小费,走到餐馆外等候,手上夹着烟。利纳雷斯没下车。他摇下车窗,示意要巴尔加斯上车,和他一起坐在后座。开车的是他的部属,副驾驶座是个矮胖男子,大衣、帽子齐备,一脸哀愁肃穆,不发一言。
“长官好。”巴尔加斯主动问候。
检察官没有回应,或许对他视而不见。利纳雷斯射来凌厉的目光,微笑着耸耸肩。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
“就在这附近。在滨海公路上。”
车子往下驶向公路入口,巴尔加斯偷偷瞥了老同事一眼。刑事组待了二十年,利纳雷斯被迫苍老了许多。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巴尔加斯扯谎虚应。
利纳雷斯低声苦笑。巴尔加斯无意间在后视镜里和检察官四目相视。
“两位是老朋友?”检察官问道。
“巴尔加斯这个人根本没有朋友。”利纳雷斯说。
“非常有智慧。”检察官如是评论。
巴尔加斯引导驾驶员从滨海公路岔入暗夜中的小径,不久后,车灯映出马泰克斯故居外的铁栏。厢型车紧跟在后。一行人下了车,检察官走在前面,一路直视着树木遮蔽下的别墅。
“尸体在地下室。”巴尔加斯说明,“游泳池里。大概已经死了两三周了。”
“你去吧!”从厢型货车下来的一个小伙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来是刚入行的新人。
检察官走到巴尔加斯面前,紧盯着他的双眼。
“利纳雷斯说,您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
“是的,长官。”
“您无法辨认尸体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是谁,长官。”
检察官看了利纳雷斯一眼,这位警官正忙着搓手取暖。货车上的第二个小伙子,显然比另一个资深,神色隐晦莫测,他走近待命,并看了看巴尔加斯。
“一具还是多具?”
“什么?”
“尸体。”
“我想应该是一具吧。”
小伙子点头回应。“去拿个大袋子,还有钩子和两把铁锹。”他这样吩咐小学徒。
半小时后,两个小伙子忙着将尸体抬进货车,检察官在车顶上填写文件,利纳雷斯的部属在一旁高举手电筒,这时,巴尔加斯发现老同事悄悄来到他身旁。他们默默看着运尸车内部陈设,也看着小伙子如何将尸体抬上车,这具尸体显然比他们预估的沉重许多。抬入车内的过程中,尸体不止一次受到碰撞,遭撞击的部位似乎是头部,两人边搬边吵,偶尔还低声咒骂发牢骚。
“尘归尘,土归土,”利纳雷斯喃喃说道,“他是我们的人吗?”
巴尔加斯先确认检察官听不见他说的话。“算是吧,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利纳雷斯低下头。“十二小时,再长就不行了。我没办法给你更多时间。”
“安达亚?”巴尔加斯试探地问道。
利纳雷斯点头。“马内罗还在殡仪馆工作吗?”
“他正在等你。我已经跟他说你会过去。”
巴尔加斯微笑致谢。
“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利纳雷斯问道。
巴尔加斯摇摇头。“你女儿玛努雅兰还好吗?”
“胖得跟老树干一样,跟她妈妈一个样儿。”
“你就爱那样的。”
利纳雷斯煞有介事地点头承认。
“小丫头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巴尔加斯好奇道。
“名字不记得了,但是她会亲切地叫你‘那个婊子养的’。”
巴尔加斯递了一根烟给老友,但对方婉拒了。
“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利纳雷斯?”
老同事淡然以对,只是耸耸肩。“西班牙就是这样的吧,我想。”
“事情有可能更糟。被装进大袋子里的也可能是我们。”
“时间还没到而已!”

18

他无须回头就知道他们正在跟踪。过了转角,费尔南迪托沿着大教堂大道往前走,他回头张望了一下,一眼就瞥见他们。从他一走出警局大门,这两个身影就一路尾随。他加快脚步,尽量挨着阴暗的门廊快马加鞭,直到广场尽头。到了这里,他在一家已打烊的咖啡馆遮棚下驻足片刻,确定安达亚那两个爪牙并没有跟丢。他可不想把这两人引到家里,更不能让他们找到阿莉西亚的住处,于是,他决定带两人来一趟巴塞罗那观光区夜游,希望他们会因为疏忽或疲倦而中计,幸运的话,说不定能甩掉他们。
他朝着波达费里沙水泉前进,并刻意在马路正中央大步走,高调醒目有如靶场上的靶心。夜深时刻,路上几乎不见人影,费尔南迪托悠闲漫步,偶然和某个醉汉擦身而过,也碰见了夜间巡守员,还有常在街上闲逛的失意灵魂,这些都是在巴塞罗那街头巷尾晃荡到天明的熟面孔。他每次回头凝望,总见到安达亚那两个走狗依旧紧追在后,始终和他维持着同样距离。
抵达兰布拉大道时,他一度考虑拔腿就跑,试图在拉巴尔区的蜿蜒巷弄间藏身匿迹,但他有自知之明,凭那两个警察的矫健身手,他这小伎俩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他决定沿着兰布拉大道继续走,不久即来到博克利亚市场入口,一排货车已经停在那里。在四处高悬的灯泡映照下,市场内一大群工人正忙着卸货、搬货,让摊商接下来几天有足够货源。他不假思索地混进货箱堆,身影融进了在走道间奔波的工人。接着,费尔南迪托自认已脱离跟踪者视线范围,随即跑向市场后方的空地。市场雄伟的拱顶成了佳肴美馔的殿堂,世间各种香气和色泽在此汇集,把这里变成了安抚全城胃口的伟大市集。
他一路看见一箱箱新鲜蔬果、堆积如山的香料和罐头、装满冰块和鲜活鱼货的大箱子,还有铁钩上血淋淋的鲜肉。穿梭其间的是满嘴咒骂、持刀剁肉的肉品摊商,此外,处处可见穿着高筒胶鞋的小伙子和蔬果菜贩。总算到了市场后门,门外空地堆满了空木箱。他赶紧跑到木箱后面躲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市场后门口。约莫过了三十秒,依旧不见那两名警察出现。费尔南迪托大大松了一口气,漾起轻松的笑容。只是,焦虑即刻重返。两名警察从市场后门探头张望着空地。费尔南迪托缩进阴暗里,迅速溜到圣十字医院旧址旁的小巷,朝着卡门街前进。
他一过转角就撞上了她:满头金发,贴身短裙仿佛快要撑破,天使般的面孔上,挂着一双艳丽红唇。
“小帅哥!”她谄媚地招呼他,“你应该已经不是喝完热巧克力才去上学的年纪了吧?”
费尔南迪托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妓女,心里暗自盘算着,进了她背后那扇门,应该是个不错的藏身处。屋内的陈设看了就让人倒尽胃口。接待员是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大熊般的身躯塞在一个面积如告解室的小亭子里。
“多少钱?”费尔南迪托随口问道,目光紧盯着巷子口。
“看你要什么服务,对于纯洁青少年和没断奶的小鬼,我都算特价。说起吃奶……”
“可以!”小伙子急忙打断她。
妓女一听到成交了,连忙拉着他手臂,拖着他往屋内楼梯口走去。才走了三步,小伙子就停下来往后看,他紧张地左顾右盼,或许是骨子里的乡巴佬个性作祟,或许是窑子里的气味让他却步。她怕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马上使出浑身解数,热情地紧抓着他,在他耳畔说些咸湿耳语。这圆滑精明的女人果然有两把刷子,不过几句甜言蜜语,小伙子的耳根就软趴趴了。
“来嘛,小心肝,我保证让你舒服得说不出话。”
两人经过小亭子时,无须驻足耽搁,接待员直接递上一袋常用物品,包括肥皂、安全套和其他所需物品。费尔南迪托跟着这位出租爱神往前走,却频频回头张望入口。两人转进楼梯口,走上二楼,眼前洞穴般的阴暗走道充斥着盐酸味,妓女看着他,面露不安的神情。
“你赶时间啊,宝贝。”她说。
费尔南迪托叹了口气,她连忙找寻他紧张的眼神。这种工作是拿心理学文凭的快捷通道,经验告诉她,如果接下来的活动和她丰韵的身材不能让客人热身,进了那个肮脏的房间很有可能会没了兴致。或者更糟的是,裤子还没脱下来就对谈好的价钱出尔反尔。
“我的小心肝,做这种事情啊,性子太急不好。尤其像你这种年纪,我见过很多比你有经验的老手,因为着急没碰到我胸前这对宝贝就缴械投降了。你要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像是品尝奶油蛋糕,一次吃一口。”
费尔南迪托支支吾吾,妓女因此认定,他是完全臣服于她无可挑剔的精彩解说了。房间在走道尽头。小伙子踏上走道,偶尔听见有些门内传出的喘息和冲撞声,他的脸色马上起了变化,让人一眼看穿他在翻云覆雨这方面的认知相当贫乏。
“第一次?”妓女问他,开门并示意要他进房间。
小伙子点了点头,神色焦虑。
“哎呀,别担心。引导新人可是我的专长。全巴塞罗那有一半的处男经由我的指导,总算才脱掉尿布变成大人。快进来吧!”
费尔南迪托看了一眼暂时的避难所,居然比他预期的更糟。那张旧床像是破烂堆里捡来的,房里弥漫着剧烈恶臭,斑驳的绿色墙壁潮湿发霉,但湿气来源不明。与卧室相连的洗手间有个缺了盖的马桶和赭红色洗手台,一道铅灰色天光从气窗口钻进来。水管咕噜咕噜发出喷涌的诡异声响,听起来一点都不畅通。大得出奇的洗脸盆摆在床脚,立刻让人兴起难以启齿的遐想。那张床充其量只是个铁架,上面摆着至少十五年未曾洁白过的床垫,两个枕头倒是比山还高。
“我看我还是回家比较好。”费尔南迪托反悔了。
“放心。小鬼,好戏现在才上场。你把裤子脱掉以后,就会觉得这里跟丽兹酒店的总统套房一样舒服。”
妓女拉着费尔南迪托到床边,费了点劲才让他坐下。她在他面前跪下,脸上堆着甜美温柔的笑容,满脸浓妆挤出一道道深痕,她的眼神中依稀可见一丝哀愁。但是费尔南迪托期望的底层生活的诗意都被她一脸做生意的表情给毁了。妓女眼巴巴地望着他。
“亲爱的,开启天堂大门是有代价的!”
费尔南迪托点头同意。他在口袋里掏了又掏,接着拿出皮夹。妓女双眼闪着热切的光芒。他掏出皮夹里的钞票,数都没数就递给她。
“我身上所有的钱就是这些了。可以吗?”
妓女把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定定注视着他,露出熟练的温柔神色。
“我叫马蒂尔德,但是,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人家都怎么称呼您呢?”
“不一定。看他们高兴,婊子、娼妓、贱货、太太或妈妈的名字……有个还俗修士叫过我mater 。我听不懂。还以为他要去厕所,没想到那个字是拉丁文的‘妈妈’。”
“我叫费尔南多,但是大家都叫我费尔南迪托。”
“我问你啊,费尔南多,以前有没有跟女孩子做过?”
他怯生生点了个头,几无说服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知道要怎么做吗?”
“其实,我只是想进来避一下风头。我们不需要做什么。”
马蒂尔德皱起眉头。喜欢拐弯抹角的最难应付了。她决定扭转局势,于是动手帮他解皮带、脱裤子。费尔南迪托立刻出手阻止了她。
“不要害怕,宝贝。”
“我不是怕您,马蒂尔德。”费尔南迪托解释。
她随即收手,紧盯着他看。“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费尔南迪托点头承认。
“这样啊。警察吗?”
“我想是吧。”
女子站了起来,在他身旁坐下。“确定什么都不想做吗?”
“我只想在这里待一阵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你不喜欢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您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马蒂尔德笑了。“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费尔南迪托不答话。
“我看一定有。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马蒂尔德盯着他,一脸好奇。
“她叫阿莉西亚。”费尔南迪托终于出声。
女子把手放在他大腿上。“我确定,有些事情只有我会做,但是你的阿莉西亚一定不懂。”
费尔南迪托仔细一想,他根本不知道阿莉西亚会做些什么,又有哪些是她不会做的,连猜都无从猜起。马蒂尔德满脸狐疑地望着他。她躺在床上,牵着他的手。在微弱的昏黄灯泡映照下,他发现马蒂尔德比他猜测的要年轻许多,说不定只比他大四五岁。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怎么对女孩子爱抚。”
费尔南迪托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我知道怎么做。”他以少得可怜的自信为自己辩白。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知道怎么爱抚。宝贝,听我的话吧!男人的手再怎么灵巧,那十只手指还是跟玉米秆一样。来!到我旁边坐着。”
费尔南迪托踌躇不定。
“把我的衣服脱掉。动作要慢!帮女孩子脱衣服的速度越慢,征服她的速度就越快。把我想象成阿莉西亚。我们一定多少有点像。”
你们根本就是天差地别,费尔南迪托暗想。不过,即使如此,阿莉西亚的影像还是躺在他面前的床上,双臂往上高举,霎时,他眼前一片模糊。费尔南迪托握紧拳头,按捺全身颤抖。
“阿莉西亚不需要知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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