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雷斯林傳奇(上):靈魂熔爐> 4─18

4─18

雷斯林做了个很糟糕的梦,但却感受到更强烈的危机,如电击一般惊醒过来。他本能反应是保持不动,在薄薄的毯子下发着抖,直到心智清醒、可以思考,然后试着辨别危险的来源。

他嗅到火炬散发的烟雾昧,也听见监狱外头有人声吵杂,便先按兵不动,戒慎恐惧地想听个明白。

“我跟你们把话讲清楚,”一个守卫喊道:“白天就会举行审判,你们对那对法师有什么指控,等那时候再跟警长说!”

“警长无权管辖这个案件!”有个低沉的声音答覆:“那个法师谋杀了我妻子,我们教里的女主祭!他跟所有淫邪的女巫一样,今天晚上就得烧个干净!闪开,狱卒,你们才两个人,我们有三十几个人,但是我们也不希望无辜的人受伤。”

隔壁的几间牢房传来坎德人兴奋的叽叽喳喳声,他们站在板凳上,靠着窗台想要看清楚外面,口中抱怨自己被锁起来了,没办法亲眼看看法师要怎么烤。有人这时候提议他们再把门锁都给打开,可惜的是守卫钥匙给偷了一次,所以门上都加装挂锁以及铁炼,所以要解开难度大增。但坎德人什么也不怕,马上着手进行。

“伦青!快去找警长!”老狱卒叫道。

打斗声从外面传来,然后是大喊、咒骂、惨叫。

“钥匙在这儿。”那个低沉的声音又说:“你们两个,去里头把他带出来。”

“守卫队长跟警长呢?”有人问:“他们不会插手吗?”

“已经有弟兄去料理这件事,今天晚上他们不会过来。去把那个法师给抓来。”

雷斯林跳了起来,用尽办法想要压抑心中慌张,并且思考自己可以怎么办。脑海浮现一些咒语,可是进牢时被狱监没收了施法材料。更何况身心俱疲、手足无措,他有没有精力施法大成问题。

此外,就算能施法,又能奈对方何?他想到这点充满无力感。自己不可能将三十来个人都催眠成功,当然也许可以用法术将牢门锁死,可是以他目前的体力,这招也无法撑很久。他没有别的武器,彻底地无助!完全任凭对方宰割!

穿着天蓝长袍的祭司群出现,高举火炬搜查每一间牢房。雷斯林抗拒心中混乱慌张、想躲在阴暗角落的念头,因为他想像得到自己会毫无尊严地给人拖出来。他强迫自己坚忍镇定,静候对方找上门来,自尊与骄傲是他仅剩的财产,一定要保留到最后。

有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了卡拉蒙,然后燃起一丝希望。可是很快他就认为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市集地距离监狱很远,卡拉蒙也不可能会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早上才会过来,但那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一个祭司走到了他的牢房前面。

“他在这里!这一间!”

雷斯林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肯让人看见他在颤抖。面对这些祭司,他露出了宁死不屈的神情,戴上冰冷孤傲的面具掩饰心内恐惧。

两个守卫寡不敌众,所以钥匙已经给祭司抢走。坎德人还忙着解锁,看见他们又哭又求,但是祭司们不理不睬,直接将雷斯林的牢房打间,抓住他以后用绳子绑住他双手。

“才不让你对我们用邪术!”其中一个人说。

“你们怕的,不是我的魔法。”雷斯林为自己声音平稳无波而骄傲:“你们怕的是我所说的话,所以你们才一定要赶在审判之前就把我杀死。你们很清楚,如果给我机会说话,我一定能让大家知道你们根本就是一群强盗跟郎中。”

一个祭司出手掴他一巴掌,将他打得往后一退,有颗牙齿松动,嘴唇也裂了。他口中有血的味道,牢房和这群僧人在他视线中摇摇晃晃。
 

“可别把他打昏了!”另一个僧侣斥骂说:“让他保持清醒,他才会感觉到烈火焚身的滋味!”

一行人架住雷斯林手臂,推他出了牢房,动作很快,他差点就滑倒在地上。雷斯林步履蹒珊跟着,几乎要小跑步才不会跌倒,只要稍微放慢速度,后面就会有人狠狠一推,或者揪住他的手臂。

老狱卒躲在门旁,低头垂眼不敢动作。年轻的守卫看来先前尝试反抗,现在倒地不省人事,头颅底下有一摊血迹。

雷斯林被拖出去以后,现场响起一阵欢呼,但在大主祭一声令下大家立刻安静。他们的静默之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将雷斯林团团包围,静候领导者的指示。

“我们把他带回神殿去,在那里处决他!杀鸡儆猴,让大家看看与我们作对的下场!”

“等这个法师死了之后,”大主祭继续说:“告诉大家根本没有人见过巨大的坎德人,叫花钱找来的桩脚也对大家这么说,很快镇上的人就会开始怀疑是他们自己发神经。整件事情就是这个法师害怕我们贝佐神的力量,故意引起一场暴动,趁机暗算了女主祭。”

“这有用吗?”他一个手下语带怀疑:“看到的人就是看到了。”

“不用几天他们就会改变立场了,等他们看见神殿门口挂着烧焦的法师,相信他们知道该怎么办。还有人不从,下场就跟他一样!”

“这法师的朋友怎么办?那个矮人跟半精灵,还有一些新来的?”

“裘蒂思以前见过他们,她都跟我提过了,完全不必担心。那个女人是个荡妇,矮人除了喝酒什么也不会,半精灵虽然是杂种,但还是跟精灵一样懦弱怕事。那些家伙不足为惧,一定溜得比谁都快。开始念经!”大主祭很不耐烦:“要让大家觉得一切都是贝佐的旨意!”

雷斯林唇上有伤,虽然痛却还是挤出一个冷笑。想到那群朋友,他心中绝望稍减,燃起一丝信念。这些僧侣抓他来不是为了要他死,而是为了要做场面,在镇民心中树立贝佐的威严。然而为此拖延时间对他则十分有利,这番喧闹动乱还有光线一定都会引起注意,即便远在市集地的人都会知道。

祭司一边诵经祝祷、称扬贝佐名号,一边拉着雷斯林在海文镇上游街示众。音量跟火光惊动了睡梦中的居民,大家纷纷开窗观望,然后急忙套了衣服上街参与。酒馆里头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放下酒杯跑出来,很快混入暴民之中,跟随祭司队伍前进,所以诵经声之外又加上了醉鬼的叫嚣。

下巴肿胀,雷斯林的头疼得不得了,皮肤被绳索绷紧,加上祭司挟住手臂,所以他得努力支持才能站好,不然一定会摔得灰头土脸。现在的状况没有真实感,所以他尚未恐惧。

恐惧是之后的事情。在他眼中暂时一切都只是恶梦,只不过这个恶梦好像没有醒来的一刻。

火把的强光照得他什么以看不见,偶而有些人的脸庞从视野掠过,都是些咧嘴而笑、眼神奸险的人。他们的脸孔一张一张从夜色中浮现,更迭不休,但其中他也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就是失去宝贵女儿的那一位。她脸上痛苦、同情、害怕,伸出了手想要把雷斯林带走,却被僧侣凶狠地推到一边。

贝佐神殿在不远处耸立,石材建筑没被火焰打垮,应当只有内装受损。神殿前面有一片宽广草地,已有群众聚集,还有个穿着蓝色袍子的祭司在那儿立起木杆,其余人将一堆堆柴火叠在旁边。

许多海文镇民还帮着僧侣们架构火葬场,看见他被押过来开始冷笑,但其中不乏几个钟头前嘲弄贝佐教徒的人。雷斯林不觉得意外,他又一次看见人心丑陋的证据,就让这些人受到贝佐的欺压愚弄横夺,‘什么样的人造就什么样的神。’

 

僧侣将雷斯林一直押送到神殿正前方的集子上,已经快要抵达处决地点,卡拉蒙到底在哪里?奇蒂、坦尼斯人呢?会不会遭到另一帮祭司拦截,已经打了起来?搞不好他们现在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正在市集那一头奋斗着,根本没有办法过来?说不定──伴随这个念头升起一阵寒意──说不定他们认为前来援救终究徒劳无功,所以根本就放弃了?

乌合之众开始一声又一声“贝佐!贝佐!”连绵宛如发疯失控的祷告。雷斯林心中希望已死,恐惧此时活了过来。但在这混乱的诵经与叫闹之中,却有一个嗓音突围而出。

“站住!这是在做什么!”

雷斯林抬起头。

史东‧布莱特布雷德站在大街中央,挡住队伍去路,横隔在大木桩与即将受死的人中间。无数火炬照耀下,史东看来威风凛凛,挺直的身躯毫无惧色,长长的胡须抖擞轩昂。他脸上坚毅的表情超过实际岁数,手中长剑出鞘,反射着光芒好像剑身燃着火焰般。骄傲、威猛、冷静又庄严,史东成为乱流中那静止的一点。

人群因敬畏而安静,前导的祭司也为之怯步。或许这个年轻人尚未真正受封,但是他的器宇、姿态、勇气都毫不逊色,直逼传说中修玛年代的骑士。前排的祭司非常不安,只能回头看看大主祭怎么吩咐。

“一群饭桶!”大主祭怒不可抑连声骂道:“他才一个人,你们怕什么?赶快赶走他,继续前进!”

旁观的人群中飞出一块碎石,直直打在史东额头。他伸手压住伤口,脚步稍微动摇,但不肯离开站立的位置,也坚持不放下武器。血流如注,他闭上了一眼,这时他却高举长剑,气势腾腾朝着祭司走去。

尝到鲜血滋味的愚民想看到更多的暴力,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就好。好几个流氓冲了出去,从背后扑向史东,在叫骂与扭打间将他压制在地。

祭司趁机赶快将人押到木桩处。雷斯林看了朋友一眼,史东倒在地上喘息,全身沾满血痕,随后暴民涌上,再度将两人隔开。

雷斯林已经绝望。卡拉蒙和其他人赶不过来,他认清自己即将死去,而且是以最可怕痛苦的方式。

柴薪堆间立着高大的木桩,他踩断木枝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些突出的木头钩住他的长袍,在僧侣推挤下扯碎了衣服。僧侣很不客气地将他扭了一圈,逼他面对群众嗜血的眼神与饥渴得合不拢的嘴巴。干枯的木柴上有人倒了什么液体──从气味判断是矮人烈酒。这根本不是贝佐教徒,而是喝醉的那些暴徒想闹事。

祭司将雷斯林手腕紧紧捆在木桩后面,又拿更多绳子将他的胸部、腹部全部缠住,他用尽剩下的力气还是动弹不得,难以逃脱。大主祭还在演讲的时候,不知那个醉汉抢在教徒都还没把他绑好以前,就扔了一把火上去,差点连主祭都沾火上身,他和一干教众跳下木堆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而薪火堆在酒精助燃下熊熊燃烧,所到之处一片焦黑。

烟雾飘进雷斯林眼里,一下子就熏出了泪水。他闭上双眼忍着火焰与浓烟,暗自埋怨自己的无能无助,也在心里准备好承受火焰烧灼肌肤时那残酷的痛楚。

“嗯,我说雷斯林啊,”背后忽然跑出个声音:“这很刺激吧?我没看过有人在木桩上烧死耶!当然,不是你的话比较好啦──”

泰索何夫一边咿咿呀呀说着话,同时拿匕首切断雷斯林手腕上的绳子。

“坎德人!”有人怒骂起来:“去拦住他!”

“拿去,这个应该有点用!”泰斯连忙说。

雷斯林的手摸到了刀柄。

“是你的朋友勒穆尔给的,他说要──”

 

勒穆尔到底说了什么,雷斯林根本听不见,因为现场一阵喧嚣盖住所有声音。许多人惊声尖叫起来,火焰之中有刀光剑影,忽然卡拉蒙挡在雷斯林身前,他见到哥哥差点就喜极而泣。卡拉蒙仿佛不会痛一样,抓起整片燃烧的柴堆往旁边一抛。

坦尼斯窜到卡拉蒙背后,用刀背将袭来的火炬与棍棒弹开。奇蒂拉与爱人同进退,但她可不是以刀背出招,已经有个祭司血流如注地倒在她脚下。奇蒂一边战斗,脸上同时露出冷笑,她的黑色瞳孔看来享受这一切。

佛林特也到场,与抓住泰斯、想将他拖进神殿的几个僧人打成一团。矮人出手凶狠,对方过没两招就连忙将坎德人放开落荒而逃。史东也回到战线,满面鲜血的他出剑速度飞快。

海文镇民虽然本想看到烧死法师的场面,此刻看见有人英勇劫囚也乐得高兴,墙头草般的小混混对着英雄们欢呼,掉头朝祭司下手。主祭趁乱仓皇躲进神殿,那些勉强站着的狐群狗党见苗头不对也转身逃跑,却还遭到群众以石块追打,甚至计划冲进去全部抓起来。

雷斯林吐了口气,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不会葬身火海。松懈下来的瞬间浑身无力,连着身上的绳子就要栽了下去。

卡拉蒙扯住缠着弟弟的绳子,将昏倒的弟弟挽在怀中,捧着他走下柴堆,将他安置在地上。

许多人围过来,也伸出援手想要救助这个年轻人。但他们不久前还那样急切想看着他死。

“闪开,你们这些乞丐!”佛林特吹胡子瞪眼,挥手要大家退下:“给他点新鲜空气。”

有人递给矮人一瓶白兰地:“给那勇敢的年轻人喝一些吧!”

“谢啦!”佛林特自己大大灌了一口,才将瓶子交出去。

卡拉蒙将酒灌进雷斯林口中,酒精流过他唇上的伤口,刺鼻的味道落入喉间,一下子使他回复神智,又喘又咳地连忙将酒瓶推开。

“我才差一点被烧死,卡拉蒙!你现在还要毒死我吗?”雷斯林上气不接下气。

他勉强站起来,不顾卡拉蒙絮絮叨叨地要他先休息。暴民已经围住神殿,叫嚷着要将贝佐教众全部烧死。

“那年轻人有没受伤?”有人很关切地问着:“我有烫伤药膏。”

“让他过来吧,卡拉蒙。”看见哥哥想把好事的人都给撵走,他出言制止:“那是我朋友。”

勒穆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们有没对你怎么样啊?”

“没事,先生,我没什么大碍,多谢您关心。我现在只是有点晕。”

“对了,药膏──”勒穆尔拿出个小罐子:“我自己做的,有芦荟、还有──”

“多谢您。”雷斯林接了过去:“其实我没烫伤,但是我想我哥哥得要擦一些。”

他看了看卡拉蒙的手掌,上头已经烫起了水泡。卡拉蒙脸一红,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将手缩到背后。

“还要谢谢您送来的匕首。”雷斯林继续说下去,将刀拿出来想物归原主:“幸运的是,我还没用到。”

“你留着吧!这只是一点点心意。我要多谢你,年轻人,这样子我就不用搬家了!”

“您已经送我很多书了。”雷斯林还是坚持不肯收。

勒穆尔又将匕首推过去:“这是我爸的东西,他应该会希望是你这样的法师拿去用。这玩意儿我用不着,拿去院子铲土可能是不错。这把刀上面有个精心设计的皮带,我爸都把匕首绑在自己手臂上,可以藏在袍子里。他说这是法师最后一道防线。”

匕首本身的确相当精致,以上好的钢铁打造而成。握在手中有些轻微的麻痒感,雷斯林猜测这兵器上面附有魔力。最后他将匕首别在腰带上,很感动地与勒穆尔握手。
 

“我们之后会去府上打扰,将书运走。”雷斯林顺便一提。

“希望你跟你这些朋友有时间跟我喝杯茶!”勒穆尔礼貌地鞠躬。

一行人与他寒暄一阵、互相介绍鞠躬,也答应离开时会去拜访,勒穆尔这才离开,要赶回去将各种植物埋回原位。

还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这群朋友。包围神殿的群众已经散开,据传贝佐教徒已经从地底密道逃进山区,而本地人打算组织一支队伍去将其一网打尽。天色快要亮了,晨风冷冽,酒醉的人体力不支也想休息了,男人想到自己还有农务要忙,女人也想到家里头还有孩子。海文镇的人零零落落离去,至于那些僧侣就去跟山里头的地精、食人魔作伴也罢。

这群旅伴也上路返回市集地,虽然还有一天生意可做,但是佛林特却说他要打道回府。

“这种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这里的人都傻了,真的是傻了。一开始有蛇,后来要吊死人,接下来又放火,乱来!”他对着自己胡子嘀咕:“一群疯子。”

“这样会少赚一天钱喔。”坦尼斯提醒他。

“我才不要这些蠢人的钱,”矮人大剌剌地说:“搞不好会被诅咒。我还在想要不要把赚的钱还回去。”

当然他并没有这样做,起程的时候他第一个就先将钱箱装好,牢牢固定在货车座位下面。

“我要感谢你们大家。”在空荡的街道上,雷斯林开口说:“也要跟你们道歉,害你们卷入这么危险的状况。你说得对,坦尼斯,我太低估这些人,没有搞清楚他们到底多危险。下一次我会小心。”

“我们应该是希望没有下次才对。”坦尼斯微笑回答。

“也谢谢你,奇蒂拉。”雷斯林说。

“谢我?”奇蒂又扬起嘴唇微笑:“谢我救你吗?”

“是。”雷斯林酸溜溜地说:“谢谢你救我。”

“别客气!”奇蒂笑着拍拍他肩膀:“真的不用客气。”

卡拉蒙在一旁面色郁闷,最后索性别过头。

战场才是奇蒂拉生存的地方,她面色红润,眼睛发亮,双唇也充满血色,简直像是喝下了刚刚杀伤者的鲜血。她还在笑着,勾起坦尼斯手臂依偎着他。“我说你的剑术可真不错,这种身手一定可以大赚一笔,真搞不懂你怎么没去当佣兵?”

“我现在过得也不错,而且安全得多。”他虽这么说,但脸上还带着笑,显然很高兴受到她的赏识。

“啧啧。”奇蒂不屑地说:“安全是老人家的顾虑!我们应该要并肩作战哪,我说啊……”

她将坦尼斯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话。显然之前两人的不愉快已经冰释。

“那要不要谢谢我啊,雷斯林?”泰索何夫在他身边又叫又跳:“你看你看!”坎德人把辫子举过肩膀,冒出浓重的烧焦气味,“我的头发被烧掉啦,不过打得还算精采啦,只不过没看见你被绑住烧掉的样子。有点失望啦,可是我想你也没办法。”说着便给雷斯林一个安慰的拥抱。

“嗯,也谢谢你,泰斯。”雷斯林将匕首从坎德人手中取回来。“还要谢谢你,史东。你的举止真的非常勇敢,虽然太莽撞了,但的确有勇气。”

“他们无权在公正审判进行以前就将你处决。他们做错事,我有责任要阻止,不过……”

史东忽然停在路中间,姿势僵硬。他用手按住受伤的肋骨,然后面对雷斯林:“我走过来的一路上仔细想过,我还是得坚持请你向海文镇警长投案。”

“为什么要投案?我并没有做错事。”

“谋杀女主祭……”史东皱着眉头,认为雷斯林还在故作轻佻。

“他根本没有对裘蒂思动手,史东。”卡拉蒙平和冷静地说:“我们进去那房间的时候,她人已经死了。”

 

史东有点困惑地看看这对双胞胎:“卡拉蒙,我以为你不会撒谎的。但是如果是为了你弟弟的性命,或许不一样。”

“或许,”卡拉蒙也承认:“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撒谎。我可以对着我父观的坟墓发誓,雷斯林这一次真的是无辜的。”

史东凝视卡拉蒙一阵子,之后点了一下头,终于接受他的说法,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进。

“你们知道是谁下的手吗?”史东问起。

兄弟交换一个眼神。

“不知道。”卡拉蒙低头盯着靴子,脚步在路上扬起许多尘土。

回到市集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很多商家正在开店,准备一天的生意。大家把雷斯林当成英雄一样迎接,为他的义行喝采,走回佛林特店铺的一路上都有人鼓掌,可是却没有人敢上前直接攀谈。

佛林特也不打算开店,关着窗板将货物运上车子。后来有几个商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过来打听究竟,却被矮人绷着脸斥走,令他们颇觉难为情。

但又出现一位意外的访客,海文警长亲自登门造访,想要见雷斯林一面。奇蒂拉抽出剑,叫小弟躲着别出去,气氛仿佛一触即发,可是雷斯林却要姊姊放下武器。

“我没犯罪。”他说这句话时,眼神重重落在姊姊身上。

“你太天真了!”奇蒂拉听了不大高兴,粗鲁地将剑收回鞘中:“去吧、去吧,这次可别指望我会去救你。”

结果警长却是来道歉的。他的态度很不情愿也非常尴尬,但是那个年轻的女祭司后来承认,自己听见惨叫声峙,的确见到了雷斯林与双胞胎哥哥在一起,之前没有说出实情,是因为自己当下并不希望贝佐教行骗的事情给一个法师揭穿,然后垮台。然而主祭事后的行为却使她骇然,所以不想与那个教团再有牵扯。

“她会有事吗?”卡拉蒙有些担心。

“不会。”警长耸耸肩:“年轻一辈的祭司跟大家一样,受到受害女主祭与她丈夫的蛊惑。大家都一样,需要平复心情就是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目光转向升上树顶的太阳,眯着眼睛不看那对兄弟:“海文镇对于法师的接受度不高,勒穆尔比较不一样,他没什么危害,所以大家不在意。但是应该不会接受别人了。”

“他不是应该要谢谢你?”卡拉蒙既不解又不甘。

“谢我做什么?”雷斯林苦笑道:“谢我毁了他的工作?如果那个警长不知道裘蒂思和贝佐教那群人都是骗子,那他就是阿班尼西亚最蠢的人。但如果他知道,则代表他一定收了人家很多好处,才会什么都不管。不管是哪一种状况,他都干不下去了。你涂些药膏在手上吧,哥哥,看起来好像很痛。”

帮哥哥清理伤口、抹上药膏以后,雷斯林准备上货车躺下,将打包工作留给其余人处理。他真的是累坏了,疲惫得像是生了重病,但就在他要登上车厢时,一个穿着棕色袍子的人忽然靠近。

雷斯林转过身,希望对方识趣主动离开。那人的模样像是个牧师,但雷斯林最近见到太多这种样子的人,这辈子都不想与他们有牵扯。

“一下子就好了,年轻人。”陌生人拉住雷斯林的袖口。“我明白你这一天下来已经累坏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打垮了贝佐那个假神。我们这群信徒欠了你很大的人情。”

雷斯林闷哼一声,将对方的手拉开,赶紧登上车厢。那男人还是站在车子旁边,四处张望。

“我叫做韩德瑞克,职称是大神官。”他提及身分时脸上颇有尊严:“我代表的是一个新的信仰。现在贝佐教那帮骗徒被赶走了,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好好扎根。我们是一群叫做‘追寻者’的人,因为我们想要找到真正的神。”
 

“那还真要祝你们成功。”雷斯林说。

“一定会的!”对方完全没听出雷斯林的嘲讽。“也许你会有兴趣──”

雷斯林没兴趣。帐棚、睡袋等等卷好了搬上车他抽了一条毯子摊开,倒向叠好的帐棚上。

那个牧师还在附近逗留,啰哩啰唆地说着他心中的神。雷斯林把袍子的罩帽拉上来盖住脸,好不容易才逼得他离开。雷斯林对这人没留下太多印象,后来根本忘记这回事。

他躺在车上想要睡一觉,可是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火焰,感觉到高温,嗅到烟雾的味道,然后惊醒过来,全身抖个不停。

当时那种无助的感觉深深烙印在心上,他伸手触及那把匕首,指尖轻轻摸着边缘,冰冷、锋利,但令他安心。从这一刻起,他会随身携带这把刀,这是他最后的防身武器,即便意义在于可以亲手了结自己性命,而不是任敌人宰割。

他又想到了另一把刀,落在谋杀案受害者身旁那把刀。他知道那是奇蒂拉的刀。

雷斯林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好好放松。

罗瑟蒙的孩子已替她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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