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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们从天知道多远的地方,从天知道多少个百年和千年——根据时间膨胀来计算,见鬼,没准单位应该是百万年——之前诞生。他们发源于某颗无人记得的恒星之下的外星泥坑之中,他们挣扎、奋斗、进化,正如人类从只能躲避恐龙的渺小无助的哺乳动物进化而来。然后银色恩耶人来了,杀死了他们的幼仔,将他们驱赶到群星之间。许多个世纪间在黑暗中盲目逃亡,一群选择了这条路,而另一群选择了另外一条,多少族人就此迷失。然后他们来到这里,来到了圣保罗星,躲藏于北方远处的群山之下,就像孩童躲在毛毯下面:别让怪物看见我。
如此漫长的时间,如此遥远的路程,接下来的一切却要仰赖某个自身难保的自私混蛋。雷蒙几乎有些同情他们了。
我会杀光你们,在最初的那一天,萨赫尔刚刚嵌进雷蒙的脖子的时候,他曾这样想过。我会想法子割断喉咙上的这玩意儿,然后我会回来杀光你们。
如今他的机会来了。他挠了挠胳膊,虽然那儿一点都不痒。
“我能抽支烟吗?”他问。
“你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吧。”那警察板着脸说。
撒谎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马奈克和那群外星人利用了他,把他当做工具、为他们自私的目的制造出来。向恩耶人揭发他们,就能报一箭之仇,同时还能让他成为总督眼里的英雄。他有充足的理由坦白一切,正如他有充足的理由对埃尔雷伊的事守口如瓶那样。但天平的另一边,还有科尔,也就是幼体。它们遭受杀戮,而雷蒙和马奈克想象不出理由为何。
更何况,他不喜欢对那些蠢外星人惟命是从,无论是马奈克还是这个恩耶人。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雷蒙说,“你们他妈的究竟有什么用意?”
那位警督看了眼恩耶人,又看了看监控摄像头,然后转回目光。但这些发生在一瞬间,就像扑克玩家泄密的表情。
“我们的确想知道。”那警察说。
“总督想知道我这件破浴袍的事?”雷蒙说,“他是不是还准备闻闻我的短裤?别胡扯了。”
恩耶人开口了。它的声音高亢、尖利而又别扭:那东西说的语言对它来说不仅仅是外语,甚至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你为何拒绝?”
雷蒙用下巴比了比那个警察。
“我不喜欢这个该死的家伙。”雷蒙说。
恩耶人思考着,长长的舌头伸了出来,将唾液涂满身体。那警察的脸因为愤怒几乎涨成了紫色,但他什么都没说。现在掌控全局的成了外星人,权力的交接显而易见。雷蒙努力放松身体,同时思绪飞转。他的一部分大脑充斥恐慌,而另一部分却轻蔑而愉快。感觉就像在跟人打架。
他乐在其中。
“你,”恩耶人说,“叫保罗的那个。”
那警察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就差立正敬礼了。雷蒙嫌恶地摇摇头。
“你走。离开。别再回来。”
那警察眨了眨眼,嘴巴张开了一瞬间,然后用力闭上。他看了看自己的上司,后者耸耸肩,朝门那边点点头。那警察——保罗——走出审讯室,动作僵硬得像是屁股上绑着扫帚。雷蒙对剩下的那个人类抬起一根手指。
“嗯,伙计,”他说,“我现在能抽烟了吗?”
警督年岁较长,他的愤怒也留有余地,让眼角能够透出一丝兴味。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自行点燃的廉价香烟,在地板上一划,然后丢给桌子对面的雷蒙。它的气味就像用旧的厚纸板,抽起来就像屁。雷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在烟雾缭绕中开口说话。
“那是我的浴袍,”雷蒙说着,指了指左手,“有好些年头了。我的货机出事的时候我正在睡大觉,身上就穿着这个。不穿鞋可让我吃足了苦头。现在还留着水泡哪。”
“它是从哪弄来的?”恩耶人的嗓音像是笛声。
这时雷蒙已经编好了谎话。他为此很是得意。
“从你们那里。”他说。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那位警方的高官把身子凑前了一厘米。他的嗓音既带着和蔼的戏谑,又带有冰冷钢铁般的威胁。
“别太过分,伙计。”
恩耶人前后扭动身子,双眼缓缓转动。谢天谢地,它的舌头回到了那只不起眼的喙里。根据多年以前的经历,雷蒙知道,恩耶人不舔舐自己的时候,就表示它发火了。
“我是过来的途中弄到它的,”雷蒙说,“从地球过来的时候。坐着恩耶飞船。那会儿有几个你们的族人想学习玩扑克。我们当时正好在玩,就让他们加入了。他们烂透了。有一次我喝醉了,就答应其中一个大块头用这件该死的浴袍来抵威士忌的债。他说那是战利品之类的狗屁玩意儿,记不清了。总之,他的一对四和一对七输给了我的三张Q,然后我就得到了一件浴袍。那会儿浴袍还显得太大了,我只好让他裁剪成适合我的大小,不过从那时到之前都很合身。”他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玩意儿究竟重要在哪里?”
一股臭鸡蛋和煮芜菁的臭气在房间里弥漫,强烈到令他的眼睛流出了眼泪。“这一个应当隔离。”恩耶人说,眼睛仍旧盯着雷蒙,但话显然是对那个警督说的,“不可有交流。”
“我们会负责的,阁下。”那位警察说。恩耶人转过身,雷蒙看到警督肌肉绷紧,而外星人的舌头伸了出来,舔舐了他一番作为告别。看来他已经习惯了,雷蒙心想——不小心表现出了一丝快意。等恩耶人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房间后,那位警察扬了扬眉毛,阴沉地笑了。雷蒙耸耸肩,抽完了那根烟。他觉得自己恐怕会有一段时间抽不着烟了。
两个身穿制服的条子走进门来,把他押送到另一个房间。对雷蒙来说,警察局大楼下面的牢房也算不上新鲜,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头脑清醒时走过那条灰色大理石的走廊。他瞥见警督还在用手帕擦拭脖子,同时跟一个表情认真的高个子男人说话,雷蒙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是总督。就在他快要走出那些人的视线时,第三个人看了雷蒙一眼——那是个留着黑色直发的女人。走下楼梯的时候,雷蒙还担心自己恐怕没机会跟她打招呼了。自从在埃尔雷伊酒吧的那一晚,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之前警察就在牢房那边等着。雷蒙能感觉到怒气像热量那样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他感到口干舌燥。两个守卫拉住雷蒙,警察像狩猎中的猫儿那样大步走上前来。
“我知道你在撒谎,”那警察说,“你以为你能用货机失踪这种鬼话欺骗他们?我能闻出你身上的谎话味道。”
“那你觉得我在藏什么?”雷蒙说,“你觉得这都是什么大阴谋的一部分?我到野外去,损失了我的一切,还差点死掉,这些就为了一件浴袍?你究竟有什么好发火的,伙计?”
警察走上前来,紧盯着雷蒙。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暖到让人不舒服,闻起来有胡椒和龙舌兰酒的味道。他比雷蒙高上五六厘米,显然靠近就是为了凸显出这一点。雷蒙不得不抗拒自己的本能,不让自己抽身后退,避开那个愤怒的大个子。
“我不知道你在藏什么,”那条子说,“我不知道那些舔舌头的混蛋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但我知道约翰尼·乔·卡德纳斯不是杀死大使的人。所以不如你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头绪,伙计。所以不如你别挡我的路了。”
警察露出半是讥讽、半是微笑的表情,然后退到一旁。他对其中一名守卫点点头,然后说:“把他关进十二号牢房。”
那守卫点点头,推着雷蒙前进,感觉就像走进一座沉重的雨篷下面,两边是钢筋混凝土的墙壁,以及没有粉刷过的组合牢门和铰链。雷蒙穿过一段交叉的走廊,然后是一小段过道。空气浓重污浊。在其中一间牢房里,有个可怜的混球正在大声哭喊,声音传了过来。雷蒙努力不去在意,可他腹中的郁结越来越紧。他们会把他在这儿关多久?谁会来为他辩护?
什么人也不会有。
十二号牢房的门无声地打开,雷蒙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两侧墙壁上各自装有四个铺位,房间的中央有个开口,充当厕所。牢房里的照明是白色的LED灯,嵌在天花板里,外面罩着一层安全玻璃。有人在玻璃上刻了几个字,但灯光太亮,雷蒙看不清。牢门关上,电磁插销伴随着低沉的响声插进凹槽。靠下的铺位上有个人翻过身来看他:那个人是个大块头。他肩膀宽阔,头皮上满是脸颊的刺青,鬓角处有一小撮开始花白的黑发。他的眼睛就像狗儿。雷蒙的卵蛋都快吓得缩回去了。
“嗨,约翰尼·乔。”雷蒙说。
一直等到约翰尼·乔下死手之前,他们才把他带出牢房,半是拖拽地把他丢进另一间牢房。雷蒙躺在混凝土地板上,发觉自己还在呼吸。他的嘴巴里全是血的味道,肋骨隐隐作痛,左眼睁不开来。他觉得有几颗牙松动了。牢房里的LED灯关着,让他很有种置身墓穴,或者是外星人的培养槽的感觉。这个念头让他笑出了声,然后是笑这个动作带来的剧痛。笑还有另一种理由:绝望,痛苦。
赶了那么远的路,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最后却要在警察局大楼下面的牢房里慢慢腐烂。而这又是为了谁?那些羞辱过他,利用过他的外星人?他半点也不欠他们。对于马奈克和那些狗娘养的混蛋,雷蒙没欠他们任何东西。他甚至不记得当时为何会有亏欠他们的念头了。那些被恩耶人屠杀的幼体,并不是人类的孩童。他们不重要。如果他把实话说出来,他就能离开了。他可以去找莱安娜;或许给老马丁·卡苏斯留个言,说他有多么抱歉,说他明白马丁为什么要杀死他;也可以坐在河边,听着河水拍打码头的声响,还可以再弄一架货机,然后飞到没有人类、没有外星人、也没有监狱的地方。他所要做的只是说出真相。
他用手肘支撑着起身。
“我坦白,”他用嘶哑的声音叫着,“来啊,你们这些蠢货。你们想知道在野外发生了什么,我他妈全都告诉你们。我坦白。放我走!”
没人听到他的话,牢门也没有打开。
“放我走吧。”
他精疲力竭地在地板上睡着了,梦见他的双生兄弟在牢房里陪着他,抽着香烟,吹嘘着雷蒙不记得的那些猎艳经历。他想对那个人大吼,说他们有危险,说他应该离开,然后才想起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双生兄弟,后来又变成了马奈克和帕伦奇,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跟那个欧罗巴人的女伴上床的经过,这时雷蒙插了嘴,在头脑中抗议说,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你怎么知道?”他的双生兄弟问道,“你又不在场。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雷蒙·埃斯佩霍。”雷蒙大喊着,那些话让他自己惊醒过来。
在黑暗中,他背脊下面的牢房地板比普通的岩石还要坚硬,雷蒙摇摇头,直到最后一缕睡意也已离去。他强迫自己坐起身,评估自己的伤势。最后他断定,这些伤口只是很疼,但并不太危险。他开始厌恶自己——为他的软弱,为他即使在警方做出这种事以后还想选择合作而感到厌恶。马奈克和那些外星人像对待狗儿那样给他系上项圈,可他们并没有为了取乐把他跟精神病人关在一起。只有人类才办得到这种事。
“我会杀了你们这些混蛋,”他对脑海里的那个警察,对他的上司,对总督说道,“我会想方设法逃出这儿,然后一个一个地杀掉你们这群可怜虫!”
就连他自己,说这些话时也没什么自信。等牢门开启时,他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那位警督走了进来,走道里的灯光包围在他身周,就像一道光环。等雷蒙的双眼适应了光亮之后,他看到那人的脸上挂着无奈但又愉悦的神情。
“你看起来气色不佳啊,埃斯佩霍先生。”
“是啊。不如你去跟约翰尼·乔·卡德纳斯过上十个回合,然后看看结果如何。”
天花板上的LED灯亮了起来,这时牢门关上,只留下他们两人在房间里。
“我可不怕,”警察说,“他今早已经被吊死了。你要香烟吗?”
“不了,”雷蒙说,“我打算戒烟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伸出了手。那位警督坐在雷蒙身边,在地板上划着了一根香烟,然后递给他。
“等会还有吃的送过来,”那人说,“保罗的事我很抱歉。别人让他难堪的时候,他总是沉不住气。何况有恩耶人陪在你身边,总督还通过监视器看着。好吧,他是反应过度了。”
“你把这叫做‘反应过度’?”
警督就像个久经世故的人那样耸了耸肩。
“总得有个叫法,”他说,“他们准备彻底分析你的说法。说真的,雷蒙,这是无可避免的。”
“我干吗要撒谎说我的货机——”
“没人在乎你的货机。恩耶人为那件袍子都快发狂了。它是某种外星古物什么的。”
“我他妈就是这么说的!”
警督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如果你在掩饰什么,我们会弄清楚的。总督可不打算帮你的忙。他知道是你杀掉了欧罗巴大使,就算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至于警察……噢,如果总督不想帮你,我们也没办法。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恩耶人为它都快发狂了。他们要我们想办法让你说实话。”
雷蒙把一口烟深深地吸进肺里。等到再次吐出的时候,他能看到走廊里传来一小股风,吹散了烟雾。烟雾让空气的流向清晰可见。
“你在替他们谈判?”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能把他们想知道的事说出来,情况就会好许多。毕竟,真正的权势掌握在他们手里。”
雷蒙将下巴靠在膝盖上。记忆汹涌而来,这样的闪回是许多天来的头一次,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开始时是一阵大笑。女人的大笑声,盖过了老虎机叮叮当当的响声。雷蒙当时在埃尔雷伊酒吧。记忆清晰起来。弥漫的烟雾,酒吧里令人安心的昏暗。他想起了手里的玻璃杯,还有用指甲敲打时发出的清脆响声。镜子在昏暗的灯光和常年的烟熏之下发暗发灰。乐声轻柔地奏响。没有人花钱点歌,于是扬声器里的音乐也没有响到可以伴舞的程度。“这跟权势有关。”欧罗巴人说,他的声音响过了头。他喝醉了,但醉得并不像他伪装的那么厉害。他的口音很重,带着鼻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跟暴力不同。跟肉体的暴力不同。”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扫视酒吧。这儿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都能听见她和她的欧罗巴护花使者之间的对话。她和镜子里的雷蒙目光交接了一瞬间,然后转过头去,大笑起来。她没有赞同欧罗巴人的话,也没有反驳。他当她做出了回答,继续说了下去:就好像她的看法根本不会影响他的论点。
“我是指带你出来,”他说着,手按在她的胳膊上,仿佛在说明似的,“你跟我出来,是因为你别无选择。不,不。别不同意,没关系的。我是个阅历丰富的人。我明白。我是个来访的大人物,你的老板希望让我开心。这就给了我权势,明白了吗?你这不是跟我到酒吧来了吗?”
那女人说了句什么,声音低不可闻,嘴唇僵硬地摆出微笑。但她是白费唇舌。
“不,说真的,”那人说,“如果我告诉你马上和我回房去,跟我上床,你会怎么做?我是说,你说得出那个‘不’字吗?你说得出来,对不对?你可以说你不想去。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会炒你鱿鱼,就像这样。”他打了个响指,露出冷笑。
雷蒙抿着他的酒。这杯威士忌喝起来就像水。但他暂时没去听欧罗巴人说了些什么,一直到杯子里的冰块融化成指甲盖大小的椭圆形。
“甚至可能不在我的房间,”欧罗巴人说,“就在后面的巷子里。我可以带你到那儿去,叫你脱掉这些衣服,然后分开双腿,然后,说真的,你又能怎么样?只是假设,你知道的,我只是说假如而已。这就是我所指的权势,我的权势强过你。这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而你是个坏人。这跟道德没有半点关系。”
他按在她胳膊上的手滑落下去。雷蒙坐在那里,猜想那只手已经摸到她的大腿,甚至是更私密的地方。她现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还在笑,但笑容却是僵硬的。那台老虎机安静下来。酒吧里的其他人都不再说话,但欧罗巴人并没有察觉。也说不定他察觉到了,而这正是他的目的。让所有人都听见,都知道。雷蒙对上米克尔·易卜拉欣的双眼,轻轻敲了敲酒杯的边缘。那位酒吧老板没有说话,只是往杯里又倒了些酒。
“一切都跟权势有关,”他的嗓门压得更低了。那个女人笑着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这代表紧张,“你明白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明白。”她说,声音更尖了些,“我真的明白。但我想我是时候——”
“别起来。”那个欧罗巴人说。他的口气并不是在请求。
真他妈的,有人小声说道。雷蒙喝光了他的威士忌。这是第四杯了,也或许是第五杯。米克尔有他的存款信息,如果他的钱用光了,就会直接把他赶出去。雷蒙把空杯子放到吧台上,又故意将双手按在上面,打量起来。如果他醉得太厉害,这双手就会不像是他的手。这双手像是他自己的,基本上。这说明他足够清醒。他看向前方,然后看到了朦胧的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自己略微笑了笑。那女人大笑起来。笑声里没有快乐,只有恐惧。
“我希望你说‘我明白了’,”欧罗巴人嗓音低沉,“然后我希望你跟我走,让我看看你有多么赞同我的话。”
“嘿,蠢货,”雷蒙说,“你想要权势?不如你到外面来,让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那欧罗巴人转头看去,面露惊讶。周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整个酒吧的人都开始起身欢呼。雷蒙看到那欧罗巴人的眼里掠过一丝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雷蒙摸了摸袖管里的刀子,咧嘴笑了。
“你在笑什么呢,孩子?”那位警督说。
“我只是在回想一些事。”雷蒙说。
随后他又停顿了很久。警督朝他弓下身子,他们俩就像是同一间牢房里的两个囚犯,
“你想翻供了吗?”他问。
雷蒙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灰色的烟雾。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半打自以为是的回答。他可以用那些话来证明,他不害怕他们,也不害怕把他们当做猎狗来利用的外星人。最后,他选择了这样的回答:“不。”
“随你的便吧。”那位警督说。
“我还能有吃的吗?”
“当然。还有,帮你自己一个忙,重新思考一下。而且要快。保罗已经想好怎么跟恩耶人证明你满嘴胡话了。如果他们要把你带回飞船上,那么你非去不可。到那时,你就死定了。”
“感谢你的警告。”雷蒙说。
“De ndad。注释1”警督说。从他的口气可以听出,这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顺口一提而已。
 
  1. 西班牙语的“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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