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噗哧一声，屏风上一只孔雀的眼睛闪出火光。子弹正中玛格莉塔后脑，正是杀手瞄准的部位。鲜血、骨头和脑浆溅在镜子上，玛格莉塔往前仆倒，脑袋啪的一声撞在一堆化妆品之间。
那人一袭黑色紧身衣，从屏风后跑了出来。他双手戴着黑色手套，拿着一把装了灭音器的小手枪。他瞄了挂在阳台栏杆上的涂胶小铁钩一眼，铁钩尾端系了一条绳索垂到中庭。玛格莉塔死了，任务完成，但他知道屋里还有一名英国情报员。他看了看腕表，车子还有十分钟才会到大门外来接他，够他将那头英国公猪送到地狱去了。
他将枪上膛，穿越廊式衣柜。这里就是那贱人的卧房。烛光微微，棉被突起一个人形。他举枪瞄准人形的头部，另一手稳住持枪的手腕。灭音器发出噗哧一声，然后又噗哧一声。每打一枪，人形就跳一下。
就像艺术家完成作品后一定要亲自欣赏一番，杀手走到床边将棉被掀开，想瞧瞧死者是谁。
没想到不是尸体，而是人形架，两个弹孔。
他右手边闪过一道影子。是人，动作很快。杀手惊惶转身想要开枪，但一把椅子打在他肋骨和背上，他手指还来不及扣扳机，枪就飞了出去，掉进棉被的皱折里不见了。
杀手很壮，身高一米九，体重破百，浑身都是吃牛肉生出来的肌肉。椅子的重击让他有如冲出隧道的火车头暴吼一声，虽然踉跄几步，却没有被打倒。对方还来不及再次攻击，他就将椅子从对方手中夺了过来，同时抬腿踹了对方腹部一脚，随之而来的闷哼让他心头大悦。只见那名英国情报员穿着咖啡色长袍，抱着肚子撞到了墙上。
杀手抄起椅子砸了过来。麦克看见那人双手一甩，知道椅子来了。他侧身闪开，椅子砸在墙上断成了碎片。那人随即扑上来，手指掐住他的咽喉，狠狠钳住他的气管。麦克眼前出现黑点，鼻子闻到血和脑浆的铁味。刚才他一听见灭音器致命的低鸣，就闻到了这股味道。玛格莉塔丧命的气味。
这家伙是职业的，麦克心里明白。这是男人对男人的战争，几分钟后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来吧。
麦克迅速举起双手，架开杀手的锁喉掌，随即右掌一挥，朝对方鼻子扫去，想要一掌将杀手的鼻梁打进脑袋里。但对手动作敏捷，立刻撇头闪躲，不过鼻子还是被打爆了，痛得他双眼飙泪，倒退两步。麦克扑上去左右补了他下巴两拳。杀手下唇裂了，但趁势抓住麦克的长袍衣领，将他整个人举起来，朝卧房门口狠狠甩了过去。
麦克跌到走廊上，撞到其中一副盔甲。盔甲哐啷一声从架上倒下。纳粹杀手双唇淌血夺门而出，麦克正挣扎着起身，被那人一脚踹在肩上，又在走廊往后弹飞了两米半。
杀手环视四周，看见两旁的盔甲和武器不禁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丝敬畏，彷佛走进了暴力的圣殿。他拿起一把流星锤，木把前端用一条一米长的铁索系着一颗插满尖刺的铁球。他开心甩动锤子，让铁球在头上旋转，一步步朝麦克葛勒顿逼近。
那中世纪的武器虎虎生风，朝麦克的脑袋扫来。他迅速闪身后退，避开了铁球的扫荡。但他还没来得及站稳，铁球已经又从反方向扫来。尖刺擦到长袍，他往后一跳，撞到了另一副盔甲。盔甲倒下时，他趁机抓了一面盾牌，随即往下一挡，正好挡住扫向他双腿的铁球。抛光的盾牌表面迸出一道火光，震动从他手臂窜向受伤的肩膀。杀手甩锤过头，由上往下劈向麦克的脑袋。麦克将盾牌猛掷出去，击中那人的膝盖。对方双腿一软，往前仆倒。麦克正想朝杀手的脸踹一脚，突然改变了主意：把腿踢断了，对他逃跑可没好处。
杀手站了起来，手里依然抓着流星锤。麦克冲到墙边从挂勾上抽出一把阔刃剑，转身面对杀手的下一波攻击。
德国杀手见到长剑，面露提防之色，抛下比较短的流星锤，改拿战斧。两人对峙数秒，互相寻找缝隙，接着麦克挥剑突刺，但被战斧铿锵一声格开。杀手朝麦克扑来，闪过长剑扬起战斧往下一劈。麦克举剑抵挡，战斧击中剑柄迸射出蓝色的火光，长剑应声而断，他手上只剩一小节剑刃。杀手扬斧朝他的脸部挥来，满心期待以铁击脑的快感。
电光石火之间，麦克算好了角度和冲击的力道。他知道自己只要后退一步，脑袋就会不保，往左往右闪躲也不例外。于是他不退反进，朝杀手挤去。由于攻击脸似乎没什么用，他便挥拳朝对方门户大开的腋下打去，指关节毫不留情地对准了血管和动脉。
杀手惨叫一声，手臂全麻，抓不住斧头。战斧脱手而出，嵌进橡木墙里，足足有五公分深。麦克朝对方断掉的鼻梁就是一拳，见杀手仰头后退，又朝对方的下巴补上一拳。纳粹杀手发出闷哼，口吐鲜血，身体撞在二楼栏杆上。麦克追上去，扬起手臂准备攻击对方的喉咙，但对方突然伸手双手，再次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麦克死命挣扎，但找不到施力点。杀手伸直双手掐着他，再过几秒就会想到可以将他扔到楼下，摔在磁砖地板上了。麦克头顶上方六十公分处有一根橡木横梁，但表面又亮又滑，没地方好抓。他血冲脑门，全身毛孔渗出油腻的汗水，而体内深处开始有东西伸展蠕动，从暗影中醒来。
杀手手指嵌进他的动脉，阻断了血流。杀手用力摇他，既出于蔑视，又打算掐得更紧。快结束了。纳粹杀手看见对方的眼睛开始鼓胀。
麦克举起双手，手指扫过橡木梁，身体剧烈颤抖。杀手以为他快死了。
只不过这个他不是麦克，而是牠。
麦克的右手开始扭曲，斗大的汗珠滑落脸庞，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手背上毛发起伏，肌腱抽动，骨骼哔哔剥剥，发出微弱的碎裂声。他手掌隆起，关节肿胀，肌肉变得厚实色杂，黑色毛发开始往身体其他部位蔓延。
「去死吧，你这个贱货!」杀手用德文说。他紧闭双眼，将所有力气放在手上，想把对手掐死。快了……就快了。
有东西在他手掌底下蠢动，彷佛骚乱的蚁群。被他掐着的身体变重变厚了，而且发出刺鼻的兽臊味。
杀手睁开眼睛，注视他的手下败将。
他掐着的不再是人。
他惊呼一声，双手一甩，想将那东西抛到栏杆外。但那怪兽一双脚爪紧抓着橡木横梁，像锁扣一样，同时举起依然像人的膝盖踹了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将他踹昏。他放开那怪物，死命退开，嘴里依然发出惊呼，只不过变成尖细的哀鸣。他踩到散落的盔甲跌了一跤，用爬的朝卧室房门逃去，回头一看只见怪物松开了抓住横梁的脚爪落在地上，身体抽搐颤抖，从棕色棉布长袍里冲了出来。
这位杀手中的杀手，头一回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惊恐。
那怪物站稳脚步朝他爬来。牠还没完全变形，但绿色眼眸紧盯着他，一副非置他于死地的表情。
杀手抄起一支长矛朝牠刺去。那怪物跳开了，但矛尖扫过牠畸形的左颊，在黝黑的皮上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杀手慌张乱踢，想逃进卧房到露台的扶手，但突然觉得两道利齿咬住了他的脚踝，折牙签一样轻轻松松将他踝骨咬断。那怪物嘴开嘴阖，轮到他另一脚小腿被咬，同样肉开骨裂，杀手登时瘸了腿。
他呼天抢地，但老天相应不理，只听得到那怪物肺部规律的呼息。
他挥手想赶走牠，但人手毫无用处。那怪物扑了上来，湿濡的口鼻和怒目逼视的双眼贴在他面前。接着牠的口鼻扫向他的胸口，利齿闪闪发光。他感觉胸骨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接着又一下，几乎将他劈成了两半。利爪开始肆虐，指甲划过鲜血直溅。杀手拚命挣扎反抗，但拚了命也没用。怪物的爪子刺穿他肺部，扯开起伏胀缩的组织，直捣核心。牠的口鼻和牙找到了怦抨跳动的奖赏，头甩个两下，杀手的心脏就从血管之间扯了出来，有如熟透的水果滴着血红的汁液。
利齿咬破心脏，汁液灌进口中。杀手眼睛依然睁着，身体抽搐，但血不断从体内涌出，再也无法支撑大脑的运作。杀手颤抖着发出一声恐怖的呻吟，那怪物仰头嚎叫应和，声音有如丧钟响彻了整间屋子。
接着，那怪物将脸凑进被扒开的胸膛，开始饱餐一顿，怒气冲冲地将人体内部的奥秘翻搅、撕裂。
当开罗的灯火逐渐熄灭，第一道紫红色的阳光在金字塔顶端浮现，玛格莉塔伯爵夫人邸宅里的半人半兽抽搐、呕吐，吐出可怕的骨骸与尸块，形成了一片漫流的红海，流过栏杆滴在楼下的磁砖地板上。那全身赤裸的怪物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失控颤抖，在没有人听得见牠的死寂屋里独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