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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白石宫殿 第一章

  「米凯尔!」女子穿越时空呼喊着:「米凯尔,你在哪里?」转瞬间,艾莲娜葛勒顿诺夫见到了风筝,接着绿色眼眸找到了她的儿子,发现他站在原野彼端,几乎就要进到茂密的森林里了。这天是一九一八年五月廿一日,微风从东吹来,带着淡淡的烟硝味。

  「回家啰!」她喊着小男孩,看见他朝她挥手,开始收线。风筝有如白鱼咬住饵轻点着。艾莲娜高佻黑发,肌肤柔美如搪瓷,葛勒顿诺夫的宅第矗立身后,两层楼的俄罗斯建筑棕墙红顶,屋顶尖斜,矗立着几支烟囱。宅第周围种满大朵向日葵,碎石车道从屋前到铸铁大门,转接通往莫洛克镇的泥土路。莫洛克是离宅第最近的小镇,往南大约十公里。距离最近算得上是城市的地方,是明斯克,往北八十多公里,路况很糟。

  俄罗斯幅员辽阔,佛耶多葛勒顿诺夫的宅第只是针尖上的一粒沙。但这片占地五公顷半的草原森林却是葛勒顿诺夫的世界,从沙皇尼古拉二世一九一七年三月二日逊位之后便是如此。尽管沙皇在亲自署名的逊位宣言祈祷「天佑俄罗斯!」,结果他自己却死在祖国手上。

  然而,年幼的米凯尔对政治一无所知,对俄国的红白内战及名叫列宁和托洛斯基的冷血份子毫无概念。在他收回风筝之处的两百公里外,村庄被敌对势力铲成了平地,饥荒四起,妇孺被吊死树上,身体抽搐,手枪沾满了死者的脑浆。而这些他都侥幸地一无所悉。他只知道父亲是战争英雄,母亲美丽动人,姊姊有时会捏他脸颊,喊他小无赖,而今天是他期盼已久的野餐。他顶着风将风筝收了下来,轻轻夹在腋下,越过原野朝母亲奔去。

  米凯尔不知道的事,艾莲娜知道。三十七岁的她一袭春天的亚麻白长洋装,额头与两鬓开始灰白,眼睛和嘴角也爬满了深纹。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内心长久来的苦闷。佛耶多离家参战太久了,并且在一个叫考威尔的沼泽杀戮战场受了重伤。别了,圣彼得堡的歌剧与灯光灿烂的庆典。别了,莫斯科的热闹市集,还有沙皇尼古拉和皇后亚丽珊德拉的皇家庭园派对与宴会。

  「妈妈,我让风筝飞起来了!」米凯尔跑近了喊道:「妳有看到它飞多高吗?」

  「喔,那是你的风筝呀?」他母亲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是云被线绑着呢!」

  米凯尔发现母亲在逗他,便又强调一次:「是我的风筝!」母亲握着他的手说:「我的小云儿,快点下来,我们还要野餐呢。」她摁了摁儿子的手──他兴奋得跟烛火一样──带他朝宅第走去。受雇的迪米屈已经备好马车,并从马厩里牵了两匹马到车道上,十二岁的艾莉西亚则是拎着野餐篮站在门口。常陪艾莲娜一起缝纫的女仆苏菲拎着另一只野餐篮走了出来,协助艾莉西亚将两只篮子放进马车后面。

  佛耶多也从宅第里出来了。他一只手臂挟着卷起来的棕色毯子,另一手拄着鹰头拐杖。他右腿被机关枪子弹击中,不良于行,而且明显比左腿细,但已经练得可以走得很优雅。他将毯子放进马车后面,抬起胡髭灰白的脸庞迎向阳光。

  即使相识多年,艾莲娜见到他依然会脸红心跳。他高而结实,体格如剑士一样,尽管四十有六,身上带着刀伤和子弹留下的疤痕,却仍然显得年轻,拥有旺盛的好奇心与生命力,有时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老人。他鼻子细长,下巴方正,深邃的棕色眼眸,一张脸曾经给人感觉粗犷而严峻,是冲撞极限的男人的脸庞。如今,这张脸已经被现实磨平了。他不再为祖国效命,此后将在这里,在这片远离风暴核心的土地上度过余生。沙皇逊位迫使他离开军旅,虽然很不好受,但他不再有感觉了,就像被截去的肢体一样。

  「天气真好。」他望着微风轻抚树梢这么说。他穿着仔细熨过的棕色制服,胸前缀满勋章和绶带,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依然绣着沙皇尼古拉的纹章。

  「我让风筝飞起来了!」米凯尔迫不及待对父亲说:「几乎到天顶上了!」

  「很棒。」葛勒顿诺夫说完伸出手来,对艾莉西亚说:「我的小天使,可以扶我上车吗?」

  艾莲娜望着女儿扶她父亲上了马车,而米凯尔抱着风筝站在一旁。她拍拍儿子的肩膀说:「走吧,米凯尔,我们去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带了。」

  两人将风筝放进马车后面,迪米屈关起行李厢,将门闩扣上。艾莲娜和儿子上了马车坐在佛耶多和艾莉西亚对面,四人从铺满红丝绒的车厢里朝苏菲挥手道别。迪米屈马鞭一挥,两匹栗色驮马便拉着车出发了。

  米凯尔望着椭圆窗外,艾莉西亚在画图,父亲和母亲低声交谈,谈些什么他几乎都不记得了:圣彼得堡的春祭、他出生时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一些熟悉的人名,因为他之前听过。他望着平缓的原野变成了高耸的森林,有橡树和其他常绿树,听着车轮吱嘎作响和缰绳叮叮当当。马车经过花开遍野的草地,甜甜的芬芳飘进车厢。艾莉西亚抬起头来,米凯尔看见森林边缘出现一群野鹿。他从十月中就被关在了宅第里,一直到四月底,每天耐心做着他和艾莉西亚的家教玛各妲教他的功课。此刻,春意大举袭来,让米凯尔所有感官都鼓噪难耐。冬天的惨白已经从大地洗去,至少眼前当下,米凯尔的世界再次披上了细致的新绿。

  五月的野餐是他们家的年度旅行,也是让他们跟圣彼得堡的往日生活保持连结的仪式。今年,迪米屈替他们找了一个好地方,不用赶路,距离葛勒顿诺夫的宅第约一小时车程,在一处湖边。

  湖水澄蓝,风起涟漪,迪米屈将车开上一处草地,米凯尔听见一群乌鸦在一棵高大多瘤的橡树上呱呱鸣叫。湖边森林环绕,翠绿的大自然完整无暇,东南西方一百五十多公里内没有村落,不受人类打扰。迪米屈将车停妥,放好轮楔,让两匹马在湖边喝水,而葛勒顿诺夫一家则是从车上取出野餐篮,在可以眺望湛蓝湖水的地方铺了毯子。

  他们吃了烤火腿、炸洋芋、黑麦面包和洒了糖霜的姜饼蛋糕。其中一匹母马焦躁腾越,嘶鸣了几声,但被迪米屈安抚了。「牠闻到野兽的味道了。」佛耶多面向森林,一边替自己和艾莲娜倒酒一边说道。「孩子们!」他警告他们:「别跑得太远!」

  「是的,爸爸。」艾莉西亚说,但她已经脱下鞋子、撩起裙摆,准备去玩水了。

  米凯尔跟着姊姊走到湖边。艾莉西亚踩着浅滩,他寻找美丽的石子。迪米屈就在附近,坐在倒木上注视浮云飘过,长枪摆在身边。

  午后悠悠,阳光普照,米凯尔的口袋里装满了石头,躺在草地上望着父亲和母亲坐在毯子上聊天。艾莉西亚躺在父亲身旁熟睡着,父亲不时伸手抚摸她的手臂或肩膀。米凯尔突然察觉,父亲从来没有碰过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无法理解,但父亲和他四目交会时,眼神总是森冷得宛如冰寒的一月天。他有时觉得自己彷佛岩石下的小生物,有时又不以为意,但心底深处没有一次不觉得受伤。

  过了一会儿,母亲将头倚在父亲肩上,两人在阳光下沉沉睡去。米凯尔看见一只乌鸦在空中盘旋,黑色翅膀闪着青色的光芒。他起身走到马车去拿了风筝,在草地上来回奔跑,让线从他指间卷开。一道微风抓住了风筝,筝面展开,缓缓升向空中。

  他想喊爸爸妈妈,但他们都睡了。艾莉西亚也睡了,背倚着父亲的身侧。迪米屈坐在倒木上若有所思,长枪搁在他大腿上。

  风筝飞得更高了。线不停卷动,米凯尔搬弄手指将线抓牢。强风扫过树顶,一把抓住了风筝佐拉右扯,丝线有如曼陀林丁丁出声。风筝还在往上,这时他开始觉得风筝飞太高了。他开始收线,但一阵风从奇怪的角度吹了过来,将风筝带高同时翻转,丝线剎时拉撑紧绷,随即在轻木翼骨下方两米处扯断了。

  不要!米凯尔差点喊了出来。风筝是他的八岁礼物,是母亲在他三月七日生日那天送他的,这会儿却随风远扬,越过树梢朝森林深处飞去。不要!他望着迪米屈,想喊他帮忙,但迪米屈双手摀脸,不知在苦恼什么。其他家人还在午睡,米凯尔想起父亲非常讨厌被人叫醒。风筝再过一会儿就要飞过树林了,他必须立刻决定是要站在这里眼睁睁望着风筝消失,还是追上去,希望风变弱了它会落回地上。

  孩子们!他记得父亲这么说,别跑得太远了!

  但那是他的风筝,要是不见了,母亲一定会心碎的。他又瞄了一眼迪米屈,发现他仍然动也不动。宝贵的时间正一秒秒流失。

  米凯尔决定了。他跑过草地钻进了树林里。

  他抬头张望,风筝隔着绿叶和纠结的枝干依稀可见。他一边信步跟随风筝,一边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鹅卵石撒在脚边,作为回程的记号。风筝在前头飞,小男孩在后头追。

  米凯尔离开草地不到两分钟,三名男子骑马从大路来到了湖边。三人都穿着深色的补丁农夫装,一人肩上挂着长枪,另外两人背着弹链和手枪。三人一路骑到了葛勒顿诺夫一家午睡的地方,其中一匹马鼻息一喷,低嘶一声,迪米屈惊得起身回望,脸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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