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影逼近，佛耶多葛勒顿诺夫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看见马上的三人便立刻坐起身子。艾莲娜也醒了。艾莉西亚揉着眼睛，抬头往上看。
「午安，葛勒顿诺夫将军。」带头的骑士说。他有着一张马脸，眉毛又红又密。「自从在考威尔一别，就没再见过您了。」
「考威尔?你……你是哪位?」
「那时候我是塞尔盖谢德林中尉，禁卫军的。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您一定记得考威尔。」
「我当然记得，没有一天忘记。」葛勒顿诺夫拄着拐杖说，吃力站了起来，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德林中尉?」
「喔，你说错了。」那人摇着手指说：「我现在是谢德林同志了，而这两位朋友安东和达纳洛夫，他们那时也在考威尔。」葛勒顿诺夫的目光射向了另外两人。安东长得脑满肠肥，达纳洛夫左眉到额头有一道刺刀留下的疤。两人目光冷酷，彷佛拿着放大镜检视虫子，几乎不带好奇。「我们把其他人也带来了。」谢德林说道。
「其他人?」葛勒顿诺夫摇摇头，一脸困惑。
「听着!」风呼号着扫过树林，谢德林昂头道：「他们来了，在窃窃私语。您听他们喊着：正义!正义!您听见了吗，将军?」
「我们在野餐。」葛勒顿诺夫凛然回答：「我希望各位能离开。」
「是啊。」谢德林说：「我想也是。您一家人还真和乐。」
「迪米屈。」将军大喊：「迪米屈，快朝他们对空鸣──」他转头望向迪米屈，随即心头一凉。
迪米屈站在十五米外，非但没有举枪或准备开火，反而垮着肩望着地面。「迪米屈!」葛勒顿诺夫又喊了一声，但他知道不会有响应。他喉咙干涩，抓起艾莲娜冰冷的手紧紧握着。
「谢谢你把他们带来这里，迪米屈同志。」谢德林对他说：「你的功劳会被记上一笔，并得到奖励的。」
米凯尔追着风筝在树林里飞快穿梭，似乎听见父亲叫喊。他心脏狂跳，心想父亲可能醒了，正在找他。他待会儿又得挨鞭子了。但风筝正在下坠，线卡在一棵橡树的顶端，只是随即一阵风来，解开了线，风筝又开始高飞。米凯尔推开茂密的灌木丛，踩过柔软又有弹性的落叶和青苔，继续往前追。三米、六米、九米。头发被刺钩着了，他甩头挣脱，垂首闪过有刺的枝干，随即又扔了一块鹅卵石，标示回程的路线。
风筝往下坠，落进一棵常绿树的怀里，不久又气人地挣脱了。它突然朝蓝天直窜而去，米凯尔仰头观望，脸庞光影斑驳。
草丛里有动静，离米凯尔的脚边不到四米。
米凯尔停下脚步，风筝加速远去。刚才动的东西不再窸窣，蓄势等待着。
草丛里又有动静，这回在他右边。落叶受到轻踩沙沙作响。
米凯尔咽了咽口水。他很想喊妈妈，但她太远了听不见，而且他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
森林里一片静寂，只有树叶婆娑。
米凯尔闻到兽类的气味，浓郁而腥膻，呼吸带着腐肉的恶臭。他觉得有东西──两个──一左一右盯着他。他心想要是逃跑，牠们可能会从后面扑上来。他很想尖叫，埋头逃出森林，但拚命克制住了。跑是逃不掉的。不行，不可以。葛勒顿诺夫家的人从来不逃，父亲曾经这么对他说。米凯尔感觉背上一滴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滑。两只野兽正在等他决定，而且牠们非常靠近。
他转过身，双脚颤抖，开始沿着他从湖边捡来的石头慢慢往回走。
葛勒顿诺夫家的人从来不逃，佛耶多心想。他朝草地扫了一眼。米凯尔。米凯尔到哪里去了?
「我们的人在考威尔被杀光了。」谢德林弯身向前，双手紧紧抓着鞍角。「被杀光了。」他又说了一次。「我们受命穿越沼泽，结果自投罗网，遇上了刺铁丝和机关枪，你一定记得。」
「我记得打仗。」葛勒顿诺夫说：「记得发生了一桩桩悲剧。」
「对您是悲剧，对我们却是屠杀。我们是沙皇的好属下，当然会服从命令，怎么可能抗命?」
「我们那天听的是同一道命令。」
「是啊，没错。」谢德林点头同意。「但有些人牺牲了别人的鲜血去执行命令。将军，您的双手依然是红的，我看见还滴着血。」
「你看仔细一点。」虽然艾莲娜试图拦阻，葛勒顿诺夫还是无畏地往前一步说：「上头也有我的血!」
「喔。」谢德林点点头。「是没错，但不够多，我觉得。」
艾莲娜倒抽一口气，安东已经从枪套里掏出手枪，扳上扳机。「叫他们走开!」艾莉西亚说，两眼泛泪。「求求你叫他们走开!」达纳洛夫掏出手枪，同样扳上扳机。
葛勒顿诺夫挡在妻子和女儿身前，深色眼眸烧着怒火。「你们竟然拿枪指着我和我的家人!」他举起拐杖。「该死的，把枪放下!」
「我们有一份声明要读。」谢德林不为所动，从鞍袋里拿出一张卷好的纸，将它打开来说：「禁卫军幸存者致佛耶多葛勒顿诺夫将军，沙皇尼古拉二世爱将，考威尔之役功臣。」他浅笑一声。「禁卫军指挥官：吾等因沙皇及皇室之无能而惨遭屠杀，既然无法拿沙皇开刀，便拿你来祭旗，以慰吾等之伤痛。」
所以他们是行刑队，葛勒顿诺夫心想。天晓得他们已经跟踪他多久了。将军匆匆环视左右。没有出路。米凯尔。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他心脏猛跳，双手出汗。艾莉西亚开始啜泣，但艾莲娜很安静。葛勒顿诺夫望着瞄准他们的枪口和眼睛。逃不掉了。「你们放我的家人走。」他要求道。
「葛勒顿诺夫家的人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谢德林回答道。「我们很清楚完成任务有多重要，同志。就当这里是……您家人的考威尔吧。」说完他解下长枪，后拉枪机，塞了一枚子弹。
「你们这群该死的狗辈!」葛勒顿诺夫将军说着往前一步，准备拿拐杖痛击对方的脸。
拐杖还没挥出去，安东已经朝他胸口开了一枪。扳机的喀擦声让艾莲娜和她女儿吓了一跳，枪响有如诡异的雷鸣回荡在草地上。树顶上一群乌鸦惊惶而起，振翅逃离。
子弹的力道让葛勒顿诺夫猛往后倒，跪坐在草地上。鲜血在他胸前湮开。他吃力喘息，怎么也站不起来。艾莲娜尖叫着趴在丈夫身旁，双手搂着他，彷佛能替他挡住下一颗子弹。艾莉西亚转身朝湖边跑去，但还不到十步，就被达纳洛夫朝她背后开了两枪。艾莉西亚仆倒在地，皮开骨断，血肉模糊。
「不!」葛勒顿诺夫吼道，将没受伤的脚收到身下。
他嘴里含血，眼神充满惊恐，挣扎着想站起来，艾莲娜依然紧抱着他。
谢德林扣下扳机，子弹击中葛勒顿诺夫的脸，破碎的颅骨和脑浆溅在了艾莲娜的洋装上。葛勒顿诺夫抽搐着往后翻倒，拖着艾莲娜一起跌在野餐毯、酒瓶和沾满食物碎屑的盘子上。达纳洛夫朝他腹部开枪，安东又朝他脑袋开了两枪。艾莲娜不停尖叫。
「喔，天哪。」迪米屈惊哽难言，冲到湖边开始狂吐。
米凯尔听见几声尖锐巨响，然后是一声尖叫。他停下脚步，追着他的野兽也停止不前。是他母亲的声音。他怕得脸庞紧绷，不再理会后方的危险，开始朝森林外狂奔。
藤蔓抓住他的上衣，想绊倒他。他循着石头记号穿越林中的草丛，靴子踩过覆满青苔的滑溜石头，踏进淹到足踝的枯叶泥淖。他冲出森林回到草地，看见三个人骑着马，旁边倒着尸体，绿草闪着暗红色的光芒。他肠胃一绞，膝盖僵住，只见其中一人扳动枪机，枪口对准他的……
「妈妈!」他大喊道，惊恐的声音在草地上回荡。
安东和达纳洛夫转头望向男孩。艾莲娜葛勒顿诺夫跪坐在地，白洋装滴着血，看见儿子站在远处，便尖叫道：「快跑，米凯尔!快──」
子弹打穿了她的额头，米凯尔见到母亲头颅爆裂。
「逮住那个男孩!」谢德林下令道，安东举起还冒着烟的手枪。
米凯尔目瞪口呆望着黑色的枪眼。葛勒顿诺夫家的人从来不逃，他心想。他看见那人手指扣动扳机，黑色枪眼冒出火光。他听见一声呼啸，感觉左颊热辣辣的。他肩膀后方一根枝枒啪的断成两截。
「可恶，杀了他!」谢德林一边咆哮，一边又塞了一枚子弹到枪膛里，并且调转坐骑。达纳洛夫举枪瞄准米凯尔，安东也准备扣动扳机。
葛勒顿诺夫家的人逃了。
他转身就跑，母亲的尖叫在他心里缭绕。他冲回森林，子弹打中他右侧的树干，木屑如雨点般落在他发上。他被藤蔓绊到，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长枪的开火声比较粗哑，他挣扎着站稳脚步，子弹从他头颅上方扫过。
他愈跑愈快，在矮树丛里东挤西钻，踩过滑溜的落叶，推开纠结的棘刺。他摔进溪沟里，站起来吃力地爬出溪沟，继续朝森林深处逃。
「快点!」谢德林对两名同伙说：「我们不能让那小鬼跑了!」他双脚猛蹬坐骑的侧腹，策马冲入了林中，安东和达纳洛夫紧追在后。
米凯尔听见雷鸣般的马蹄声。他手忙脚乱爬上石坡，半跑半滑地溜下石坡背面。「在那里!」他听见其中一人高喊：「我看见他了!走这里!」
荆棘扫过米凯尔的脸庞，撕扯他的上衣。他眨眼挤去泪水，双脚使劲狂奔。一声枪响，子弹打在树干上，离他不到五步。「省点子弹，白痴!」谢德林喝令道。他瞥见男孩的背影，随即被枝叶隐去了。
米凯尔不停地跑。他垂肩弓背，提防着子弹的冲击。他肺如火烧，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鼓动。他冒险回头瞄了一眼。那三人三马还追在后头，马蹄踏得落叶翻腾。他转头望前，朝左方偏转，奔进长满匍匐植物的蓊郁树丛中。
安东的坐骑踩到了地鼠洞，长嘶一声翻倒在地。安东摔在尖锐的岩石上，右膝盖有如熟瓜瞬间爆裂。他痛得哀号，坐骑扭动身躯想站起来，但谢德林和达纳洛夫没有理会，继续追赶男孩。
米凯尔挤过树丛，下坡滑进一处绿意盎然的谷地。他很清楚被杀手抓到会有什么下场，恐惧为他添了翅膀。他踩到松针溜了一下，整个人滑过阴暗处长着血红色蘑菇的地方。他站起来继续跑，听见后方有马嘶鸣，还有一个人大喊：「那小鬼在这里!正往下坡跑!」
前方是茂密的树林，常绿树一棵挨着一棵，还有密实的荆棘和野莓树。他朝树林最浓密处奔去，希望跳进荆棘丛里一路闯到坡下，让骑马追赶的杀手无法靠近。他伸出淌血的双手推开翠绿的树丛，眼前却赫然出现一头野兽的口鼻。
是狼。深棕色眼睛，赭红色毛发柔顺光滑。米凯尔跌坐在地，张开嘴却吓得叫不出来。
狼一跃而起。
牠张开大口，利齿在米凯尔左肩凿出几道深沟，将男孩扑倒在地。米凯尔被撞岔了气，只觉得天昏地暗。狼牙紧紧咬住他的肩膀，眼看就要扯掉他的皮肉，捣碎他的骨头，这时塞尔盖谢德林的坐骑突然从树丛里冲了出来，一见到狼便吓得抬起前脚，眼里闪着惊恐。谢德林长枪脱手，看见狼就在他脚边不远，慌得死命抱住马的脖子。
狼放开米凯尔的肩膀，优雅一个转身就朝马腹狠狠咬了下去。马疯狂蹬踏，发出脖子被勒般的哀鸣，侧身倒在了地上，将谢德林的双腿压在底下。
「天哪!」达纳洛夫惊呼一声，勒马停在山坡上。但不出两秒，跟着他的另一头大灰狼便扑上了马的侧腹，连抓带爬翻上了马鞍，张嘴将尖牙埋进了达纳洛夫的颈后。牠咬着他像布娃娃一样左摇右甩，拗断他的脊椎，将他从马鞍甩到地上。马暴冲翻倒，裹着落叶和松针滚下了山坡。
第三只狼毛发金黄，眼眸冰蓝，冲出来攫住了达纳洛夫挥舞的右臂。牠甩头猛力一扯，达纳洛夫的右臂便从手肘断开，碎骨穿肉而出。达纳洛夫身体抽搐扭动，将他撞下马的灰狼咬住他的咽喉，轻轻一咬便撕碎了他的气管。
谢德林挣扎着想把脚从马身下抽出来，赭狼已经撕开马的腹部，冒着热气的肠子从开口流了出来，马凄厉哀号。第四只狼毛发浅棕带灰，从矮树丛里蹦出来扑向马的脖子，用爪和牙将喉咙扯开。谢德林尖叫着，但声音微弱，手指深埋进土里想让自己脱身。几步之外，米凯尔惊魂未定、神智模糊地站了起来，肩上的伤口淌着血和狼的唾液。
安东在坡顶听见打斗声。他抓着报废的膝盖，试着匍匐爬出灌木丛。他的马脚踝断了，吃力地想站起来。他爬了大概两米半，已经痛得全身神经都在惨叫，这时两只体型较小的狼从矮树丛里钻了出来，一头深棕、一头暮红，分别咬住安东的一边手腕，脑袋一甩便将他的腕骨折断。安东呼天抢地，但在这荒郊野外，天地不仁，而且牙尖齿利。
两只狼齐心协力，扯断了安东的肩膀和肋骨。接着红狼咬住他的咽喉，棕狼咬住他脑袋两侧。安东颤抖呻吟，成为失去意识的空壳，两只狼咬断他的喉咙，彷佛破陶一般凿开了他的头颅。
谢德林双手抓地，已经从颤抖的马身底下挣脱了一半。他吓得飙泪，手摸到一株小树便抓着不停地拉。小树啪的断了，他闻到带着铜臭的血腥味，感觉脸上一阵燥热。他转头一望，正好对着浅棕狼的大口。
牠嘴滴着鲜血，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看了大概有可怕的三秒钟。谢德林啜泣道：「求求你……」
狼纵身向前，两排利牙咬住谢德林的脸，将肉从颅骨上扯了下来，彷佛摘下一张面具。只见脸皮下的血红肌肉抽搐蠕动，裸露的牙齿有如狞笑，上下打颤。狼用双掌踩住他的肩膀，囫囵吞下咬烂的脸肉，兴奋得浑身颤抖。谢德林的头颅鲜血淋漓，两颗眼珠茫然无神。肌肉贲张的大灰狼上前扭断谢德林的脖子，赭狼扯断他的下颚，咬出他孤垂的舌头，而浅棕狼则是扒住他的脑袋，撬开头骨开始大快朵颐。
米凯尔低咽一声。他努力维持清醒，所有感官都震慑得失去了作用。
咬伤他肩膀的赭狼转过头来，开始朝他逼近。
牠走到离他四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仰头嗅闻米凯尔的气味。牠睁着深色眼眸盯着米凯尔的脸，全神凝视。几秒钟过去了。几近昏厥的米凯尔回望着狼，痛和惊吓让他意识错乱。朦胧间，他彷佛听见狼开口发问，问的好像是：你想死吗?
米凯尔盯着狼逼视人心的眼眸，伸手到身侧拾起一根树枝，颤抖握着它，准备狼扑上来时攻击牠的头颅。
狼停止动作，动也不动，眼睛有如两潭深不可侧的黑色漩涡。
这时，灰狼蹭了蹭赭狼的胸脯，死亡的魔幻便消失了。赭狼眨眨眼睛，鼻子嗤的喷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接着便转身继续大啖塞尔盖谢德林的尸体。灰狼踩碎他的胸骨，将嘴钻进胸腔里找寻心脏。
米凯尔紧紧握着树枝，握得关节都白了。在坡顶啃食安东尸体的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随即加大音量，在森林里回荡，吓得鸟群纷纷逃离树梢。金毛蓝眼的狼放下达纳洛夫破碎的尸体，抬头迎风嗥叫回应，让米凯尔脊椎一阵颤抖，扫除了他昏沉的头痛。浅棕狼也开始叫，接着是赭狼，几张血腥大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唱和。最后灰狼抬起头来，发出与众不同的凄鸣，其他同伴立刻安静。牠抖着嗓子，力道和音量愈来愈强，音调也跟着改变，不停拔高，下一瞬却戛然而止。叫声一停，其他狼又开始啃食马肉和人尸。
远处传来一声嗥叫，持续了大约十五秒，随即渐弱消逝。
米凯尔眼前浮现黑点，他伸手摁住肩膀，伤口的肌肉组织粉红光滑。他差点脱口呼喊爸妈，但脑中随即涌现尸体和谋杀的景象，让他陷入颠狂。
但还没颠狂到愚痴，他知道这群狼迟早会将他碎尸万段。
这不是游戏，也不是母亲就着昏黄灯光说给他听的床边故事，更不是安徒生童话或伊索寓言。这是生死攸关的瞬间。
他摇头甩掉脑中的混沌。快逃，他心想。葛勒顿诺夫家的人从来不逃。但他非逃不可……非逃……
浅棕带灰的狼和金毛狼开始抢夺达纳洛夫的肝脏。两只狼互咬一阵，金毛狼败下阵来，让赢家独享大餐。大灰狼在一旁撕扯吞食马的侧腹。
米凯尔靴子蹬地悄悄后退，眼睛一直盯着狼群。金毛狼注视了他一秒，蓝色眼眸闪过寒光，接着又继续嚼吃马的内脏。米凯尔退进树丛，肺部起伏喘息。他一直退到荆棘和矮丛深处，随即失去了意识，世界剎时黑暗。
下午过去了，太阳开始西斜，林中出现深蓝暗影，寒气随之浮现。几具尸体愈来愈小，被啃得只剩骨干。骨头碎裂，彷佛枪声，血红骨髓袒露在外。
狼群饱餐一顿，将剩的肉块含在咽喉里，晚点再来反刍。牠们鼓着肚子，一只只消失在渐暗的林中深处。
只有一只没走。大灰狼嗅了嗅，来到男孩身旁。牠用鼻子探弄米凯尔肩上淌血的伤口，在血腥味里闻到了狼的唾沫。牠低头久久凝视男孩的脸庞，彷佛认真思考什么，身体动也不动。
牠叹息一声。
太阳几乎下山了。东方天色渐暗，森林上方出现几点星光，一弯新月挂在俄罗斯上空。
灰狼弯身向前，用沾着干涸血块的口鼻推推搡搡，让男孩翻身仰躺。米凯尔低低呻吟一声，身体动了动，随即又昏迷过去。灰狼伸出双掌，轻轻牢牢搂住男孩的颈子，凭着结实的肌肉一下子便抬起他瘫软的身体。牠大步穿越树林，琥珀色的眼眸左右逡巡，启动感官留意敌人。男孩的靴子在牠后方拖着，在落叶间留下了两道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