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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捕鼠器 第一章

  三月廿九日清晨六点,麦克葛勒顿穿上深灰色德军制服、长统靴和绣有通讯连徽章的军帽,在胸前别上该有的勋章:挪威、列宁格勒前线和斯大林格勒勋章,披上深灰色军大衣。他的证件看得出来出自专家之手,用酸剂让大头照由新变旧,纸张发黄,上面注明他官拜上校,负责维持巴黎及诺曼底沿岸各据点的通话线与转接畅通。他在奥地利南部一个叫布劳格多瑙的小镇出生,和妻子拉娜育有二个儿子,完全服膺希特勒的政治主张,就算不崇拜纳粹主义,也对德意志帝国忠心不二。他曾在战场上负伤,一九四二年遭到一名俄国游击队员伏击,被手榴弹的碎片炸伤,眼睛下方的疤痕便是明证。他在大衣下佩了皮革枪套,还有一只使用多年但保养得当的鲁格手枪,口袋里塞了两支弹夹,贴着心脏。他带着一只瑞士银质怀表,上头刻着猎人枪杀公鹿的图案,身上没有一处出现英国羊毛,连袜子都没有。其余需要知道的都在他脑袋里:进出巴黎的路线、亚当住处附近的复杂街道、亚当上班的办公楼,还有亚当其貌不扬的会计师长相。麦克跟博利.麦卡伦享用了丰盛的培根蛋早餐,灌了一杯浓烈的法式黑咖啡,接着便预备出发了。

  麦卡伦套着黑卫士苏格兰裙,有如围着长巾的巍峨大山,身旁跟着一名黑发法国青年(麦卡伦叫他安德烈),两人带着麦克走过狭长潮湿的甬道。长统靴是某位阵亡德国军官的,踩在石头上喀喀作响。三人在甬道里走着,麦卡伦低声说话,把握最后时间交代细节。他语气紧张,麦克不发一言专心听着,这些细节都已经在他脑中了。他很高兴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接下来就是如履薄冰了。

  银怀表是个有趣的机关。轻敲两下上炼柄轴,假的表背就会掀开,里面的小空格藏了一颗小胶囊,看起来小得不足以致命,但氰化物的毒性又快又急。麦克同意携带胶囊,原因很简单,这是军情局的不成文规定。虽然他可不打算被盖世太保活捉,但带着胶囊似乎让麦卡伦放心一些,因此他还是带着了。说来意外,他和麦卡伦两天下来竟然成了不错的伙伴。麦卡伦是扑克牌高手,只要没在抽考麦克关于假身份的细节,就是拚命赢他德州扑克。不过,有一件事让麦克颇为失望,就是他今天没见到盖比。由于麦卡伦没提到她,因此他想盖比应该回到前线去出任务了。再见了,他在心里用法文说,祝妳好运。

  苏格兰人和年轻的法国游击队员带麦克走上石阶,来到一个小洞穴。洞穴里点着几盏绿色罩灯,一辆黑色奔驰旅行车闪闪发亮,美到极点,麦克完全看不出弹孔补过和烤漆的痕迹。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抚过挡泥板。「漂亮吧?」麦卡伦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么问道。「德国人真是会做车,没话讲。呿,那些混球满脑子齿轮和传动装置,忘了装大脑,你还能期待什么?」他比了比驾驶座,只见里头坐了一个人。「安德烈,好司机一个,对巴黎了如指掌,简直像在那里出生一样。」说完他轻敲车窗,司机点了点头,随即发动引擎。引擎发出沙哑的低吼,麦卡伦打开后车门让麦克上车,年轻的法国人则是拔掉门闩,推开洞穴入口的双开门。剎时晨光大亮,年轻的法国人迅速将奔驰车前方的钉刺移开。

  麦卡伦伸出手,麦克紧紧握住。「小子,你自己多保重了。」苏格兰人说:「替黑卫士军团好好教训他们,懂吗?」

  「行!」麦克用德文答道,说完便靠在高贵的黑色皮座椅上。司机松开手煞车,将车驶出洞穴。车子一走,针刺立刻摆回原位,棕绿色迷彩大门再次关上,重新变回凹凸不平的山壁。奔驰车在林间小路穿梭,接到一条车辙明显的乡间道路,司机往左转。

  麦克嗅了嗅,闻到皮革、新上的烤漆、机油和一丝火药味,还有苹果酒香。啊,太好了,他心想,脸上浮现了微笑。他望向窗外,打量着蓝天和海浪般的卷云。「麦卡伦知道吗?」他问盖比。

  盖比从后照镜瞄了他一眼。她将黑发扎好藏在驾驶兵帽里,并在制服外披了一件宽外套。他用那逼人的绿色眼眸回望着她。「不知道。」她说:「他以为我昨晚就回前线了。」

  「妳怎么没回去?」

  盖比想了一会儿,操纵方向盘驶过一段颠簸的路面。「我的任务是带你到你要去的地方。」她说。

  「妳带我见到麦卡伦,任务就结束了。」

  「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

  「麦卡伦替我安排了司机,他人呢?」

  盖比耸耸肩。「他觉得……这任务太危险了。」

  「妳熟巴黎吗?」

  「够熟了,不熟我可以查地图。」说完她又从后照镜瞄他一眼。他依然望着她。「我可不是从小到大都待在乡下。」

  「要是遇到临检,德国佬会怎么想?」他问她:「我想漂亮女孩开军车应该不常见吧?」

  「许多军官都有女驾驶。」她将注意力放回路上。「不是秘书,就是情人,包括法国妞。有女司机会让你更受尊敬。」

  他很好奇盖比是何时下定决心的。她任务已了,显然不需要这么做。是他们一起泡冰水澡的那天晚上?还是后来,他们一起享用馊掉的面包和红酒的时候?唔,她是专业的,很清楚此行面对着何种危险,万一被逮了又会下场如何。麦克望着窗外翠绿的乡间景致,心想她的氰化物胶囊不知道藏在哪里。

  盖比开到一处路口,泥巴路和铺了沥青的碎石路在此交会。通往「灯火之城」的马路。她右转经过一处农田,法国农人们正在捆扎干草。他们停下手边的工作,倚着耙子注视德军黑头车从眼前驶过。盖比技术很好,车速很稳,目光不时扫向后照镜,随即回到路前方。她开车的样子彷佛后座载着德军上校要去某处,却不急着赶到一样。

  过了六、七分钟,她默默地说:「我不漂亮。」

  麦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摀嘴偷笑,靠回座椅上继续享受旅程。

  两人不再交谈,只有奔驰车上了油的引擎客气低鸣着。盖比不时瞄他一眼,试着搞清楚他身上哪一点让她想要──不对,是需要和他同行。没错,她必须承认,但当然不是对他,而是对收藏秘密的树洞讲。很有可能,她推想,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热血沸腾了,而对付纳粹坦克让她再次情绪激昂。当然还有其他小事,不过这才是导火线。因为她在一个行动果决的男人身边,很有本事的男人,一个……好人。她还年轻,还不到看不穿人格的年纪。后座坐着的这男人很特别。他身上有种残酷……甚至兽性,这是他工作性质的一部分,但她看出他冷若冰霜的眼里带着温柔,带着某种优雅,和决心。盖比觉得他是绅士,如果这世上还有配得上这称号的人的话。总之,他需要她的协助。她可以带他进出巴黎,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她瞄了左后照镜一眼,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一辆德国宝马双座机车从后方急速驶近。

  她双手握紧方向盘,奔驰车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晃了一下。

  车身一晃,麦克立刻挺起腰杆,听见机车高昂的引擎声。声音很熟悉,上回听见是在北非的沙漠。「在后面。」盖比语气紧绷,但麦克已经回头窥望,发现机车就快追上了。他手伸到鲁格枪上。不行,还没,他心想,要冷静。

  盖比没有减速,也没加重油门,而是维持原速。以她脉搏狂跳的速度来看,算是成就惊人了。她看见机车驾驶戴着头盔,和副座乘客一样戴着有色护目镜,两人像杀手一般紧追不舍。她脚边藏了一把上了膛的鲁格手枪,必要时可以立刻拔枪朝窗外射击。

  麦克说:「继续开。」说完又靠回座椅上静静等待。

  双座机车开到奔驰车后方,离他们大约两米。盖比看了看后照镜,发现侧座乘客挥手示意。「他们要我们停车。」她说:「要吗?」

  麦克只考虑了两秒。「好。」这决定是对是错,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盖比开始减速,双座机车也慢了下来。她将笨重的奔驰停到路边,机车驾驶开到他们旁边才熄掉引擎。麦克说:「别说话。」随即气愤摇下车窗。侧座乘客制服沾满尘土,从绣章看是中尉,已经从座位里抽出一双长腿,打算下车。麦克将头探出车外,用德文咆哮:「你这白痴在搞什么?想把我们逼出马路是不是?」

  中尉愣住了。「不,长官。抱歉,长官。」他看见麦克的上校徽章,讲话结巴了起来。

  「啧,别站在那里发呆!有什么事?」麦克一手按着鲁格手枪说。

  「对不起,长官。希特勒万岁!」中尉畏畏缩缩地行了纳粹礼,麦克连举手回礼都省了。「您要去哪里?」

  「问这个干嘛?中尉,你想调去挖壕沟是吗?」

  「不是,长官!」年轻中尉满脸尘土,面色憔悴发白,戴着深色护目镜让他眼睛鼓得像凸眼昆虫。「抱歉打断您的行程,但我职责在身,必须──」

  「职责在身?什么职责?当个蠢蛋吗?」麦克寻找枪的踪影。年轻中尉身上没有枪套,武器可能摆在侧座里;机车驾驶手上、身上也没看到枪。这样最好。

  「不是,长官。」看到年轻中尉微微颤抖,麦克突然可怜起他来。「我受命警告所有士官兵,往亚眠的道路今天凌晨被轰炸了,不晓得您听说没有?」

  「我听说了。」麦克说,决定赌它一把。

  「敌军炸了几辆补给车,损失不重。」年轻中尉接着说道:「但有消息说,天气这么晴朗,肯定会有更多空袭。您的车……呃,蛮亮的,长官,很容易成为敌人的目标。」

  「所以我该泼泥巴吗?还是猪粪?」他继续维持冰冷的口气。

  「不,长官,我无意冒犯。但是,长官……美军的战机……俯冲速度很快。」

  麦克瞪着他。年轻中尉立正站好,像平民见到王室一样。这小子绝对不到二十,麦克心想。死德国佬,拉炮灰连娃娃兵都拉来了。他将手从鲁格枪上移开。「嗯,你说得对,这是当然。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你叫……」他等对方回答。

  「我叫克拉贝尔,长官!」年轻中尉浑然不觉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骄傲地说。

  「谢谢你,克拉贝尔中尉,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麦克脑中浮现盟军登陆后,小家伙的名字草草刻在木十字架上,留在异乡的小土堆上。

  「是,长官!一路顺风,长官!」年轻中尉再次敬礼,像人偶一样,接着便坐回机车上。驾驶发动引擎,机车扬长而去。「等一下。」麦克对盖比说。他等机车离开视线之后,才拍拍盖比肩膀说:「好了,走吧。」

  盖比再次出发,依然维持刚才的车速,但除了不时检查后照镜,还会留意天空中有没有银光朝他们俯冲而来,机关枪砰砰连发。盟军战机通常会轰炸道路和补给据点,还有任何闪过眼前的敌军。像今天这样的晴朗天气,不难想象他们会出来寻找猎物,当然包括亮晶晶的德军黑头车。盖比肠胃纠结,感觉有点想吐。两人超过几辆干草车,还有田里干活的农人,终于见到标示巴黎位置的第一个路标。过了路标再往东开了七公里左右,他们拐一个弯,发现前方出现了检查哨。

  「别紧张。」麦克悄声说:「不用忙着煞车。」他看见八、九名拿着步枪的士兵和两名拿着冲锋枪的安全士官,于是再次伸手按着手枪。他卷下车窗,准备再次佯装愤怒。

  但没必要。两名士官见到他的军阶和亮闪闪的黑头车就已经够震撼了,发现驾驶是女人更是肃然起敬。例行公事,主官满脸歉意耸耸肩说,上校应该知道这一带有游击队出没吧,所以还是得斩草除根。可以看一下您的证件吗?安全士官说,我们会尽快查好。麦克嘀咕抱怨,说他赶不到巴黎开会了,一边递上证件。两名安全士官翻阅证件,应付了事的成份多于认真检查。麦克心想,这两个小子要是在盟军底下,我一定把他们踢进牢里。大概才过三十秒,两名士官便将证件交还给他,同时利落敬礼,麦克和他的美女便继续朝花都出发了。士兵移开木制路障,盖比驱车前行,麦克听见她终于轻吁了一口气。

  两人离开检查哨后,麦克说:「他们在找人,但不知道是谁。他们推测之前空降潜入的家伙可能要去巴黎,所以派了小喽啰出来守着。但要是都像刚才那两个,等于把我们直接送到亚当家门口。」

  「我可不敢说。」盖比再次检视天空,没看到银光。还没。马路也没问题。乡间田野平缓,不时出现零星的苹果园和阔叶树。拿破仑的国家,她怔怔地想。她的心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剧烈了,检查哨比她想象得容易打发。「亚当呢?」她问麦克:「你觉得他想夹带出境的是什么?」

  「我没想过。」

  「才怪。」后照镜中,两人四目交会。「我敢说你一定想过很多,就跟我一样,对吧?」

  这样的对话很不谨慎,两人都很清楚。知道愈多、折磨愈多,万一两人落到盖世太保手中的话,但盖比就是想知道。麦克说:「对。」这么说还不够。盖比默不作声,继续等待。麦克双手交握说:「我想,亚当显然认为自己找到的东西非常重要,就算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也要偷运出来。我的上级也这么想,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更别提妳叔叔也不会牺牲了。」他看见她身体微微一震。她很坚强,但不是铁石心肠。「亚当是专业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晓得哪些情报值得为之而死,好打赢这场仗,或打败。部队调动和补给路线很容易掌握,只要解读全法国十几名干员的无线电密码就行了。但亚当手上的情报只有他知道,而盖世太保死命封锁,这表示那情报比我们平常弄到的消息重要好几倍,至少亚当这么认为,否则就不会求援了。」

  「那你呢?」盖比问道。他眉毛一挑,不懂她的意思。「你会为了什么而死?」盖比又从后照镜瞄了他一眼,随即撇开视线。

  「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朝她微微一笑,但她的问题刺一样地扎穿了他的心。他当然愿意为任务而死,这很明白,但那是训练有素的机械回答,不是人性的反应。身为一个人,或半人半兽,他愿意为什么而死?人类的政治纠葛?某种狭隘的自由观?爱情?还是胜利?他仔细思考,但找不到简单的答案。

  忽然间,他回过神来,听见盖比低低「喔」了一声。只见两人正前方,通往巴黎的笔直大道上出现了一处检查哨,十几名士兵荷枪实弹,一辆装甲车载着火炮,还有一辆黑色雪铁龙停在路旁。除了盖世太保,还有谁会开那种车?

  一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挥手要他们停车。所有人转头眺望,一名头戴黑帽、身披哔叽长大衣的男子走到路中央站着。盖比踩下煞车,有点太用力了。「稳住。」麦克说。奔驰车放慢速度,麦克摘下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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