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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硫磺俱乐部 第一章

  德国是撒旦之国,麦克葛勒顿非常确定这一点。

  他和老鼠坐着干草车,身上衣服脏脏臭臭,皮肤更肮脏,满脸胡髭,已经两周多没刮。麦克看见道路两旁有战俘在砍树,几乎个个面黄肌瘦,老态龙钟,但战争就是能将小伙子变成老头。战俘们穿着宽松的灰色工作服,机械似的疲惫挥舞着斧头。一群纳粹士兵,人数大约一卡车,拿着步枪和冲锋枪,全副武装监视战俘劳动,一边抽烟聊天。远处有东西起火,灰蒙的东方地平在线飘着黑烟,应该是空袭,麦克心想。登陆作战在即,盟军加强了轰炸的力道。

  「停车!」一名军官站到马路中央拦住他们,用德文下令。干草车车夫拉了拉缰绳,将车停住。车夫名叫钧特,身材瘦小结实,虽然是德国人,却从事反纳粹地下活动。「叫那两个没事的下来!」军官大喊。他是中尉,很年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红润的脸颊鼓得跟饺子一样。「这里有活让他们做!」

  「他们是志愿兵。」钧特解释道。虽然穿着褪色农服,但语气颇有威严。「我带他们到柏林接受分派。」

  「我派他们在这里干活。」中尉反驳道:「快,叫他们下车,快点!」

  「可恶。」棕色胡髭、蓬头垢面的老鼠暗骂了一句。麦克靠着老鼠,身体往干草里缩,旁边的迪兹和腓特列也是德国地下组织成员,老鼠和麦克四天前抵达苏林根镇后就一直陪着他们。干草堆底下藏了三把冲锋枪、两把鲁格手枪、六枚柄式手榴弹和一门装好榴弹的反坦克迫击炮。

  钧特正想反驳,但中尉已经绕到车后头吼道:「下来!统统下来!快一点,屁股别黏在车上!」腓特列和迪兹知道最好别跟年轻的纳粹军官争辩,便乖乖地下了马车。麦克也下了车,老鼠最后。中尉对钧特说:「你也一样!把破马车停好,然后跟我走!」钧特用缰绳抽了马腹一下,将车停在一排松树旁,接着中尉便带麦克、老鼠、钧特和另外两人走到卡车前,发给他们斧头。麦克左右瞄了一眼,算出除了年轻中尉之外还有十三名德军,而砍树的战俘超过三十人。「好了。」中尉像一只刚剃毛的雪纳瑞犬咆哮道:「你们两个去那里!」他示意麦克和老鼠往右走。「其他三个到这里!」钧特、迪兹和腓特列往左边。

  「呃……长官,对不起。」老鼠胆怯地说:「嗯……我们要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砍树!」中尉瞇起眼睛,打量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棕色胡须、浑身污垢的小矮子说:「你是瞎了还是傻子?」

  「没有,长官,我只是在想为什么──」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快点去干活!」

  「是,长官。」老鼠紧握斧头拖着脚步从中尉面前走过,麦克跟着他,其余三人往反方向走。「嘿!」中尉突然喊:「矮子!」老鼠停下脚步,心里一阵恐惧。「你去当兵只有一个用处,就是塞进炮管里当炮弹!」几名士兵笑了,似乎觉得很逗趣。「是,长官。」老鼠答道,继续朝变稀疏的松树林走去。

  麦克走到两名战俘之间,开始挥动斧头。战俘毫无反应,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点头致意。凛冽的晨风中木屑飞扬,松脂和使力的汗臭味混在了一起。麦克发现许多战俘的工作服上都别着黄色六芒星。在场没有女人,所有战俘都一样肮脏,神情一样憔悴,眼神一样木然,沈浸在回忆之中,一边机械式的挥动斧头,至少此刻如此。麦克砍倒一棵细松树,后退一步用前臂擦了擦脸,背后一名士兵喊:「前面的,不准偷懒!」

  「我不是战俘。」麦克对他说:「我是德国公民,你需要放尊重点……小子。」他补上这两个字,因为这名士兵顶多十九岁。

  年轻士兵怒视他,两人沉默对峙,只有斧头飒飒作响。接着士兵嘀咕一声,怀里抱着施迈瑟冲锋枪朝其他战俘走去。

  麦克继续干活,刀斧挥舞有如银色快影,胡须底下却咬牙切齿。这天是四月二十二日,他们离开巴黎已经十八天了。他和老鼠照着卡蜜儿和法国地下组织安排的路线走,横越希特勒统治的土地,十八天来搭过马车、牛车、运货列车和小船,也曾步行,睡过地窖、阁楼、洞穴与森林,甚至躲在墙壁之间,靠协助他们的人提供的余粮果腹。有时多亏麦克找到机会脱衣变身,捉些小猎物,两人才不至于饿肚子,但还是都瘦了将近五公斤,眼神空洞,脸上经常饥肠辘辘。不过,麦克路上见到的平民莫不如此。粮食都送到挪威、荷兰、意大利、法国、波兰和希腊去给德军了,当然还有在俄国搏命的纳粹官兵,而德军人数正一点一滴在减少。希特勒或许对自己的铁血意志得意不已,但他的铁石心肠正在毁灭他的国家。

  铁拳呢?麦克一边用斧头凿得木屑翻飞,一边想道。从巴黎到苏林根,他一路上跟几名干员提到这个词,但没有一个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都同意,这个词作为代号倒是很符合希特勒的风格。他不只心肠和意志是铁做的,脑袋也是。

  不管铁拳所指为何,麦克都非查出来不可。六月将至,登陆在即,盟军没有彻底摸清楚状况就贸然抢滩,绝对是自寻死路。他又砍倒了一棵树。柏林离这里东去不到五十公里,他们好不容易通过被夜间空袭炸得火光冲天、坑坑洞洞的大地,躲过亲卫军和装甲车巡逻,避开疑心的平民,好不容易都闯到这里了,却被一名爱砍松树的菜鸟中尉给拦住了。到了柏林,回声会跟麦克接触,这也是卡蜜儿的安排,稍有延误都可能出大纰漏。就剩不到五十公里,而他还在砍树。

  老鼠终于砍断了一棵树。他望着树倒下,两旁的战俘照样干活,空气里都是扎人的木屑。老鼠倚着斧头,肩膀已经开始僵硬了。森林深处一只啄木鸟喀喀喀啄着树干,戏谑般模仿这群斧头工。「快点,继续砍树!」一名手拿步枪的士兵走到老鼠身旁说。

  「我只是休息一下,我──」

  老鼠话还没说完,士兵就踹了他的右腿,虽然没重得让他倒地,却肯定会在腿上留下瘀青。老鼠缩了一下,看见他朋友(他只知道这朋友叫绿眼)停止砍树远远望着他。

  「我说继续干活!」士兵喝令道,似乎不在乎老鼠是不是德国人。

  「好啦,好啦。」老鼠拾起斧头,往森林里走了几步。士兵紧跟在后,想找借口再踹这小矮子一腿。松针扫过老鼠的脸,他推开枝叶朝树干走去。

  两只干枯暗灰的脚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整个人吓坏了,心脏停了一拍。

  树枝上吊着一个死人,身体跟铅一样灰,折断的颈子缠着绳索,嘴巴大开,手腕绑在背后,衣服褪成了春泥的颜色,遇害时的年纪无法判断,但头发红中带卷,是年轻人的头发。他没有眼珠,被乌鸦叼走了,脸颊也被啃掉几块,整个人只剩枯瘦的表皮,脖子上用铁丝挂着一个小牌子,字都褪色了,写着:我弃营脱逃。底下有人用黑笔潦草写上:被恶魔抓去作伴。

  老鼠听见有人哽了一声,察觉出声的是他自己。他感觉绳索就套在自己脖子上。

  「怎么?别站着发呆,把他弄下来。」

  老鼠回头望着士兵。「我?不行……拜托……我没办法……」

  「快点,小矮子,别偷懒。」

  「拜托……我会吐……」

  士兵肌肉紧绷,准备起脚踹人了。「我说把他弄下来,你这个小矮子,我不会说第三──」

  他话没说完就被顶到一旁,脚下踩到残干跌坐在地上。只见麦克上前抓住尸体的脚踝猛力一拽,幸好先裂开的是腐烂的绳索,不是尸体的头。麦克又拽了一次,这回绳索断了,尸体应声落地,有如一张油亮的皮革躺在老鼠脚边。

  士兵从地上跳起来,气得满脸涨红。「去你的!」他扳开步枪的保险,枪管指着麦克胸口,手指贴着扳机说。

  麦克无动于衷。他凝视对方的眼睛,只见到一个愤怒的毛孩子。他说:「把子弹留给俄国人吧。」他尽力用巴伐利亚腔德文说,因为新证件载明他是巴伐利亚的猪农。

  士兵眨了眨眼,但手指依然贴着扳机。

  「曼纳海姆!」中尉大步过来,咆哮道:「你这个死白痴,把枪放下来!他们是德国人,不是斯拉夫仔!」

  士兵立刻放下步枪关起保险,但还是狠狠望着麦克。中尉走到两人之间,对曼纳海姆说:「走吧,去监督那边的人。」他指了指另一群战俘,曼纳海姆便悻悻然离开了。饺子脸中尉转头看着麦克,说:「你不准碰我的手下,听到没?我刚才可以叫他开枪,我有权叫他毙了你。」

  「我们是同一国的。」麦克提醒中尉,目光不为所动。「不是吗?」

  中尉沉默不答,但也太久了。难道他察觉口音不对劲?麦克这么想着,不禁心头一凉。「你的通行证呢?」中尉问道。

  麦克从沾满泥巴的棕外套里掏出证件,交给中尉。德国军官打开证件,检查上头用打字机打的注记。文件右下角盖了官印,上方有承办官签名。「猪农。」年轻军官喃喃自语,摇摇头说:「天哪,有这么惨吗?」

  「我能打仗。」麦克说。

  「我知道,可能也非打不可,看俄国战线会不会被突破。那群龌龊的败类不打到柏林不会干休。你自愿担任什么勤务?」

  「屠宰。」麦克答道。

  「我想你应该经验不少,对吧?」中尉望着麦克一身脏污,嫌恶地说:「有用过步枪吗?」

  「没有,长官。」

  「为什么现在才自愿入伍?」

  「我在养猪。」麦克说,随即察觉有动静。他看见中尉后方一名士兵正走向钧特的干草车,里头可是藏着武器呢。他听见老鼠低咳一声,知道他也发现了。

  「不会吧。」中尉说:「你跟我爸一样老了。」

  麦克见士兵愈来愈靠近干草车,不禁颈毛直竖。那士兵一跃跳上板架,躺在干草堆上睡起觉来。其他士兵嘘他吼他,但那士兵一笑置之,摘下钢盔,双手枕着头闭上了眼睛。麦克看见运兵车后头坐了三名德军,其余士兵则是守在战俘身旁。他瞄了马路对面的钧特一眼。钧特已经停止砍树,望着躺在枪炮上却浑然不觉的士兵。

  「你看起来很结实,我想伙房应该不会介意你跟着我砍几天树吧。」中尉将证件折好还给麦克。「我们打算拓宽这条路,方便坦克通行。所以别担心,你不但能为祖国效力,双手还不必沾满血腥。」

  哪来的几天啊,麦克闷闷地想。不成,这绝对不行。

  「你们两个继续干活。」中尉命令道:「事情做完了,就会送你们上路。」

  麦克看见干草车上的士兵动了动身子,想躺得更舒服。他伸手顺了顺干草,万一摸到底下的武器……

  他已经没时间愣在这里,看士兵会不会发现枪了。中尉大步走回运兵车,对自己刚才这番高论很得意。麦克抓住老鼠的手肘,拉着他往马路走。「嘴巴闭紧。」麦克警告他。

  「嘿,你们两个。」另一名士兵大喊:「谁准你们离开的?」

  中尉停下脚步。「我们口渴了。」麦克说:「干草车上有水壶,喝几口水再开始干活,应该不犯法吧?」

  中尉挥手放行,随即跳上运兵车的板架让腿休息。战俘继续砍树,松树继续断折倒下,麦克和老鼠穿越马路,钧特望了麦克一眼,目光胆怯恐惧,麦克看见那名士兵伸手到干草里东摸西捞,想搞清楚是什么让他躺得不安稳。

  老鼠焦急低语:「他会发现──」

  「啊哈!」士兵高呼一声,将手指摸到的东西捞了出来。「切勒中尉,你瞧这些狗崽子藏了什么东西!」他举起战利品,原来是半瓶杜松子酒。

  「农夫就爱埋东西。」切勒说着站了起来,其他士兵都拉长脖子。「还有吗?」

  「我看看。」那名士兵又开始在干草里摸索。

  麦克已经走到车旁,老鼠离他六步左右。他放下斧头,双手伸进干草深处,握住他知道藏在那里的东西。他说:「我这里有东西可以帮大家解渴。」说完便捞出冲锋枪,开了保险。

  车上的士兵目瞪口呆望着他,一双蓝眼有如北欧的冰峡。

  麦克想也不想就朝士兵开枪,士兵胸口瞬间多了一排弹孔,身体像牵线木偶扭摆舞动。搞定之后,麦克一个转身,瞄准运兵车后头的士兵就是一轮扫射。斧头的动作停下了,战俘和德军顿成木鸡,宛如彩色雕像动也不动。

  地狱来了。

  三名士兵倒下了,全身弹孔。切勒中尉趴在板架上,子弹从他上方飞过,他伸手到枪套里拿枪。钧特身旁一名士兵举起步枪瞄准麦克,钧特一斧头砍在对方两根锁骨中间。另外两名地下组织成员也举起斧头各自朝一名士兵砍去。迪兹一斧头砍下对方脑袋,但腓特列还来不及动手,心口就被近距离开了一枪。

  「快趴下!」麦克朝呆立在火在线而不自觉的老鼠大吼。老鼠瞪着一双蓝眼望着死在干草堆上的士兵,没有移动。麦克无计可施,只能上前一步用冲锋枪的枪托重击老鼠的腹部。老鼠弯身跪在了地上。一颗手枪子弹飞过麦克身旁,打在干草车上木屑齐飞,接着擦过马的侧腹,吓得马长嘶一声,抬起前脚。麦克蹲下身子朝运兵车扫射,打破了轮胎和前后挡风玻璃,但切勒始终匍匐在板架上。

  一名士兵举起施迈瑟冲锋枪瞄准钧特,钧特再次斧起斧落,砍断了对方手臂。士兵痛得在地上翻滚,钧特拾起冲锋枪瞄准逃往森林的两名士兵开了枪。两名士兵颠簸几步仆倒在地上。一颗子弹咻地扫过麦克头上,但切勒根本没有瞄准。麦克绕到车旁,手伸进干草里摸索。又一枚子弹打中干草车,木屑有如暴雨打在他脸上,其中一片刺进肉里,离左眼只有两公分。但麦克已经拿到要找的东西了。他抽出右手,蹲低身子,拔出柄式手榴弹的插销。切勒朝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士兵大喊:「杀了马车旁的那家伙!宰了那王八──」

  麦克扔出手榴弹,那东西落在运兵车前跳了一下,滚到了车底。他扑到老鼠身上盖住他,然后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手榴弹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将爆胎的运兵车炸离地面。橙色和紫色火光窜向空中,火炷将车猛力推翻,轮胎向上倒在地上。金属碎片四散飞溅,接着汽油和机油引燃了第二次爆炸,中央火红的黑烟直冲天际。切勒没再开枪了。燃烧着的衣服和铁片从天而降,拖车的马匹挣脱了钧特绑在树枝上的缰绳,沿着马路疯狂逃命。

  迪兹也从死掉的士兵身旁捡了一把步枪,跟钧特一起蹲在松树残干后方,朝闪过第一波扫射的四名士兵开枪。其中一名士兵慌了,站起来拔腿就跑,但没跑三步就被迪兹一枪射中头部。两名战俘挥着斧头冲向其余士兵,准备大开杀戒,还没得手就被杀了,但立刻又有三名战俘接替了他们的位置。斧起斧落,锋刃见红。一名士兵倒下前一枪偏向了天空,另一名士兵惨叫。接着枪声不再响起,惨叫声也停了,斧头停止动作。

  麦克站起来,拾起刚才扔下的冲锋枪。枪还热着,跟暖炉一样舒服。钧特和迪兹离开掩蔽处,开始迅速巡视尸体,见到伤兵就补上几枪。麦克弯身拉了拉老鼠的肩膀说:「你没事吧?」

  老鼠坐了起来,眼眶带泪,依然惊魂未定。「你打我。」他抽噎道:「你为什么要打我?」

  「被枪托打总比被子弹打好吧,你能站吗?」

  「我不知道。」

  「你没问题的。」麦克说着将老鼠拉了起来。老鼠仍然拿着斧头,手指紧紧抓着斧柄,关节都发白了。「我们最好趁其他德国人出现之前离开。」麦克对他说,说完看了看四周,心想战俘应该都躲进森林了,没想到大多数战俘都坐在地上,彷佛在等下一批纳粹官兵来。麦克横越马路,老鼠隔了几步跟在后头。麦克走到刚才狂挥斧头的一名黑胡子战俘身边,看着身材细瘦的他说:「怎么了?你已经自由了,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那人的脸宛如一张黏在骨头上的棕色老皮。他微微一笑,用很重的乌克兰腔喃喃说道:「自由。」说完摇摇头:「自由,没有,并没有。」

  「森林就在旁边,为什么不去?」

  「去?」旁边一个人站起来说。他比刚才那人更瘦,戽斗脸,头发几乎剃光了,口音是北俄罗斯人。「去哪里?」

  「我不知道,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为什么?」黑胡子男扬起浓眉问道:「到处都有纳粹,这是他们的国家,我们要躲到哪里才不会又被纳粹逮到?」

  麦克无法理解。他无法想象锁链断了,为何不想永远脱离魔掌,这完全不符他的本性。他心想,这些人当战俘太久了,已经忘了自由的意义。「你们不觉得自己说不定有办法──」

  「不可能。」秃头男插话道,黑色眼眸神情冷漠。「绝对没办法。」

  麦克跟战俘交谈时,老鼠靠在附近一棵松树上。他很想吐,觉得血腥味就快让他昏倒了。他不是善战之人。带我回家吧,他向神祷告,带我回──

  一名死掉的德国士兵突然坐了起来,离老鼠只有两米左右。那人腰侧中枪,面如死灰。老鼠看出他是谁了,曼纳海姆。他还看见他伸手去抓身旁的手枪,举起来对准绿眼的背。

  老鼠张口大叫,但浑身无力,只发出沙哑的低呜。曼纳海姆手指摁着扳机,拿枪的手摇摇晃晃。他用另一只手稳住枪,手上满是血迹。

  曼纳海姆是德国人,绿眼是……某国人。他的祖国是德国。我弃营脱逃。矮子。被恶魔抓去作伴。

  老鼠脑中一瞬间闪过这种种念头。曼纳海姆摁着扳机的手指开始用力,绿眼还在跟人说话。他为什么不转头?为什么不……

  没时间了。

  老鼠听见自己发出动物般的嚎叫,接着大步往前,举起斧头朝曼纳海姆顶着棕发的头颅砍了下去。

  曼纳海姆手腕一抖,枪击发了。

  麦克听见嗡鸣般的声响从他头上扫过,一根树枝啪的断了落在地上。他回头看见老鼠握着斧头,斧刃凿在曼纳海姆的脑门上。曼纳海姆往前仆倒,老鼠像是烫到一般甩开斧柄,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半张着嘴,一条细细的唾沫从下巴垂下。麦克过去扶他起来。

  「天哪。」老鼠眨了眨眼,两眼布满血丝喃喃道:「我杀了一个人。」说完泪水夺眶而出,滚落双颊。

  「你们还是可以逃呀。」麦克撑着老鼠,对黑胡男说。

  「我今天不怎么想动。」黑胡男回答。他抬头望着镴白的天空说:「明天再说吧。你们走吧,我们会告诉他们……」他顿了一下,接着想到了。「我们会跟他们说盟军来过了。」说完做梦似的笑了笑。

  麦克、老鼠、钧特和迪兹告别了战俘,沿着马路贴着森林走了大约一公里,看见干草车就在前头,马正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悠闲吃草。

  他们火速离开。不只东方,连西方地平线都窜起了死神旗帜般的黑烟。老鼠眼神茫然,嘴巴喏喏蠕动,但没发出声音。麦克注视前方,试着甩掉脑海中那名年轻士兵被老鼠砍死前的神情。那瓶杜松子酒历经枪战安然无恙,他们四人轮流喝了,藏回干草堆里。这种时候,酒是无上珍品。

  四人继续赶路,车轮每转一圈,他们就离柏林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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