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克斯飞上天之后,竟然比外表勇猛许多,但遇到强风就会震动,机翼引擎还会冒烟,并喷出紫白的火花。「这家伙喝油和燃料就像老友喝酒一样。」拉撒利斯坐在副驾驶座上嘀咕道:「我们再不到两小时就得用走的了。」
「两小时正好会到第一个加油点。」契丝娜双手抓着操纵杆镇定地说。由于引擎隆隆嘶吼,交谈很困难。麦克坐在座舱后方拥挤的领航员桌前检视地图。他们的首个停靠站是一处隐蔽的机场,属于德国地下反抗组织,位于丹麦和德国边界。第二次停靠为隔天深夜,地点是丹麦北端的游击队根据地,最后一个加油点则在挪威境内,感觉好遥远。
「我们到不了的,美女。」拉撒利斯说。运输机突然像中风似的剧烈颤动,松动的螺丝啪啪作响,有如连发的机关枪。「我看了后面的降落伞。」他竖起大拇指朝货舱比了比,他们的粮食、饮水、冬装、冲锋枪和弹药都堆在那里。「根本是婴儿尺寸,疯子才会穿着它跳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漆黑的夜空,寻找纳粹夜行战斗机引擎发出的蓝色火光。但他知道那火光很难察觉,就算发现了,子弹也早就朝他们射来。他一想到德军的重机枪和这架飞机的破座舱,就忍不住发抖,只好用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即使契丝娜和麦克都没在听,他还是说个不停。「我还是找个干草堆跳下去,还比较有机会活命。」
过了两小时出头,右机翼引擎没动静了。契丝娜看见油表的指针就快归零,机鼻也一直要往下坠,彷佛连飞机都急着回到地面。契丝娜极力稳住飞机,两只手腕都痛了,没多久就不得不请拉撒利斯帮忙抓住操纵杆。俄国佬照着麦克给的地图坐标操纵飞机,一边说道:「这家伙飞得跟船一样慢。」
地面上窜出一道火光,指向他们第一个降逃跑道。是友军。拉撒利斯驾着运输机绕着火光缓缓下降,当机轮触地的瞬间,座舱里的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十八小时,地勤人员(几乎全是这辈子没靠近过飞机的农夫)在拉撒利斯的指挥下,替运输机加了燃料,引擎添了机油。拉撒利斯拿着工具,在伪装网的保护下钻进了飘着污垢味的右机翼引擎里,修理了十几处小地方,嘴里一直嘀嘀咕咕骂个不停。
午夜再临,三人再度起飞,从德国进入丹麦。天空漆黑依旧,契丝娜累了照例由拉撒利斯接手,他一路高唱俄国醉汉喜欢的下流歌,对抗引擎马不停蹄的喧哗。契丝娜指着五千英呎上方的一道蓝光,让他立刻闭上了嘴。契丝娜说从速度看,可能是新型的韩克尔或多尼尔战斗机。虽然蓝光随即消逝在西方,但这一闪还是让拉撒利斯歌兴全失。
在丹麦降落之后,他们享用了一顿新鲜马铃薯和血香肠大餐,尤其麦克吃得特别满足。接待他们的同样是贫困的农人,却像接待皇室般准备了这一餐。农人家的男孩迷上了拉撒利斯的光头,一直想摸,家里的狗紧张地嗅着麦克,而妇人看到契丝娜则是惊呼一声,因为她认出眼前的女人就是她在一本翻烂的杂志上介绍的德国电影明星。
隔夜,他们飞过北海上空,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星海。红色和金色的流星如大雨般划过夜空,麦克听见拉撒利斯笑得像个孩子,忍不住跟着微笑了起来。
飞机降落后,三人走出机外踏上凛冽的挪威。契丝娜拿出连帽厚夹克,三人把夹克套在青灰色游击队制服外。一名英国干员随同几名挪威农民前来迎接他们,自我介绍说他名叫克雷达可。他们用麋鹿雪橇将三人载到一间石头农舍,同样准备了大餐招待。年轻的克雷达可个性真诚,被德军开枪打中少了右耳,抽着烟斗告诉他们坏天气正在往北,他们抵达乌斯克达之前应该会遇到大雪。一名丰腴的女子坐在拉撒利斯身旁,和他靠得很近,显然是农人家的长女。麦克从来没看过这么胖的女人。拉撒利斯啃着驯鹿做成的咸肉干,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隔天晚上,三人踏上最后一段旅程,胖女人眼眶含泪,而拉撒利斯的厚夹克下不知为何多了一只白兔腿。
在希特勒眼中,这些人就跟动物一样卑贱,而且数以百万计,这家人只是不起眼的零头而已。
空气冷而稀薄,运输机引擎轰隆作响。五月十六日这天清晨,大雪从黑暗中蜂拥而出,扫向座舱的挡风玻璃。飞机忽高忽低,左右摇摆,被横越崎岖山峰的强风连番猛袭。拉撒利斯和契丝娜同时抓着方向杆,但飞机还是上下震荡,一个起伏就是几十米。麦克啥都不能做,只能系好安全带,抓紧桌子,紧张得腋下冒汗,肠胃翻搅。运输机剧烈颤动,三人同时听见机身有如低音大提琴咿啊出声。
「两侧机翼结冰。」契丝娜看了指针,简短的说:「左机翼引擎油压下降,温度迅速升高。」
「机身裂缝,漏油了。」拉撒利斯口气严厉的说。飞机再次颤动,彷佛车子走在石头路上。他伸手到控制面板上切断左引擎的动力,但手还没离开按钮,就听见砰的一声,让他心跳暂停,只见整流罩冒出火焰,螺旋桨顿住不动了。
高度计指针开始下降,拉撒利斯咬着牙说:「这下得看这家伙有多少本事了。」
机鼻开始下坠,拉撒利斯将它拉高,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抓着方向杆。契丝娜出力帮忙,飞机却不听使唤。「我抓不住了!」她喊道,拉撒利斯回答:「妳非抓住不可。」契丝娜使出背和肩的力量继续撑着,麦克解开安全带,弯身凑到契丝娜身旁,和她一起抓着方向杆。他感觉到飞机承受的那股巨大颤动,这时突然一阵侧风扫来,机身猛然偏左,麦克整个人被往上甩,撞上了舱壁。
「回去系上安全带!」拉撒利斯吼道:「否则脖子一定会扭断!」麦克再次弯身向前,协助契丝娜尽力稳住机鼻。拉撒利斯瞄了左舷一眼,看见火光不断从受创的整流罩窜出,知道是汽油着火了。万一机翼的油槽爆炸……
运输机再次偏向,力道强得机身扭曲呻吟。拉撒利斯听见金属断裂的声音,发现他脚下的座舱底板裂开了,吓得魂飞魄散。
「让我来!」他说完便将方向杆往前推,运输机立刻轰隆俯冲。
麦克看见高度计的指针疯狂旋转,挡风玻璃外除了大雪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前方有山,而契丝娜也晓得。飞机持续下坠,机身有如受虐似的呻吟紧绷。拉撒利斯望着左机翼引擎,火已经没了,被风吹熄了。最后一道火光消失后,他重新拉起方向杆,肩膀肌肉猛然鼓起。运输机缓缓接受指挥,他的手腕和前臂都痛得要命。契丝娜也抓住方向杆往回拉,麦克同样出力帮忙。运输机颤动呻吟,不过开始听话。高度计指针跌到两千英呎就不再下降了。
「那里!」契丝娜指着右方,只见大雪中出现一道火光。她调转飞机朝光飞去,并缓缓下降。
又一道火光窜起,接着又一道。「跑道在那里。」契丝娜说道。高度计指针继续缓慢下降,第四道火光接着出现。所有火光都是起降跑道两旁的油罐。「我们要降落了。」她拉起油门,手掌颤抖,麦克立刻坐回座位,系上安全带。
飞机接近火光照亮的跑道,契丝娜平放襟翼,熄掉剩下的两个引擎。运输机宛如笨拙的飞鸟滑向跑道,大雪打在滚烫的整流罩上滋滋作响。机轮触地弹了起来,随即再次触地,这回反弹小了些。契丝娜踩下煞车,运输机在跑道上滑行,拉出长长一道雪和水汽。
飞机缓缓减速,起落架咯咯泄了液压油,机轮嘎的停了下来。
拉撒利斯低头望向双腿之间,从十五公分宽的破洞里看到了地上的白雪。他带头下了飞机,契丝娜和麦克跟在后头。他头昏眼花绕着圈圈,双脚还不习惯坚实的地面。运输机的引擎嘶嘶喷气,吐出了告别的遗言。
麦克和契丝娜卸下补给品,一辆漆成白色的破烂卡车开到飞机旁停了下来。几名男子下了车,卷开了一张巨大的白色防水布。带头的红胡男子自称赫克斯,开始帮忙将背包、冲锋枪、弹药和手榴弹搬上卡车。赫克斯搬东西时,其他伙伴则是忙着用防水布盖住飞机。
「我们差点就坠毁了!」拉撒利斯握着兔子脚对赫克斯说:「暴风雪差点把该死的机翼给吹断了。」
赫克斯一脸茫然望着他说:「什么暴风雪?现在是春天耶。」说完便继续干活。拉撒利斯愣在那里,胡子沾满了雪花。
受损的螺丝喀啦喀啦断掉了,麦克和契丝娜转头望向运输机,拉撒利斯吓得倒抽一口气。只见被火烧黑的左引擎勾在机翼上晃了几秒,最后连剩下的几根螺丝也断了,整座引擎砰的砸在了地上。
「欢迎来到挪威。」赫克斯对三人说。「动作快点!」他顶着呼号的寒风朝同伴大吼。其他人加快速度,用防水布盖住运输机,再用白绳固定。接着三人和挪威伙伴上了卡车,赫克斯坐上驾驶座,开车离开机场,朝东南方四十公里处的海岸驶去。
东方天空微微泛白,卡车经过乌斯克达狭窄泥泞的巷弄,渔村里的房子由灰木和石块砌成,几缕轻烟从烟囱袅袅升起,麦克闻到浓郁的咖啡香和培根味。岩石和蓝灰海水交界处停了几艘小船,迎着清晨的海浪轧轧摇晃,帆索和船具已经准备就绪。一群骨瘦如柴的狗儿跟在车轮旁尖叫咆哮,麦克不时见到半开的百叶窗后有人影向外窥望。
契丝娜用手肘顶了他胸口一下,指着外面的码头,只见一艘布洛姆福斯公司制造的大型水上飞机掠过海面,机尾漆着卐字,在离岸两百米外的捕鱼船队上空缓缓绕了两圈,随即飞高消失在低垂的乌云里。这意思非常清楚,纳粹老大正注意着海上的一举一动。
赫克斯将车停在一栋石屋子前。「你们在这里下车。」他对麦克、契丝娜和拉撒利斯说:「我们会处理你们的东西。」
契丝娜和麦克都不喜欢这个主意,将枪炮弹药交给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是又不想冒武器被发现的风险,万一村庄被水上飞机里的德军搜查就糟了。他们不甘愿地下了车。「你们进去。」赫克斯指着石房子说:「休息、吃东西、等着。」说完便打档开车,沿着泥巴路离开了。
麦克推门走了进去,头发擦到钉在门框上的一小串银风铃,铃铛宛如迎接耶诞夜似的发出愉悦的声响。风铃同样拂过了契丝娜的秀发,随即被拉撒利斯长满发茬的光头卡了几下。屋里光线昏暗,飘着干泥巴和鱼腥味,墙上挂着渔网,还歪歪斜斜钉了不少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相片,铸铁炉中微微发着火光。
「哈啰?」麦克喊道:「有人在吗?」
弹簧吱嘎一声,棕色旧沙发上那一大团脏衣服动了动,随即在刚进屋的三人眼前坐了起来,压得弹簧呀呀作响。
「老天!」拉撒利斯倒抽一口气。「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个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弯身拿起地上的伏特加,用棕色大手打开瓶盖,举起酒瓶,接着就听见液体咕噜灌进食道的声音。喝完后,那东西打了个响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身高足足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欢迎!」那声音沙哑含糊,是个女人。「欢迎!」她朝他们走来,踏进炉火的红光里,地板被她踩得吱嘎作响,竟然没有垮掉。那女人至少有一百一十公斤,身高将近一米九十,宛如长了脚的大山摇摇晃晃走到他们面前。「欢迎!」她又说了一次,不是胡言乱语,就是识字不多。她爬满皱纹的宽脸露出微笑,嘴巴里只有三颗牙,一双爱斯基摩人的杏眼,眼角都是皱纹,眼眸却是浅蓝色,古铜色皮肤,铜黄色西瓜头,好像拿一只特大碗罩在头上剪的。麦克心想,这女人应该是爱斯基摩人和北欧人的混血,而且难分高下。她长相堪称奇特,身上披着五颜六色的毯子朝他们咧嘴微笑。根据她脸上的皱纹和头上几撮白发,麦克猜她应该五十岁上下。
她举起伏特加问道:「欢迎?」她鼻孔里插着一根金针。
「欢迎!」拉撒利斯从她手里抓过伏特加,灌了一口清澈的烈酒。他顿了一下,发出敬佩的叹息,接着又开始牛饮。麦克从他手里抢过酒瓶还给那女人。她舔舔瓶口,仰头灌了一口。
「妳叫什么名字?」契丝娜用德文问道。那女人摇摇头。「妳的名字?」契丝娜用挪威文试试运气,虽然她对挪威文几乎不懂。她一手按着胸口:「契丝娜。」说完指着麦克。「麦克。」然后指着开心的俄国佬:「拉撒利斯。」
「啊!」那女人开心点头,指着自己两条粗腿之间说:「小咪!欢迎!」
「男人待在这里肯定麻烦大了。」拉撒利斯一副智者般的模样评论道。
小屋就算不干净,至少够温暖。麦克脱下厚大衣挂在墙壁的钩子上,契丝娜继续努力跟那个醉醺醺的爱斯基摩壮女人沟通,但只勉强得知那女人住在这里,屋里还有很多伏特加。
门开了,风铃叮当作响。赫克斯进门之后将门带上。「嘿!」他一边脱下厚外套一边说道:「你们见过小咪了。」
小咪朝他咧嘴微笑,喝光剩下的酒,接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压得沙发发出木头崩裂的声响。
「她对家具不大客气。」赫克斯坦承道:「但人很亲切。你们当家的人是谁?」
「是我。」契丝娜说。
「很好。」赫克斯用声调很平的方言跟小咪说话,感觉跟嘟囔和咋舌一样。小咪点点头,抬眼望着契丝娜,脸上笑容消失了。「我跟她交代了你们是谁。」赫克斯说:「她等你们很久了。」
「是吗?」契丝娜摇头道:「我不懂。」
「小咪会带你们到史卡帕岛。」赫克斯解释道。他走到橱柜前,从柜里拿出一盒脆饼。
「什么?」契丝娜看了那女人一眼,发现小咪抓着酒瓶放在肚子上,闭眼微笑。「她……她不是喝醉了?」
「所以呢?我们这些日子都是这样。」他从桌上拿了一只老旧的咖啡壶,摇了摇里头的水,然后将壶摆到炉上。 「小咪水性很好,史卡帕岛也熟,我对船是一窍不通,连游泳都不会。但我想要是遇上水雷,会游泳也没有用。」
「你是说如果要去史卡帕岛,就得把命交到她手上?」
「没错。」赫克斯说。
「史卡帕!」小咪瞪大眼睛,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史卡帕很坏!恶莫!」她朝地上啐了一口。「纳脆的人!恶莫!」说完又朝脏兮兮的地板啐了一口。
「再说。」赫克斯接着说:「船是小咪的。她曾经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好的渔夫。她说她能听见鱼唱歌,后来学会了唱给鱼听,鱼群统统涌进她的网子里。」
「我对唱歌的鱼没兴趣。」契丝娜冷冷说道:「我对巡逻船、探照灯和水雷比较感兴趣。」
「喔,小咪也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赫克斯从挂勾上取下锡杯说:「小咪曾经住在史卡帕岛,在纳粹过来之前。她和她先生还有六个小孩都住在那里。」
屋里传来扔瓶子的声音。喝完的伏特加瓶落在角落,跟三只空瓶撞在一起。小咪将手伸进沙发缝隙,拿出一瓶新的伏特加来,用剩下的牙齿咬开瓶塞,仰头开始猛灌。
「她家人怎么了?」麦克问道。
「纳粹……这么说吧……征召他们去盖那座该死的化学工厂,其实小咪镇上手脚健全的人统统被征召了。小咪当然也不例外,因为她壮得跟牛一样。总之,后来纳粹处决了所有工人。小咪中了两颗子弹,到现在天气太冷偶尔还会痛呢。」赫克斯摸了摸咖啡壶。「糖和奶精没了,三位恐怕得喝黑咖啡了。」说完便开始替他们倒咖啡。颜色很浓,感觉像泥浆。「小咪跟其他尸体一起躺了三四天,到底多久不晓得。她发现自己还不想死,便爬起来找到一艘小船逃了出来。我是一九四二年遇到她的,当时我在商船上工作,但船被鱼雷击沉了,幸好有搭上救生艇。」他首先递了咖啡给契丝娜,又给她一块脆饼。
「纳粹怎么处理那些尸体?」契丝娜接过咖啡和脆饼问道。
赫克斯又用啧啧咂咂的方言问小咪,小咪醉醺醺地低声回答。「他们把尸体拿去喂狼了。」他说完将盒子递到麦克面前。「要来点脆饼吗?」
除了脆饼和重咖啡,赫克斯还拿出一包很有嚼劲的羊肉干。麦克吃得津津有味,契丝娜和拉撒利斯却觉得难以下咽。「晚上会有好吃的炖肉。」赫克斯保证道:「还有乌贼、洋葱和马铃薯,加上很多盐和胡椒,非常美味。」
「我不吃乌贼!」拉撒利斯甩掉厚大衣,坐在桌前对着他那杯咖啡,激动得全身颤抖:「那东西看起来就跟在妓院里操了一晚的肥屌一样。」他伸手去拿咖啡。「我只吃洋葱和马铃──」
他身后突然有人动作,速度极快。只见刀光一闪,小咪硕大的身躯有如雪崩朝他扑来。
「别动!」赫克斯大吼。话才说完,麦克和契丝娜还来不及上前解危,刀子已经猛然砍下。
只见一把专剥海豹皮的凶狠弯刀插在瘢痕累累的桌子上,就在拉撒利斯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虽然没刺到肉,但拉撒利斯已经吓得将手收到胸口,彷佛火烧尾巴的猫儿一样放声尖叫。
另一声尖叫随之而起,是烂醉沙哑的哄笑。小咪将刀从桌上拔起,有如巨大骇人的陀螺绕着房间开心跳舞。
「她疯了!」拉撒利斯看着手指大吼:「完全疯了!」
小咪收刀回鞘,坐回了沙发上。赫克斯说:「对不起。她只要喝了酒……就喜欢玩这个小把戏,但从来没有刺中过。几乎没有。」他举起左手,三人发现他中指少了一节。
「拜托,看在老天份上,把她身上的刀拿走!」拉撒利斯吼道,但小咪已经搂着刀子缩在沙发上,继续豪饮伏特加了。
麦克和契丝娜将手收进连身服口袋里。「我们必须尽快到史卡帕岛。」麦克说:「什么时候能出发?」
赫克斯问了小咪,她蹙着眉头想了想,接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屋外,回来时两脚都是泥巴。她咧嘴微笑,跟赫克斯说了几句。
「明天晚上。」赫克斯翻译道:「她说今晚会起风,之后会有大雾。」
「明天晚上我可能已经没有手指了!」拉撒利斯将手收进口袋里,直到小咪回到沙发上才敢再伸出来,继续吃饭。等小咪开始打呼了,他才说:「对了,有件事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假设我们到了那座岛,完成了所谓的英雄壮举,而且还全身而退,然后呢?不晓得你们观察到没有,那架飞机已经不行了。就算用起重机,我也没办法让引擎复活,更何况它已经烧烂了。所以,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麦克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望着契丝娜,发现她也不知道答案。
「我想也是。」拉撒利斯嘀咕道。
但麦克现在不能让心思被这件事拖着跑。他非得去史卡帕岛,非得先解决希尔德布兰特博士,之后再想办法脱身。希望如此。在挪威被纳粹追杀,可不是避暑的好选择。赫克斯从小咪手里拿走伏特加,传给大家喝。麦克灌了一口烈酒,接着便在地上躺平(双手紧紧收在口袋里),不到一分钟就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