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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咪的船在大雾中滑行,引擎发出轻微声响。船首窸窣划开水面,舵手室里一盏有罩提灯发出昏暗的绿光。

  小咪两只大手虽然粗糙,掌舵却很灵巧。麦克站在她身旁,隔着爬满水滴的挡风玻璃注视前方。小咪白天几乎都醉醺醺的,但太阳一下山就放下伏特加,用冰水洗了脸。现在是十九日清晨两点刚过,小咪三小时前将这艘十二米长的老旧破船驶离码头,此刻在舵手室里,她郁郁沉思,脸上正经严肃,完全不是他们在乌斯克达初见她时笑咪咪的酒醉模样。

  她说得对,十七日夜里果然起了风。强风从山上吹来,在乌斯达克上空呼啸直到天明,但那里的房舍早就适应了多变的气候,除了让屋里的人心惊胆跳外,毫发无损。起雾的事她也说对了。浓雾弥漫乌斯达克与海湾,将一切笼罩在白茫茫的寂静中。麦克不晓得她怎么能在浓汤般的迷蒙中开船,但她不时侧头似乎在倾听什么,显然不是鱼在歌唱,而是水的声音,用麦克无法理解的话语向小咪倾诉。她不时微微修正方向,温柔得像对待婴儿一般。

  忽然,她一把抓住麦克的厚大衣拉他过来,并伸手指向某处。麦克除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咪心满意足哼了一声,随即将他放开,驾船朝她指的方向驶去。

  之前在码头发生了一件怪事。他们正在搬东西上船,小咪突然过来闻了闻麦克的胸膛、脸和头发,随即往后退开,用那双北欧人的冰蓝眼眸望着他。麦克心想,她闻到我身上的狼臊味了。小咪对赫克斯说了什么,赫克斯翻译给他听:「她想知道你是哪里人。」

  「我在俄罗斯出生。」麦克说。

  她又跟赫克斯说了什么,并且指着拉撒利斯。赫克斯说:「他臭得像个俄国佬,你却有挪威的味道。」

  「我就当这是称赞了。」麦克说。

  小咪凑到麦克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麦克没有后退。她又说了什么,这回近乎呢喃。「小咪说你不一样。」赫克斯翻译道:「她说你是命运的主宰,这是很高的赞美。」

  「帮我跟她说谢谢。」

  赫克斯跟小咪说了。小咪点点头,接着便朝舵手室走去。

  此刻站在小咪身旁,看她在雾中驾船,麦克又想起这件事。命运的主宰。他希望自己在史卡帕岛上的命运不会太惨,契丝娜和拉撒利斯也一样。赫克斯后来一直待在镇上。自从商船被德军潜水艇炸沉后,他就不出海了。拉撒利斯也不是水上蛟龙,幸好海面平滑如镜,船行平稳,他只到船边吐了两次。可能因为紧张,也可能是船上如沼气一般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契丝娜走进舵手室。她罩着厚大衣的帽子,手戴黑色羊毛手套,从保温壶里倒了浊黑咖啡给麦克。小咪依然注视着前方,朝只有她看得见的地点驶去。麦克接过咖啡,问道:「拉撒利斯还好吗?」

  「还活着。」契丝娜答道。拉撒利斯在底下的狭窄船舱里,麦克觉得那里比法肯豪森的牢房还小。契丝娜望着外头的浓雾问:「我们在哪里?」

  「我哪知道?但小咪似乎晓得,这样就好。」他将保温壶还给契丝娜。小咪将舵朝右舷转了几度,接着伸手抓住油腻的油门,熄掉了引擎。「去吧。」小咪指着前方对他说,显然要麦克去看什么。麦克从生锈的置物柜里拿了手电筒,走出了舵手室。契丝娜跟在后头。

  麦克站在船首神雕像上方,举起手电筒往前照,卷云般的浓雾从光束前扫过。船起伏摆荡,海浪拍打船身,甲板上传来靴子声。「嘿!」拉撒利斯喊道,声音跟新缠的丝线一样紧绷。「引擎怎么了?船要沉了吗?」

  「安静。」麦克说。拉撒利斯抓着锈栏杆走了过来。麦克缓缓移动手电筒,从左到右来回探照。「你在找什么?」拉撒利斯低声问:「陆地吗?」麦克摇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时,灯光照到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在右舷附近,感觉像是腐朽的木桩,上头长满了灰色的霉。小咪也看到了,将船调向那个方向。

  不久,他们四人都看到了。或许没看到还比较好。

  一根木桩插在淤泥里,上头绑着腐烂的绳子,尾端绑着一副人骨,胸部以下泡在水里,头骨上残留着一块头皮和几撮灰发,脖子上缠着粗铁线做成的绞索,索上挂着一块铁板,上头几个褪色的德文字写着:小心!禁止进入!

  灯光下,白骨的眼窝里和残缺的牙齿间爬满了小红蟹。

  小咪修正航线,将船驶离了恐怖的告示桩,让白骨重新被黑暗吞噬。她再次发动引擎,推动油门让船发出低沉的隆隆声。离木桩和白骨不到二十米,手电筒灯光就照到了一颗漂浮的灰球,上头覆满海草和丑陋的尖刺。

  「水雷!」拉撒利斯喊道:「是水雷!」他朝舵手室大吼,指着灰球说:「砰!砰!」

  小咪知道水雷在哪里。她调船往左,激起的浪花让水雷滚了几圈,麦克跟着腹中翻搅。契丝娜弯身抓着左舷栏杆,拉撒利斯在船右边留意水雷的踪影。「这里有一枚!」契丝娜喊道,只见水雷上下起伏,懒洋洋转了个圈,上头结满了藤壶。船从水雷旁边滑过,但麦克立刻又看到另一枚水雷,几乎就在正前方。拉撒利斯急忙爬回舵手室里拿了另一把手电筒出来。这会儿水雷已经到处都是,小咪让船稳稳缓慢前进,在水雷间穿梭。拉撒利斯看见一枚水雷浮在浪头上,尖刺上钩满海草,几乎就在船的航线上,吓得差点瞬间白了胡子。「妈的,转弯!转弯!」他指着左舷吼道。船朝左转,但拉撒利斯听见水雷擦过船身,发出指甲刮过黑板的刺耳声响。他身体一缩,等着爆炸来临,但水雷消失在波浪之间,船继续往前滑行。

  最后一枚水雷从右舷漂过,海面重新恢复宁静。小咪敲了敲挡风玻璃,三人回头看她,小咪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意思再明显不过。

  几分钟后,探照灯光从史卡帕岛灯塔上穿透迷雾而来,在海上来回扫动。岛本身还看不见,但麦克不久便听见低沉持续的隆隆声,有如巨大的心跳,是化学工厂重型机器的运转声。他关掉手电筒,拉撒利斯也是。船慢慢靠近岸边,小咪调转船头,待在探照灯的照射范围外,接着突然关掉了引擎。船破浪前进,窸窸窣窣宛如低语。麦克和契丝娜听见另一个引擎声,声音更大,从浓雾中传来。是绕岛监视的巡逻船。声音渐渐远去后,小咪小心翼翼加大了油门。

  探照灯从船旁扫过,近得让人捏一把冷汗。麦克看见浓雾中有几盏微光,可能是通道或梯子上的灯泡,并看见一根大烟囱的黑影。刚才的心跳声更响了,他开始隐约见到房舍的轮廓。小咪带他们绕着史卡帕岛的崎岖海岸,很快就远离了灯光与机械声。她将船驶进一个弯月形的小港口。

  小咪熟门熟路,直接驶向倾倒的海堤,接着又熄掉引擎,让船在丝绸般的水面上沿着海堤底滑行。麦克打开手电筒,看见前方是一座结满藤壶的码头。一艘沉没多年的船插在水里,腐朽的船首露出水面,有如怪兽的口鼻,上头挤满了几百只红蟹。

  小咪走出舵手室喊了几声,听起来像是「倒了,上安吧!」她指了指前面,麦克便从船上跳到了码头上,踩得浸湿的木头吱嘎作响。契丝娜扔了绳子过来,麦克将绳子系在木桩上,接着小咪又扔给他一条绳子,让他把船拴好。他们到了。

  码头和海堤上有石阶,麦克举起手电筒往上照,看见石阶上方是几间漆黑破烂的房子。小咪的村庄。如今只有鬼魂住着。

  契丝娜、麦克和拉撒利斯检查了冲锋枪,将枪背在肩上。水、牛肉干和巧克力棒之类的补给品,连同弹匣和四枚手榴弹则放在背包里。麦克之前检查补给品时,发现还有一样小东西用蜡纸包着,跟他在巴黎歌剧院屋顶吞下的药丸很像,一样是装着氰化物的胶囊。他当时不需要,现在也一样。他宁可饮弹而死,也不要用到它。

  整装就绪,他们跟着小咪拾级而上,走进了死寂的村庄。她用拉撒利斯的手电筒往前照,前方道路车辙很深,两旁房舍爬满潮湿的霉,有如覆着一层死灰,许多屋顶都塌了,窗户也没了玻璃,但是并非毫无人烟。麦克闻得到,知道他们就在附近。

  「欢迎光临。」小咪指着其中一间看来坚固些的房子,要他们进去。麦克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家,但就当它是了。四人跨过门坎,小咪用手电筒照亮屋里的灰蒙,发现两只骨瘦如柴的狼,一灰一黄。灰狼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来,瞬间便消失了踪影,黄狼却绕着他们,露出了獠牙。

  麦克听见有人扳动冲锋枪的枪机。他在俄国佬开枪之前抓住他的手臂说:「不要开枪。」

  黄狼缓缓退向窗边。牠昂首睥睨,眼里闪着怒火,接着突然一个转身从窗框跳了出去,消失在屋外。

  拉撒利斯松了一口气说:「你眼睛瞎了吗?牠们会把我们碎尸万段耶!你为什么不让我开枪?」

  「因为。」麦克镇定地说:「开枪只会引来纳粹,让你还来不及重装子弹就会被他们逮到了。狼不会伤害你的。」

  「纳吹很坏蛋。」小咪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一边说道。「狼害好。纳吹让人死,狼吃死人。」她耸耸壮硕的肩膀。「就遮样。」

  这间飘着狼粪味的房子就是他们的作战总部了。守卫希尔德布兰特的化学工厂的士兵应该跟拉撒利斯一样怕狼,不会到这里来,麦克心想。于是他让其他人整理装备,对他们说:「我出去探探情况,尽快回来。」

  「我跟你去。」契丝娜又准备背包上肩。

  「不用,我一个人行动比较快,妳在这里等我。」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

  「吵架的。」麦克替她把话说完。「那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我想绕去化学工厂附近瞧瞧。一个人侦察比两三个人好,对吧?」

  契丝娜还在犹豫,但麦克语气坚定,目光像要看穿她似的,于是她说:「好吧,但拜托你低调一点!」

  「正有此意。」

  出了房子,麦克顺着马路快步离开村落。经过最后一栋房子再往东七十米左右,两旁开始出现树林和尖锐的巨砾,并且开始上坡。他蹲在暗处,看契丝娜有没有跟来。两分钟后,他卸下枪、背包和厚大衣,脱光身上的衣服,冷得皮肤发抖。他光着身子找到一处安全的地点,将背包、衣服和冲锋枪藏好,接着蹲坐着开始变身。

  变成狼后,他才发现背包里的食物味道很重,简直跟晚餐铃一样,全岛的狼都会闻风而至。没关系,有办法解决。他在藏物处四周撒了尿,要是还赶不走牠们,牛肉干就当作犒赏吧。麦克伸展身躯,让肌肉充血鼓胀,随即开始在狼镇上方的山区岩石间跳跃前进。

  过了山顶又在茂密的树林里穿梭了快一公里后,他开始闻到人的味道,轰隆声也愈来愈响。他没走错方向。

  其他味道开始涌入他的鼻腔:工厂烟囱排放的刺鼻废气,水汽、野兔和听见他的脚步声而颤抖的小动物,还有……年轻母狼身上的麝香。

  他听见左方有小树枝啪的一声断了,立刻转头张望,但只瞥见一抹黄色。那母狼紧跟着他,感觉有些紧张,可能出于好奇或他的雄性气味。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他变身,麦克心想。有的话,她回去可有故事跟伙伴说了。

  刺鼻味变重了,人味也是。愈接近人烟,黄色母狼的脚步愈慢,后来更完全停了下来。麦克听见她发出尖锐的「啧啧」声,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别再靠近。可以选择的话,他也不想靠近,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过了十五米左右,他走出森林,希尔德布兰特的创造物赫然出现,有如一座污秽的大山,耸立在顶端加了刺铁丝的铁链围篱后方。

  一根巨大的灰石烟囱轧轧喷着浓烟,周围的水泥建筑由小通道和管线相接,宛如哈利山德勒的迷宫交错蜿蜒。心跳般的轰隆声来自厂区中央,灯光从百叶窗缝透了出来。楼房之间小路交织,麦克趴在森林边缘探头窥伺,一辆卡车从转角绕了出来,发出臃肿甲虫般的嘎嘎声,随即钻进另一条小路。麦克看见通道上有几个人影,其中两名工人转着红色的大飞轮,另一名工人低头检视应该是压力计之类的仪表,比出「好了」的手势。这里的人从早到晚都在赶工。

  麦克起身溜到围篱边,沿着围篱鬼祟张望。他很快就发现另一件事,这里有一座机场,除了停机棚外,还有油槽和油罐车。机场上整整齐齐停着三架夜行战机,一架多尼尔DO-217和两架亨克尔 HE-219,三架都装了机头雷达,另外还有一架凶神恶煞的梅塞施密特 Bf-109日间战机。不过,比起雄伟的梅塞施密特 Me-323运输机,那惊人的六十米翼展和三十米机身,这些战机都黯然失色了。纳粹显然对这个地方非常认真,但至少眼前没有动静。机场后方是岛上的峭壁,下方便是大海。

  麦克回到树林旁,选好角落之后便开始在围篱边挖洞。这方面狼爪比人手好使,但土里太多小石头,因此仍然非常吃力,但还是挖成了。洞够大之后,麦克紧贴洞底,脚爪硬抓从围篱下钻了过去。他起身环顾四周,没看到士兵,于是便奔进最近的小路里,朝寂静暗夜中的心跳声跑去。

  他在卡车弯进小路前就闻到味道,听见车要来了,于是赶紧跳到角落趴着,没被车灯照到。卡车隆隆驶过,他在扬起的气流中闻到汗水和恐惧的酸味,和动物园一样,让他立刻想到了法肯豪森。他起身跟着卡车,小心保持适度的距离。

  卡车在一栋装有百叶窗的长建筑前停了下来,屋里的人升起铁卷门,刺眼的灯光倾泻而出。卡车驶进屋内,几秒钟后铁卷门开始喀喀降下,抹去了光线。

  麦克目光瞄到一把梯子,从屋侧上到六米高的通道,再沿着屋顶中央走。没时间瞻前顾后了。麦克看见附近有几个油罐,便过去躲在后头。变身完毕,他瑟缩着苍白的身躯站了起来,跑向铁梯迅速爬了上去。这一点人的手脚可以做到,狼掌就没办法了。屋顶上的通道连到另一栋建筑,但有一扇门能下到这栋屋子。麦克试了试门把,发现没锁,于是他开了门,发现底下是楼梯井,便开始往下走。

  下了楼梯,他进到一间类似厂房的地方,除了输送带、板条箱和油桶,还有两台重型负载牵引机,天花板则吊着绞车。麦克听见声音,全都来自屋子的另一头。他小心翼翼走过机器之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立刻躲到摆满铜管的架子后面。那人气冲冲说:「这家伙根本没办法做事!天哪,你瞧他那双手,跟老太婆一样拚命发抖!我明明交代要找会用锯子和铁锤的人!」

  麦克认得这个声音。他从藏身处探头窥探,发现果然是布洛可上校。

  魁梧的靴子站在主人身旁,而布洛可正朝一名德国军官破口大骂,骂得对方满脸通红,而他们旁边站着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穿着宽松的灰色战俘装,双手不仅发抖,还因为营养不良而像枯枝一样。四人后方站了另外七名战俘,五男两女,大桌上摆着几罐钉子、大大小小的锯子和铁锤,还有一堆木材。卡车停在铁卷门附近,两侧分别有一名士兵看守。

  「呿,把这个没用的东西送回去!」布洛可嫌恶地推了那名战俘一下说:「我们有多少人力就得用多少!」德国军官推着那名战俘往卡车走,布洛可双手插腰对其他战俘说:「我相信你们都很健康,很想工作,对吧?」他露出微笑,银色的假牙闪闪发亮。战俘们没有答话,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你们这几位先生女士会中选,是因为纪录上说你们擅长木工。所以,我们今天早上就要来做点木工,照这上头的规格做出廿四个板条箱。」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摊开来。「长八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宽四十公分,绝对不准太短或超过。所有箱子用橡胶衬里,钉子钉入后尖端磨钝,所有粗糙的地方用砂纸磨平,箱盖用双铰炼,用挂锁不要钉死。」他将规格表交给靴子,靴子将表钉在公告栏上让所有人看。「另外。」布洛可接着说:「十六小时后,我会检查箱子,不合格的立刻拆毁,发回重做。有问题吗?」他等了等,但当然不会有问题。「谢谢收听。」说完他便带着靴子朝铁卷门大步走去。

  两名卫兵拉起铁卷门,卡车驾驶载着军官和那名战俘倒车离开。布洛可上校没搭便车,而是和靴子跟着卡车走了出去。铁卷门重新关上,其中一名卫兵朝战俘们大吼:「你们这些懒鬼,快去工作!」另一名卫兵走到一名女战俘背后,用枪管戳了戳她的背。一名面容憔悴、戴着细框眼镜的灰发男子朝工作台走去,另一名年轻战俘跟在后头,其他战俘也开始动作,只是由于心力交瘁而脚步迟缓。两名卫兵见战俘上工了,便坐在桌前开始玩牌。

  麦克溜回刚才的楼梯井,上到屋顶再爬下梯子。回到地面之后,他再次躲在油罐后方生出温暖的黑色皮毛。短时间内身体巨幅改变,让他的关节啪啪作响,肌肉酸痛,但他已经预备再次狂奔。他从躲藏处出来,闻了闻空气,在纷杂的气味中闻到了布洛可发油的柠檬香,立刻追了上去。

  他绕过转角,发现布洛可和靴子快步走在前方,便伏低身子跟在后头。二十四个板条箱,他心想,用橡胶衬里,是要拿来装什么?他之前想到箱子的大小差不多装得下一枚小型炮弹、火箭或炸弹,跑道上那架运输机一定是用来载这些箱子和预备放进箱里的东西,送到铁拳所在的地方。

  麦克血脉贲张,充满了杀人的渴望。虽然布洛可和靴子都带着手枪,但要在这条小巷里解决他们是易如反掌。咬断靴子的脖子,朝他脸上吐痰,肯定大快人心,但麦克克制住自己。他的任务是找到铁拳的位置,还有希尔德布兰特创造了什么骇人武器。先完成任务,再满足渴望。

  他尾随两人来到厂区中央一栋两层楼混凝土碉堡前,窗户同样加了百叶窗。麦克望着布洛可和靴子走上金属台阶,从二楼进了碉堡,将门关上。麦克匍匐观望,看他们会不会出来,但几分钟过去了,两人都没有现身。再过两小时就要天亮,该回狼镇了。

  麦克回到刚才钻进来的地方,把洞挖得更深一些,好让人的身体可以通过。他用脚爪耙得泥土四溅,从围篱底下钻出厂区,跑进树林。

  那头黄色母狼自以为狡猾,从树丛里钻出来跟着他。麦克将她抛在后头,想趁她靠近之前回到藏东西的地方,变回人形。

  他穿好衣服,背起背包扛着枪站了起来,沿着道路奔回了狼镇。契丝娜从颓圮的石墙后方起身,冲锋枪瞄准逼近的人影,随即看出是麦克。他脸上全是泥巴。

  「我找到潜进去的路了。」他对她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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