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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前文明的时代,长期被划归于神话传说之列的念动力现象,也就是超能力(Psychokinesis),终于被科学的曙光照亮。这是基督教历二〇一一年的事情。”
拟蓑白淡然说道。它的声音中带有能令人感到知性的抑扬顿挫,也有着仿佛女性的柔润感觉,确实是一种很有魅力的声音。然而由于它的发音没有一个字不是准确无误的,反而让人生出一股非人的感觉。
“在那之前,所有在公众面前或科学家的监视下进行演示的超能力实验,几乎均以彻底的失败告终。但就在二〇一一年,阿塞拜疆共和国的认知科学家伊姆兰·伊斯马伊洛夫在首都巴库所做的实验,却得到了近乎完美的成功。在量子力学的理论中,观测这一行为本身会对观测对象造成影响的悖论,很早以前就为人们所知,但在超能力的问题上,在所有的科学家中,伊斯马伊洛夫是第一个认为它是微观世界的观测悖论扩展到宏观现象上的结果。对于实验结果抱有否定预期的观测者,向超能力的发动施加了潜在的对抗性力量,也就对实验结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此,伊斯马伊洛夫将观测对象尽可能细化,使得没有一个观测者能够掌握实验内容的全体图景,同时不让包括伊斯马伊洛夫本人在内的所有了解该实验意图的人知晓实验的具体时间和场所,再根据双盲试验……”
我们五个人就像着了魔一样侧耳倾听拟蓑白的长长叙述。虽然它所说的内容我们连百分之一都理解不了,但从耳朵流入脑海的话语,就像落在干涸地面上的雨水一样全被毫无障碍地吸收了。
在此时之前,关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我们所了解的知识当中就像一幅拼图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块;而拟蓑白的话,恰好就是填补这个缺口、满足我们渴求的东西。
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预见到,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幅让我们寒毛倒立的地狱图景。
“……伊斯马伊洛夫找到的第一位超能力者,是一个名叫劳拉·马露达瑙娃的十九岁女性。她的能力仅仅是移动密封在透明塑料瓶里的轻如羽毛的乒乓球。不过就像某种化学物质的溶液中最初出现的一个结晶会使周围出现同样的结晶一样,她可以说起到了核晶体的作用,诱发了全体人类的变化。在她出现之后,原本一直沉睡的能力开始在人类身上苏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理亚来到我身边,用力握住我的手。人类究竟如何获得了等同于神之力的咒力?这一段最初的插曲,即使是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中,也只是以模棱两可的暧昧记述一笔带过。
“……获得了超能力的人类数量急剧增加,最终到达世界总人口的0.3%,但同时也进入了平台期。在那之后,因为经历了漫长的社会混乱时期,资料和统计数据基本上都消失殆尽,不过还是遗留下一份调查结果,显示超能力者中分裂型人格障碍(1)的比率很高。”
“只有0.3%?”
觉低声问了一句。我也觉得这一点很不可思议,剩下的99.97%的人类到底怎么了呢?
“社会混乱,是什么意思?”真理亚问。
“一开始,一般人群中发生了排斥超能力者的运动。在初期,超能力者只能发挥出极微弱的能量,但即使如此,也足以破坏当时的社会秩序。这一可能性本来是被隐瞒起来的,但在日本,成为关键转折点的是少年A所引发的事件。”
“少年A?那是他的名字?”守皱着眉问。
“在当时,未成年人犯罪的时候,基本上不会提及他们的真实姓名,都以A这类符号来称呼。”
“那个小孩干了什么?”我问。
最多不过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吧,我想。
“A的能力其实很弱,但某一天他忽然发现不管什么锁,自己都可以使用超能力打开,于是就使用这种能力屡次在深夜侵入公寓的房间,对熟睡中的十九名女性施行了性暴力,并且杀害了其中十七人。”
我们全都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性暴力,还有杀人……真的杀人。
“等等,你是瞎扯吧,不可能的吧,那个叫A的家伙是人类吗?是人的话,怎么可能杀人呢?”觉嘶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事实如此。而且在A被捕以后还连续发生了多起类似的事件,其中大部分都无法确定犯罪人,最终成为无头悬案。这也是因为有人使用超能力破坏了监控摄像头的缘故。此类事件最终导致一般人迁怒于所有的超能力者,从背后的指指戳戳到近乎公开的滥用私刑,各种各样的暴力事件频频发生。为了应对这种局面,超能力者一方也逐渐建立了出于防御目的的组织,但其中最激进的组织却抱有可怕的理想,想要创立一个淘汰一般人、只有超能力者的社会,并最终发展到使用超能力制造恐怖袭击的地步。凡此种种,各类政治的、人种的、思想的对立错综复杂,整个世界不知不觉地被推入了一个混沌的战争时代。此前从未有过的席卷亿万人的战争态势从此一直持续下去,毫无终止的迹象。”
我愕然四顾,所有人都是恐惧至极的表情。守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在军事超级大国美国,终于爆发了以彻底铲除超能力者为目的的内战。以施加电击来分辨超能力者的简易判定机,再加上国内泛滥的私人枪支,北美大陆的超能力者一时间从总人口的0.3%直降到0.0004%。”
觉不停摇头,嘴里一直“骗人、骗人”地喃喃自语。
“……另一方面,在科学技术大国印度,已经发现了超能力者与普通人的DNA差异,研究随即迅速进展到操控人类遗传基因、将超能力赋予全体人类的项目上。但遗憾的是,这项研究未能取得实际成果,不过这一时期的研究在后来以别的形式起到了作用。”
我恍若大梦初醒,看着虎蛱夹住的奇怪生物/机械。难不成,这东西是从地狱来的恶魔吗?不断吐出迷惑我们的奇怪言语,是为了让我们最终失去精神上的平衡吗?
“……讽刺的是,由于不断面临生存危机,死里逃生的超能力者们的超能力发生了飞跃性的进化。最初研究以为超能力所能使用的能量仅仅是大脑中分解糖分所获得能量的外部投射,但后来发现这种推测是错误的。后续的研究结果表明事实上能够使用的能量并不存在上限。在当时,最强的超能力者已经具备了超越核武器破坏力的能力。所以,随着超能力者一方的反攻开始,战争的形势迅速逆转,地球上的所有政府实际上都已经瓦解殆尽。基于这个原因,今天的历史书中不曾记载的文明,也即史前文明都被全盘抹去。历史倒转,人类再度返回到黑暗时代。同时由于战乱、饥荒、瘟疫等原因,世界人口大幅减少,据推测,残存的人类总数不足全盛时期的2%。”
我的头脑无法思考,或者可以说是厌恶得无法思考。我想阻止拟蓑白继续往下说,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连从唇舌间发出声音都很困难。也许,大家全都和我一样。
“……关于那段持续了约五百年的黑暗时代,想要正确记述世界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伴随着基础设施的崩溃,互联网也自然消失,信息流动再一次被地理障碍阻挡,人类再一次被分隔、封闭在狭小的世界里。”
在我听来,拟蓑白讲述的声音仿佛是乐在其中。
“不过即使在那段时期,也还有一些书籍出版发行。基于这一时代最可信赖的文献记载,东北亚地区,人类的社会被分隔为四个互不相容的单位。由于人口的锐减,产生的讽刺性结果是,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可以分隔居住了。第一种单位是少数超能力者统治多数一般人的奴隶王朝;第二种是隐居山野,通过不断迁徙来躲避奴隶王朝威胁的无超能力的狩猎种族;第三种是以家族为单位四处游荡,使用超能力无休止进行袭击和杀戮的掠夺者;还有最后一种,是继承了史前文明的遗产、维持电力供给、传承了各项科学技术的族群。不用说,继承了书籍印刷发行的当然就是这第四种人。”
“书籍……就是你前面说的,保存在你身体里面的很小的书?那个就是他们做的?”
“不是。他们只是复活了古老的活版印刷技术,制作出普通的书籍。我们图书馆则是扫描那些书,获取了其中的文字数据。”
“那你们一直都是和第四族群在一起了?”
“我们曾经长期保持着定期的接触,不过并不是一直都在一起行动。图书馆的存在意义,是为了守护作为人类共有财产的知识。然而遗憾的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图书馆成为许多人的首要攻击目标。因此,伴随着机器人工学的发展,具有躲避能力的自走型文档被提上议事日程。在都市地区,某一时期也曾经生产过可以在下水道中自由来往的机种,不过由于核武器等的攻击,都市自身的机能都被彻底破坏,那些机种也未能幸免。残余下来的只有与野生动物一样可以在野外风餐露宿、依靠自主摄取能量来维持完整机能的类型。再进一步的改良则是可以适应环境、改变自身形态的自律进化版本,那就是本人。”拟蓑白似乎很自豪地说。
“自主摄取能量……你都吃些什么?”守还是蹲在地上,抬起头问。
“一切大小适当的生物。水中的微生物可以直接消化吸收;如果运气好,能抓到小型哺乳动物,我也具有吸血机能。”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一阵恶心。我把目光从拟蓑白身上移了开来。
“……后来怎么样了?从黑暗时代到我们的这个时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瞬将话题转了回去。
“黑暗时代中,人类的族群只有刚才说的四种是吧?这么说来,其中的哪一种……”
我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这四个族群中,我们究竟是哪一种的直系子孙呢?
“四个族群当中,最先衰微的是掠夺者们。”
拟蓑白的话让我略感意外。
“掠夺者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建立起来的集团,人数从数人到数十人不等。遇到敌人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超能力,有些掠夺者甚至以赶尽杀绝所遇到的村子为乐事。总体来说,这种族群非常可怕,但族群本身也非常不稳定。从掠夺者方面来看,当然不能彻底灭绝作为猎物的狩猎民及奴隶王朝的子民;而从对方的角度看来,掠夺者只不过是危险的害虫而已。因此,无超能力者们总是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尽力驱逐掠夺者。”
“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是指什么?”
我只盼望拟蓑白早点讲完住口,然而觉却插进来问。
“掠夺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喜欢驾驶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两轮摩托车行动。虽然引擎和轮胎都已经无法再制造了,但当时使用超能力的制铁技术已经复活。掠夺者们在重达数百公斤的钢铁骨架上装上钢铁车轮,通过超能力驱动,以时速三百公里的速度在平原上火花四溅地疾驰,奔袭各个村落。对于无超能力的村民而言,地平线上扬起的沙尘和铁车轰隆隆的巨响,不啻于宣告死神的到来。因此,村民们在掠夺者通行的道路上挖掘陷阱,把削尖的竹子像枪一样倒插在坑底,又用肉眼很难发现的细丝悬在脖子的高度,或者简单地埋上高杀伤性的地雷、做些简陋的绳套,再不然就是在预计被抢的食物里加入慢性毒药,甚至还可以选出一些女性,事先让她们染上致命的传染病,作为祭祀品放给掠夺者施暴等等。”
我的心情再一次低落下去,恶心想吐的感觉难以抑制。
“当然,掠夺者一方随之而来的报复也变得更加可怕,无数村庄都被他们用超能力夷为平地。但决定了掠夺者凋亡的还有来自掠夺者内部的斗争以及族群的分裂。掠夺者的族群本来不过是因为共同的敌人或猎物等纯粹的利害关系集合起来的团体,在各个成员之间一旦露出稍许敌意,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被害妄想便会无休止地蓄积,最终只能引来毁灭性的结果。”
所有人或是擦汗,或是捂着头和肚子,看起来情况都很糟糕。守更是对着灌木丛呕吐起来。
“住口!别再说了!”觉叫了起来,“你们还要听这东西往下说吗?!”
“不……等一下,我还想听一点。”瞬绿着脸说,“掠夺者的描述就到此为止吧。其他三个族群怎么样呢?”
“割据在东北亚的约十九个奴隶王朝,遵守着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的约定,维持了六百年以上的稳定。在那期间,日本列岛上也有四个奴隶王朝并存,不过我这里只有神圣樱花王朝的记录。那是控制了整个关东地区及中部地方的王朝。神圣樱花王朝以长久的治世自傲,据称仅次于控制关西以西地区的新大和王朝。五百七十年间即位的帝王共有九十四代。”
“这九十四个人的传记可不要一个个都说一遍。”真理亚紧皱眉头说。
“为什么改朝换代这么频繁?”
瞬看起来是我们几个当中情况最糟的一个,但还是咬紧牙关问。
“《神圣樱花王朝研究》这本书引用了史前文明的历史学家J.E.阿克顿的名言:‘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控制了奴隶王朝的超能力者们史无前例地拥有近乎于神的绝对权力,但这份权力的代价却也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拟蓑白的讲述很巧妙,不知不觉间,我们全都听得入了神。
神圣樱花王朝的权力机构一开始是由几个超能力者组成的寡头政治体,不过随着不断的肃清运动,权力最终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形成了以一名超能力者为中心的绝对王权。
“即使帝王深居简出,又带上无数替身作掩护,但只要王朝中有超能力者存在,并被他们看到自己的身影,便有可能遭遇暗杀,而且这类暗杀根本无从预防。所以自从掠夺者的族群消失之后,奴隶王朝便形成了以一个家族统率数十万国民的政体。然而即便如此,真正的和平与安宁依然遥遥无期。”
“……该回去了,太累了,我都渴死了。”
守双手捂着耳朵,用快要哭的声音说。可是没有一个人有想走的意思。
“《神圣樱花王朝研究》在考察了统治时间相对较长的六名皇帝的基础上,对于共通性的特异精神疾病作了分析。然而为了这份调查,一个名为‘菲尔德历史调查学会樱花观察组’的团队牺牲了十几名调查员。”
除了守,我们其余四个人这时候也许是又一次被催眠了。拟蓑白的声音就像是贯穿了我的鼓膜,直接回响在我的大脑里。
“每个帝王死后,都会根据生前的业绩定一个谥号,与此同时,一般民众为他定的恶谥也会流传下来。第五代皇帝大欢喜帝即位时,有民众的欢呼与喝彩三日三夜不绝的记载。起先人们一般认为这是单纯的夸张说法,但后来的调查发现这一记载乃是事实。因为最先停止拍手的一百人,都被大欢喜帝当作庆典的活供品用超能力点燃,并把烧成黑炭的躯体作为王宫的装饰。民众们从这时候起便给大欢喜帝奉上了阿鼻叫唤王的恶谥。”
拟蓑白用单调的声音继续道,“第十三代爱怜帝,以酸鼻女王的恶谥为人所知。对于稍有不合己意的人,每天早上都会用无比残酷的方法公开处罚,她对这种事感到无比欢喜。因此,当时在宫中劳作的宫人之中产生了一种整日绝食不吃东西的习惯,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呕吐。”
“……第三十三代皇帝宽恕帝,在生前就被奉上豺狼王的异名,这个名字后来变成他的恶谥。因为每当他心血来潮外出散步之后,街道上便会堆满惨不忍睹的尸体,残肢断臂像是被飞禽走兽啃的一般血肉模糊。宽恕帝喜欢以巨大的兽颚作为超能力意象活活吞噬人类的四肢,不过据传其中一部分尸体上也残留有宽恕帝自身的齿痕。”
“……宽恕帝的儿子,第三十四代皇帝醇德帝,死后被称为外道王。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把躺在长椅上假寐的父亲宽恕帝的首级活生生扯下来喂狗,这件事其实颇得当时民众的赞赏,但之后在醇德帝心中显现的却是害怕自己也会被杀的恐惧。因此,醇德帝在自己的幼弟、堂兄弟,包括自己的孩子们长大一点之后,便将他们逐一杀死,把尸体喂给沙蚕或者海蛆去吃。但是,随着具有超能力的继承者数量越来越少,醇德帝的权力基础出现了新的危机。无超能力的一般民众多次尝试刺杀醇德帝,其结果是醇德帝产生了异常的嗜好,喜欢将人活生生喂给低等动物。”
“……第六十四代皇帝圣施帝,从即位很久之前开始便有鸱鸺女王的恶名。她倾心于奇怪的神秘主义,创造出怪物一般的鸱鸺(猫头鹰)意象,在满月的夜晚,攫取妊娠的女性,割开她们的肚皮,取出胎儿串在签上,奉于祭祀异端神明的祭坛。她将之视为自身的使命。”
我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回想起自己曾经用过的类似意象:在黑夜中飞翔的巨大猛禽。
“……到了王朝的末期,继位者残杀先王篡位基本上已经成了惯例。继位者到了青春期,从能够发动超能力的那一瞬间开始,先王的性命便如风中之烛了。因此,王子们经常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如果稍露反意,重则被当场诛杀,轻一点的也会被刺瞎双眼,在地牢中度过余生。第七十九代皇帝慈光帝,在九岁生日的深夜,发现自己可以使用超能力,即于拂晓赶赴王宫,躲在整排装饰壁龛的一个大壶的后面。从那个位置刚好可以清楚看到皇帝的宝座。后来,他的父亲诚心帝出现在皇宫,坐上皇位的一瞬间,慈光帝便停止了诚心帝的心脏跳动,而且还用超能力让诚心帝保持着活着的姿势,将前来觐见的先王心腹和亲信首级如同杀鸡一样一个个拧下来,藏到壁龛的壶里。这一天他杀了有二十多人,但实际上这只能算是牛刀小试而已。即便在神圣樱花王朝的历史上,慈光帝也可以算是最邪恶的屠杀者。他杀人如同呼吸一般,而且常常还会在无意识中使用超能力虐杀臣子与人民。在他的统治下,王朝的人口锐减一半,漫山遍野都是尸体,无数苍蝇遮天蔽日,市区常常一片漆黑。据说腐臭在数十里外都能闻到。如今,慈光帝这个名字早已被人们遗忘,流下来的只有尸山血河王这个恶谥。他那种过于非人的性格,作为恐怖传说流传至今……”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觉大叫起来,“这些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些、全部、都是胡说八道吧?瞬,让它闭嘴!再听下去我就要疯了。”
“……我想听的也不是这些东西,”瞬舔舔毫无血色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拟蓑白,“我想知道的只有一点:我们的社会是怎样产生的?其他的都不要说了。只要解释一下我们社会的成立就行了。”
“五百年的黑暗时代,随着奴隶王朝的终结,拉上了大幕。支配日本列岛的所有王朝,早已与大陆失去了所有的交流,又因为代际间的严格淘汰,超能力者的血统已经完全断绝了。失去了中心的王朝分崩离析,彼此争斗。在山野间漂泊的狩猎民,开始攻击没有皇帝的奴隶王朝的村庄,而各个村庄则彼此联合与之对抗。战火一再扩大,仅仅数十年的时间,因战乱而死的人,便远远超过了过去五百年间被超能力虐杀而死的人。为了收拾这场混乱,一直作为历史旁观者的科学文明继承者们终于挺身而出。”
果然如此。伴随着安心感,在我心中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扩散开来。我们不是继承奴隶王朝的王室血脉,更不是掠夺者的子孙,而是一直守护着人类理性的族群之后裔。
“……但是,从那个时代又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社会的呢?而且,奴隶王朝的民众与狩猎民,不是没有咒力……超能力吗?那些人去了哪里?”
瞬又提出了好几个问题,但拟蓑白的回答没能满足他的期待。
“关于那之后直到今天的历史,可以信赖的文献极其稀少。因此非常遗憾,这些问题无法回答。”
“为什么?科学文明的继承者们不是一直都在出书吗?”真理亚撅起嘴。
“在黑暗时代确实如此。但是,在收拾混乱状态、建设新社会的过程中,他们似乎采取了新的方针,将一切知识都视作双刃剑,列为严格管理的对象。大部分书籍都被焚毁。国立国会图书馆筑波分馆,也就是我,综合这些信息,判断自己会在短时间内处于危险之中,因此决定与大部分副本一道,暂时躲避到筑波山中。”
以拟蓑白的时间概念而言,数百年大约也就是短短一瞬吧。
“在那之后,我们改变了图书馆的外壳设计,模拟具有无数触手的蓑白,也开发并附加了发光机能,即使被具有咒力的人类发现,也可以使用催眠术逃走……”
“不,我不是要听那些东西!”瞬似乎很急躁,“我们的社会,与那之前相比,到底改变了什么?啊呀,肯定变了对不对?建设了如今这个社会的,是继承科学文明的团体对吧?他们如果就是我们的祖先,当然也就有咒力,但他们却不像奴隶王朝的皇帝,也不像掠夺者,没有相互争斗。这又是为什么?”
“这……”
我本想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又把话咽了下去。
因为我意识到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这个丑陋的说书人讲述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如果人类社会的历史一直以来都涂满鲜血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人这一种生物的本性之中充满了连虎蛱都要自愧不如的暴力,那为什么只有我们的社会能成为唯一的例外,与争斗无缘呢?
“史前文明的末期,随着人们逐渐认识到隐藏在超能力中的无限可能性,反过来也就是说蕴含在超能力中的可怕破坏力,如何才能防止将超能力用于攻击他人便成为最大的课题。针对这一点,心理学、社会学、生物学等领域开始了各种各样的研究,但没有任何资料显示最终采用了怎样的方针。”
“那么比方说,人们都考虑过哪些方法?”我问。
“最先被提出的是教育之重要。幼儿期的情操教育,从母子关系开始,到道德、伦理教育,乃至洗脑的宗教教育,人们针对所有的教育方法都进行了彻底的讨论。然而最后弄明白的是,教育确实具有关乎生死的重要性,但也并不是万能的。研究的结论是:不管建立如何完美的教育制度,要想彻底封锁人类的攻击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拟蓑白的语气变得像是在阐述自己的信念一样,它似乎是从各种书籍中抽出对应的记载加以综合。
“接下来摸索的是心理学方法。从愤怒管理,到运用坐禅、瑜伽以及超越冥想等方法的精神训练,更进一步的还有使用精神药剂这样的极端手法,所有这些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无论哪种方法,虽然都有效果,但同样地,人们很快就发现哪一种都不是万能药。不过心理学研究也得到了另一个结果,也就是使用心理测试或者性格检查等手段,基本上可以百分之百找出有可能发生问题的儿童。这一结果同下一个重要的步骤——‘坏苹果理论’联系在一起,成为主流意见,即:预先排除具有危险因素的孩子。”
我的背上一阵恶寒。
我不愿意那么想,但却不能不想。
难道说……那样的思考方式,一直延续至今?无论是在和贵园,还是在完人学校……
“但即使如此,要想完全排除危险,依然不够充分。即使是最最普通的市民,即使是温顺的、有许多朋友的、有圆满社会生活的人,依然会有因为愤怒而忘记自我的瞬间。研究结果显示,人类所感受到的压力,九成以上起因都在他人。如果仅仅因为一刹那的冲动,便会带着激烈的愤怒和敌意击碎自己眼前那个人的头颅,那么平稳的社会生活到底该如何延续下去呢?”
拟蓑白的讲述非常扣人心弦,我们全都听得入了迷,连反驳都反驳不出。今天回头去想,那种说话的艺术,恐怕也是拟蓑白自我防御技术中的一种。
“心理学的研究走入死胡同之后,作为它的辅助手段,人们引入了运用精神药剂进行大脑荷尔蒙平衡管理的方法,但这一方法依然显示出局限性,因为不可能对所有人都保证长期的持续投药。取而代之崭露头角的是动物行为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名为倭猩猩的灵长类社会。倭猩猩,从前被称作侏儒黑猩猩,但与黑猩猩频繁攻击同种伙伴、时不时还会致死的举动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倭猩猩的群体中,基本上看不到争执。”
“为什么?”我问。
“当倭猩猩个体间的紧张或者压力增加的时候,会通过浓密的性接触消除。如果是成熟的雌性与雄性,那就是一般的性行为,而在双方是同性或未成熟个体的情况下,也会发生摩擦性器之类的模拟性行为。通过这些方法,争斗得以防患于未然,群体的秩序也得以维持。灵长类的研究者与社会学者们主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人类社会也从黑猩猩型的争斗社会转变成倭猩猩型的爱的社会。”
“转变是怎么转变?”
“在名为《迈向爱的社会》一书中,作者提议按照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要频繁进行肉体接触——握手、拥抱、亲吻面颊。第二阶段是在幼儿期到青春期的这个阶段奖励性爱接触,而且不单是异性,同性间的也应当奖励。这是要使儿童产生习惯,通过伴随情欲亢奋的模拟性行为缓解面对人的紧张。然后,第三阶段,则是成人间完全的性自由。不过,这一阶段不可或缺的是简易且可靠的避孕方法。”
我们面面相觑。
“……难道,以前的人不是这样的吗?”真理亚皱起眉,半信半疑地问。
“因为没有关于现在状况的资料,很难进行比较。但在史前文明阶段,肉体接触具有各种层次和类型。此外,在多数地区,同性恋都是禁忌,或者至少也是受压抑的。性自由也是同样的情况。”
我们在日常的所有情况下都可以和他人接触。男孩与女孩,女孩与女孩,男孩与男孩,大人与大人,孩子与孩子,大人与孩子。人与人的亲密交流,基本都是善意的。不过,唯独具有怀孕可能性的行为比较特别,必须在满足特定条件的情况下,得到伦理委员会的许可才行。
“但慢慢地人们也发现,即便如此依然不够充分。计算机的模拟显示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刚才描述的所有措施虽然可以构建一个在各方面都堪称完美的社会,但在十年之内,一切都会崩溃。原因很简单。超能力普及后的社会,相当于构成社会的所有人都持有核武器的按钮。只要有一个人失控,全体社会就有崩溃的可能。”
拟蓑白讲述的内容,还是和之前一样,我最多只能理解一半,不过我还是痛切感觉到它所说的事情是如何深刻。
“人类的行为可以通过教育学、心理学、甄选不良品的生产工学等手法,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加以控制,再通过将人类视作一种灵长类的动物行为学的应用来增强安全性。但是,真要守护社会这一大坝,便连一个小小的蚁穴都不能容许。因此,最终的解决方案,被引向这样一种视点:将人类这一生物降格视作具有社会性的哺乳动物。”
真是很讽刺的说法。人类终于拥有了神之力,然而为了调和这种太过强大的力量,不得不将自己从人贬低到猿、再从猿贬低到单纯的哺乳类。
“史前文明的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洛伦兹指出,在狼和渡鸦一类具有强大杀伤能力、并且进行社会生活的动物中,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理机制,可以抑制同种间的攻击。这就是所谓的攻击抑制。另一方面,在老鼠和人类这种不具强大攻击力的动物中,因为攻击抑制不充分,所以常常会在同类间发生过激的攻击与杀戮行为。因此,具有超能力的人类,为了维持历来的社会生活,就必须加上足够强大的攻击抑制。”
“但是,怎样才能加上攻击抑制呢?”
瞬宛如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呢喃。
“唯一有效的方法,只有改造人类的遗传基因。狼的DNA已经完全解读成功,专司攻击抑制的遗传基因也已经确认。但是,单纯将之直接导入还不够。攻击抑制的强弱,必须与攻击能力相适应。”
“也就是说,给予人类的攻击抑制,不能单是狼的程度,其强度要远远超出狼了?”
“现实中究竟在遗传基因中加上了何种强度的攻击抑制,由于资料的匮乏,无法加以推测。不过在原先的计划中,预定要组合进人类遗传基因的机制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普通的攻击抑制,与狼相似;但还有一种,被称为‘愧死结构’。”
我如罹电击。“愧死”这个词,我们从和贵园时代就被反复灌输,深深刻在每个人的意识之中。对于所有人来说,那是最可耻的死法。
“最初为了配合攻击抑制而构想出来的‘良心机制’,是一种当人想要使用超能力对人攻击时阻碍思维集中的机制。但是,因为效果很不稳定,最终没有实现。取代其被开发出来的,是具有更加单纯且更具有决定性效果的‘愧死结构’。‘愧死结构’的作用机制如下所述:首先,大脑一旦认识到自己想要攻击同种人类,便会无意识地发动超能力,停止肾脏及副甲状腺的机能。由此会产生不安、悸动、出汗等生理警告,其效果也可以通过学习、附加动机、暗示等增强。在这个阶段,绝大多数人都会停止攻击,但如果无视警告继续进行攻击,会发展成低钙血症,导致痉挛,最终窒息而死,或者因钾浓度剧增而导致心跳停止。”
“这……这太混蛋了。”觉痛苦地呻吟起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一直以来所相信的到底又是什么呢?我们被教导说,人类是因为具有高尚的品德才被授予了神之力。然而实际上,若是没有死亡的威胁,就不会停止互相的争斗,我们其实只是远比狼和乌鸦更加低劣愚蠢的动物而已吗?
“胡说!骗人!全都是谎话!”真理亚咬牙切齿地说。
“但是,道理是说得通的。”瞬低声喃喃自语。
“你相信这些话?”
我问瞬,然而瞬却没有回答。他向拟蓑白问道:“……恶鬼的出现,是那之后的事?”
瞬的问题让我皱起眉头。的确,我们的问题是从那里开始的。但是,刚才拟蓑白的话,与恶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恶鬼,也就是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在史前文明崩溃之前就有记录显示其存在。另外,被称作业魔的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据推测也在差不多同一时期出现。但在紧随其后的混乱期与黑暗时代、战乱时期中,其存在并不受注意。”
在当时,我还没有很好理解拟蓑白话里的含义。今天回想起来,在暴力支配整个世界的时代,因为死亡与鲜血太过寻常,他们的存在也就被掩盖了吧。
“我们的社会诞生以后,恶鬼和业魔才变得受人关注了吗?或者说,如今这个社会体制,仅仅是为了防止恶鬼与业魔而构建起来的吗?”
瞬用尖锐的声音扔出疑问。
“关于现行的社会体制,因为没有资料,无法回答。”
“但是,为什么,恶鬼,刚才说的愧死结构……”
“等、等一下。”觉慌慌张张地拦住了瞬的问题,“瞬可能已经明白了,但是我们还没弄明白呢。恶鬼那个什么……库洛基斯什么的,到底是什么?然后业魔又和恶鬼有什么区别?”
“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正如其别名所显示的……”
我们正在侧耳细听,然而接下去的话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拟蓑白,突然间和夹着它身体的虎蛱一起,裹在了一团白热的火焰漩涡之中。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当场跳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看着事态的发展。就连极其顽固的虎蛱也放开了拟蓑白,想要从火焰中逃走。它一边拼命晃动钳子,一边将身体在地上摩擦,然而超自然的火焰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虎蛱发出挠玻璃一般的刺耳声音,十条腿紧紧缩起,仰天倒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拟蓑白也蜷起了身子,分泌出大量满是泡沫的黏液,努力灭火,然而地狱的业火绝非它所能抵抗的。无数触手被火焰炙烤枯萎,发黑炭化。覆盖全身的橡胶一样的皮肤也在高温下变得满是洞孔,眼看着就要被烧光了。
就在这时,燃烧的拟蓑白上面,出现了一个奇异的事物。
抱着小小婴孩的母亲。
那是一幅立体影像。母亲眼中含泪,仿佛哀诉一般地望着我们。我们感到呼吸困难,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不可思议的是,母子的影像刚一出现,火焰便消失了。但是,拟蓑白最后这张王牌似乎打得太迟了。影像开始闪烁起怪异的线条,随后慢慢变暗,最终完全消失。
不大一会儿,拟蓑白也和虎蛱一样,完全不动了。身体表面被烧得焦黑,散发出带有恶臭的白烟。
“谁……?”觉看着大家,用嘶哑的声音问。
“什么谁?”一直哑然无语的真理亚,反问道。
“刚刚你也看见了,那种起火的方式,绝不是通常会有的。你不觉得那个只能是以咒力烧起来的火吗?到底是谁干的?”
觉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从背后传来的。
“是我。”
我吓得真的跳了起来。回过头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人物。他的个子极高,眼光如鹰隼般锐利无比。剃得精光的头颅泛着青光,长脸的额头上渗出汗珠。
“那是灌输妄言、蛊惑人心的魑魅魍魉之辈,一旦发现便要立即烧毁。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
觉本想回答,但好像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说不下去了。
“我们在做夏季野营的课题,溯利根川而上的。”真理亚接下去说。
“学校允许你们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僧侣打扮的人物抱起胳膊。脸上的表情愈发严厉,似乎是在警告我们,要是说谎的话,会有相当可怕的惩罚。
“……对不起,学校没有给过我们许可。我们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瞬谨慎地说。
“原来如此。不小心来到这里的么?然后不小心抓了一只螃蟹玩,后来不小心抓到了那个妖怪,再然后不小心听恶魔的话听入了神,是吧?”
谁也没有搭话。在这种状况下,解释是没用的。
“我是清净寺西堂离尘。你们的事,我知道得很清楚。”
西堂是清净寺里教育方面最高级的职位。我忽然想起,在当初清净寺的成长仪式上,侍立于无瞋上人身侧的,便是这个名叫离尘的僧人。
“你们且随我去清净寺。没有无瞋上人的指示,不得回町。”
“请等一下。在那之前,我想请教一个问题。”瞬指着拟蓑白的残骸说,“这东西说的事情,全都是谎话吗?”
我们不禁都为瞬捏了一把冷汗。那种事情,还是不问为好吧。不知是不是正中离尘师的下怀,他的眼中仿佛闪起了异样的光芒。
“你认为是真的?”
“我不知道。和我们从学校学到的知识相差太多了。但是,我觉得在那些话之中,似乎有着另一种整合性。”
瞬的话吐露了我们真实的心声。然而,在眼下这个场合,真实未必一定是一种美德。
“你们破坏了规则,来到了不能来的地方。而且,还触犯了禁令,听了恶魔的言语。仅这两条,便已是重大的罪过,但真正的问题还在这之前。”
离尘师的声音之中,有着令我们心胆俱寒的冰冷声响。
“你们违背了作为伦理规定基干的十重禁戒之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听从恶魔的声音,对佛法的教诲提出异议。因此,我必须马上冻结你们的咒力。”
离尘师从怀里取出纸束一样的东西。那是以两枚八裁白纸折起来的人偶。一共五个,放在我们面前。
看到人偶的头部与躯干上的梵文和奇怪的花纹,我想起了清净寺里的仪式,无瞋上人将我的咒力临时封印的事。
不要,绝对不要!不要失去咒力!我不想再度品尝和贵园毕业之前那种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无助感和无依无靠。但是,我们无法反抗。
“由此刻起,你们的咒力,便封入此人偶之中。”离尘师宣布,“你们各自操纵自己的人偶,让它站起来。”
我让眼前的人偶站了起来。忽然间,一行眼泪自脸颊滑落。
“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伊东守!渡边早季!”
离尘师的大声断喝在山野中回荡。
“你们的咒力,于此冻结!”
离尘师的手中放出无数银针。针宛如胡蜂群一样,向着五个人偶准确飞来,刺穿了头、躯体、四肢。
“尽却烧施(2)……燃尽一切烦恼……灰烬洒向无边荒土……”
骗人的。这不过是个单纯的暗示而已。就靠这么弄一下,咒力不可能用不了。以前之所以有效,是因为我还小,还没有把咒力真正化作自己的东西。如今咒力已经完全归我所有了。这绝不是旁人能够夺走的。
我拼死说服自己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可是,离尘师的冻结仪式还没有结束。
“你们应该记得。在清净寺里,皈依神佛,放掷自己的咒力。你们因大日如来的慈悲,被无瞋上人传授了正确的真言,这才召来了新的精灵,再度被赋予了咒力。”
离尘师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带上了仿佛传进心底最深处般的不吉声响。
“但是,背离了佛道的你们,精灵飞走了,真言也消失了。哪怕你们曾经铭记在心。此刻的你们,已经无法再回想起真言了吧。”
恐怕早在成长仪式的时候,我们的潜意识里便通过暗示而被埋下了钩子。当出现新暗示的时候,通过利用那个钩子,心灵便可以被随意操控了吧。
对于这时候的我们来说,钩子发挥了等同魔法的效果。迄今为止本应该一直占据了意识中心的真言,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抱着一线希望,彼此对望了一圈,然而看起来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状况。觉的脸扭曲着,表情如泣如诉,向我摇了摇头。
“好了,走吧。”
离尘师瞥了我们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群家畜一般。
“别慢吞吞的,日落之前要回寺里。”
(1) 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患者性格孤独,感情冷淡,缺少与人相处的兴趣与能力,因而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社会适应困难。——译者
(2) 烧施,佛教用语,指火供,其意义为借火供的力量为善信者消灾祈福。——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