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伊丽莎白靠向椅背,从她的书桌前欣赏风景。她被派到三楼负责移送馆藏的工作,她从这个有利位置能直接看到图书馆的中庭另一端。阳光从大门上方高处的玫瑰窗透进来,将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般的光块折射在环形楼厅的青铜护栏上。一座座书架直耸向六层楼上方的圆顶天花板,它们围绕着中庭而立,有如一层层的结婚蛋糕,或是竞技场的阶梯式座位。这个会制造回音的空间里充斥着喃喃说话声,偶尔会有咳嗽声或鼾声打断它。这些声音大部分都不是来自那些大步穿梭中庭地砖、身着蓝袍的图书馆员,而是在书架上念念有词的魔法书。
她吸气的时候,羊皮纸和皮革的甜香充满她的肺。阳光光束中悬浮着尘埃微粒,全然静止,有如被固定在树脂中的细碎金箔。她桌上一迭迭摇摇欲坠的文件似乎随时都有倾落的危险,威胁着要用山崩把她埋住。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硬是把注意力转向那些宏伟的文件山。
夏莫萧大图书馆是王国中六座大图书馆之一。离它最近的邻居也要足足走三天才到得了,每座大图书馆彼此隔着相等距离,环绕着奥斯特米尔形成一个圆形,一条条墨水路则像车轮的轮辐一样,连接各大图书馆与位于中央的首都。
在各大图书馆之间移送魔法书是一项细腻的工作。有些书彼此有深仇大恨,根本不能让它们相距几哩之内,因为它们会鬼哭神号或是自燃。荒野边境的野地里甚至有个房屋大小的浅坑,就是因为有两本书为了在奇术原理方面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
伊丽莎白身为实习生,职权包括核可级别一到级别三的移送程序。魔法书以它们的风险等级而被归类在一到十的其中一级,级别四以上的魔法书就需要施加特别的限制。夏莫萧这里的馆藏最高只到级别八。
伊丽莎白闭着眼睛,伸手拿文件山顶端的那张纸。瑙克菲,她猜测,想到夏莫萧东北方邻居。
可是当她把纸翻过来,却发现那是皇家图书馆提出的申请。不意外,她经手的移送作业有超过三分之二都是送去那里。有一天她或许也会收拾行囊、长途跋涉去那里。皇家图书馆位于首都市中心,跟学院设在一起,当她没有忙着接受守护员训练时,她就能在皇家图书馆内逛一逛。她想象那里的走廊绵延几哩长,走廊上有书、有岔道还有密室,藏着宇宙间所有秘密。
不过前提是她要先赢得馆长的认可。在地窖里的那一晚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而她还是没能参透馆长的建议。
她还记得自己确切来说是哪一刻发誓要成为守护员的。当时她八岁,为了跷掉哈葛洛夫师傅的一堂课而逃进图书馆的秘密信道。她无法忍受再花一小时在储藏室改装成的闷得要命的教室里,躁动不安地坐在凳子上,背诵古语的语尾变化。尤其是在这种下午:夏天用它的拳头搥着图书馆的墙,把空气变得像蜂蜜一样浓稠。
她还记得自己双手双膝贴地爬过通道的蜘蛛网时,汗水沿着脊椎流下来的感觉。至少通道里很暗,不会被太阳曝晒。从地板间隙渗进来的金色光芒提供足够的照明,让她能避开那些窝巢被她惊扰、因而吓得到处乱跑的书虱。有些书虱长得大如老鼠,因为牠们饱食有魔法的羊皮纸。
要是哈葛洛夫师傅答应那天带她进城就好了。走下山坡穿过果园只要五分钟就到了。市集里热闹滚滚,有人在卖缎带、苹果和油亮的蛋奶冻,有时候会有来自夏莫萧以外的旅人兜售他们的商品。她有一次听到手风琴乐音,看到跳舞的熊,甚至看到有个男人展示一盏不用放油、灯芯就会燃烧的油灯。她教室里的书都没能解释那盏油灯的运作原理,所以她猜想那是魔法,因此是邪恶的。
也许正因如此,哈葛洛夫师傅不喜欢带她进城。如果她刚好在图书馆的保护范围之外遇上一个魔法师,他可能会把她拐走。像她这样的少女无疑是恶魔仪式的便利祭品。
一些说话声让伊丽莎白猛然回过神来。它们是从她正下方传来的。其中一个嗓音属于哈葛洛夫师傅,另一个嗓音是……
馆长。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她身体贴向地板,透过一个节孔窥看,从节孔透出来的光线照亮她打结的头发。她能看到的不多:一小块摆满文件的书桌,一间不熟悉的办公室的角落。想到这可能就是馆长的办公室,让她兴奋得脉搏加速。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哈葛洛夫说。「我实在是已经想不出办法了。那女孩简直是半个野孩子。溜去天知道什么地方,惹上想象所及的各种麻烦──就上星期,她在我的卧室放出一整箱活的书虱!」
伊丽莎白几乎没能克制住自己透过节孔大声抗议。她搜集那些书虱是为了研究牠们,不是为了放生。失去牠们对她而言是沉重的打击。
不过哈葛洛夫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把书虱的事彻底抛到脑后。
「我实在必须质疑,在大图书馆里养育孩子是否是正确的决定。我相信不管是谁把她留在我们的门口,都知道我们有收容弃儿作为实习生的惯例。但我们要等那些男孩和女孩满十三岁才会让他们来。在任何议题上,我都不会毫不犹豫地赞同芬奇守护员的想法,然而我确实认为我们应该考虑他一直提出的意见:小伊丽莎白去孤儿院可能会过得更好。」
尽管令人不安,伊丽莎白并不是没有听过这种言论。她知道馆长的意愿能确保她在图书馆的位置,因此她一直忍受这种评语。至于为什么馆长要留住她,她也说不上来。馆长鲜少找她说话,就跟月亮一样遥远而无法触碰。也同样神秘。对伊丽莎白来说,馆长收留她的决定有种近乎神秘的特质,像是出自童话故事。它是不可质疑也不可取消的。
她屏住呼吸,等着馆长反驳哈葛洛夫的提议。因为期待馆长说话,她手臂上的皮肤都感觉麻麻痒痒的。
结果馆长却说:「我也这么想,哈葛洛夫师傅。这八年来几乎每天都这么想。」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伊丽莎白血管中的血液变慢到像用爬的。她耳中重重的心跳声几乎盖过接下来的话。
「多年前,我并没有考虑到让她与同龄孩子分开来长大,对她可能会有什么影响。年纪最小的实习生仍然比她大了五岁。她有展现出与他们当朋友的兴趣吗?」
「恐怕她试过了,但不太顺利。」哈葛洛夫说。「不过她自己可能并没有察觉。最近我无意间听到有个实习生在向她解释,说正常的孩子有母亲也有父亲。可怜的伊丽莎白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很愉快地回答她有很多书作伴。」
馆长叹气。「她与魔法书之间的紧密关系实在是……」
「令人忧虑?的确。如果说她并不觉得缺乏同伴,恐怕那是因为她把魔法书视为朋友了,取代人类的地位。」
「这是很危险的想法。不过图书馆本来就是很危险的地方,这是无可避免的。」
「妳觉得对伊丽莎白来说算是太危险吗?」
不,伊丽莎白哀求。她知道大图书馆收藏的不是普通书籍,它们会在书架上低语,在铁链底下颤栗。有的会喷墨水和发脾气;有的会在无风的夜晚,当星光像一束束水银从图书馆装有铁条的窗户流泻而入时,用高亢而清澈的音符自顾自地唱起歌来。还有些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存放在地窖里,用盐封存起来。它们并非全都是她的朋友,这点她很清楚。
可是送走她就如同将一本魔法书放到一群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无生命书本之间。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书时,还以为它死了。
她不属于孤儿院,不管那是什么。在她脑海中,那地方类似监狱,灰蒙蒙的,笼罩着潮湿的雾气,用类似地窖入口的吊门与外界隔绝。那幅画面让她的喉咙被恐惧扼住。
「哈葛洛夫师傅,你知道大图书馆为什么要收容孤儿吗?」馆长终于问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家,没有家人。如果他们死了,也没有人会挂念。我在想,也许……既然史奎文纳撑了这么久,是因为图书馆希望如此。也许她跟这个地方的连结最好保持完整,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我希望妳没有犯下错误,馆长。」哈葛洛夫师傅温和地说。
「我也是。」馆长语气很疲惫。「为了史奎文纳好,也为了我们好。」
伊丽莎白伸长耳朵等着,但针对她命运的研议似乎已定案。下方传来吱嘎的脚步声,然后办公室门咔嗒关上。
她获得了缓刑──暂时是。但能够撑多久?她的世界已经动摇了,感觉她的人生也随时可能崩塌。馆长只要下一个决定就能永远把她送走。她从未感觉如此不确定,如此无助,如此渺小。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立下誓言。她蹲伏在灰尘和蜘蛛网之间,拚命抓取她所能想到的唯一救生索──如果馆长不确定大图书馆是不是最适合伊丽莎白待的地方,她只要证明答案是肯定的就好。她要成为一个优秀且强大的守护员,就像馆长一样。她要让所有人看见她属于这里,直到就连芬奇守护员都无法再否定她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她要说服他们,她不是个错误。
「伊丽莎白,」当下的现实中有个嗓音用气音说。「伊丽莎白!妳睡着了吗?」
她吓了一跳,倏地坐直身体,刚才那段回忆像水流下排水口一样消失。她往四周张望,直到找到嗓音来源。有个女孩的脸从附近两座书架之间探出来,当她扭头确认旁边没有别人时,发辫就在肩头甩来甩去。眼镜放大了她聪慧的黑眼珠,她前臂的棕色皮肤上布满匆匆涂写的笔记,墨迹从袖口底下探出来。她和伊丽莎白一样,脖子上戴了一把用链子串起来的钥匙,衬着浅蓝色的实习生长袍显得十分明亮。
因缘际会之下,伊丽莎白并非永远都交不到朋友。在她俩都满十三岁并开始担任实习生的那天,她认识了凯翠莹‧魁尔渥西2。其他实习生都不想跟伊丽莎白共住一间房,因为谣传她在床底下养了满满一盒书虱。但凯翠莹正是基于这个理由而接近她。「传言最好是真的。」她当时说。「自从我听过书虱以后,就一直想拿牠们做实验。显然牠们对法术免疫──妳能想象这在科学上有多大的意义吗?」从此之后,她们两人就形影不离。
2凯翠莹的姓魁尔渥西(Quillworthy)又有「笔力雄健」的意思。
伊丽莎白偷偷把文件推到一旁。「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声问。
「我看妳是全夏莫萧唯一不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的人,还有哈葛洛夫,他可是整个上午都待在厕所里呢。」
「该不会是芬奇守护员被降职了吧?」她满怀期待地问。
凯翠莹咧嘴一笑。「这件事我还在努力当中。我相信我迟早能找到他的把柄,到时候妳会第一个知道。」策划把芬奇守护员拉下台,是她已经进行好几年的主力项目。「不是啦,是有个大师来了。他刚刚抵达,要去地窖看看。」
伊丽莎白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她迅速打量四周,然后冲到凯翠莹旁边的书架后头,在她身旁蹲低身体。凯翠莹很矮,伊丽莎白不蹲下来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一位大师?妳确定?」
「千真万确。我从来没看过守护员他们这么紧张。」
现在伊丽莎白回想了一下,这天早晨的种种迹象其实很明显。守护员们绷着下巴、紧握剑柄,大步经过她身边。实习生在走廊聚成一小群一小群,在每个转角处窃窃私语。就连魔法书也似乎比平时更躁动。
一位大师。恐惧穿过她的身体,像是一个音符颤抖着在竖琴的琴弦上下滑动。「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问。她们两人都连一般的魔法师也没见过。在他们造访夏莫萧的少数时刻,守护员会带他们走一扇特别的门进大图书馆,并直接送他们到阅览室。她相信他们会用更高规格的谨慎态度对待大师。
凯翠莹眼神发亮。「史提芬跟我打赌,说大师有尖耳朵和分趾蹄。他当然是错的,不过我得想办法证明。我要去窥探大师,而我需要妳帮我的说法左证。」
伊丽莎白倒抽一口气。她反射性地瞥向被自己抛下的书桌。「那我们就得擅闯禁区耶!」
「如果被芬奇逮到,他会把我们的头插在矛尖上。」凯翠莹替她把话说完。「但他不会逮到我们,他不知道那些通道。」
难得一次,伊丽莎白最担心的并不是芬奇。「眼之书」布满血丝的鼓凸目光在她脑海中闪过。书上的任何一只眼睛原本可能都属于像她或凯翠莹这样的人。「如果大师发现我们,」她说。「他会做出比把我们的头插在矛尖上更可怕的事。」
「我很怀疑。革新后规定魔法师除了自卫以外,杀人属于违法行为。他只会让我们掉头发,或是让我们全身长满疖子。」她诱人地扭了扭眉毛。「走啦,这是毕生难得的机会耶,至少对我来说。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大师?我会有多少机会体验魔法疖子?」
凯翠莹想成为文件管理器,而不是守护员。她的工作内容不会需要跟魔法师打交道。不过伊丽莎白的工作内容嘛……
她胸中有一簇火花点亮了。凯翠莹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机会。上次那个晚上,她下定决心要更努力在馆长面前表现好一点。守护员并不怕魔法师,而她对他们的族类知道得愈多,就能做好愈充分的准备。
「好吧。」她说,由蹲姿站起身。「他们很可能带他去东侧阅览室。往这里走。」
伊丽莎白和凯翠莹穿梭在书架间时,甩开仍徘徊不散的忧虑。她确实努力不要违反规定,但她的努力很奇妙地总是行不通。就上个月才发生食堂枝形吊灯的灾难──好歹现在贝尔威瑟小姐的鼻子看起来已大致恢复正常了。还有一次她把草莓果酱洒满……嗯,最好别去翻那段记忆。
当她们来到伊丽莎白用作指标的「智者柯尼留斯」的胸像前时,她朝附近张望,寻找熟悉的深红色书皮。她在书架一半高的位置找到它,金色的书名已严重磨损斑驳,无法判读。她抬起手用适当的方式挠着那本书,魔法书的纸页沙沙作响,懒洋洋地向她打招呼。书架内部传来昨嗒一声,像是锁的机关啮合。接着整面书架都往内转,露出布满灰尘的通道开口。
「我真不敢相信,这一招只有妳用才有效。」她们钻进通道时,凯翠莹说。「我已经试过挠它几十遍了,史提芬也是。」
伊丽莎白耸耸肩。她也不懂。她把注意力放在忍着不打喷嚏上,一边带着凯翠莹穿过弯弯曲曲的狭窄廊道,边走边挥开像幽灵花环悬挂在屋椽上的蜘蛛网。廊道出口是阅览室的一面挂毯后头。她们停下来,仔细听,确认房间空无一人,然后才挣扎着推开沉重的布料钻出来,然后把嘴埋在袖子里咳嗽。
实习生是禁止进入阅览室的,伊丽莎白发现这房间看起来颇为平凡,既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这是个有点阳刚的空间,饰有很多光滑的木头和深色的皮革。窗前摆了一张很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几张皮革扶手椅围放在劈啪作响的壁炉边。当她们进入房内时,壁炉里的木柴刚好被烧裂,爆出一团火星,把她吓得跳起来。
凯翠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伊丽莎白还在东张西望时,她直接走向书桌,开始翻抽屉里的东西。「这是为了科学。」她解释,经常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有东西爆炸了。
伊丽莎白挪向壁炉前。「那是什么味道啊?不是火,对吧?」
凯翠莹停下动作,把一些空气往鼻子里搧。「烟斗的烟?」她猜测。
不对──是别的东西。伊丽莎白认真地嗅闻,追着气味来到其中一张扶手椅边。她在坐垫上方吸了一口气,却马上向后缩,感到头晕目眩。
「伊丽莎白!妳没事吧?」
她大口猛吞新鲜空气,眨着眼把泪水逼回去。那股具腐蚀性的臭味有如附着在她的舌头后侧,厚重到她几乎能尝到它的味道:一种烧灼的、不自然的气味,像是她想象中金属烧焦时会散发的味道,如果金属能够烧焦的话。
「应该吧。」她喘咻咻地说。
凯翠莹张口想说话,又快速看向门。「听,他们来了。」
她们迅速跑去挤进靠着墙摆放的一排书架后面。凯翠莹很轻松地就塞进去了,但那空间对伊丽莎白来说显然太过逼仄。她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夏莫萧最高的女孩,两年后,她要低头看大部分的男孩。她两条手臂僵硬地贴在身侧,轻浅地呼吸,希望能安抚周围的魔法书,它们因为有人侵入而发出不满的嘀咕声。
走廊传来人声,门把转动。
「就是这一间了,松恩大师3。」有位守护员说。「馆长稍后就来护送你去地窖。」
3松恩(Thom)这个姓氏又有「荆棘」的意思。
有个,戴着兜帽、个子很高的人大步走进室内,翠绿色的斗篷在脚跟旁飘扬,伊丽莎白的胃像在翻跟斗。那人穿过房间来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然后站在那儿越过图书馆的塔楼向远方眺望。
「现在是什么状况?」凯翠莹在伊丽莎白肩膀下方小声问。「我在这下面什么也看不见。」
伊丽莎白的视野由一排书背上方的水平狭长空间构成,她能看到的也不多。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旁边小步挪移,想找到更好的视角。大师苍白的鼻头映入眼帘。他把兜帽放下来了。他的头发乌黑而呈波浪状,长度超过夏莫萧一般男性的发型,左边太阳穴附近有一绺鲜明的银发。再往旁边挪一吋,他……
他几乎跟我们一样年轻,她讶异地想。那一绺银发以及他的头衔都让她预期他是年龄大上许多的人。也许他的外貌是骗人的。他或许藉由用处女的血沐浴来维持青春的容貌──她曾在小说里读过类似的桥段。
她为凯翠莹的来意轻轻摇头。他的头发太浓密了,看不出他的耳朵尖不尖;此外就算他长着蹄子,他的斗篷下襬也把它们盖住了。
紧接在这个暗号后面,她更为急切地摇了一下头。大师刚才转朝她们的方向,目光锁定书架。他的灰眼珠颜色极淡,像是石英,扫视魔法书时蕴含的眼神使她的血液变成冰。她从未看过如此冷酷的眼神。
她并不像凯翠莹一样有信心:就算他发现她们,也不会伤害她们。她是看法术故事长大的:从万人冢里召唤出大军来为国王出战,无辜者在残酷的仪式中被献祭,孩童被剥皮当作给恶魔的供品。而现在她去过地窖,亲眼见到魔法师的手工艺品。
随着大师逐步靠近,伊丽莎白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动。有一本魔法书用书页夹住她的长袍。它含着满口布料低吼,还像气噗噗的㹴犬一样用力拉扯。
魔法师瞇起眼睛,寻找噪音来源。伊丽莎白在情急之下抓住长袍用力一拽,谁知魔法书也在同一刻松口,害她撞向书架──
结果书架倒下来,连带把她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