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史奎文纳小姐?」
伊丽莎白吓了一跳,抬起头。艾许夸夫特站在她身旁,纳森尼尔的马车已消失了踪影。她感觉大臣已经对她说了一阵子的话,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嗫嚅地道歉,接着又没头没脑地感谢他在致词时说的那些话,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在胡言乱语。
他的表情变得温和。「别在意那些事了,进屋里来吧!」
她跟着他走进庄园,顿时惊奇得瞪大眼睛。所有枝形吊灯都点亮了,照得光洁的大理石和镀金灰泥装饰都泛出液态的光泽。一面面有精致金框的镜子以各种角度反射光线。身穿同款式金色制服的仆人来回奔走,不时暂停脚步朝他们的方向鞠躬行礼。
「妳在这里很安全。」艾许夸夫特说。「我家受到严密保护,这栋房子已经有几百年未遭到入侵了。事实上,在十七世纪,艾许夸夫特庄园甚至驱退了一支军队。」
庄园的辉煌熠熠地映在大臣的金发与英俊的五官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英雄。羞怯像一层薄纱围绕着伊丽莎白,那种感觉似有若无又陌生。她难得一回必须鼓起勇气才能开口说话。「先生,纳森尼尔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啊,看来妳听见了。」他唇边有一抹笑意。「唔,他坚持要负责护送妳从夏莫萧过来。听起来妳在春天时给他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他彻底相信妳是清白的。纳森尼尔鲜少相信他人有善良的一面,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她反射性地瞥向窗户,但马车早就不见了。原来纳森尼尔很关心她?感觉很不可能。他绝对是丝毫都没表现出来。对吧?
「啊,霍布先生!」艾许夸夫特呼唤一名经过的管家。「看来你已经把史奎文纳小姐的行李拿到楼上了。你带她去她的房间吧?」他转回头看着伊丽莎白。「史奎文纳小姐,恐怕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不过明天我想与妳讨论夏莫萧的事件。如果妳能给我任何信息──任何妳认为可能令破坏者在昨天晚上把妳当成目标的理由──对我们的调查工作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她点点头,管家带着她朝楼梯走时,她迟疑了一下。她确实有信息可以提供。她是唯一知道破坏行动的主使者是个魔法师的人。与其等到明天,何不现在就告诉他?这只是几秒钟的事。她在最底下一阶楼梯上暂停脚步,感觉自己与宽阔的白色大理石与镀金扶手相比显得好渺小。「先生?」
艾许夸夫特转身,红宝石般的眼睛映照出枝形吊灯的光芒。他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带着客气的询问表情,不过她的信心却动摇了。也许现在毕竟不是对的时机──那管家和所有其他仆人都在听呢。
「你的恶魔仆人在哪里呢?」她改口问道。
艾许夸夫特看起来微感诧异。「我让她白天里不要出来走动,因为我妻子维多莉亚不喜欢恶魔。这样安排比较好。萝瑞莱一向忠心耿耿地服侍我,但我们绝不该容许自己跟那种生物变得太亲密。最好别忘了,它们只是受到交易的约束才会服从我们。许多魔法师因为犯下那种错误而付出惨痛代价。」
「例如纳森尼尔的父亲。」她试探地说。
「这个嘛……唔。」他的脸蒙上一层阴影。「我不知道完整的故事,只知道当时有某些……」他摇摇头。「亚历斯泰尔是个好人,他到最后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
伊丽莎白―边跟着管家上楼,一边在脑中玩味他的话。艾许夸夫特欲言又止的时候,本来想说什么?
她简直无从揣摹纳森尼尔与赛拉斯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紧密──纳森尼尔不但知道他是什么,而且知道他做了那种事,怎么还能跟他这么友好呢?然而──赛拉斯似乎从未伤害过年幼时的松恩少爷。赛拉斯为什么没趁着他才十二岁、脆弱又害怕的机会来伤害他呢?
她皱着眉,把这些思绪推到一边。她不该浪费时间去琢磨纳森尼尔的事。就算他想冒生命危险信任一个恶魔,也与她无关。
「小姐,妳的房间到了。」管家说,在一扇门外停下脚步。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浓浊,好像讲话很费力似的。她讶异地,抬头看他,顿时感到一阵不安。他身形魁梧,体格壮实,甚至比伊丽莎白都高上许多,这使他成为她所见过最高的人。他的西装不太合身,蜡黄脸上的双眼眼神奇妙地涣散。
有个脸颊红润的女仆匆匆赶过来,看起来有些慌张。她的发髻中脱出几绺散乱的灰褐色发丝。「噢,天啊,妳是史奎文纳小姐吧?来吧、来吧──亲爱的,我叫汉纳,妳在庄园作客时由我负责照顾妳。霍布先生,谢谢你。」
霍布先生点点头,蹒跚地走开了。
「别介意霍布先生。」汉纳注意到伊丽莎白盯着他看,便低声说道:「他几年前生了场重病,丧失大部分的言语能力,不过艾许夸夫持老爷仍然雇用他,换作别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这是非常高尚的行为,而且霍布先生跟苍蝇一样不会伤人,不过他有时候确实会吓到人──如果他们没有习惯他的话。」
伊丽莎白羞愧得脸颊发红,她下定决心不再盯着管家瞧,也不再怕他。她顺从地跟着汉纳走进房间。
起先她想象不出这怎么会是卧室,她感觉好像走进一座冰雕。所有东西都呈现深深浅浅、雅致的银色和白色,不管是表面涂绘的颜料或布料或绣线的颜色。天花板上悬吊着一座枝形吊灯,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倒影。家具上雕有精细的花样与装饰,让伊丽莎白联想起奥斯特米尔最冷的那几个月,霜会在窗扳上形成的图案。握把部分都是纯水晶制成的。最令她惊讶的是,床上铺放着一件宝蓝色的礼服,在等着她。在这满室的冬季色调中,这有光泽的深蓝色像雪地上的宝石一样醒目。
「一定有什么误会。」她说。她小心翼翼地、赞叹地摸了摸梳妆台,半是预期它会像被施了魔咒的城堡中的幻影一样消失无踪。接着她斜睨礼服,感觉要是直接看它,它也会凭空不见。「那件连身裙不是我的,我从来没穿过这么高级的衣服。」
「说什么儍话呢。艾许夸夫特老爷今晚要宴客,大家预期妳要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只是妳应该要庆幸,我们能找到接近妳身材的尺寸,小姐。今天早晨非常忙乱,真的忙乱到极点。幸好维多莉亚夫人的侄女出国旅行去了,而她也是一位高得要命的小姐。我们设法从她的衣柜里借来几件衣服,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修改。」
伊丽莎白的注意力被一个词勾住。「宴客?」她问。
「妳总不能期待这么伟大的人每天晚上都能悠闲地度过吧?今天晚上有几个国会成员及他们的夫人会与他共进晚餐。」
她的脉搏加速。「他们是魔法师吗?」
汉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不是啊,亲爱的。艾许夸夫特老爷的客人是『国会』成员,不是魔法会成员──真是万幸。我可受不了一大堆恶魔上门。我知道它们是必要的,但它们是超级不自然的生物。」她打了个冷颤,并没有注意到伊丽莎白放松身体的模样。「好了,我们来把妳身上这件旧洋装脱掉。看看妳肩膀上的抓伤,妳这可怜的女孩……」
过了有如永恒的时间后,伊丽莎白被梳洗打扮到几乎只剩半条命。她的皮肤被汉纳刷洗到摸起来很柔软,而在兽足浴缸里泡的热水澡久到让她的指尖都皱得跟杏桃干一样。汉纳用梳子对她头皮施加的酷刑,让她的头皮一下子刺痛一下子发胀。她散发淡淡的、令人不安的栀子花香。
当汉纳将礼服穿好并固定住时,成堆的宝蓝色丝布在她身体周围沙沙摩擦。它美则美矣,但冗余的布料实在太多了。伊丽莎白感觉像泅泳在自己专属的迷你海里。接着汉纳开始绑紧背后的胸衣系带,伊丽莎白的一口气哽在喉咙。
「我不能呼吸了。」她说,抬起手扒抓着胸口。
汉纳坚定地抓住她的手摆回两侧。「这是时尚,小姐。」
不能呼吸竟是时尚,这概念让伊丽莎白觉得非常惊悚。「万一我得逃跑,」她说:「或是跟什么东西打斗,怎么办?」
「在老爷的屋檐下?」汉纳听来大吃一惊。「亲爱的,我知道妳最近有一些可怕的遭遇,不过妳最好别声张这类念头。以年轻淑女来说,这种言论不太正常。哎呀,瞧妳这模样。」
她将伊丽莎白转了半圈面向镜子。伊丽莎白瞪着镜中的女孩,几乎认不出自己。她的栗色头发呈波浪状,柔顺闪亮地披垂在肩膀上,而且她此生从未像现在这么干净。与她被刷洗过而红扑扑的脸颊对比,她的蓝眼睛十分醒目。尽管她一向就不是前凸后翘的类型,这袭宝蓝色礼服仍使她的身形看起来傲人且如雕像般优美。就像馆长一样,她心想,感觉喉咙紧紧的。就连礼服的颜色都让她联想到守护员的制服。她不明白提起打斗有什么不正常的──毕竟她看起来就像个守护员。
「好美啊。」汉纳叹息。「这蓝色很配妳的眼睛,不是吗?」
伊丽莎白赞叹地抚着洋装的丝质布料。
「我敢说已经到了带妳下去参加晚宴的时间了。别担心,我会带妳过去的,在这栋房子里很容易迷路──噢,天啊,别绊到自己!如果必要的话,就稍微把裙襬提起来吧……」
此时暮色将户外染成深深浅浅的靛蓝与紫色,但庄园内仍明亮如白昼。香水味在走廊间萦绕,混杂着每张桌子上摆设的瓶中百合的香气。汉纳带着伊丽莎白进入饭厅时,其绚烂华丽使她的视野中冒出各种光点。所有东西都闪闪发亮:银质餐具、女士们耳朵上像巨大雨滴般轻颤的珠宝、香槟杯的杯口,宾客们举着杯子转身看看刚走进来的人是谁。
艾许夸夫特在房间另一头跟别人聊得正专心,不过有个看起来很娇弱的美丽女子连忙走向伊丽莎白,自我介绍说是艾许夸夫持的妻子维多莉亚。她红褐色的鬈发盘在头顶做成精致的造型,她有个习惯动作,会不太自在地去触碰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彷佛要确认它还在。她那种轻巧而紧张的动作以及隐隐发亮的银色礼服,让伊丽莎白联想到有一年春天在她和凯翠莹房间外的石架上筑巢的鸽子,每当她俩其中一人把头伸出窗外,那只鸽子就会焦虑地咕咕叫。
「恐怕欧比隆没办法从英葛兰大人和夫人那里抽开身。」她说,露出温和的笑容。「在我们入座之前,不如就由我带妳绕一圈,介绍妳给一些人认识?他们从报纸上读到妳的事,大家都很兴奋能见到妳呢。」
接下来几分钟,伊丽莎白被带着在室内四处巡回,记下许多看起来很重要的人士姓名,并试着向他们行屈膝礼,效果却不是很好。最后她放弃了,解释自己在大图书馆学习的课程未包含屈膝礼,不知为何,这项声明惹来哄堂大笑。她跟着微笑,意识到他们以为她是在讲笑话。
不久后,艾许夸夫特用叉子轻敲酒杯。众人安静下来,他站到桌子主位,有个仆人往伊丽莎白手中塞了杯香槟。她着迷地听着大臣发表关于进步的谈话,将煤炭、蒸汽动力与天然气的新进展与法术比较。「正如同魔法,」他说:「对于某些人来说,科技也是很可怕的事物,因为其内部运作仍然是个谜,不过为了进步,人类必须张开双手拥抱改变。我一向深信魔法师与一般人各过各的生活,并且秘密进行我们的事务,只会绊住我们自己的脚。将法术从黑暗中带到阳光底下,是我视为大臣的使命。」
众人惊呼,同时一道金色光芒盈满房间,远比烛光更明亮。沿着长桌摆设的百合开始发光,每根细致的雄蕊都灿烂地燃烧起来,将宾客们的脸龎笼罩在闪烁的、如梦似幻的光芒中。
艾许夸夫特提高音量盖过掌声。「敬进步。」他说,举起酒杯。
伊丽莎白模仿其他宾客,试着啜了一小口香槟。它比她预期中来得酸,不过它的气泡嘶嘶地滑下她的喉咙,在她的胃里煽起余烬。她微笑鼓掌,被一股快乐的明亮潮汐带着走,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整顿晚餐结束,仆人们用托盘端来香喷喷的绿汤以及浮在香草酱汁里的白色鱼肉,接着是装在大盘里、底下铺着芦笋的油亮野鸡肉和鹿肉。她从未吃过如此高级的餐点,她迅速吃完第二份,正在进攻第三份时──「我想妳确实非常高,亲爱的。」英葛兰夫人委婉地说──坐在主位附近的某人提起纳森尼尔的名字,伊丽莎白停止咀嚼,竖起耳朵听。
「当然,他应该考虑尽快成婚,这是为了奥斯特米尔着想。」其中一个政客声如洪钟地强调,因有了三分醉意而口齿不清。「对啦、对啦,他才十八岁一但女王陛下愈来愈忧虑了,万一我们面临另一场战争,却没有松恩家的人可以往敌人心中灌注恐惧,那该怎么办?」他一拳搥在桌子上,让银器咔啦作响。
「奇克莱特大人,我们并没有开战的危险呀。」有人插话。
奇克莱特大人的八字胡激愤地抖动着。「一个国家永远都处于战争的危险中!即使不是现在,五十年内也必将开战!如果松恩大师未能生下继承人,届时将会如何?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人口能防御方德兰啊!」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转向英葛兰夫人。「那个男人谈论纳森尼尔的语气,好像他是家畜。」
英葛兰夫人哼了一声。「松恩大师这样的男人有结婚的责任,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在世的亲戚了。」她回答。「巴塔萨‧松恩的死灵术魔法书只会为他的血脉开启,这表示纳森尼尔是当今世上唯一可以阅读它的魔法师。他对寻觅婚配完全没有兴趣,让政府所有人都神经紧张。」
「在我看来,这说出去有点难听。」另一个男人嘟囔。「寻求不死兵团的协助,而不是用奥斯特米尔的好男儿──」
「可是你要知道,那是最后的手段,而且它维系了自骨骸之战以来的和平──」
「可是可怜的亚历斯泰尔发生的事又怎么说呢?他的命运肯定是一种征兆,象征死灵术是中世纪的遗俗,而不是适用于现代的武器。」这句宣言一出,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愤慨的呢喃声。
「失去弟弟,真是个悲剧。」桌子另一端有个女人叹道:「我们甚至不知道松恩大师对女性有没有兴趣。他在皇家舞会上从未和女孩共舞过。要是麦瑟米连还活着,就不用为了延续家族姓氏的事弄得大家人仰马翻了。」
伊丽莎白咬紧牙关。「可是──」
另一个女人──邱卓斯夫人──从好一阵子前便开始热切地盯着伊丽莎白。「亲爱的,妳直呼他的名字呢,」她打岔。「你们好像挺熟的。」每颗头立刻都转朝伊丽莎白。
她过去从未在意自己的身高,但现在她真希望自己矮一点,这样她就不会暴露在桌子两端每位宾客的目光下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她并没有察觉按照规矩,直呼跟自己同龄者的名字有什么不恰当的。老实说,她以为纳森尼尔叫她「史奎文纳」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她有种让血液凝固的醒悟:要是她把自己刚才意识到的这些事讲出口,他们都会认为她是个白痴。
「那么,史奎文纳小姐,他对年轻小姐到底有没有兴趣呢?」邱卓斯夫人追问。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用防备的语气回答。「他没告诉我。我想那表示这不干我的事吧。」
甜点上桌,让大家能够装作没听见伊丽莎白的话。她皱着眉头接受仆人放在她面前的一盘堆积如山的李子饺。纳森尼尔那种愤世嫉俗的态度开始显得有其道理了。她连想象都不愿想象,自己私生活的细节时时受人检视是什么感觉,而且知道人生的每个层面都被当作全奥斯特米尔晚宴上茶余饭后的话题。
她很庆幸艾许夸夫特将话题带开,讨论起蒸汽动力,她并不了解蒸汽动力,不过觉得它非常令人着迷。随着她恢复好心情,她迅速嗑掉一个蛋奶冻和两个李子饺。才一晃眼工夫,所有人已经纷纷离席,脚步有些蹒跚、散发浓浓酒味,让仆人服侍他们穿上大衣。伊丽莎白自己喝了两杯香槟,庄园披上一层亮晶晶的光辉,像是窗户和枝形吊灯上都挂了含有金线的薄纱。
她跟着宾客们来到门厅,但已经没人在注意她了。艾许夸夫特站在门外,试着把他的手指从奇克莱特大人热情的握手中抽出来,维多莉亚则认真地与邱卓斯夫人谈话。汉纳应该要来接她才对,但那个女仆不见人影。附近的一座钟显示时间已将近凌晨一点半了。等了几分钟后,伊丽莎白瞥见汉纳飘着乱发的便帽沿着一条走廊一颠一颠地远去,她赶紧追上去,深信靠她自己一定会在庄园里迷路。
汉纳领先一大段距离,而伊丽莎白很快就发现,她穿着缎面便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根本不能跑。转了几个弯之后,她跟丢了,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条陌生的廊道。富丽堂皇的庄园将她裹在由大理石、黄金与镜面构成的闪亮世界里,香槟在她胃里像新星一样发光,让她感觉自己像无意间闯入了一个梦境。
她暂停脚步,仔细察看一只滴着烛蜡、嵌有金银丝的烛台,接着又用手指滑过一座大理石胸像的五官。这座雕像临摹的对象年轻而英俊,她发现自己此刻在好奇纳森尼尔在做什么。他是否孤单地待在毫无喜悦、有如陵墓的大宅里,辗转难眠,只有一个恶魔为伴?也许等她当上守护员,有朝一日还会再见到他。但即使她当上守护员,他们也不能聊起一起击退魔鬼或是在黑瓦德看苔藓精灵的事。他们会在她带他去阅览室时互道几句客套话,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一阵音乐旋律传入她耳中,她立刻收回摸着胸像的手。附近某处,有人唱起歌来。那歌声像一缕银丝沿着走廊舒展开来,美得让人心痛,其旋律没有歌词又颇为特异。它在伊丽莎白心中置入一个勾子,似乎能准确地表达她内心充塞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渴盼情绪。她无力抗拒它的拉力,迈步去寻找歌声源头,飘浮般经过一间间起居室、一间舞会厅、一个种满棕榈树和兰花的温室。
最后,她踏入一间音乐室。有个优雅的女人站在钢琴旁,脸庞藏在阴影中,用戴着蕾丝手套的纤细手指转着一朵百合花。伊丽莎白在晚宴上没见到她,否则一定会记得。这女人有一头长度及腰的乌亮秀发,身穿精致的黑色礼服,在礼服的对比下,她洁白无瑕的皮肤看起来和蜡一样白。伊丽莎白进来时,她停止唱歌,她的手指停下动作,那朵百合掉在地毯上,遭到遗忘。
「哈啰,小亲亲。」她用银铃般的嗓音说,并跨入光亮之处。「我还在想,妳要过多久才会找到我呢。」
随着光线从那女人带着笑意的红色嘴唇,移到她毫无笑意的红色双眼,伊丽莎白的响应尚未出口便化作乌有。
她不是女人。她是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