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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伊丽莎白将拖把浸入水桶里的肥皂水,然后拖过地板,将肥皂泡沫往石板地上推开。脏水泼向前方,将书虱从装饰板条的藏身处里逼了出来。

  她没有力气去追牠们,一边看着一条肥书虱惊慌失措地绕圈子,一边暂停动作倚在拖把上。她的眼皮慢慢闭上。一下子就好,只要让眼睛休息一下……

  「老天啊,女孩!妳是怎么搞的?」

  伊丽莎白惊醒,看到一条长影子映在墙上时,差点没心脏病发作。但她眨眨眼,发现只是葛楚德,两手握拳扠在腰间。

  「妳不会是跟哪个小伙子有不正当的关系吧?唔,我告诉妳,」葛楚德边说边拎起沉重的水桶,替她搬到走廊另一头,展现出难得的善意。「他不值得。因为他让妳晚上不能好好睡觉,害妳白天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拿去吧,妳这儍女孩。」

  伊丽莎白机械化地点点头,继续拖地。她的四肢感觉都像变成了铅块,眼里像塞满石砾和沙子。要是葛楚德知道真相,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今天早上,她终于离开皇家图书馆时,城里正敲响五点的钟声,铁杉公园的仆人们已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忙着干活了。虽然她在档案库时感觉非常清醒,在回家的路上,连续两晚缺乏睡眠的效应重重地冲击她。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的步伐像醉鬼一样歪歪倒倒。等她走到纳森尼尔家,被门坎绊了一下,她隐约记得赛拉斯把她抱起来,扛到楼上。她站着打瞌睡时,是他帮忙她准备好去上班的。然后才一晃眼工夫,她又回到了图书馆。

  她使出全副意志力才没有跷班,把时间拿来开始研究大典,再没有比整个早晨都虚度在拖地板上更令人懊恼的事了。她明知道艾许夸夫特随时都可能有下一步动作。但她不能冒险引起注意。她才来皇家图书馆工作第三天,如果在一本级别六魔法书失窃后立刻开溜,威克小姐一定会有所警觉。浪费一个早晨拖地板,总好过在地牢里受苦。

  到目前为止,她尚未注意到有人发现大典失窃的任何迹象。没有钟声开始狂响,没有守护员快速跑过去。整个上午就在模糊朦胧的疲倦中悄悄流逝了。

  中午时,葛楚德让她休息一小时,命令她去睡个午觉,然后做好领钱办事的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伊丽莎白把午餐拿到帕西法先前带她去过的一个位于南塔的房间,这房间俯瞰外场,外场上有大片大片的绿地,被一簇簇红色和锈橘色的灿烂树木给围住。这是个清爽而阳光明媚的秋日,受训中的守护员正在外面操练。她把窗户拉开一条缝,让远方喊叫和剑击的声响随着微风飘送进来。那些受训生年龄不比伊丽莎白大多少。才不过几周之前,她还能轻易地想象自己是他们的一员。现在她感觉像是个附在自己躯体上的鬼,透过脏镜子望着她的人生。

  她不确定自己属于哪里──更奇怪的是,甚至不确定她想要什么。认识纳森尼尔和赛拉斯之后,她真的能宣称魔法是她的敌人,并回到以前的生活模式中吗?

  她坐在角落的工作台边,午餐吃到一半时,帕西法出现在门口。「我就猜妳可能在这上头。」他说。「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她点点头,他便走过来望着窗外。「上次我不好意思告诉妳,不过我是因为其他实习生会霸凌我,才常跑到这上头来。有个像帕西法这样的姓氏就是会落得这种下场。我曾幻想有朝一日成为守护员,让他们悔不当初。」

  她停止咀嚼苹果。「你想成为守护员?」

  「别露出太讶异的表情嘛。我当然想啊,每个实习生都想。有时候有正当理由,不过大部分是因为想到可以发号施令、靠鞭打其他实习生谋生,就觉得很爽。」

  「才不是这样呢。」她抗议,不过这时她想到芬奇守护员,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有道理。「那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他耸耸肩。「我不确定。只是人生除了摆一张扑克脸、拿剑戳东西之外,还有更多意义,不是吗?还有别的方式能改变世界。」他站在那儿摆弄钥匙串,好像努力鼓起勇气要说什么。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开始感到不自在。「伊丽莎白,」他冲口而出。「我知道妳跟总务人员说妳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克罗斯,可是妳……妳是不是报纸上有报导的那个伊丽莎白‧史奎文纳?」

  伊丽莎白的脸庞失去血色。她的名字是菜市场名,她以为留着不改很安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帕西法急匆匆地补上一句。「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上次我带妳认识环境时,我一直在想,以一个从没进过大图书馆的人来说,妳对魔法书实在太了解了。而我,啊,一直有在追妳的新闻……」他的耳朵变红了。「我只是……因为妳打败了一只级别八的邪物什么的啊。」

  伊丽莎白突然坐直。「报纸上还有其他关于我的报导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想要……感觉在大臣发布新闻稿后,妳就彻底消失了似的。」他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压低嗓门。「妳是在替学院执行某种秘密任务吗?妳被派来卧底?」

  她儍眼。

  「了解。」他了然地说,轻点鼻侧。「就算是,妳也不能告诉我。」

  「没错。」她无力地说,同时思考一个人一辈子能惹上的麻烦极限值是多少。

  他再次回头察看。「唔──我有情报可以给妳。今天早上我偷听到两个守护员讲话,显然那个破坏者昨天晚上攻击皇家图书馆了。」

  「什么?」

  「他趁着守护员去地窖进行移送作业的时候,偷了一本级别六的魔法书。他们没有声张这件事,因为不想让媒体整个暴动。但我觉得妳应该要知道一下。为了,妳知道──」他把音调压得更低。「妳的调查。」

  「谢谢你,帕西法。」她说。「好了,我该继续──呃──」她朝窗户点点头,希望帕西法自行发挥想象力。

  「噢,好,没问题!这是监视行动吗?妳在盯某人的梢?对,妳不能告诉我。我根本不该在这里的,我会直接……」他一点一点挪向门口。

  她朝他点点头表示鼓励,并轻点鼻侧。他一脸兴奋,匆匆离开了。

  伊丽莎白吁出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刚才这件事至少带来一个好消息。如果守护员相信是破坏者偷了大典,他们就不太可能怀疑到卑下的女仆身上。也许再过两、三天,她就能全神贯注地对付艾许夸夫特。现在《亡灵编年史》正在送去哈洛斯的路上,阻止艾许夸夫特变得更加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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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几乎不记得是怎么把自己拖回家并爬上楼回到卧室的。她唯一明确感受到的细节是自从纳森尼尔做噩梦那时起,她就没见过他了。他昨天一整天都关在书房里,而从门底下闪烁的翠绿色光芒判断,他现在还在里头。她好奇他到底有没有出来过。

  上楼之后,她点了根蜡烛。她没有换掉女仆的制服,因为她猜想可能需要有盐和铁在手边预备着。屠魔者放在她身边的地板上,近在伸手可及处,但没有近到会显得有威胁性。她不希望大典把她视为敌人。

  那本魔法书在她床底下等待,仍放在她将它偷运出皇家图书馆时使用的布袋里。她将布袋拖出来搁在腿上,隔着布料感觉到沉重的铁链叮铃作响。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垫,将粗麻布翻开,解开铁链放到地毯上。大典仍死气沉沉、毫无反应。她吸一口气让自己做好准备,一手悬在空中。

  「我是你的朋友。」她说,同时将手心按在魔法书上,希望她的意图透过手臂和皮肤传过去。

  有一会儿工夫,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嗓音因愤怒和背叛而朝她嗥叫,没有不祥的压力填满房间,一切都很安静。接着它的页面被一阵无形的微风扰动。慢慢地,像是从睡梦中苏醒而伸着懒腰的老人,大典在她手中展开自己。

  兴奋的希望流窜她全身,随之而来的是恐惧的颤栗。既然艾许夸夫特都花了这么多时间研究这本魔法书而没有结果,她又凭什么成功?她和他不一样,她对潘德加斯特的秘密可能是什么没有丝毫概念,而且她对密码和译码的知识也几乎是零。为了走到这一步,已耗去她太多的注意力,她根本没时间准备后续要做的事。

  她扫视向她摊开的页面。那些文字在她视线中游动,她试着用眨眼扫除疲惫,却发现不是她的眼睛有问题。是那些字在动,墨水正迟缓地在羊皮纸上漫流。她翻到另一章,跳过用以诺文标示的图表,发现那里也出现一样的情形。尽管文字本身是可读的,句子却完全爬得次序大乱。它们偶尔会排列整齐,以致有一个段落是可以理解的:

  高等恶魔的闪烁宫廷设在没有太阳的天空下。每隔十四天,它们会骑着有角的白马,身穿丝质衣裳,到异界的森林里去狩猎,身旁还跟着一群吠叫的魔鬼。恶魔狩猎号角的声音让人听了不会轻易忘记;因为它好美,又好可怕,会让猎物冻结在原地,好像牠们变成了石头……

  但她还来不及读完,剩下的段落就散开,句子像一排排行进的蚂蚁蜿蜒横过页面。她充满挫折感地拿起占卜镜,呼唤凯翠莹。

  她朋友的脸出现在镜中时,看起来跟伊丽莎白自己感觉到的一样疲惫,在镜子上那层像锈一样的霜底下显得很苍白。她们没有时间关心彼此的最新状况,用最快的速度讨论可能性最高的选项,几乎没有停下来换气。

  「那些句子也许只在特定的日期和时间才会完全正确排列。」伊丽莎白提出理论。「例如冬至的午夜时分,或在某些条件下,像是日蚀或月蚀。」

  「但艾许夸夫特很有把握他能在不久后破解它,不是吗?所以如果是这样,要嘛那种现象会在两周内发生,要嘛──」

  「要嘛就有完全不同的译码方式。」伊丽莎白郁闷地替她说完。

  「再看看妳的研究。」凯翠莹催促。「里头可能有先前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我们到底确不确定潘德加斯特是用密码的形式藏起他的秘密?还是大家只是毫无根据地做出这样的假设?与此同时,我会看看我这里能不能查到什么。」

  她们的时间用完了,伊丽莎白将可悲的冲动吞回去,没有哀求凯翠莹不要走,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冰面下。

  孤寂感压迫着她,而她头昏脑胀的疲倦让孤寂感更加严重。她知道自己应该上床睡觉,但她累到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用铁链缠住大典。

  结果她发现自己呆呆地翻着书页,被爬来爬去的文字催眠。当句子将自己串在一起时,她读到一些令人不安的丰富描述,知道恶魔在宴会上吃什么,或是在为期一周的夜间舞会时穿什么。虽然那些片段的叙述令她感觉愈来愈不寒而栗,她却无法移开视线。

  用颠茄毒死的天鹅,被视为宴会上一道特别的珍馐……

  那天晚上,最时髦的服装是一袭用银色飞蛾做成的礼服,牠们被活生生地钉在布料上,藉此保留其光泽……

  床头柜上的蜡烛烧得愈来愈低了,她的头不断垂下又抬起。不连续的画面在她眼皮里面回旋:穿着华丽服装跳舞的恶魔,笑嘻嘻地大吃大喝,撕扯着肉块。那些噩梦般的幻想似乎牢牢抓住她,将她往下拖,就像赛莲女妖的手抓住遭遇船难的水手,将之拉入深而寂静的黑暗中。

  她突然醒过来。

  或者,她并没有醒──因为这一定是梦。

  她站在某种老式的作坊里,陌生的香草植物一束束地悬挂在屋椽上。每个表面上都有兽脂蜡烛在燃烧,将污迹斑斑的地板溅上油腻的黄蜡。置物架和房间中央的桌面上满是各种奇怪物品:鸟羽、动物头骨、一个个装着漂在醋里的混浊团状物的罐子。但使她确信自己在做梦的并不是这部分。这房间悬浮在真空里,地板破裂的边缘伸向黑色的深渊,有几大块天花板也向内塌陷,露出上方是同样黑色的空无。

  不──不是空无,那发亮的黑色物质让她联想到某个熟悉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线索明显的颜料味。是墨水。

  「妳是谁?」她身后有个男性嗓音说,因愤怒而很不客气。「妳在这里做什么?」

  伊丽莎白迅速转身,心脏重重地撞向肋骨。

  站在那里的男人很符合她在认识纳森尼尔和艾许夸夫特之前,一直对魔法师抱持的想象。高瘦憔悴,脸色蜡黄,有一双如黑曜石闪着精光的眼睛,和修剪成细细一把、在下巴形成一个尖角的黑色胡须。他穿着宽松的长袍,每根手指都戴着戒指,各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

  「不管妳是谁,我拒绝告诉妳任何事。」他放话。「我花几百年被困在这地方可不是为了好玩而已。」

  几百年。他听起来很认真。现在她仔细看他的表情,才发现他不是生气,不完全是。在愤怒底下,他看起来很害怕,好像她是来硬抢他什么东西的。他的长袍看起来样式很旧,作坊里其他东西也是,已经好几世纪未被光阴碰触。

  不论这是什么地方,这都不是梦。这个男人──这个魔法师──也不是梦。她再次瞥向环绕他们的墨水真空,醒悟到可能的答案时,她瞪大眼睛。潘德加斯特把他的秘密藏在大典里面。

  她转回头看着魔法师。「你是阿道斯‧潘德加斯特吗?」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他的脸色一沉,快速跨了几大步便跨越他们之间的距离。「妳是怎么来的?」他抓着她的肩膀质问。他摇晃她,直到她的牙齿格格作响。「回答我,女孩!」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读大典,后来睡着了。」

  「那不可能!」他咆哮。

  「你还真敢讲。」她冲口而出。「毕竟你已经超过三百岁了。在我看来,这也不可能啊!」

  潘德加斯特肩头一垮。他松开她的肩膀,握紧桌子边缘,怒瞪着她。她讶异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怕他。他那么瘦,如果他想对她不利,她可以轻易把他从地板尽头推下去。

  「现在是哪一年了?」他终于问道,炯炯的目光对准一个瓶子,瓶中装满看起来是经防腐处理的老鼠尾巴的东西。

  大量疑问塞爆她舌头后方,但她怀疑自己不先回答他的问题,他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的。「一八二四年。」

  他消化着她的回答。「我并不是活的。」他在听天由命般的漫长停顿后说。「不是真实意义上的活着。」

  伊丽莎白畏缩。「死灵术。」她倒抽一口气,以新的角度看待他凹陷的脸颊和枯槁的身形。

  「不,不是死灵术啦,妳这愚蠢的孩子。」他凶巴巴地说。「我不是尸体。我把肉体留在人世了,然后把我的心智固定在这个──这个──唔,我不奢望妳能理解。显然妳并不是魔法师,除非从我那个时代以来,魔法师的标准已经大幅度下降了。妳只需要知道我是藉由自己的设计,来把自己困在这里的。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而妳不应该可以透过大典来找我──除非经过我的允许。」

  她打量周围。「我们在大典里面吗?某种平行空间?」

  他瞇起眼睛。「所以妳确实懂奇术理论。」

  伊丽莎白决定不要告诉他,她只是看了太多小说。

  「这是一个人造的存在平面,」他不情愿地说下去。「跟我的魔法书绑定在一起,大小不超过我们周围这个房间。若试图创造更大的平面,有可能会让人界和异界之间的边界变得不稳定。」

  「这么说你真的去过了。」她说。「去过异界。」

  他的眼睛瞇得更细。「大部分的人不相信,他们诬指我的研究是捏造的。」

  「除了一个人之外。」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一个自称是你朋友的男人。」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妳是谁?」他哑声说。

  「我名叫伊丽莎白‧史奎文纳,我是──我曾是──实习图书馆员。不过那不重要啦。大典里没有藏什么密码对不对?你就是密码,你把自己藏在这里,好逃离柯尼留斯‧艾许夸夫特。」

  潘德加斯特仍抓着桌子的手指失去了血色。

  「要是你没这么做,」她继续说,一边说话一边领悟到真相,「他就会利用魔法来读取你的记忆,而不管你在守护的是什么秘密,他都会硬抢走。」看到他瞪大眼睛,她解释道:「他的子孙也想对我做一样的事。」

  潘德加斯特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种神经质的尖锐高亢,让伊丽莎白有所警觉。她提醒自己,他已经一个人困在这里几百年了,而她自己被纳森尼尔收留时的反应也差不多。

  「妳在撒谎。」他缓过气之后说道:「我现在看出来了。妳跟艾许夸夫特家族是一伙的。否则的话,妳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猜到……」

  「我不是!我发誓。」

  「有一件事我能确定:艾许夸夫特家族的人不会让受害者全身而退。」他眼中蒙上一层狂热的光泽。「妳能够想象是什么样的事,逼得我宁可选择永世隔离,也不要被我亲爱的老朋友殷勤对待吗?我抛下了一切。我真正的身体成为一具不会思考、只会流口水的空壳。但是反正柯尼留斯把我的心智撕碎之后,也会把我变成那种状态。用这种方式,我至少能让他吞下挫败的滋味,那个妖魔!」潘德加斯特突然用凶狠的语气说话。「他绝对不会拿到它,妳也是一样。」

  「拿到什么?」

  潘德加斯特没回答。他转身开始走开,长袍在周围鼓起,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能更深入作坊,钻到堆满东西而往下塌的架子间。

  「你或许是比柯尼留斯聪明,」伊丽莎白边喊边追过去。「但他的子孙现在盯上你的秘密了。他知道你在这里,他会找到你,谁也拦不住他。」

  潘德加斯特摆了摆枯瘦的手,手指上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没差啦,他又没办法──」

  「像我一样来这里?」

  他僵住了。「妳在浪费时间。」

  「听我说,」她急切地说:「我特地找出你的魔法书,是因为他一直从大图书馆释放邪物。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了。我需要查出他为什么这么做,才能把证据带到学院去。否则的话,他永远都不会面临正义的制裁!」

  一阵沉默。「这么说,他已经开始了。」潘德加斯特终于疲惫地说。「他要试着完成柯尼留斯起头的事。」

  「拜托你告诉我他在计划什么。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计划,关键都在哈洛斯大图书馆──」

  潘德加斯特的嗓音像鞭子一样甩出来。「够了!别烦我。他在计划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他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逼自己说出剩下的话。「──没有我──他无法成功。」

  她偷了皇家图书馆的书,向恶魔求助,做到这种地步,可不是为了在这个节骨眼放弃。她大步走到潘德加斯特背后,抓住他的手臂。被她一碰,他全身打了个冷颤,然后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他憔悴的脸被痛苦给扭曲。

  伊丽莎白感到排山倒海的愧疚。「你没事吧?」

  但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她发现不论现在发生什么事,都不光是发生在潘德加斯特身上。蜡烛劈啪作响,流淌成一滩滩的蜡。黑暗笼罩作坊。接着地板隆起,像地震一样的震荡,几乎让伊丽莎白被抛飞。罐子从桌上滚下来摔碎。

  「《恶魔大典》……」潘德加斯特咬牙说道:「魔法书出事了。妳有危险,女孩,妳的身体还在人界。」

  她的心脏在喉咙猛跳。「我要怎么回去?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跳!」他咆哮。

  她没时间思考他的命令──因为她周围的世界正在摇晃崩解。她跑向边缘、蓄积力量,然后从地板参差的末端跳出去,心想:这不是真的,这只在我的脑袋里面,我不会摔下去。

  但感觉很像坠落,在空中不断翻滚,直到她分不清上下,苦苦的墨水味填满她嘴巴、涌入她鼻孔,噎住她──

  她惊呼一声醒来,还有一种撞击的感觉,好像她的灵魂借着某种力量被砸回身体里。她晕头转向地坐在卧室地板上,大典抱在她怀里。

  蜡烛熄灭了,不是因为烧完了;而是因为她睡着时往旁边滑,肩膀撞到床头柜。烛台被她撞倒,将烛焰淹没在蜡里。她暗呼幸运,倾倒的蜡烛没有酿成火灾。但她很快就改变想法,因为它制造了更严重的后果。

  有好几滴热蜡溅在大典的页面上。她眼看着墨水像血渍一样从蜡的边缘向外扩散,浸透纸张,将页面染黑。

  她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将魔法书翻面丢到地毯上。在被翻倒的情况下,它的封面起伏鼓胀,好像里头有东西试着逃出来。它被月光投射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伊丽莎白从腰带上扯出一颗盐弹,她这么做的时机一秒都不嫌早,因为就在她反应的瞬间,有一只长满鳞片的枯瘦手掌抽搐着伸出来,越过地板抓住她的脚踝,握在皱缩的掌心里。

  大典变身成一只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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