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纳森尼尔脸上血色尽失。在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即将再次失去一切的恐惧男孩。「赛拉斯?」他问道。
铁链动了一下。赛拉斯抬头望着纳森尼尔，眼中尽是痛苦之色。光是做这个小动作似乎都令他不堪负荷。他趴伏在大理石地上，眼皮垂下。
纳森尼尔眼神发直。他的表情一点一滴地变得僵硬，像是地窖的吊门用绞盘慢慢放下来。当整个过程完成之后，他已经没剩下任何表情。
他朝艾许夸夫特跨出一步。「你要拿伊丽莎白做什么?」他质问，每个音节都像玻璃一样尖锐。
「你还没搞懂吗?自然是透过她去找潘德加斯特啊!我知道史奎文纳小姐能够进入他那里。」艾许夸夫特对他们惊恐的表情露出和蔼的笑容。「是这样，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占卜镜。纳森尼尔，你真的应该检查一下你们家的防护措施，有些旧魔咒已经几百年没更新过了。而且你也该整理一下书房才对。」
伊丽莎白的胃部翻绞。她可以清楚地看见纳森尼尔书房桌上的装置，装置上有许多镜片和镜子。在那么多夜晚，她以为自己安全地待在火边──现在艾许夸夫特的存在像污渍一样染黑了那些记忆。她费力地试着接受这样的侵犯。
「你刚才在里面只是在演戏。」她说出醒悟到的事。「你要我们以为我们赢了。」
「我承认，那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体验，不过那不重要。再过两、三天，没有人会在乎舞会厅里的八卦了。」
伊丽莎白耳中充斥着血流声。她握紧屠魔者。她在末经思考之下移动身体。
「我不会这么做。」艾许夸夫特警告，使她煞住动作。他扭转手杖上的狮鹫头，一把剑滑了出来，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将剑刃抵在赛拉斯白皙的喉咙上，激起一缕蒸气。赛拉斯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睫毛快速搧动，好像拚命想保持清醒。
「要制伏这家伙可不简单。」艾许夸夫特继续说：「即使早已备好陷阱。我其实有点想杀了他，纯粹是为了给我自己省很多麻烦。」
「等一下。」纳森尼尔用沙哑的嗓音说。艾许夸夫特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他，剑刃小心地从赛拉斯颈边移开。伊丽莎白隔着一段距离听到纳森尼尔把话说完。「我正式向你提出决斗的挑战。」
「魔法师决斗?」艾许夸夫特笑了。「老天，你应该知道革新禁止这种行为吧。你确定吗?」
纳森尼尔用紧绷的动作点点头。
「噢，好吧。」艾许夸夫特说。「这倒新鲜了。」
「纳森尼尔。」伊丽莎白小声说。
他对到她的视线。他很刻意地向赛拉斯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以脚跟为轴心转身。他大步走到凉亭尽头，再度转身面向他们，隔着长距离望着艾许夸夫特。他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朗声说话。「决斗规则如下：我们不可让我们的恶魔参与。除了法术，不可使用武器。一旦开战，就要战到其中一方死亡为止。你接受吗?」
「我接受。」艾许夸夫特说。他的红宝石眼睛在闪烁。他把剑插进腰带，大步向前，站到纳森尼尔对面。
艾许夸夫特并没有打算公平竞赛，但纳森尼尔也一样。等伊丽莎白救赛拉斯脱困，马上就会变成三打一的局面。伊丽莎白绷住身体，做好准备。艾许夸夫特和纳森尼尔互相鞠躬，每一次心跳之间的时间彷佛延长到永恒那么久。他们两人都没有站直身体。伊丽莎白轮流望着他们两人，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闭着眼睛集中精神，两人都暗暗地在念诵咒语。
纳森尼尔先念完。他站直身体，手里已多出一条翠绿色火鞭，火焰朝大理石喷溅出绿色的余火。可是当鞭子扫过凉亭时，艾许夸夫特用手在空中一切，毫发无伤地将火鞭拍向旁边。他的衣袖裂开，露出被他转化的手臂：手臂上的皮肤覆着金色鳞片盔甲，手指末端有爪子。他咧嘴微笑，犬齿变长成为獠牙。
她没时间观看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她扑向赛拉斯，跪倒在他身旁。她用双手摸索将他手腕绑在背后的铁链，那铁链也环绕他的胸部、腰部和双腿。铁链碰触到他裸露皮肤之处，都留下赤红、冒着热气的伤痕。他在她的抚触下蠕动，但似乎不是完全意识清醒。当他的袖口往上撩起，露出他手臂两侧的黑色印记，她的心跳停了一下;那印记看起来像他的手臂曾被大铁钉刺穿。
不论她多么焦急地寻找，都找不到铁链的脆弱处、衔接处，或甚至是把炼环扣在一起的锁头。感觉好像这条铁链自己绕住他的身体，然后完美无接缝地熔合而一体成形。
赛拉斯吃力地吸了口气，「史奎文纳小姐。」他哑声说：「小心后面。」
伊丽莎白迅速转身。有个优雅的身形挂在栏杆上，斜倚着一座长满晚开玫瑰的藤架。一束月光不经意地照出对方随意垂在膝头的手指，充满光泽的爪子呈现血的颜色。其他部分仍看不清楚，被花朵和阴影给遮蔽，但即使在她开口前，伊丽莎白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妳把我的主人当成儍瓜吗?」萝瑞莱的嗓音满溢着得意。「他才不会放着赛拉斯无人看守。不过我承认，我很享受看着妳白费力气。」
伊丽莎白将屠魔者举在两人之间。近处传来纳森尼尔鞭子的劈啪声，不久后又传来一声噎住的痛喊。她分不清喊的人是艾许夸夫特还是纳森尼尔。她不敢将视线从萝瑞莱身上移开。
「把剑放下，亲爱的。」恶魔说。「我们不需要格斗。如果妳投降，我的主人会带妳回去。妳已经体验过他对客人有多么礼遇了。每天晚上都有新的礼服，一箱又一箱满满的珠宝，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李子饺。听起来不是很诱人吗?」
「才不是。」伊丽莎白说。「他会利用我找到潘德加斯特，然后他就会杀了我。」
萝瑞莱从栏杆上滑下来、进入月光下，丝布在石地上拖曳。她身穿黑曜石色礼服，焕发着宝石般的底彩，就像椋鸟的羽毛。纳森尼尔法术的闪烁绿光与艾许夸夫特的金光交缠，在她暗红色的眼睛深处映射出反光。
「现在他明白妳的价值，就不会杀妳了。」她轻声说，用饥渴的眼神盯住伊丽莎白的脸。「能抵抗魔法的女孩──真特别。想想看妳对他能发挥多大的用处：能够看穿任何幻象，不受恶魔影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是一项优势。」微笑勾起她绯红的嘴唇。「如果妳跟他站在同一边，他会奖励妳。我保证。」
「妳说『接下来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换了一下握着屠魔者的姿势，感觉汗水让剑柄变得湿滑。「艾许夸夫特想从潘德加斯特那里得到什么?」
「噢，天啊。」萝瑞莱的嘴唇弯成谜样的笑容。「我透露太多了吗?」
伊丽莎白告诉自己，听恶魔说话是白费工夫。它们是骗子，阴险狡诈，打从骨子里不可靠。
除了其中的例外者之外。
她身后传来刮擦声，赛拉斯徒劳无功地试着站起来。她调整脚步，让自己站在赛拉斯和萝瑞莱之间。
「妳在干嘛?」萝瑞莱瞇起眼睛，试着弄懂伊丽莎白的举动。她露出震惊表情，接着是喜孜孜的醒悟。「妳这蠢女孩!妳关心他!」
伊丽莎白不是用话语回应她，而是用剑回应。屠魔者的剑刃咻地划过空气，以毫厘之差掠过萝瑞莱的腹部。萝瑞莱则跳舞般向后急退，乌黑长发在她周围飞扬。
「这比我想象中还妙。」她乐得眉开眼笑。「赛拉斯是不会响应妳那些柔弱的感情的，妳知道吧?妳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伊丽莎白一下又一下地挥剑，毫不松懈地把萝瑞莱逼向栏杆。恶魔一边闪避每一下攻击，一边发出清脆的狂喜笑声。她在诱伊丽莎白上钩，在玩弄她。但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了。她低估了伊丽莎白的决心有多么坚强──于是下一秒，她惊呼一声，飞快抬起手摀着脸颊。她僵立在那儿，睁大眼睛瞪着伊丽莎白。她的手指底下流下一道细细的鲜血。屠魔者划伤了她的脸。
现在，它的剑尖抵在她喉咙的凹处。
从这个角度，伊丽莎白能看到凉亭另一侧打得如火如荼的另一场战斗。纳森尼尔的鞭子烧到地面处，大理石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焦痕。两个男人都气喘吁吁，但仍站着。伊丽莎白松了一大口气。虽然纳森尼尔的袖子被割开了，衣领也被汗水浸湿而贴在脖子上，不过他看起来没有受伤。在松开的领巾上方，他的脸像一张面具，专注而凝肃，黑发纠结，眼睛与太阳穴旁那一缕头发都是发光的银色。
他的鞭子再次蛇行而出，翠绿火焰的蛇信舔向艾许夸夫特，艾许夸夫特将咒语擦开，接着却大叫一声、单膝跪地，用他的恶魔之手抓住自己。
原来这一记攻击只是虚招。当艾许夸夫特的注意力放在纳森尼尔的鞭子上时，攀爬在栏杆上的玫瑰藤活过来，主动缠住艾许夸夫特的脚踝。他想用爪子扯开藤蔓，又有更多藤蔓伸过来捆住他的手腕。荆棘愈收愈紧，将他的手臂拉直。纳森尼尔一脸凝肃地走向前。
屠魔者稳稳地搁在萝瑞莱的喉咙上。过了心跳了一下的时间，然后，发生不可思议的事：萝瑞莱不见了。
伊丽莎白跌向前。她迅速转身。萝瑞莱稳稳地站在，几码外的栏杆上，她超自然的速度制造出的气流使得花瓣在空中回旋。伊丽莎白带着惊恐的情绪醒悟到一件事，而就在她眼前，萝瑞莱将手指凑到唇边吹了声口哨。
凉亭内回荡着一声回应她的低吼声。伊丽莎白及时弯腰闪避。藤架像被炮弹击中一样炸开来，扯碎的花朵和油漆过的碎木片朝四面八方飞溅。一只魔鬼由她身旁飞腾而过，在大理石地面上滑了几步停住，然后甩掉缠在它角上的树叶。接着它喷了一口热气，红眼睛牢牢盯住伊丽莎白。又有几只魔鬼大步跑上台阶，骨头和肌腱在鳞片下波动。
她转身，试着预测哪只魔鬼会先攻击。她先用屠魔者对准一个目标，后来又换一个目标，剑尖因绝望而摇摆不定。她无法同时应付这些魔鬼和萝瑞莱。
纳森尼尔看到伊丽莎白被包围，脸色变得苍白。他在念咒念到一半时迟疑了一下，而这正是艾许夸夫特在等待的反应。
时间似乎变慢了，艾许夸夫特面前的空气里出现一条金光构成的裂缝，他钻进裂缝，从他原本跪着的位置消失，然后出现在纳森尼尔背后。原本缠住他的藤蔓像被割断的绳子散落在地上。
纳森尼尔转身，伊丽莎白尖叫。艾许夸夫特带爪子的手划过空气，每根爪子都和刀子一样长。这一击力道大得让纳森尼尔后退一步。
一开始，纳森尼尔似乎没受伤，伊丽莎白抱着疯狂的希望，以为这一击不知怎的失手了。他面露诧异表情，几乎是困惑。然后他又踉跄地倒退一步。他低头看，他衬衫上到处都出现斑点，起初很小，但在扩散，像罂粟花一样绽放，浸透布料，直到他整个胸前都又湿又红。他手里的火鞭嘶地熄灭了。他双膝跪地。
伊丽莎白的视线一片模糊。她纵身扑向前，盲目地劈砍蹲伏在她和艾许夸夫特之间的魔鬼。
铁砍进鳞片，那只魔鬼惨号，她将屠魔者从它肩膀拔出来，然后再砍、再砍，几乎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意识，也没有察觉到当她看见纳森尼尔惊呆和流血的模样时，自己浑身充斥的那股狂野力量。那只魔鬼发出一声最后的哀鸣，便倒在地上。伊丽莎白跳向前，甚至在魔鬼还未接触地面时，就用它倒下的身体当作跳板。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能够飞翔。屠魔者像液态月光一样莹莹发亮，周身冒着热气。纳森尼尔的外套在她身后鼓胀起来，风声在她耳边咻咻地吹。
但她并没有完成这一跳。有个重物在半空中撞向她，将她打回地上。她的世界瓦解为乱七八糟的口臭、黑曜石般的鳞片，以及喷在她脖子上的热腾腾的唾液。屠魔者脱手飞出，在大理石上擦出火花后滑出视线。正当她开始搞清楚是第二只魔鬼在攻击她时，有只带爪的脚压向她的肋骨，把她钉在地上。那股重量将她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她眼前有许多黑点在游移。
她以九十度角看到艾许夸夫特抽出剑来。现在纳森尼尔身体弯向前，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胸膛，鲜血沿着他手腕汩汩流下。
绝望使她的思绪变得一片灰白。她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办法能从这局面中存活下来。不，不是「他们」──因为「她」会存活，她将以大臣战利品的身分被抢回艾许夸夫特庄园。她在绝望中醒悟到，她宁可死在纳森尼尔身边。
「我必须承认，」艾许夸夫特说：「看到你离去着实可惜。伟大的松恩家族的最后传人，人生在走到巅峰之前就戛然而止。」他一边打量纳森尼尔，一边用拇指抚摸剑刃边缘，试探它的锋利度。「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向铁了心要当最后一个传人，不是吗?你愿意做任何事来防止另一个巴塔萨──另一个亚历斯泰尔出现。」
纳森尼尔的肩膀僵住了。他另外那只手也按向地面，撑住他的体重，手指张开时留下血手印。艾许夸夫特怜悯地看着他。
「所以我想。」他举起剑说道：「某方面来说，我只是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心愿。」
纳森尼尔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冰冷。他用他的血在大理石上画了一道以诺语符咒，而它开始散发翠绿色光芒。
艾许夸夫特变得面无表情。原来他真的遇到意想不到的状况时，是这个样子，伊丽莎白心想。符咒愈烧愈亮，艾许夸夫特痛喊一声向后跌，抬起手臂遮眼睛。伊丽莎白也用力闭紧自己的眼睛，感觉魔法震波像一股刺刺麻麻的火花漫过她。
地面起伏，大理石龟裂崩碎。伊丽莎白睁开充泪的眼睛时，看到现在已粗得像树干的玫瑰藤正在剥去黏在它们身上的栏杆碎片。凉亭被纠结缠绕的荆棘囚禁起来，在月光下显得超现实，像是古老故事中的事物。巨大的针刺穿了石头及恶魔。藤蔓就在她眼前持续生长，弯曲交缠，将魔鬼的躯体裹起来，同时藤蔓上闪耀的尖刺朝着星空延伸。
她没闻到血腥味，或烧焦的肉味，或任何难闻的气味。只有玫瑰那充满忧伤的甜香。她胸口的压力移开了，她回头看，发现刚才攻击她的魔鬼已经被植物包起来了。嫩芽舒展开来长成叶片，将它掩藏在里头时，它眼中的光芒暗去。
艾许夸夫特脚下踉跄了一下，最头转向地眨着眼。他撞上像笼子一样长在他周围那些交互缠结的荆棘。伊丽莎白眼中只有纳森尼尔，而他就在她眼前摇晃了一下身体，然后昏过去，倒在一滩血泊中。
她大叫一声冲向前，这一下刚好跌进萝瑞莱等着她的双臂里。
那恶魔用又冷又硬的怀抱箍住她。迷惑魔法令人麻痹的平静笼罩伊丽莎白，迫使她的思绪慢下来、她的肌肉放松。她变成一只虫子，被黏在蜘蛛网里。
「放轻松，亲爱的。」萝瑞莱在她耳边呢喃。「就快结束了。一旦我的主人脱困，他会给松恩小子一个痛快。妳听到他的心跳慢慢变弱了吗?我听到了。」爪子轻轻刮过她的脸颊、耳朵，抚过她的头发。那双手将她转过身去。「看着他死吧。」
这是个错误。看到艾许夸夫特撞开荆棘要去杀纳森尼尔，伊丽莎白的所有感觉立刻都回来了，那些割伤和瘀伤的刺痛，她血管中奔腾的血液，填满她肺脏的夜晚空气，冷却她湿润脸颊的微风。她的环境变得锐利清晰，萝瑞莱的影响力弱化成蜘蛛丝。
还有赛拉斯。在战斗中的某个时间点，他设法使自己爬起来呈现蹲伏的姿势。尽管他的黄眼睛里蒙着痛苦的雾气，他仍平静地望着她，带有意味深长的专注神情。屠魔者掉在他旁边，几乎碰到他被绑住的手。他看看剑，又把眼光移回她身上。他在等她的信号。
伊丽莎白不能点头，萝瑞莱会看到。于是她像猫一样慢慢眨眼睛。
屠魔者沿着大理石地面滑过来。当它离得够近，伊丽莎白一脚踩向剑柄，将宝剑弹向空中。她赤手握住剑身，不理会被割伤的剧痛，直接将宝剑向后一捅，深深刺入萝瑞莱的身体。
她受到的阻力比预期中小。萝瑞莱噎住，咳嗽。她握着伊丽莎白手臂的爪子抽搐般收紧。「妳!」她咬牙切齿地说：「妳竟敢──」
然后她就消失了。高等恶魔之死跟魔鬼之死不一样，没有留下尸体，只有伊丽莎白周围，缕缕的白烟，缠绕着她，给她最后的拥抱，散发淡淡的硫磺味。
她想都没想，便踉跄地走向赛拉斯。她将屠魔者插进铁链中的一个炼环然后扭转，用尽全力去扳宝剑。金属发出呻吟声，那炼环变形然后裂开。
太迟了。她从眼角余光看到艾许夸夫特将剑高举在纳森尼尔胸膛上方。她来不及赶过去。而赛拉斯太虚弱了──
铁链咔啦一声掉在地上，在石板地上空荡荡地卷成一团。
艾许夸夫特的剑在月光下寒光一闪，刻出一道往下的弧形。
然后红色的剑尖出现，从赛拉斯背后刺出，那武器刺穿了他的心脏部位。在一口气的瞬间，他出现在艾许夸夫特和纳森尼尔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
世界静止了。寂静像霜一样降下来。赛拉斯披散的头发往下垂，遮住了他的脸。过了一会儿，他苍白的手抬起来，几乎像是好奇地触摸穿入他胸膛的铁。不过他这一摸，爪子底下激起了一丝丝蒸气。
「我不懂，」艾许夸夫特迟疑了。「他没有命令你这么做。」
赛拉斯抬头看他。他们的表情是两个极端：赛拉斯像圣人雕像，大理石般的面容美丽、淡然，不受情绪或疼痛影响。而艾许夸夫特是个凡人，生平第一次面临他无法理解的事物。
「要是你让他死，」艾许夸夫特说：「你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他承诺给你的寿命──你就拿到了。可是现在，你却失去了一切。」
「对。」赛拉斯轻声说。「我感觉到了，它消失了。」
艾许夸夫特的眼睛瞪得很大。「恶魔，告诉我原因!告诉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赛拉斯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在他雪白的皮肤衬托下红得令人心惊。他闭上眼睛，像是松了口气。然后他就消失了。
艾许夸夫特的剑能自由活动的那一刻，伊丽莎白已经在那里迎接它。双铁相击，她迫使大臣后退，用尽她所有力气。大臣用笨拙的动作勉强格挡了几下，接着屠魔者卡住他的剑柄，将武器从他手中扭转拽出，抛飞到他拿不到的距离。
他脸上掠过惊慌的神色，伊丽莎白心中一震，意识到他的双眼都是蓝的。不光是他的恶魔记号消失了，他破破烂烂的右边袖子里是一条正常的手臂。萝瑞莱不在，他也不再是魔法师，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慢吞吞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妳要杀了我吗，史奎文纳小姐?」他问，表情异于以往地严肃。「如果妳杀了我，妳会永远变了一个人。妳会走上一条不归路，相信我──我知道。」
屠魔者往下垂。就在伊丽莎白犹豫的瞬间，艾许夸夫特的靴子磨过石地。他移动的速度比她设想中更快，他钻进藤蔓之间，跳过凉亭边缘。
她冲向前，在碎裂的栏杆边止住脚步，心脏狂跳，绷紧神经准备追上去。她能够轻易追上他：他跳下去的时候似乎扭伤了脚踝，因为他跑过交缠的玫瑰丛时一拐一拐的。她可以追他、抓住他，一劳永逸地终结他的阴谋。
或者她可以往反方向跑，去寻求她需要的帮助，来救纳森尼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