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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趣、有用、有好处

  不知怎么搞的,莫莉安半夜醒来。有个声音──宛如翅膀拍动声,也像书页翻动声。她清醒地躺着,等待那个声音再度出现,但整个房间一片静寂。也许是她在作梦吧,梦见鸟或书之类的。

  她闭上眼,想运用意志力进入深沉无梦的睡眠,偏偏睡意迟迟不来。从她卧室的窗户,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逐渐转亮,从最深沉的黑化为破晓前幽暗的蓝,星子一颗接一颗熄灭。

  莫莉安想起粉红色的帆船吊灯,想起它砸在棋盘地板上,再也无法点亮的样子。马莎说,朱比特最喜欢这个吊灯。莫莉安就寝时,朱比特还没从交通部回来,她暗自纳闷,等朱比特看到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最喜欢的吊灯不见踪影,他会说些什么?

  理智上,莫莉安知道,那座巨灯会迎向华丽的死亡,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何况她当时不在现场。不过,她还是无法甩去那种不安,彷佛自己犯下恶行却逃过责难。

  但这间饭店一定超过百年历史,她想,翻过身,拍打枕头,把枕头打得更松软,暗自痛恨自己指控自己的行为。老东西本来就会坏掉!那个吊灯会掉,八成是哪根电线日久磨损,就这样断了,或是……或是天花板的灰泥剥落了!

  莫莉安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决心,坐起身来,掀开棉被。她要亲自去检查吊灯,她要亲眼看清那不是她害的,然后她就会回来睡觉,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剧终。

  ***

  理所当然地,少了水晶吊灯的光芒,整个大厅显得颇为幽暗。礼宾柜台后面空无一人,凌晨时分独自在这里走动让她毛骨悚然,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太蠢了,莫莉安内心不住后悔,这点子太蠢了。水晶吊灯早就被清走,饭店大厅极其昏暗,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天花板的大洞只是遥远的一抹黑影,瞧不见任何磨损的电线,甚至没办法确定电线还在不在。

  莫莉安正想放弃,回房睡觉,突然听见一个声响。

  是旋律。有人在哼歌?

  没错,不知是谁在那里,藏身于阴影中,哼着曲调。

  那是一首奇异的小曲,她似乎在哪听过……可能是摇篮曲,或是她从广播听到的歌。她心跳加速。

  「哈啰?」她小声说──至少,她本来想要小声地说,但她的声音在墙壁之间振荡,发出回音。哼歌声停了下来。「是谁?」

  「不用怕。」

  莫莉安转向话音的来源。眼前是个男人,坐在阴影之下,双腿盘起,腿上放着整齐折迭的大衣。她靠近几步,想看清男人的脸,可是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中。

  「我在等柜台人员开始上班,」他说:「我的火车误点,结果错过办理入住的时间,吓到妳的话不好意思。」

  她听过这个嗓音,轻柔简短,清音很清楚。

  「我们见过吗?」她问。

  「应该没有,」男人答道:「我不是这里人。」他瞇眼看莫莉安,倾身向前,一束月光落在他脸上。

  「琼斯先生?」他的长相并不引人注目,一头偏灰色的棕发,身穿灰西装,不过莫莉安认得他的声音。仔细端详,可以看到他的深色眼眸,以及划过一边眉毛的伤疤。「你是埃兹拉‧史奎尔的助理。」

  「我──是的,妳怎么……黑鸦小姐?」他站起身,连跨两步走向莫莉安,惊讶地张着嘴。「真的是妳?他们宣布──他们说妳已经……」他话音渐弱,表情不太自在。「妳怎么会在自由邦?」

  惨了。「我……我只是……其实……」莫莉安真想狠踹自己一脚,她要怎么交代之前发生的事?琼斯先生会不会告诉她家人?她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说,一个念头突然窜过脑海。「等一下……你怎么知道自由邦?」

  琼斯先生看似有些惭愧,「说得是。妳替我保密,我也替妳保密,好吗?」

  「好。」莫莉安松了口气。

  「黑鸦小姐,我不晓得妳怎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晓得妳怎么还活着。明明就在昨天,共和国每一份报纸都宣布了妳的死讯。」莫莉安撇开目光,琼斯先生似乎明白她不自在,字斟句酌地说:「但是,无论妳的……处境如何,我可以向妳保证,我老板的邀请依然有效。史奎尔先生得知妳无法担任他的学徒时,真的非常失望,极度失望。」

  「噢。呃,谢谢,不过我已经有赞助人了。其实我……我本来以为那是恶作剧,我是说,投标日那天,你突然消失了,之后……」

  「恶作剧?」他面露惊讶,显得有些愤慨,「绝对不是,史奎尔先生从来不会恶作剧,他是真心投标。」

  莫莉安觉得很困惑。「可是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啊,是的。我必须向妳致歉。」他看起来是真诚流露歉意,「请原谅我,当时我是为了史奎尔先生着想。假如外面传出他收学徒的风声,一定会有许多父母争先恐后把孩子塞给他,因此他才选择以匿名方式投标。我原本想回去找妳继续谈,可是夕暮日忽然来临,令我措手不及。」

  「我也是。」

  「当时我的处理方式恐怕不太妥当。我能理解妳已经另有安排,不过……倘若妳考虑改变主意,史奎尔先生想必会非常高兴。」

  「哦,」莫莉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他人真好。」

  琼斯先生微笑着抬起双手。「请不要觉得有压力,如果妳对现状很满意,史奎尔先生也能谅解。妳只要记住,史奎尔企业的大门永远为妳敞开。」他将大衣整齐地挂在一只手臂上,再度坐下,这次坐进一张扶手椅。「现在,希望妳不介意我问,但是──妳究竟为何在这个时间,跑来杜卡利翁饭店大厅闲晃?」

  琼斯先生散发出一种氛围,让人感到熟悉又信任,所以莫莉安没有找借口搪塞,反而坦白说出荒谬的实话。「我想来看吊灯,」她指着天花板,「应该说,本来挂着吊灯的地方。」

  「老天哪,」琼斯先生一瞧原本悬着帆船吊灯的位置,双眼大睁。「我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它掉了。」

  「掉了?」他啧了一声,「吊灯不可能无缘无故掉下来,尤其是在这间饭店。」

  「可是它真的掉下来了。」莫莉安咽了口口水,偷瞄琼斯先生,试着衡量他的反应,试着不让自己的语气流露希望。「除非……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有人故意搞破坏吗?比如……搞不好有人剪断电线,或者……」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想它是被挤出来的。」

  她眨了眨眼,「挤出来?」

  「是的,就像长牙一样。看到那个了吗?」琼斯先生伸手一指,莫莉安瞇起眼睛,细看那片黑暗。「在那里,有没有看到那一点反光?它正在生长,用全新的样貌,取代从前的吊灯。」

  她看见了,黑影中绽放一朵微小的光。她先前没注意到,可是现在,她可以清楚辨别天花板向下伸出纤细的水晶,略显弯曲,微带光亮。她的心飞跃起来,「会长得跟以前一样吗?」

  「我想应该不会。」琼斯先生语带惆怅地说。「我不是非常了解杜卡利翁饭店如何运作,但我许多年来经常造访,从未见过这间饭店做过相同的打扮。」

  他们默然无语好一会,凝视新生的吊灯缓缓生长,从天花板的安稳窠巢中探出头来,有如从健康牙龈中冒出的恒齿。按照这个速度,吊灯要长回本来那艘巨船的尺寸,大概还要花上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不过莫莉安刚放下心上一块大石,要她等多久她都愿意。她好奇吊灯最后会长成什么形状,会不会比帆船更棒呢?也许会是蛛型运输机!

  琼斯先生再度开口,语气温和而迟疑,好像担心冒犯到她。「妳这位赞助人……我想应该推派了妳参加幻奇学会的考验?」

  「你怎么知道?」

  「合情合理的推测,」他说:「没有多少理由能让人这样大费周章,将冬海共和国的孩子带来永无境。黑鸦小姐,能否请教妳一个有些无礼的问题?」

  莫莉安感到双肩紧绷起来,料到琼斯先生想问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本领是什么,」她轻轻地说,「甚至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

  他皱起眉头,神色不解。「但是……要进入幻奇学会……」

  「我知道。」

  「妳的赞助人是否跟妳谈过……」

  「没有。」

  他抿起嘴唇,「妳不觉得有些蹊跷?」

  莫莉安抬起头,凝视徐缓生长的那一小撮光芒,沉默良久才应声。

  「对啊。」

  ***

  当天早晨,朱比特刚到,莫莉安便猛地推开卧室门,只见朱比特的手还悬在半空,来不及敲。

  「我的本领是什么?」她质问。

  「妳也早安。」

  「早安。」她说,退到一旁,让朱比特走进房间。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不断来回踱步,思索她与琼斯先生的对话。窗帘大开,晨光自窗户大把流泻进来,这扇窗本来只是小巧的方窗,却一夜之间变成拱型落地窗,实在诡异到不行。不过,莫莉安心想,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该讨论。「我的本领是什么?」

  「可以偷吃一口派吗?我快饿死了。」

  十分钟前,马莎送了早餐过来,此时早餐正躺在角落,完全没动过。「请用。我的本领是什么?」

  朱比特嘴里塞得满满都是派,莫莉安一边看他吃,一边自顾自地发慌。「我根本没有本领,对不对?因为你找错人了,你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你以为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天赋──规则就是那样,对吧?那是加入幻奇学会的条件,成员必须是很有才华的人,像香妲女爵那样,一定要有某方面的本领。你以为我有,现在你知道了,我没有。我是不是说对了?」

  朱比特咽下派。「趁我还没忘记,我的裁缝师今天早上会来帮妳量身,替妳做新衣服。妳最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我是不是说对了?」

  「黑色不算颜色。」

  她哀号起来,「朱比特!」

  「喔,好啦。」朱比特靠着墙往下滑,一路滑坐到地板上,一双长腿在地毯上伸直。「妳要谈无聊事,我们就来谈无聊事。」

  阳光照耀之下,朱比特长长的红发带有几丝金色,看起来有些蓬乱纠结。他打着赤脚,皱巴巴的白衬衫没有扎好,蓝色裤子的吊带凌乱地从腰际垂下,莫莉安恍然明白,他还没换掉前一天穿的衣服,不禁纳闷他是直接穿着这套衣服睡觉,还是根本没睡。他闭着眼睛,避免迎视阳光,表情像是很乐意整天坐在这里,沉浸在阳光的温暖中。

  「整个过程是这样走的,妳在听吗?」

  终于,莫莉安暗想。她坐在木椅的前缘,半是庆幸,半是恐惧,做好终于迎来解答的准备,即便这些解答很可能不是她所乐见的。「我在听。」

  「好,先别打岔。」他不情不愿地坐直,清清喉咙。「每一年,幻奇学会都会筛选一批孩子入会,自由邦里每个孩子都能够报名,条件是要在每年第一天之前满十一岁──妳刚巧符合门坎,干得好。当然,另一个条件是要有赞助人。关键在于……你的赞助人不能是随便一个人。其他学校或招收学徒的单位,只要任何有钱大爷赞助你,就会收你入学完成学业。但是在幻奇学会,你的赞助人必须也是幻奇学会的一员,长老非常严格地执行这个规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脑袋装屎的自大鬼。不要打岔。好了,我要坦白告诉妳,莫儿──」

  「莫莉安。」

  「──我选择妳当我的备选生,不过这一切正要开始。接下来,妳要接受入学考试,我们称之为考验,总共有四大关卡,会在一年内举行完毕。考验是一种淘汰机制,目的是筛选出学会认为最理想的备选生,踢掉那些……没那么理想的。整个考试很菁英主义,竞争非常激烈,不过这是传统,所以妳还是得考。」

  「会有什么考验?」莫莉安咬着指甲问。

  「我正要讲,不要打岔。」他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前三场考验每年都不一样,种类很多,那些长老喜欢每年替换不同种类的考验,这样比较好玩。在他们公布消息以前,没人知道考验是什么。有些考验还不算太糟,举例来说,演讲考验就满简单明了的,只要对一群听众发表演说就好。」

  莫莉安咽下口水。她想不出比这更糟的考验了,她宁可回去跑给烟影猎手追。

  「……寻宝考验也很好玩,但我不骗妳,有的考验实在是吓人。他们很久以前取消了试胆考验,妳要心存感激。」朱比特抖了一下。「试胆考验应该改名叫精神崩溃考验,有些备选生的创伤到现在还没恢复。

  「不过,第四场考验,就是妳担心的考验。它的正式名称是展现考验,听起来好像很了不得,其实很简单,每年的内容都一样:通过前三场考验的备选生,必须在长老理事会面前,做一点事情给他们看。」

  莫莉安皱起眉头,「什么事情?」

  「有趣的事情。有用的事情。有好处的事情。」

  「有趣,有用,有好处……意思就是某种才华,对不对?」她鼓起勇气迎接噩耗,「他们想看大家有什么才华。」

  朱比特耸肩。「妳可以说是才华,技巧,什么特别的卖点……怎么说都行。我们是用『本领』这个词,这只是有点好笑的幻奇学会术语,用来代称你拥有的绝妙、特殊天赋,如果长老判定这个天赋够出类拔萃,就会让你进入这个自由邦的顶尖菁英机构,成为终身会员,就这样。」他在红色大胡子底下露齿微笑,似乎自以为笑得很迷人。

  「喔,就这样?」莫莉安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嗯,我没有天赋,所以──」

  「妳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那你又知道什么?」她的语气有些尖锐。朱比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那么聪明。」他说话老是兜圈子,简直快气死莫莉安了。「说真的,莫儿──」

  「莫莉安。」

  「──妳不用担心。妳只要设法通过前三场考验,第四场考验让我烦恼就好,交给我。」

  这听起来……根本不可行。莫莉安瘫坐在椅子上,哀怨地长叹一声,有种糊里胡涂被塞了个大麻烦的心情。她斜眼瞄朱比特,「要是我不想加入幻奇学会了呢?要是我改变心意了呢?」

  莫莉安本以为他会惊愕,会震怒,但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这很可怕,莫儿。」他轻柔地说,「幻奇学会的要求非常高,光是考验就够难了,之后还会更辛苦。」

  太棒了,她思忖,每况愈下。「通过考验以后,会怎么样?」

  朱比特深吸一口气。「幻奇学会不像普通学校,他们对入会的学员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大家都以为加入学会就从此一帆风顺,以为只要拿到这个金色小别针,」他轻点衣领上的「W」字别针,「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遇到阻碍,前途畅通光明。某方面来说,这种想法也没错,这个金色小别针确实会为你打开很多条路,让你赢得敬重、冒险、名声,搭幻铁还有保留席,大家称之为『别针特权』。」他翻了个白眼。「可是,一旦进入幻奇学会,每个人都必须凭一己之力赢得这些特权。不是只要通过考验,也不是一劳永逸,而是要不断、不断付出努力,穷尽一生,反复证明自己值得配戴这根别针,证明自己与众不同。」

  他暂时打住话头,严肃地注视莫莉安。「这就是幻奇学会和一般学校的差别。就算学业结束,你依然是学会的一分子,学会也永远是你的一部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莫儿。即使你修业期满,长老照样会密切注意你,直到你成年,直到永远。」

  莫莉安的脸色想必传达出这听起来多吃力不讨好,因为朱比特慌忙补救:「我只是把丑话讲在前面,莫儿,我希望妳彻底了解风险。

  「听好,幻奇学会不是单纯的学校,比较像是一个大家庭。在妳的一生中,这个家会照顾妳,满足妳的需求。妳会拥有亮眼的学历,还能拥有各式各样的机会跟学会以外的人脉,全部都是妳根本想象不到的。不过,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妳会拥有自己的同梯。

  「那些跟妳一起通过四场考验,最终胜出的人……会成为妳的好兄弟、好姊妹,会永远扶持妳,在妳需要时绝对不会拒绝妳,而且会像妳关怀他们一样,深切地关怀妳,甚至愿意为妳付出性命。」朱比特猛眨眼睛,一手抹着侧脸,莫莉安一惊,意识到他正强忍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对朋友怀抱这么深的感情,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朋友吧(兔子玩偶爱默特不算)。

  一个大家庭。一辈子的好兄弟、好姊妹。

  她懂了。朱比特总是昂首挺胸,宛如君王,彷佛身周有个隐形的泡泡,能够保护他不受任何邪恶所侵犯;这是因为他明白,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人爱他。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些人都会永远爱他。

  这就是他要给莫莉安的东西。好比在饥肠辘辘的穷人面前,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炖肉汤,朱比特将莫莉安最渴望的事物捧在手中,送到她眼前。

  骤然之间,莫莉安如饥似渴。她想要加入学会,想要拥有兄弟姊妹,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如此想要这一切。

  「要怎么做才能赢?」

  「相信我就好。妳信任我吗?」朱比特的神情诚恳而坦荡,莫莉安毫不迟疑地点头。「那就把展现考验交给我,要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让妳烦恼,我一定会告诉妳,我保证。」

  信任一个只认识两天的人,这种感觉很奇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莫莉安觉得很难不信任朱比特。毕竟,他救了莫莉安。

  她深吸一口气,先稳定心神,才抛出她始终害怕面对的疑问。「朱比特,我的天赋……我的本领……是不是那个……」

  朱比特眉头一皱,「嗯?」

  「诅咒就是我的天赋吗?我是不是有……让坏事发生的本领?」

  朱比特张开嘴想说话,却又喀地闭上,接下来三十秒,他看似在脑中进行了一场简短但激烈的论战。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会回答,真的,不要翻白眼,不过我要先解释我的本领。」他终于开口,「我的本领是会看见东西。」

  「哪些东西?」

  「真实的东西。」他耸肩。「过去发生的事、现在发生的事、感受、危机、丝网上存在的东西。」

  「丝网?那是什么?」

  「啊,对。」莫莉安看得出来,朱比特总算想起她对这个世界所知太少,于是在脑海中倒带,连珠炮似地说:「丝网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嗯……想象一张蜘蛛网。想象一张广大、纤细的蜘蛛网,盖住整片土地,就像……不对。算了,别提丝网了,妳只要知道,我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秘密?」

  他露出微笑,「有时候看得到。」

  「未来?」

  「看不到。我不是先知,我是『见证者』,大家都这样称呼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我看不见事物未来的样貌,但我看得见事物当下的真实状态。」

  莫莉安狐疑地看着他,「那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吗?」

  「才不呢。」他那双细瘦长腿跨出四大步,横越房间,拿起早餐托盘上留有余温的茶壶。「就拿这个来说,妳形容给我看。」

  「这是茶壶。」

  「不是,妳用看的,把妳在这个茶壶身上看到的每件事都告诉我。」

  莫莉安拧起眉头。「这个茶壶是绿色。」朱比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这个茶壶的颜色是薄荷绿,上面画了很多白色的小树叶,握把很大,壶嘴是弯的。」朱比特挑起一边眉毛。「它还有……跟它款式一样的茶杯跟碟子……」

  「很好。」朱比特往两个茶杯里倒茶,加入牛奶,将其中一杯递给莫莉安。「非常好。我想妳已经说了妳看到的每件事,换言之就是几乎什么也没看到。那换我试试看了。」

  「好。」莫莉安说,在茶杯里放了一颗糖,加以搅拌。

  他把茶壶放回托盘。「制造这个茶壶的工厂位于沙尘交会带──知道这件事不难,因为自由邦的陶器都是那里出产,所以这算不上什么,不过我还是能看见这个事实,那个工厂的痕迹很浓厚。茶壶的第一个主人是在七十六……不对,七十七年前,在永无境一间位于市场的茶行把它买走。它早年的经历已经有点褪色了,不过它还记得那间工厂,也还记得市场的那位太太。」

  莫莉安皱起整张脸,「茶壶怎么会记得事情?」

  「这不像我们会有的记忆,比较像是……该怎么说?以前发生的……某些事件和某些时刻,会附着在人跟物品身上,从此跟着宿主,因为它们无处可去。它们最终说不定会消退,说不定会死去,但有些东西会永远存在,特别美好和特别糟糕的回忆都可能永久附着在上面。

  「这个茶壶以前沉浸过一些很美好的记忆,拥有它的老太太每个下午都拿它泡茶,招待她妹妹。老太太跟她妹妹的感情非常融洽,像这样的事情很少彻底消退。」

  莫莉安疑心地瞥了他一眼。「不可能光用看的就知道这些,你一定认识那个老太太。」

  朱比特故作愤慨地瞪她:「妳以为我多老?好啦,不要讲话,我还没说完。这个茶壶今天早上经过了四个人的手,一个是泡茶的人,一个是动过托盘的人,一个是把它送来妳房间的人,还有……喔,对,就是我。泡茶的人当时正因为一件事情生气,可是把它送上楼的人一路上都在唱歌,歌声很甜美,我可以看见震动的声波。」

  他确实说中了,那时马莎在唱《晨曦曲》。话说回来,他也可能是在马莎上楼的途中遇到她。莫莉安耸了耸肩,继续小口喝茶。「这些搞不好都是你编的,我又不会知道。」

  「很有理的论点,如果要进一步证明,刚好可以顺便说明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个。」朱比特跪在莫莉安面前,双眼与她平视:「我来告诉妳一些关于妳的事,莫莉安‧黑鸦。」

  他的目光在莫莉安脸上逡巡,从这里飘到那里,又从那里飘回来,仔细审视,彷佛他在荒野中迷了路,莫莉安的脸正是能指引他回家的地图。

  「怎样?」莫莉安忍不住往后靠,「你在看什么?」

  「那个发型,」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妳继母去年要妳剪的发型。」

  「你怎么知道……?」

  「妳恨死它了,对不对?那个发型太短、太时尚,妳用最快的速度把头发留长……可是妳实在太痛恨它,所以那个发型还附着在妳身上,我看得到。」

  莫莉安用手抚平头发。朱比特不可能真的看见吧?那时艾薇强迫莫莉安剪了一颗不对称的鲍伯头,短到很像小男生的发型,理由是莫莉安的直发无聊、僵硬、一点也不时髦,「简直是家门之耻」。莫莉安恨死那个发型,好在她的头发又长回来了,恢复成无聊僵硬的直发,长度超过肩膀。

  「妳知道我还看见什么吗?」朱比特继续说,笑着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几把。「我看见妳手指被针戳了好几个伤口,因为妳报复艾薇,把她最喜欢的裙子剪成好几片,缝起来,挂在客厅当窗帘。」他闭上眼,发自内心大笑出声。「这招真的太棒了。」

  莫莉安忍不住跟着微笑,她的确很以那几块窗帘为傲。「好吧,我相信你,你看得见东西。」

  「我看得见妳,莫莉安‧黑鸦。」他凑向前,「我要妳知道一件事:妳继母错了。」

  「哪里错了?」莫莉安问,她心知朱比特指的是什么,胃里不禁翻腾。

  「她说妳只会招霉运,」朱比特吞了吞口水,摇摇头。「她这样说的时候是在气头上,她不是真心的。」

  「她当然是真心的。」

  他顿住,思量着这句话。「也许吧,但也不代表那是真话,不代表她说得没错。」

  莫莉安脸上逐渐发烫,挪开视线,假装随意地从托盘拿起一块派,掰下一小块,不过没有吃。「算了,不要放在心上。」

  「妳才不要放在心上,」他说。「从现在开始,妳不准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听到没?妳不会招霉运。」

  「是喔,好啦。」莫莉安翻了个白眼,试着撇开头,可是朱比特捧住她的脸,不肯放手。

  「不行,妳听我说。」他的蓝色大眼凝视莫莉安的黑眸,目光灼灼,浑身散发气愤不平的情绪,有如夏日街道散发蒸腾的热气。「妳问我,妳的天赋是不是诅咒?妳的本领是不是让坏事发生?我告诉妳,听好了:妳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噩运,从来不会,而且我想妳一直很清楚这一点。」

  莫莉安眼眶发热,几乎就要掉泪。她稳住心绪,开口说出最后一个问题:「要是我没通过考验怎么办?」

  「妳会的。」

  「假设我没通过呢?」她坚持,「到时候怎么办?我必须回共和国吗?它们……它们会不会在那里等我?」莫莉安知道,朱比特明白她说的不是家人,而是烟影猎手。要是她闭上眼,烟影猎手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它们的身躯宛如浓黑卷动的阴影,镶着火红的双眸。

  「莫儿,妳绝对会加入幻奇学会。」朱比特低语,「我承诺,我会确保妳进入学会。还有,我再也不想听妳提起这些关于诅咒的胡说八道,答应我。」

  她答应了。

  她相信了。

  她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勇敢,因为朱比特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如此坚定不移。

  然而,当天稍晚,莫莉安回想朱比特至今究竟回避了多少问题,她连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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