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踪记
圣诞节过后几天，覆盖永无境的白雪融成凄凉的灰色雪水，大雨打在杜卡利翁饭店的窗户上，欢乐的佳节气氛迅速转变为过完节的阴郁。每过一小时，莫莉安就越靠近她害怕了一整年的日子──展现考验。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展现考验竟然不是她此刻最大的烦恼。
自从圣诞节以来，莫莉安度过极其难捱的两天，努力提起勇气，想要告诉朱比特关于埃兹拉‧史奎尔和琼斯先生的事。每一次，她来到朱比特的办公室，手里拿着史奎尔的画像，捏得指节泛白，最终依然没有胆子敲门。
她迫切想要告诉朱比特。可是，该怎么说明?她能说什么?我告诉你喔，朱比特，史上最邪恶的人觉得我很适合当他的邪恶学徒。噢，还有，他这几个月一直跑来永无境找我。噢，还有，我害整个城市陷入危机，因为我一直不想告诉你。
莫莉安无比渴望和霍桑谈谈。就在她觉得这桩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即将像奔流的岩浆一样冲出口时，霍桑总算从高地回来了。
「妳确定吗?」他微瞇着眼睛看那张图，口气中带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搞不好是他爷爷啊?」
莫莉安恼怒地哀号一声，估计是今天下午第一百次翻白眼。她几乎未曾阖眼，正来回踱步，快要在卧室地板磨出一条沟了(房间似乎觉得她这样很好笑，不断拉长两道墙之间的距离，让她每回都要走更远)。
「我告诉你，这就是他，绝对是同一个人。他的疤痕一样，嘴唇上方的雀斑一样，鼻子一样，整个长相全部一样，如果这不是琼斯先生，那我也不是莫莉安‧黑鸦。」
「但他为什么要装成自己的助理?」
「也许是因为他画了这张肖像以后根本没变老，这已经过一百年了。」莫莉安把书从霍桑手中抽走，将那张翻印的纸凑到他面前，离他的鼻子只有一吋。「你看，你在万鬼节也见过他，你自己看。」
霍桑噘起嘴唇，把那张图拉远，瞇眼细看。他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终于不情愿地点头。「是他。一定是，那道疤……」
「没错。」
他皱起眉头，「可是香妲女爵说──」
「──他无法进入自由邦，我知道。」莫莉安打断他：「米范也说，永无境有古老的魔法，会防止他进入。」
「对啊，再说，那么多人在边界守卫，空军、皇家巫术协会、法师联盟……这么多单位，没人能突破这些防线的，连幻奇师也不可能。」
莫莉安跌坐在扶手椅中，抓起一个靠枕抱在胸前。「可是琼斯先生──史奎尔──他来过这里，霍桑，我看见他了，我们两个都见过他呀，这一点道理也没有。」
他们默然半晌，就这样坐着，聆听大雨泼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霍桑叹气。「我该走了，我答应我爸要在天黑前回家。明天就是展现考验──可别忘了。」他半开玩笑地补上一句。他们怎么可能忘记学会的最后一场考验，莫莉安又怎么可能忘记这个日子，她连续作了好几个月的恶梦，全是因为这一天。
霍桑郑重地凝视莫莉安良久。「莫莉安，我觉得差不多该……」
「我知道，」她悄声说，转头望着窗外的阴雨。「我必须告诉朱比特。」
***
莫莉安迟疑不决地敲敲朱比特的书房门。
「谁?」里头传出恶声恶气的嗓音，这绝对不是她的赞助人。她推开门，只见芬涅丝特拉伸长身子，躺在火炉前的地毯上。这只魁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惺忪的黄色睡眼转向莫莉安。「妳来干么?」
「他去哪了?我要找他，有急事。」
「找谁?」
「朱比特。」莫莉安懒得掩饰烦躁。
「不在。」
「看得出来。」她往空荡的书房一比。「他在哪?吸烟室?餐厅?芬，我有很重要的事。」
「他‧不‧在。他不在饭店里。」
「他……什么?」
「他走了。」
莫莉安的心脏猛地跳到喉间。「他去哪里?」
芬一耸肩，一舔爪。「谁知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可是……可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场考验了。」莫莉安的声音越拔越高，「他应该会在那之前回来吧?会吧?」
芬翻过身，用爪子往地毯一阵抓挠，接着懒洋洋地搔耳朵。
忽然之间，莫莉安陷入极度惊惧。每当朱比特离开杜卡利翁饭店，有时过几个小时就回来，有时过几天才回来，有时甚至一去就是好几周，莫莉安从来不知道他会离开多久，没人知道。想到他可能赶不上展现考验，莫莉安便如堕冰窖。
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
他也答应过要带妳去永无境市集呀，脑中有个小声音说：看看结果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这次不同，莫莉安告诉自己。这是她的考验，而且是最重大的一次，朱比特说过会替她想办法，朱比特说过她完全不需要烦恼。她的确尽量不去烦恼，但现在怎么办?她没办法独力撑过展现考验，她连自己的本领应该是什么都不晓得。
「芬涅丝特拉，拜托!」她大喊，魁猫转头一瞪。「他去做什么?他去哪里了?」
「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只知道这些。」
莫莉安的心一沉。那件事，比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还重要?比遵守诺言还重要?
莫莉安感觉被杀得措手不及。面对这个困境，她被突如其来的恐慌给淹没，完全忘了一开始为什么要找朱比特。
她只能靠自己了。朱比特不在，她必须凭一己之力应付展现考验。她只能靠自己了。
莫莉安瘫坐在火炉边的皮制扶手椅上，全身沉重得宛如铅块。
芬涅丝特拉忽然站起，来到莫莉安的扶手椅前，毛茸茸的大扁脸跟莫莉安的视线高度齐平。「他有没有说会参加妳的展现考验?」
莫莉安的眼眶泛起泪水。「有，可是──」
「他有没有说他会想办法?」
「有，可是──」
「他有没有保证过，一切都会没事?」
几滴滚烫的眼泪滚下莫莉安的脸颊。「有，可是──」
「那就没问题了。」芬巨大的琥珀色眼睛平和地眨了一下，点点头。「他会赶上考验的，他会想办法，一切都会没事。」
莫莉安抽泣，用衣袖抹抹鼻子，用力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妳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我了解我的朋友。」
芬涅丝特拉安静半晌，莫莉安还以为她站着睡着了，结果某个暖暖湿湿、砂纸似的东西冷不防舔过她整张右脸。她又吸一下鼻子，芬的灰色大头充满怜爱地磨蹭她的肩膀。
「谢谢，芬。」莫莉安小声说，听见芬涅丝特拉脚步轻悄地走向门口。「芬?」
「嗯?」
「妳的口水有沙丁鱼味。」
「喔，嗯，我是猫啊。」
「现在我脸上也都是沙丁鱼味了。」
「我才不在乎，我是猫啊。」
「晚安，芬。」
「晚安，莫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