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万鬼节
万鬼夜，杜卡利翁饭店闪耀着诡谲的橘金光芒。饭店中的灯火全数熄灭，整座建筑漆黑得有如女巫大釜，唯有几个精心挑选的房间点起了上百根蜡烛，熠熠生辉。站在街上看去，那些由蜡烛点亮的窗户恰恰形成图案：露出牙齿的大嘴，加上一双充满邪气的眼睛，杜卡利翁饭店正门俨然是个巨大的杰克南瓜灯，令人寒毛直竖。
「我知道我每年都这样说，」朱比特站在前院，抬头望着饭店，毫不掩饰骄傲之色。「但你又超越了自己，法兰克。」
「有够吓人。」莫莉安说，在她身旁的杰克喃喃表达同意。马莎尖叫一声，热情地鼓掌。
查理拍拍法兰克的背，说：「法兰克，今年万鬼节我们赢定了，奥丽安娜饭店那些家伙铁定连怎么输的也不知道。」
杰克用眼角瞥了莫莉安一眼，两人一同屏住呼吸。他们此时最不想要的，就是法兰克再度发作，没完没了地抱怨他的大敌。
不过，法兰克惨白的脸庞绽出极为自信的微笑，在杜卡利翁的火光映照下，双眼与犬齿闪烁着光芒。「诸位，万鬼节可是我的主场。没有人比在下我更擅长拿捏怪诞又恐怖、阴森又欢乐的氛围，没有人!」
莫莉安有些好笑，看了其他人一眼，只见马莎露出微笑，咬住下唇，朱比特假装一阵咳嗽，掩饰他发出的哼笑声。
「法兰克，今天晚上的活动是什么?」杰克问。大家一同走回烛光摇曳的大厅，已经有扮装完毕的宾客在此聚集，期待这个惊吓之夜。服务生四处走动，端着一杯杯午夜黑的杂果饮料或一盘盘小点心，供人取用，那些小点心的造型神似人类手指跟毛茸茸的真蜘蛛。整整一周，莫莉安、朱比特跟全体员工被迫忍受法兰克钻牛角尖地微调万鬼夜活动，唯独杰克当天下午才回到饭店，因此幸免于难。
「问得好，小杰克，」法兰克郑重其事地清清喉咙，「六点开始：杜卡利翁基层员工欢迎小屁孩们，陪他们玩不给糖就捣蛋。」
「糖果是什么?」朱比特问。
「喔，跟以前一样，」法兰克说：「骷髅果冻啦，蛆蛆零嘴啦，巧克力眼珠啦。」
「捣蛋呢?」
「我是想把他们压在地上，剃掉他们的眉毛。」
朱比特叹气。「不行，法兰克。」
「给他们涂柏油、黏羽毛?」
「绝对不行。」
「在额头刺青?」
朱比特鼓起双颊，深深吐了口气。「能不能想点不会害我们被客人集体控告的点子?」
法兰克的脸微微一沉，不高兴地耸耸肩。「七点：永无境室内乐团在音乐沙龙演奏葬礼挽歌。八点：『饥渴的狄斯比斯之徒』剧团演出血腥而美妙的《一咬丧命》，他们是恶名昭彰的纯吸血鬼剧团，我求了十几个不同的人情，好不容易敲定这次演出。我告诉你，他们行事是很隐密的，几乎从来不为普通人登台演戏。」他显得颇为自满，也确实自满得有理。「九点：二号舞厅举办阴森舞会跟扮装大赛，我想迎合一下年轻人的口味也不错。」
「霍桑一定很高兴，他很爱跳舞。」莫莉安说，她自己虽然也算「年轻人」，却对跳舞毫无兴趣。她望了一眼礼宾柜台后方的时钟，暗自疑惑霍桑不知跑去哪里，他本来说要在日落以前过来，可是都已经天黑了。他们约好一起参加不给糖就捣蛋，朱比特刚开始不准，后来禁不住他们苦苦哀求，加上杰克不甘不愿地保证会陪着他们，朱比特才答应。马莎临时替莫莉安准备了一套怪物服装，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扮什么，用了大量紫色毛根和绿色薄纱，现在莫莉安已经痒得快发疯了。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法兰克继续说：「多数客人会前往市中心，趁午夜前占个好位子看黑色游行。与此同时，我会避开今年的游行，在杜卡利翁这边举办我自己的午夜活动，活动内容是最高机密，只限极少数人参加，必须持邀请卡才能进入。」法兰克戏剧性地暂停一下，莫莉安对杰克挑起一边眉毛，杰克不禁窃笑。「我特别邀请到了『非凡马罗』。」
「喔!」马莎双眼一亮，「我在报纸上看过他!」
莫莉安从没听过什么非凡马罗。「他是谁?」
「自由邦现存最伟大的灵视者!」法兰克宣告。
「那是他自己写的广告词。」杰克嘀咕。
法兰克不理他。「马罗将在杜卡利翁的屋顶举行一场降灵会，他说如果在室外受到满月的照耀，能让我们更接近灵体的频率。」
「哇，一场让人发毛的老派降灵会，」朱比特面露赞叹。「法兰克，你很跟得上流行嘛，和死者对话这种事现在挺热门的。当然了，全是一派胡言，毕竟有哪个自重的鬼魂会特地现身，跟一个在《镜中奇遇报》打广告、说自己很『非凡』的灵视者对话呢?不过还是很跟得上潮流。」
「你等着看，小朱。」吸血鬼矮人一面走去迎接客人，一面高声说：「马罗是真材实料的!这件事够让各大报的社交版狂写个好几天。」
就在这一刻，外头的前院蓦地传来尖锐的轮胎煞车声，随后是一串奔上前门楼梯的脚步声。一队身穿黑外套与厚重靴子的潜伏者匆匆走进杜卡利翁，带队的人是一名脸色严肃的女性，一头毛躁的灰发修得很短，肩上佩有金色肩章。
「里维斯探长，晚安。」朱比特说，神色友好，却面露疲倦。莫莉安恍然醒悟，若是这名女子带来的是坏消息，朱比特和杰克想必已经看穿了(潜伏者走进饭店时，杰克小心地拉掉了眼罩)。
「诺斯队长。」探长挥手示意其他潜伏者在旁稍候。见到他们突如其来登门拜访，有些扮装的客人看似不安，少数人却一副喜孜孜的模样，似乎确信这是万鬼夜庆祝活动的一部分。探长将朱比特拉到旁边，轻声交谈;想当然，莫莉安、杰克、查理和马莎依旧缓缓挪近，偷听这场对话。「抱歉打扰你们，总部原本想派信差通知，但我觉得我亲自来找你会比较好。有个坏消息，又发生三起事件，都是今天被带走的。」
莫莉安胸口一紧。带走，是谁被带走?
朱比特瞇起眼，一手抚过红胡子。「又发生三起失踪案?」
里维斯探长点点头，「我们接到匿名线报。」她压低声音，莫莉安、杰克、查理与马莎不约而同凑得更近。「队长，那个又来了，就是今晚。」
莫莉安抬头望向朱比特，只见他的脸孔失去血色。莫莉安敢说，他们指的正是恶鬼市集。
「我了解了。」他慢慢地说：「这个……匿名线报，有没有提供举办的地点?还是我期望太多了?」
里维斯探长摇头，神色严峻。「我们已经出动所有能够支持的人力，搜索最可疑的地点。可惜，你也明白，我们人数不多。」
「况且，他们很可能会避开最可疑的地点。」朱比特说。
「正是。所以我们跟臭架子合作──」她意识到自己说溜嘴，轻咳一声，「抱歉，我们跟永无境市警队合作，并请来几位幻奇学会教职员一同协助搜索。」
「教职员?」朱比特惊愕道：「这样好吗?」
「他们坚持要协助，队长。」她说：「我也非常理解他们的想法。其中一位失踪者是教职员，他们竟然越过幻学的重重围墙，直接到他的宿舍把他劫走，你能相信吗?他房间里有挣扎的痕迹，到处都是水……现场还有骨头。」
「骨头。」朱比特重复道。
「一根大腿骨，」里维斯的眼神意味深长：「和几根手指。」
朱比特下巴的肌肉一抽，莫莉安知道为什么。
那是骸骨军团，也就是骷髅人。这点证实了她的猜测：骷髅人再度劫走三个人，送去恶鬼市集待价而沽。莫莉安在脑海中想象它们一路遗留下来的骨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光是这样，她心想。还有一件事不太对劲……
「妳刚刚是不是说……有水?」莫莉安忍不住开口询问探长。
里维斯瞥了她一眼，再回头看着朱比特，说：「因为他房间有池塘。我们判断，对方一定是直接把他从池塘抓出来的。」
莫莉安皱起眉头，拼凑线索。「你说的是昂斯塔教授，对不对?那个幻龟?」
里维斯探长紧抿嘴唇，不肯看莫莉安。莫莉安心想，那就是默认。
她不禁思忖，也许昂斯塔不是真的被绑架，也许他是怕莫莉安揭穿他的骗局，所以故意上演了这桩失踪案。这念头让她既气愤又满意，然而这些感受很快转为羞愧。
不光是这样。
莫莉安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别的恐惧，可是太过幽微，让她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另外两个人是谁?」她问里维斯。
那女子对朱比特露出无奈之色。
「好了，莫儿。」他说：「听凭差遣，探长。我去拿件外套就来。」
「其实，」里维斯开口，举起一手阻止他：「我希望你在这里待命。目前我们根本是大海捞针，如果你留在这里，随时做好准备，等我们缩小范围之后再出动，这样会比较好。一找到可靠的线索，我马上派人来找你。」朱比特点头同意。
「同时，我们希望幻奇学会全体成员避免出门，」探长接着说下去：「从现在起严格实施宵禁。今天晚上，永无境每个幻学成员都面临极大的危险。」
「那黑色游行呢?」莫莉安深受打击。今年是她跟霍桑第一次参加游行!自从去年，他们观看幻学历届成员身穿黑色斗篷，手持蜡烛，面容肃穆，静静走过永无境的街道，他们就期待着今天。(霍桑到底人在哪里?她心中那股微小的恐惧越发强烈。)
「黑色游行已经取消了。」里维斯探长说。
这个坏消息狠狠打中莫莉安，犹如胸口正中一拳。取消了。她人生第一场黑色游行，取消了。无论是谁策划了这些失踪案，无论是谁把幻学成员当成目标，这个人已然掌控了整个幻奇学会，让大家不敢踏出家门一步。一股怒火席卷莫莉安，喉咙深处出现奇异却又熟悉的灰烬味道。
「此外，诺斯队长，」里维斯探长继续说：「我们也要请所有幻奇学会成员取消安排好的聚会或庆祝活动，今天晚上，学会的人实在不适合在外逗留。大家都非常景仰你，所以我们希望你能以身作则。」
朱比特看似想要争辩，最后还是忍了下去。「没问题，」他说：「我立刻通知员工，发出公告。我整个晚上都会待在这里等妳消息，探长。」
里维斯探长匆匆点头，转身离开，一众队员顺从地尾随在后，踏出饭店。
朱比特环顾大厅，目光落在法兰克身上，他正在娱乐一小群开心的宾客，配合指令控制他的獠牙，一下伸出、一下收回。
「我最好去通知他这个坏消息。」
莫莉安的心一沉。
没有黑色游行，没有不给糖就捣蛋，更多失踪案。
不仅如此，另一个担忧越来越强烈，令她再也无法忽视。
霍桑在哪里?
「对不起，我迟到了!」入口传来洪亮的嗓音，莫莉安平生所见最古怪的生物走了进来。
那生物的皮肤是灰色，浑身朽烂，满布血痕;一双鲜绿色爪子覆盖着鳞片，长出尖锐的绿色指甲，带尖角的尾巴也是相同配色;两腿是银色的长方形，表面贴满钮扣、螺栓跟瓶盖;头戴海盗帽，身披锦缎制成的红外套，颈间系着荷叶领巾，脸上有个黑色眼罩，形成了风格诡谲的装扮。
莫莉安呼出一口气。她不断眨眼，一方面因为她最要好的朋友终于现身，内心极度庆幸;另一方面，内心涌上一波震惊之情……她眼前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没办法决定要扮成什么，所以妈帮我做了一件海盗殭尸恐龙机器人装，然后──」霍桑见到莫莉安的表情，猛地闭嘴，低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怎么，太过头了吗?」
***
莫莉安头一次见到杜卡利翁饭店这么死气沉沉。潜伏者离开后，她将一切告诉霍桑，两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她房间里的车站门前，想确认九一九梯的大家是否安好，顺带通知他们今晚要留在家中。可是「W」字标志黯淡无光，不管他们多使劲推，那扇门就是文风不动，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大厅等待，满怀担忧。至少莫莉安可以换掉发痒的服装，让她松了口气。(霍桑也脱下爪子、尾巴跟银色机器腿，不过他比莫莉安不甘愿得多。)
朱比特穿好大衣，绑好靴子鞋带，手中紧握雨伞，在黑白棋盘地板来回踱步，准备等潜伏者一来就冲出门。莫莉安明白，朱比特跟她一样，痛恨自己只能待在这里等候消息，但他仍为了大家尽力保持冷静，打起精神。
另一方面，法兰克怒不可遏。大家花了足足一小时才说服他，这并不是奥丽安娜饭店为了搞垮他而设下的阴谋。等他终于相信这是幻奇学会的要求，他依然大发雷霆。
「又一个幻奇学会滥用特权的血淋淋例子!」他咆哮，随后对朱比特与莫莉安补了一句：「骂的不是你们。」他在空旷的大厅中恼火地踱来踱去。那些扮装的宾客都失望地回家了，在杜卡利翁下榻的客人则移往金灯笼调酒酒吧，享受持续一整夜的畅饮优惠，弥补临时取消的庆祝活动。
「没关系。」朱比特说：「我满同意的，法兰克。」他悄悄对莫莉安眨了个眼。
「『饥渴的狄斯比斯之徒』也走了，」法兰克郁郁不乐地说：「八成正在笑我。昨天他们还说，我可以在他们的冬季演出《暗夜生灵》轧一角，这样估计是告吹了，对吧?非凡马罗也很沮丧，简直伤心欲绝!他说他从丝网感觉到那些鬼魂很失望，这下连死人都在生我的气。现在他跑去金灯笼借酒浇愁了。」
吸血鬼矮人迸出哭号，哀哀啜泣，马莎将他带到双人沙发坐着，安慰地用一手环住他。他依偎着马莎，哭声震天，肝肠寸断，无休无止，最终逼得朱比特告诉他，他可以照常在屋顶举办午夜降灵会，邀请留在饭店的客人参加，拜托他镇定一点不要再哭了。
「潜伏者正大举出动，尽一切努力处理这件事，」朱比特说：「除了等候他们的消息，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不如把握剩下的机会，好好享受万鬼节，再好好睡一场觉，希望明天一早醒来，整件事已经圆满落幕。」
法兰克当即动身去找马罗，马莎和查理则去顶楼，确保万事齐备，可以举行降灵会。
「先生，我留在柜台等。」米范说：「潜伏者一有回音，我就派人去找你。」
「太好了。」朱比特回答，转头对莫莉安、霍桑跟杰克说：「一起走吧，你们三个。今天可是万鬼夜，我们去跟鬼魂聊聊天吧。」
***
非凡马罗几乎整晚流连于金灯笼酒吧，享受才华超群的调酒师热情招待，因此在降灵会开始之际，他已经醺醺然了。
「诸位朋友，死者的灵魂──嗝──与我们同在。」这位灵视者说。众人在屋顶围成一个大圈，他坐在圈子正中央的椅垫上。「灵魂就在我们四周，在这个万鬼夜，阻隔生死两界的墙最为……当薄。」他顿住，绞尽脑汁想另一个词，「最……最瘦?」
法兰克把降灵会的场地布置得十分令人惊艳。数百根细长的黑色锥形蜡烛点亮屋顶，随着气流摇曳，尽管凉风徐徐，蜡烛却从未彻底熄灭。大家坐在优雅的黑色天鹅绒坐垫上，一场人工制造、美丽诡谲的白雾在圆圈周围飘荡。
可惜的是，这群客人大多只想赶快回到六楼，享受喝不完的免费调酒，浪费了这个绝佳气氛。
「现在传递讯息给我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绅士……要给……在那边的某个人，那边。」他含糊地朝圆圈中的半数客人挥了挥手，「那位绅士的名字是ㄉ开头。应该是某人的爸爸或叔叔?或是爷──嗝──说不定是爷爷?叫做达伦?戴维?多米尼克?杜……杜迪?卓葛利?呃……德瑞克?」马罗说个不停，十分勇敢地坚持这套脚本。「迪格比?德韦恩?」
「哦!」一名女子尖叫，她头戴塑料后冠，身上斜披一条写有「准新娘」字样的鲜亮粉红饰带。她跟一群吵吵嚷嚷的年轻女子一同来到杜卡利翁，但她们毫无兴致庆祝万鬼节，法兰克邀请她们参加降灵会不过是为了凑人数。她们在非凡马罗跟死者沟通时数度大叫脏话，已经被制止两次了。「会不会是韦恩?我公公就叫韦恩，是不是他?」
马罗看似考虑了一阵子。「对，就是他，他有话要给妳。他说……请好好照顾他儿子，你们要相爱。」
那群女生异口同声发出「噢──」的赞叹，准新娘眼眶泛泪。「我以为他反对我嫁给班吉!」
「喔，他不反对，」马罗继续说：「他说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他高兴，他会在『更美好的地方』守护你们两个。」
准新娘的脸垮了下来。「『更美好的地方』?什么意思?韦恩又没死。」
这整个过程太爆笑了，先前，莫莉安跟霍桑便费尽力气掩饰无声的窃笑，没想到霍桑这时大声用鼻孔喷气，正中莫莉安的脸，她脸上早已笑出两道泪痕。
圆圈对面，朱比特对他们扬起眉毛，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口。莫莉安仍压抑不住咯咯笑声，抓住霍桑的手臂，两人一同站起，正要从降灵会落荒而逃，不料非凡马罗跟着起身，直直指着莫莉安，响亮地厉声说──
「妳喷火。」
莫莉安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停下动作，尽管一心想要离开，却彷佛在原地生根。
马罗歪着头，双眉之间挤出好奇的小细纹。「妳喷火。」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有力，说话不再含混不清、结结巴巴。「像头龙。妳享受吗?」
莫莉安眨了眨眼，偷瞥霍桑与朱比特，他们看起来同样震惊。降灵会圆圈中的人纷纷往这个方向转头，极有兴趣地瞧着莫莉安。
莫莉安双颊发烫。她当然不能承认这种事。「没有啊。没有，我没做过这种事。」
「有。」马罗冰冷地说：「妳有。」
他怎么晓得?或许这人不完全是个江湖术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莉安不肯松口，口气尽可能坚定。
朱比特蓦地起身，动作优雅而精准，偏着头，向她踏前一步，凝视她的脸，说：「我认为，妳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莫莉安呆看着他。「朱比特，你在──」
「炼狱，」准新娘说，一样起身走向莫莉安，姿态优雅如猫。「祸害技艺之炼狱。」
莫莉安咽下口水，在脑中复诵：祸害技艺之炼狱。
「这……这是怎么了?」她从新娘望向朱比特，望向马罗，随后又望回来。「朱比特，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围拢在她身周，就连霍桑也是。众人聚集成紧密、毫无空隙的小圈，肩挨着肩，动作顺畅精准得极不自然。
他们整齐划一地开口。
「祸害技艺之炼狱。」他们说，音调起伏完全一致，十分诡异，说话快而清楚，字字分明。「以年轻的幻奇师来说，力量很少以炼狱的形式首度显现，然而倒也并非闻所未闻。在经验丰富的幻奇师手中，炼狱是威力强大的工具──」他们微微向后靠，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淡漠地端详她，「不过话说回来，妳远远称不上经验丰富。」
莫莉安忽然忆起，在去年万鬼夜，十三号女巫团也玩过相同的手法，她们会异口同声说话，同步得让人发毛。当时是她和霍桑的幻奇学会入学考验，那群女巫是在执行长老的命令。
这也是幻奇学会搞的吗?是另一场考验吗?她心想，总不至于挑在今晚吧……今晚有一半学会成员出动搜索失踪者，其余的人遭到禁止出门，这个时机可不适合唬弄别人。
「你是谁?」她再次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们微微歪头，依然整齐划一，所有人的嘴角同时勾起熟悉的笑意。这个情景令莫莉安一时忘了呼吸，内心浮起令人反胃的冰凉惧意。
「是你。」她悄声说。
空气凝滞，尽管毫无一丝微风，尽管无人动手，顶楼的蜡烛骤然全数熄灭，停止燃烧的烛芯升起袅袅轻烟。围在莫莉安身边的众人双目大睁，直视着她，眼中反射银亮月光。
「我才不怕你。」她的嗓音发颤。
霍桑走出人群，踏向前，一手放在她肩上。
「我以前就告诉过妳，」他的语气冷酷而坚定，丝毫不像原来的霍桑。「黑鸦小姐，妳必须学会更巧妙地欺瞒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