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幽魂时刻之书
隔天早上，莫莉安的课表多了两门值得注目的课程。其中最令人期待的变化是，原本的空堂全填上了几个字：地下九楼学术研究会。
看见这些字样，莫莉安笑得脸都发疼了，等不及正式上课。如克说把幻奇技艺学院的事告诉九一九梯无妨，毕竟他们许下了忠于同梯的誓言，必须为她守密;此外，基于实际需要，莫莉安的引导员和赞助人自然也必须知道这些新课。
「不过，在傲步院尽量别提。」学务主任对她说：「这事八成没办法保密一辈子，但越久没人来干涉我们越好。这里鸡婆的人真够多的。」
前一天下午的回家路上，莫莉安不断重述自己的经历。幻学竟然有个不为人知的第三所学院，雀喜小姐和全九一九梯既震惊又兴奋，这反应让人很是满意。其实，家庭列车这趟似乎花了三倍时间才到站，莫莉安怀疑雀喜小姐故意绕远路，好让大家把每个小细节听上两三遍。
「教室都是空的?」埃娜微微打了个颤，「好阴森。」
「我们可不可以参观地下九楼?」马希尔问。
「除了迪儿本跟默嘉卓，竟然从头到尾都有第三个人，真不敢相信!」霍桑说。
「既然妳已经不是白袖，」诗律说：「也不是灰袖……那妳是什么?」
莫莉安不知道答案，但小兰默默指向家庭列车墙上的海报。一年前他们首次踏入列车，墙上便已贴着这张海报，雀喜小姐那天解释过它的涵义，此后莫莉安便将之抛诸脑后。海报上是个标靶图样，由三个比例不一的同心圆组成;雀喜小姐说，外围的黑色大环代表世俗学院(即是灰袖)，中间略小的白环代表玄奥学院(即是白袖)，中心则是小得多的黑圆，当时雀喜小姐认为是代表整个学会。可是……
「哦!」引导员盯着海报喊道，彷佛五雷轰顶。「哦，我懂了!」
莫莉安也看懂了，大家通通懂了。幻奇技艺学院一直都在那里，始终就在他们眼前。
(可惜，今天早上走进更衣室时，眼前仍是熨烫、浆洗过的白净玄奥学院上衣。莫莉安猜想，穿着黑衣在傲步院晃荡确实不太妙，毕竟不能泄漏幻奇技艺学院的秘密，只是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她觉得当个黑袖很棒。)
朱比特也聚精会神地听她描述这一切──昨晚在他回家后，莫莉安冲进他的书房，宣布她难得知道了一个朱比特不知道的消息。(总算有件他不知道的事了，莫莉安颇为得意，但愿以后还有。)
***
莫莉安把新课表反复看上无数遍，「地下九楼学术研究会」这几个字让她太开心了，竟没发现还有另一堂新课。
「那什么味道?」霍桑问。
莫莉安蹙起眉头，小心地嗅嗅空气。
「是萨迪亚那套格斗装备的汗臭味，」埃娜皱起鼻子。「是不是从昨天放到现在都没洗?真是的。」
「我今天早上又要上格斗课啦。」萨迪亚反驳，把装备塞进背包。「没道理洗两次啊，对吧?」
埃娜露出受不了的表情，「洗两次明明就很有道理，萨迪亚。」
「我不是在说萨迪亚的臭袜子。」霍桑举起他的课表，指着周四早上的课。「看，『那什么味道?小型移焦术的高级课程』。有谁要上一样的课吗?」
「大家都要上。」坐在车厢最前方驾驶座的雀喜小姐扬声说。「每个人去过聚会堂之后，都要修『那什么味道』。不妨当成引发小型混乱的入门课，会学到聪明的小诀窍，比如腹语术啦，一秒哭出来之类的啦，想办法混淆身边的人，转移焦点，让你从棘手的场面脱身、帮助别人，甚至说不定能救人。很实用，在淘金之夜铁定用得上，何况你们只剩几个星期能准备了。我到现在还会用当初学到的──喔我的老天，大家不要慌。」雀喜小姐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大如茶杯，所有人登时慌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埃娜马上从坐垫跳起。
「停住，弗朗西斯，不要动。你肩膀上有蜘蛛。我叫你不要动。」
「哪里?」弗朗西斯惊叫，拚命扭过脖子看肩膀，双手再三拨弄短发，接着甩动外套。「在哪?把牠弄走!」
「弗朗西斯，冷静点。」雅查说，脸色惊恐中带着坚定：「我帮你，你先别动，不要大吼大──」
「把牠弄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叫，众人你推我挤、寻找蜘蛛，过了足足十五秒，九一九梯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们不约而同转头瞪雀喜小姐，她早已回到驾驶座，对大家露齿一笑。
「搞错了。」她耸耸肩，吃掉最后一块巧克力饼干。
***
莫莉安用不着等多久便开始学习幻奇技艺，那是她今天第一堂课。默嘉卓夫人在傲步院一楼跟她会合，将一群进阶学者踢出黄铜吊舱，接着招手叫微微发窘的莫莉安进去。
「仔细看着，记起来。」默嘉卓运用复杂的手法，对按钮和操纵杆又推又拉。「我不会每次陪着妳。」
学务主任在途中化身，莫莉安抖了一下，转开目光，试着假装没看到。脊椎像小型烟火般劈劈啪啪的可怕声响，她至今习惯不了。
抵达地下九楼后，如克再度领着她走下阶梯，来到幻奇技艺学院的空旷走廊，这次把她交给康纳尔和苏菲亚，随即匆匆离去。
三人继续穿过幽暗长廊，康纳尔走在前头。「幻奇师，妳知道幽魂时刻是什么吗?」他的手杖敲在大理石地砖上，声音响亮。
「没有。我是说，我只听过这个词。」先前，在九一九梯的共同科目「破解永无境」，老师亨利‧迈德梅曾提及幽魂时刻，但他们没机会深究。迈德梅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整个幻奇学会，与恶鬼市集合谋绑架学会成员，拍卖那些成员身怀的本领。迈德梅已经被逐出学会，莫莉安也试着将他逐出自己脑海，不愿多想。「那是不是……那叫什么，一种特异地理?像诡骗巷那样?真的会有鬼吗?还是──」
「不不，那只是个蠢名字。」康纳尔咕哝。「之所以叫『幽魂时刻』，是因为不知哪个白痴弄错了，以为这是亡者引发的现象，结果大家只好沿用这个称呼。」
「这个叫法的确是很误导人，」苏菲亚赞同道：「但误导人也有好处。假如去问永无境大部分的人，他们都会说这个现象根本是子虚乌有，要不就是即使知道存在也怕得要命。每个人都听过都市传说，谁的朋友的朋友无意间撞见遥远过去的片刻，彷佛亲身经历了那段过往。不过大致而言，除非你很清楚该怎么辨识，否则幽魂时刻并不容易被发现，也因此免于受人注目。」
他们停在一个空厅前，拱门上刻有「柯可兰」这名字。这个厅极为宽阔，与杜卡利翁饭店最大的宴会厅不相上下，但如同其他房间，这里冰冷光裸、没有窗户，一片幽暗。走进去时，尽管莫莉安穿了两件毛衣，仍不禁打了个颤。
「即使是在幻奇学会，也只有特异地理队的怪胎对幽魂时刻稍有关注。对我们来说正好，其他人就可惜了，根本不晓得自己错过什么好东西。」康纳尔往某个方向走几步，接着再向前一步，环顾周遭，看似正在寻找什么。他皱眉，瞥了眼怀表。「苏菲亚，不是八点十六分吗?」
「八点十七分。」她答道：「还有时间。」
「噢。」康纳尔将目光从怀表挪开，望向房间中央，随后再度往怀表看去。「三……二……一。」
莫莉安一个惊跳。康纳尔注视的方向出现一道细长银光，彷佛有人拿了把锋利无比的刀划破空气，或是拉动丝网上的一条细线，扯松了现实这片帷幕的线头，露出底下隐藏的事物。里头隐约传来远处的声响。
苏菲亚率先上前，用鼻子顶开那条缝。裂缝打开恰好能让她穿过的宽度，她随即失去踪影。莫莉安猛抽一口气，抬头看康纳尔，但他不显意外。
「幻奇师，用不着害怕。我们走。」他像掀开窗帘般掀开空气，充满信心地随幻狐而去。
莫莉安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触到光之线，感到一阵暖风，接着被轻轻往前拉，彷佛里头的神秘之物也有双臂，正伸出手来迎她入内。她踏前一步，穿过裂隙，感觉时间震颤。
那是奇异无比的感受。
好像她整个人是水做的，而且不知怎么地……起了波动。
苏菲亚与康纳尔在另一头等候，观察她的反应。
「有意思对吧，幻奇师?」康纳尔问，微笑时眼角泛起皱纹。
确实有意思。他们仍在同一个空间，可是一切都变了，变得更明亮、更喧哗，也更温暖。厅堂角落不时爆出刺目的橘光，逼得莫莉安眨眼，还伴随火焰熊熊燃烧的声响，以及几声欢呼和鼓掌。不知现在正上演什么节目，一小群人身穿风格过时的衣着，围拢在一块，挡住了演出。
「做得好，史坦尼斯拉夫，很好!」一位年长的男人高声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这么多，非常棒，孩子。接下来换谁?埃米莉亚!大家，给埃米莉亚三声欢呼──上啊!」
「这是什么?」莫莉安悄声说。
「没关系，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苏菲亚用正常音量回答。
「他们看得见我们吗?」
「看不见。靠近点，我们来看看──啊!」她在众人的腿间穿梭，在人群中隐没。「康纳尔，选得好，这有批注。」
似乎没人注意到多了三名不速之客。莫莉安想起刚到永无境那年，她和朱比特在圣诞夜搭乘丝网列车(是种已除役的魔法列车，极度危险)，前往位于豺狐镇的黑鸦大宅，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家。当时，尽管她站在人挤人的房间中央，却只有奶奶看得见她，她对其他人来说并不存在，父亲甚至直接穿过她。
「这是丝网旅行吗?我之前──噢!」她撞上为埃米莉亚欢呼三声的男人，那人转过身来直视着她，她不禁脸上发烫。「喔，真的很抱歉……」
可是那人转了回去，彷佛什么也没发生。
「来吧，我们走。」康纳尔抓住她的手肘，带领她在人群间穿行。
「真的吗──不用小心一点吗?」
他们一路推挤别人，偶尔会有人闪躲，甚至是转头张望，但他们随即眼神涣散，再度移开视线，似乎一切未曾发生。没人直视他们。
「吉米，换你!」年长的男人叫道。
大家一个个被点到名，急切地跑上前，展示形式内容不拘、种类繁多的能力。有人从墙壁摘下影子，披在身上，宛如一件黑暗做成的斗篷;有人看似凭空创造一组发光的立体几何，颜色亮丽，在空中盘旋飞舞，组成不同形状。一名少女维妙维肖地学起屋内每个人，摹拟他们的走路方式、姿态、说话、笑声──那不只是模仿，而是真真切切化身为对方，将五官扭曲重塑，完美复制同侪的面貌，看得众人欢欣鼓舞，喝采如雷。
然而，最奇妙的是，在那些人表演的同时，身边的空气也出现字样，似乎有只隐形的手写下闪耀的字迹，短暂地悬在半空，接着逐渐褪色散逸：
影幕
编织
装扮
莫莉安脑中灵光一现。
埃兹拉‧史奎尔，保存时光博物馆。
夜曲，编织，节律，影幕。
「这是幻奇技艺吗?」莫莉安悄声道。
「有些是。」苏菲亚说：「创造这个幽魂时刻的人加了注记，好让我们知道眼前的景象是什么，可见这位历史学家的用心。」
「好了，好了。」带课的年长男人大声说：「今天早上玩够了。做得很好，各位，现在──能告诉我──昨天的课程，如果──为什么──给十分──但从来没人──」
莫莉安不解地眨了眨眼。男人的话声时有时无，像充满噪声的广播电台，整个空间也缓缓黯淡下来。
「幻奇师，走吧。」康纳尔边说边领她离开，「是时候了。」
他们回到裂隙，不过光之线在这头成了暗之线。莫莉安伸手轻轻扯开回程的路，这次手指触到的不是温暖，而是冰凉的空气。她踏过缝隙，再度产生奇异的波动感，世界的皱折自动展平，有如洗净的衣裳。
康纳尔和苏菲亚跟随在后，回到熟悉、凉冷、昏暗的地下九楼。莫莉安凝视空中的切痕自行缝合，光线彻底消失。她举手去摸裂隙方才所在之处，却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没有残留的余温。
「那是什么?那些人是哪里来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地问。三人离开「柯可兰」厅，走过幽暗的长廊，她不等人回答便接着问：「可以再来一次吗?」
「如果妳想，天天都可以。」苏菲亚告诉她：「在那之前，我们要带妳看一个重要的东西。」
回到暖和舒适的研究室，幻狐跳上大木桌。昨天的茶杯和纸堆已然消失，其他地下书呆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只有放在中央的一本巨书，蓝色书衣已然褪色，书页因频繁翻阅而浮皱不平。
苏菲亚用一只狐掌轻碰那本书。「这是我们最珍贵的资产。」
这书极为老旧，但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十分爱惜。布质书衣的边角已磨损脱线，不过都细心缝补起来，而且书上不带一丝灰尘。
莫莉安用手指抚过凸起的黑色书名，朗声念出：「《幽魂时刻之书》。」
「其实比较像账目清单。」康纳尔说，谨慎地将书打开，翻到年代较早的一页，示意莫莉安靠过去看。
每页都分成好几个字段与横列，每栏每列写满了细小严谨的笔迹，全是些日期、地点、人名。
她扫过那一页，试着搞懂眼前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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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时间
飞鸟世代，六年之冬，第七个周二 13：02─13：34
参与者&事件
碧丽安丝‧阿玛迪奥、天棓三‧河鼓三
阿玛迪奥与河鼓三讨论是否可能运用自我投影再丝网上旅行，以及背后的原理
地点
幻奇技艺学院 傲步院地下九楼 威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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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时间
东风世代，八年之秋，第一个周五 09：52─11：44
参与者&事件
葛莉赛达‧北极星、玛提德‧拉虔斯、黛西玛‧可可罗
节律进阶课程，由北极星教导拉虔斯和可可罗
地点
幻奇技艺学院 傲步院地下九楼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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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时间
终结世代，次年之春，第九个周三 13：00─15：47
参与者&事件
碧丽安丝‧阿玛迪奥、艾洛蒂‧鲍尔、欧文‧宾克斯
编织入门课程，由阿玛迪奥教导鲍尔和宾克斯
地点
幻奇技艺学院 傲步院地下九楼 冯‧奥夫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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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太懂这是什么。」莫莉安承认。
「我们也没想过妳会一眼就懂。」苏菲亚说：「莫莉安，这里记载了史上每个幽魂时刻，至少是幻学里面的每一个。我们所做的幻奇师与幻奇技艺相关研究，大多是凭借这本书才得以完成，这本书也会教妳所有妳需要的知识。」
康纳尔往页面底部的某处一指，「妳看，这就是了。」
莫莉安读着最后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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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时间
下毒者世代，六年之秋，第六个周二 08：17─08：34
参与者&事件
考‧莫罗伊、中村花虹、梅尔文‧豪尔、埃米莉亚‧埃勒威、史宾赛‧霍兰莱特、
海瑟威‧沙瓦吉、葛莉赛达‧北极星、吉米‧毕夏、史坦尼斯拉夫‧拉德柯夫
早晨「自由练习」：展现不同幻奇技艺的暖身活动，由莫罗伊带领，同期全体幻奇师参加，意在提升团队精神和鼓舞士气
地点
幻奇技艺学院 傲步院地下九楼 柯可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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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教室名称(柯可兰)、参加人员的姓名、日期与时间，她豁然开朗。
「我们回到过去了?」她问。
「严格来说，是过去降临此地。」苏菲亚说：「幽魂时刻是从历史纪录摘取下来的片刻，以便在当代的相同地点见证与观察。撷取、保存幽魂时刻的工程异常艰巨，只有能力超凡的人办得到，但只要做对了，幽魂时刻就会永不休止地反复重演。」
「比方说，」康纳尔接话道：「这个，妳瞧。次年之春，第一个周三，九点，河鼓三厅，制影中级课程。」
「制影!」莫莉安喜不自胜地叫道：「就是刚刚那个人做的。我也会学吗?」
「制影属于影幕的一种，所以没错，妳总有一天会学到。」他接着指向最后一栏。「这个幽魂时刻一年重演一次。有没有看到这个圈起来的『年』?意思是每年春天，第一个星期三早上九点，都可以在这个地点观看这个事件。」
然后他指向同一页的另一笔纪录。「不过，妳会发现有些地方标了这个小记号，看到没?带箭头的圆形?意思是这个幽魂时刻会不停循环，妳可以坐下来看一辈子。」
「不建议这么做就是了，」苏菲亚补充：「幽魂时刻这名称也容易让人有种时间很短的错觉，其实长度并不一定，有些只有几分钟，有些是一整天，非常少见就是了。
「莫莉安，打从我们得知再度有幻奇师加入幻奇学会，如克、康纳尔跟我就翻遍整本书，找出最有用、最有趣的课。这就是幽魂时刻的意义：由史上最优秀的老师传授幻奇技艺，妳能直接以前辈为师，时间可回溯许多世代，累计足足好几百年，有无穷无尽的事物让妳学习。」
莫莉安翻阅清单，洋溢着无以言喻的兴奋之情。书中起码记载了上千个幽魂时刻，意味着她有上千个机会能实地观摩幻奇技艺，学为己用;这本书简直就是个宝箱，是时光机，更是她的美梦成真。
她要当个真正的幻奇师了。
终于要开始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她问。
「凭借幻奇技艺之节律的力量，莫莉安。」苏菲亚说：「节律是运用不同方式操纵时间，比如穿越时间、记录和保存时间、时间轮回、压缩时间、延展时间……」
「延展?」莫莉安吃惊地抬起头，「像昂斯塔教授那样?他是我去年的老师……负责教我幻奇师历史，起码他本来该教我那些历史才对。可是他能延展时间!妳是说，这是幻奇技艺?」她笑出声来，「要是昂斯塔晓得他的本领是幻奇技艺，铁定──」
「他是晓得。」康纳尔凝重地说。
莫莉安皱起眉。「但……但他不可能是幻奇师，他痛恨幻奇师。」
「他不是幻奇师。」他摇头，「他以前是我们的一员。」
苏菲亚轻巧地走向桌子边缘，用后脚站起，朝一小张从素描本撕下的画像点了点头。画中是幻龟昂斯塔教授，栩栩如生地描绘出那张粗糙的绿脸、几绺白发、巨大圆壳。莫莉安从未注意到这张画，它以随便的角度贴在墙上，隐没在四周众多裱框画像和印刷地图之间，画像下方写了一行字：地下九楼学术研究会创始人。
「他整理的纪录非常缜密。」苏菲亚说。
莫莉安低头凝视眼前的纸页。一丝不苟的端正笔迹，密密麻麻写了几百行，字小得几乎看不见。「这是昂斯塔教授写的?」
「对，《幽魂时刻之书》是他写的。」苏菲亚答道：「有几个幽魂时刻是他亲手创造的，不过大多数早已存在，由史上无数幻奇师留存下来。幻奇师一向把幽魂时刻当成教学工具来运用，昂斯塔找出既有的时刻，做了批注，然后记录详细信息。」
「这本书是昂斯塔穷尽一生的心血。」康纳尔轻点书页。「应该说是心血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学会节律这门技巧。莫莉安，那不是他的本领，而是他一辈子追求的目标和执着。他的本领是……老天，我根本不记得了。苏菲亚，妳有印象吗?」
「没有。」她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是世俗类的。我跟他不算熟。」
「重点是，」康纳尔说：「谁都有办法学幻奇技艺。」
莫莉安高高挑起双眉：「真的?」
「嗯……」苏菲亚歪过头，接着又歪向另一边，似乎不太赞同。「康纳尔，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有办法学会整套幻奇技艺。或许……可以学会其中一种，至少学得会一些。拿圣尼古拉斯来说，他学的是炼狱──」
莫莉安倒抽一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表演的那些是炼狱!」
「有些是。」康纳尔不表认同地哼了一声，「其他只是运用幻术、精良设备，加上低薪小精灵团队的能力。」
「可是，虽然圣尼克极具天赋，」苏菲亚说了下去，像是没人打岔。「仍远远称不上通盘掌握炼狱的知识。昂斯塔教授则是耗尽毕生时光，专注于学习节律，他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连他也不算精通。要学的实在太多，一辈子根本学不完。」
莫莉安的兴奋感略略减退。「噢。」
苏菲亚把蓬松的红尾巴盘在身周。「所以，昂斯塔教授创立了地下九楼学术研究会。那是史奎尔遭到放逐之后的事，即使没有幻奇师，昂斯塔仍然试着保存幻奇技艺。创始成员总共九位，每个人立誓贡献一生暗中钻研、专精一项幻奇技艺，以免这门知识消亡。
「昂斯塔是成就最高的。其他人包括尼古拉斯跟史黛拉莉雅，就是大家熟知的耶鲁女王──」
「耶鲁女王也在这里研究过?」莫莉安开心地问。
「是的，她颇为擅长编织。他们取得了一些进展，可是在九位创始成员中，多数人一败涂地，灰心丧志，彻底放弃了这项计划。好在他们把所学传承给康纳尔那一代，他那代成员再传给新的一代，接着又是新的一代……就这么代代相传，努力让知识之火维持不灭。」
莫莉安好奇地看着幻狐。「妳学的是哪种幻奇技艺?」
「我?」苏菲亚轻笑，「我哪敢!我是来见证技艺，不是来使用技艺。另外几位研究会成员稍有涉猎，比如小拉维就铁了心要学会装扮。不过近几年来，地下九楼学术研究会的重心已经转向保存历史，而不是重现历史。」
「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康纳尔解释：「想学幻奇技艺，就像学一种复杂至极的语言，却不认识能说这种语言的人，也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个语言。」
「我不太擅长学语言。」莫莉安招认。
苏菲亚走近，坐在莫莉安面前，定睛注视她。「他那是在说普通人学幻奇技艺。对幻奇师来说，比较像是……突然想起妳从头到尾都会说另一种语言。」
苏菲亚停住话头，让她消化这些讯息，好一阵子只听见炉火劈啪作响的声音。
莫莉安蹙眉，盯着《幽魂时刻之书》的书页。「我不懂。昂斯塔教授做了这么多，终其一生学习幻奇技艺──可是他教我的东西，全都是幻奇师多坏、多笨、多危险。他说幻奇师死光是件好事。他是……妳觉得他是不是……嫉妒?」
康纳尔和苏菲亚互望一眼。
「我们知道他晚年变成这副德行，」康纳尔说：「但这个海明威‧昂斯塔跟我认识的那个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认识的海明威──他曾经是我的朋友，当初跟我一样，对幻奇师的人生满怀热情与兴趣，只是后来变了。我不确定为什么变了，那个老顽固有天气冲冲离开了研究会，再也没和任何成员说过一句话。」
苏菲亚轻叹一声。「那是我来到地下九楼以前很久的事了。但他的死对幻奇学会来说是惨重的损失，甚至远超出长老的想象。我们认为在当今世上，大概只有他精通节律，当然，是除了埃兹拉‧史奎尔以外。」
莫莉安回想去年万鬼夜在保存时光博物馆，她仍清晰记得昂斯塔的脸，记得他缓缓眨眼，用口型说出「快跑」。
「很遗憾你失去一个朋友。」她告诉康纳尔。
苏菲亚将前爪搭在莫莉安的手臂上，抬眼看她。「没人把昂斯塔的死怪在妳身上，妳明白的吧?那跟妳无关。」
「是有点关系。」她说：「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这是非常高贵的义举，」康纳尔说：「也是他的选择。相信我，要是海明威‧Q‧昂斯塔不想做某件事，谁都说服不了他。」
说完这句话，康纳尔拾起手杖。
「感伤的事情聊够了，」他说：「莫莉安等着要见幻奇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