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淘金之夜
接下来几周的时光，彻底颠覆莫莉安先前在幻奇学会的体验，她有如站在甜点店，爱吃什么就拿什么。《幽魂时刻之书》是场盛宴，而她已经饿得太久。
即便如此，如克严格规定莫莉安必须遵照她、苏菲亚和康纳尔编排的课表，并且警告她不要随意闯入任何久远的幽魂时刻。学务主任说，每堂课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以上一堂课为基础，建造通往下一堂课的桥梁。目前为止，课程主题仅限于两种幻奇技艺：炼狱及编织。
「编织适合早点学，这是创造与重塑世界的技艺。」如克解释：「从一个以上的不同来源取得能量和物质，加以调整或彻底转化。多数幻奇师似乎都觉得在幻奇技艺当中，就属编织最被广泛使用，当然不是人人都赞成就是了。」
假如他们肯随她去，莫莉安估计会在地下九楼消磨一整天，甚至天天泡在这里。她简直快活似神仙，既提升了炼狱的控制能力(在一堂特别印象深刻的课程中，她学会吐出七彩火焰)，同时也在编织课学习隔空移动家具。
对莫莉安而言，编织学起来不如炼狱那样轻松自在，光是原理就出奇难懂，要操作更是困难。移动椅子听来容易，其实要做的不光是移动椅子，而是要创造一个椅子移动过的世界，或是……要说服幻奇之力，创造一个椅子移动过的世界。
之类的。她依旧捉摸不透个中原理。
无论如何，莫莉安总算成功让椅子歪倒在地时，她跟苏菲亚都雀跃得发出欢呼。
康纳尔也带她去观摩进阶课程，免得她在学基础技巧时灰心丧志。历代幻奇师能够编织的事物实在了不起，她曾观看一位幻奇师让桌脚长成树木，另一位幻奇师则把自己的泪水化为钻石。
莫莉安相当清楚，她离泪之钻的境界还远得很。然而，每增进一点技巧，从前人身上每获取一分知识，她的信心便随之成长，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份自信也延伸到幻学生活的方方面面。偶尔，她仍然会在傲步院走廊听见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不过现在，这些坏话宛如橡皮一样从她身上弹开。她照旧得伪装成白袖，可是那些奇异的玄奥课程又一次燃起她的兴趣，不再令她烦躁。
史上头一回，幻学的一切都合理了，莫莉安身在幻学更是至情至理。
***
周二下午，上完「艰深的奇兽语言」工作坊，莫莉安与马希尔从餐厅外带了些三明治，带去地下五楼的骑龙场。
在九一九梯这位杰出语言学家的特别帮助下，霍桑的龙语逐渐进步(尽管马希尔说进步速度极其缓慢)，最近霍桑更是打定主意要说龙语。原先他连学一个字都没兴趣，但在修习一年之后，如今霍桑认定唯有直接与龙对话，才能实现成为世界最强龙骑士的远大目标。
莫莉安跟马希尔在观众席旁观他努力跟龙闲聊，每当「喷出的火焰有如上千座柴火炉」从鼻孔哼出热气，或是心烦地抽动巨大尾巴，他俩便忍不住一抖。最终，那头龙转身背对霍桑，意思再清楚不过，接着闭上眼，显然打算就在骑龙场中央安顿下来打盹。
「尴尬。」马希尔嘀咕。
「龙语课不会告诉你的是，」霍桑总算来找他们，眼睛仍瞪着小火，「不管你讲得多流利，只要那只大笨龙不想理你，你一辈子都别想听他们讲话。」
莫莉安耸肩，拆开干酪腌黄瓜三明治，递出一半给霍桑，霍桑则给她一半的水芹烤牛肉三明治。「你也才试了几个礼拜啊，不是吗?这里有些龙都好几百岁了，霍桑。说不定你只是要有点耐心。」
「我很有耐心，我受够要有耐心了，好无聊。」霍桑哀叫：「他们有够没礼貌。我跟他们说哈尔克拉亥‧飞济‧阿朗欧可，他们都不会回答密许‧卡卓齐‧法尔。」
马希尔一个呛咳，连忙咽下满嘴的鸡肉三明治。「哈尔克拉亥‧飞济‧阿朗欧可?你干么跟他们说你家有绞肉机?不觉得有点像是……恐吓吗?」
「什么?」霍桑皱眉，「才不是，那句话是说君之火焰明亮如日。」
「呃，不是啦。」马希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真的不是。还有，我不晓得你以为密许‧卡卓齐‧法尔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觉得会有龙跟你说君之双眼如脚饥渴。」
莫莉安笑到巧克力牛奶从鼻孔喷出来。
「那他们怎么还肯让我骑?」霍桑说，臭着脸对她扔餐巾纸。
「大概是因为比起你惨不忍睹的龙族语，你的骑龙技巧比较好吧。不过那些龙铁定在背后议论你。」马希尔站起身，拍掉制服上的三明治碎屑，低头对他们咧嘴一笑。「先走了，我答应弗朗西斯要帮他翻译给奶奶的食谱。火车上见。」
挥手向马希尔道别后，莫莉安仍在努力憋笑，霍桑终于投降，跟着笑出来，摇着头说：「闭嘴啦，滴牛奶的。妳今天晚上负责哪里?」
「坦特菲尔德。」她答道：「在幻铁车站外面，那里是灰色地带。你呢?」
「索尔兹伯里站。灰色地带是什么?」
「显然是最安全也最无趣的地方。」莫莉安叹气，翻了个白眼。「远离所有永无境水道鳞片兽繁殖热点，可是也看不到淘金之夜。我的工作是阻止路人走进车站，并引导他们去绿色地带──你也知道，那些假想路人绝对不可能出现，因为他们早就在绿色地带了。」
「看来妳今天晚上会很精采唷。」霍桑坏笑。
「绞肉机，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索尔兹伯里也是灰色地带。」
「什么?」霍桑在座位上一瘫，双腿在前方伸直。「说到底，干么把我们拆散啊?难道不该跟同梯一起行动吗?」
莫莉安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才答道：「雀喜小姐说，因为我们第一次参加移焦行动，大家都会跟比较有经验的人同组。」
「在没人的车站外面待三个小时，哪需要什么经验?」霍桑更往下滑，整个人几乎呈现水平，低声长叹，有如正在泄气的轮胎。「早知道跟萨迪亚一起自愿参加下水道任务，起码不会无聊。」
「不要气馁，」莫莉安说，一面起身，一面把装午餐的纸袋揉成球。「要是你那么想泡在水跟腰一样高的下水道，明年还有机会。」
***
莫莉安宁可泡在水深及腰的下水道，也不想和「更有经验的同组伙伴」共处三个小时。才过五分钟，她已经暗自懊悔当初没跟萨迪亚一起自愿行动了。
「快点动手就对了。」
她沉着脸。「动什么手，海洛丝?」
「妳自己清楚……幻奇师。」
「嘘。」莫莉安倏地转身，确认没人听见。「妳疯了吗?这是公共场合!不能让学会外面的人发现，知不知道这会害我们惹上多少──」
「拜托。」海洛丝翻了个大白眼，简直快翻到后脑勺。她一手拿着飞镖清理另一手的指甲，指甲涂了剧毒般的艳绿色，衬托她染得很失败的发色。「这里又没人，大家都在寻宝。」
「他们哪是去寻宝。」
确切来说，他们不是寻宝，但也相去不远。尽管莫莉安称不上通盘了解，但淘宝之夜这计划相当巧妙，规模极其庞大，幻奇学会花费数周拟定每个细节，加上吴乐迭的公共移焦部门大肆宣传，令永无境居民的兴奋情绪水涨船高，就连杜卡利翁饭店的员工也热烈讨论。
就莫莉安所知，淘金之夜类似解谜寻物游戏，所有永无境市民都有专属的地图和谜题，为每个人量身打造解谜路线，引导他们前往指定的「绿色地带」，远离任何水道鳞片兽可能肆虐的地点，再搭配奖品，确保参加率居高不坠。
「宝物」只有一百个，参加人数却几乎涵盖全城，听大家兴致勃勃的谈论，有些人甚至肯卖掉自家老祖母，只求找到一个宝物就好。所谓宝物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是多数永无境居民都认为价值更胜金银之物：幻奇学会给的好处。
「管他是宝物还是好处，不是都一样。」海洛丝爬上护栏，盘腿坐在上面。「重点是，没人会来。相信我，我参加过一堆白痴移焦行动，从来没被分配到什么有趣的地方。闭上嘴快点动手就是了。」
「唉唷，妳干么逼我再做一次?」莫莉安厉声说：「上次妳可是被我烧伤了，妳的记性这么差吗?」
「妳做不到，对不对?」海洛丝脸上绽开满怀恶意的笑容，跳下护栏走来，凑近莫莉安。「妳什么都办不到，我想也是。要是幻奇学会真的有个货真价实的幻奇师，而不是妳这种废物，他们铁定会把人派去更重要的地点，哪会是这种鸟不生──」
火焰自莫莉安胸口向上延烧，迸出喉咙，烧焦头顶上方的一个路牌，但她随即了悟自己中了对方的计。海洛丝倒抽一口气，看似发自内心吓了一跳，接着尖声大笑。
「妳疯了吗?这是公共场合!」她模仿莫莉安刚才的抗议，尖着嗓子嘲弄地说。「在学会外面不能做这种事，对不对?妳可不想被别人知道妳是幻奇师。」
「小声一点，海洛丝。」莫莉安紧张地四处张望。
「我只好把这件事回报给长老了，」海洛丝继续说，用钢镖轻点大腿外侧。「不然，妳可以站在那个墙壁前面，让我练练射飞镖?我保证不瞄准妳的头。」
「喔，闭嘴啦。」
海洛丝倏地脸色一肃。「妳知道，那个人应该是妳才对。本领被抢走的人应该是妳，不是阿弗。」
莫莉安咽下口水，话题转得太快，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经常想起海洛丝的男友阿弗‧史旺，先前他从恶鬼市集获救时，莫莉安也在过程中帮了一把。他原本能在水中呼吸，却遭到绑架，公开拍卖，从此这项本领便遭人夺走，幻学没人晓得究竟怎么办到的。在那之后，莫莉安就不曾在校园见过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算学会成员。
「妳……跟他还会见面吗?」她犹疑地问：「他还是……」
「没有本领?」海洛丝怒声说，微微哽咽，「对。他妈妈觉得──」
但莫莉安没听到阿弗‧史旺的妈妈有何想法，因为附近街道忽然传来咆哮声，两个女孩都一个惊跳，弹得足足有一公尺高。
莫莉安环顾四周，寻找怪声的来源，只见在几百公尺开外，一个庞大身影缓步沿着街道走来，不禁惧怕。对方是不是看到火光，循线找上来了?
她用力咬住嘴唇。那人会不会看到了火喷出去的方向?
两人紧绷地默默观望，直到人影走到足以看清的距离。
「他是学会的!」莫莉安说，不小心大声了点。「是……布提勒斯‧布朗，萨迪亚的格斗教练。」
「喔!那只幻熊。」海洛丝说：「太棒了，我这就去告诉他有可恶的幻奇师放火烧路标──」
「不行──海洛丝，等一下!」莫莉安抓住学姊的手臂，把她拉回阴影底下，背靠着车站墙壁。
「很痛，妳干什──」
「嘘。妳看。」
布提勒斯看起来很怪。他的行为模式跟熊没有两样。
莫莉安上次见到布朗，他冷静地向萨迪亚分析，在上一场比赛中她哪里做得不对。当时布朗用后脚站立，手中拿着写字板，身上还穿着紧身衣。
现在，他正胡乱翻搅垃圾桶，把里头的东西全往地上扔，犹如闯进营地的离群灰熊，不时喷气、低吼。
「他喝醉了喔?」海洛丝咯咯笑。
莫莉安思忖，他确实有点像喝醉，但样子一点也不好笑。随着他越走越近，莫莉安注意到他口角流下一行白色浓涎，而且不停嗅着空气，十分诡异。每隔半晌，他就会出手攻击信箱，或是胡乱敲打路边汽车的引擎盖。
莫莉安脑中浮现一个念头，让她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看起来就像发狂的动物。
她猛地想起圣诞夜，想起幻铁上的幻豹朱维拉‧德轻灵，那时她在车厢内游走，跟现在的布提勒斯一样嗅闻空气，目光空洞凶狠地扑向戴宝。
「我们要赶快逃，」她小声说：「他会攻击我们。」
「什么?」海洛丝嗤之以鼻。「哪会。就算他喝醉了，也还是老师啊。」
与此同时，彷佛要印证莫莉安的话，一只流浪猫经过幻熊面前，他猛力将猫挥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只猫一溜烟逃走，哀叫着窜上树去。
海洛丝倒吸一口凉气，摀住嘴巴。
莫莉安试着寻找能避开他的路径，比如借着阴影的掩护溜进旁边小巷，可惜一无所获。这里是幻铁车站，有如山怪武斗馆的夜间赛事那样全场灯火通明，唯一有阴影之处就是她们此刻所站的地方。
「要转移焦点才行。」她说。
海洛丝大口喘气，似乎突然意识到情况危急。「然后呢?」
「想办法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我们就能逃走了。」
「简单。」海洛丝瞄准街道上斜对角的信箱，掷出飞镖，「当」一声正中标靶。布提勒斯被那声音引开，她们趁机飞奔到离车站大约五十公尺处，藏身在一个满溢的垃圾桶后。
「再来呢?」海洛丝低声问，显然决定要听莫莉安指挥，尽管她比莫莉安大了三岁。
「我……我不知道，让我想想。」
莫莉安原本希望幻熊会走向声音来源，然而布提勒斯发现了仍在冒烟的路标，也就是她跟海洛丝先前的位置。他着魔似地定睛凝视那个路牌，嗅嗅空气，鼻头微颤，脸上先是困惑，再来是愤怒，张口发出怒不可遏的狂吼，响彻整条街道。
吼声太近、太大、太突如其来，莫莉安与海洛丝再度惊跳，不知是有人碰到还是震动所致，垃圾桶盖往下滑去，在落地时发出匡当巨响。
布提勒斯闻声转头，从胸口深处发出低嗥。莫莉安口干舌燥，腹中像是有只遭到狩猎的小兽缩成一团，充满古老、原始的恐惧。
他再度嗅闻，随后用后脚立起，大喝一声，莫莉安真真切切看见──他眼中闪过鲜艳的绿光。
布提勒斯猛力甩动巨头，彷佛试着咬断口中猎物的颈子，接着以四脚全力冲过街道，直奔莫莉安跟海洛丝所在之处。
「快跑!」莫莉安叫道。
她们拔腿就逃，跑向空旷街道的中央。莫莉安的胸口由于奋力狂奔而刺痛，耳边回荡着靴子踩在石子路上的声响，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才恍然发现海洛丝不在旁边。
莫莉安转过身，只见绿发女孩跌倒在地，身躯庞大的幻熊正冲向她。她想必是在跌倒时受了伤，或是已吓得无法动弹。
布提勒斯几乎就要追上她了。莫莉安哼起几个音，感到指尖随着幻奇之力汇聚而发热，同时努力想法子却难抑惊慌。起来，海洛丝，她迫切地想，快动啊!
不可思议的是，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布提勒斯略过倒在地上的女孩，彷佛根本没瞧见她。他的目标是莫莉安。
于是，莫莉安采取所能想到的唯一行动：转身继续逃跑，暗自希望海洛丝没事，搞不好还有办法帮忙求援。
她以最快速度冲刺，尽可能跑远，奔过一条条街道，不时采取斜线或在意想不到之处转弯。然而布提勒斯体型巨大、速度飞快，逐渐缩短距离。她跑不过幻熊。
必须以智取胜。
莫莉安的脑袋高速运转，留意路上经过的每样事物，寻觅或许有帮助的东西。
伞铁缆线。附近没有站台，手上也没有雨伞。
树。他会跟着爬上去。
消防栓。想不出怎么用。
诡骗巷。
等一下。
诡骗巷，红色警示。
红色警示诡骗巷，代表进入后可能造成损伤的高危险级机关。莫莉安必须抉择，是要冒险进入诡骗巷面对未知的危机，或是留下来面对必定发生的危机：一旦她的体力支持不住，这只身高九呎的凶猛幻熊就会用大如小刀的爪子，将她抓得皮开肉绽。她目前所学的幻奇技艺尚不足以保护自己，炼狱或许能，可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布提勒斯不对劲，他需要的是帮助，不是乱喷的火球。
说实在，她没有太多选择。
她维持相同速度，拐进狭窄的小巷，做好应付机关的心理准备。跑过红色警示牌后不到三公尺，水从四面八方喷涌而至，灌进整条巷道，灌进她的口鼻，冲得她在水中不停翻滚，宛如在暴风雨中从船上落海。一阵又一阵大浪袭来，每当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就有另一道浪将她打回去。
莫莉安不晓得熊(或者该说幻熊)会不会游泳，但她明白自己占据先机。她明白诡骗巷运作的原理。
她知道，若想通过诡骗巷，就不能抵抗诡骗巷的可怕机关。顺其自然，奋力深入巷弄，直到几乎再也忍受不了，直到觉得快不行了……到了这个关头，诡骗巷才会放你离开。
起码，她过去经历过的诡骗巷都是这样。
她停止对抗洪水，停止努力浮出水面，不再试着远离袭来的浪头，反而游进去，潜入翻涌的水下。她觉得自己就要溺水，就要被冲走，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抓住，能保护她的安全。
腿侧倏地传来剧痛，莫莉安在水中尖叫。
一道绿光闪过，一团血雾冒出。
她踢起腿，踹中某个坚实的东西，是布提勒斯‧布朗。有那么一瞬间，双方在水里上下翻滚，他的脸逼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巨牙，暴戾的绿眼发着光。他再度出手攻击，没有打中，接着另一道水流涌来，他便失去了踪影。
莫莉安口中都是血和咸味，胸口发疼。
肺里的空气荡然无存，四肢再也动不了，她宛如石头般往巷底直沉──到极限了，结束了，真的不行了，然后──
空气。
莫莉安总算从水中浮出，大口喘气。她蜷成一团，倒在石子路上，汪洋突兀地轰然退去。
随后，一片寂静。
她办到了。她通过了机关。
只要溺水就行了。
包括衣服、头发、靴子在内，全身上下被盐水浸透，十分沉重。她呛咳着吐出好几口咸水，努力将空气吸入肺部，喉咙疼痛无比。
至少眼前没有幻熊。
待呼吸恢复顺畅，莫莉安逼自己坐起身，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费劲不已，痛得一缩。左腿裤管裂了，膝盖到小腿肚多了几道又大又深的爪痕，血仍在流，加上肾上腺素消退，整条腿开始阵阵作痛。这条路黑漆漆的，她冷得发颤，附近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有……
而且……而且她刚才被幻熊攻击，还溺水，搞什么鬼!
莫莉安忽然很想哭。不如就这么办吧，穿着湿答答的衣服，坐在地上哭。脑中有个理智的小声音，告诉她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也没办法让她早点回家;可是那理智的小声音听起来很远，坦白说，莫莉安只想叫它闭嘴。
她闭上眼，向后靠着砖墙，呼吸浅而急促。她好累。
只想睡觉。一分钟就好。
她缓缓睁开眼，接着再度闭上。
夜色转暗，世界陷入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