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永无境歌剧院大幻乱！
「棒呆了，真是棒呆了。」
香妲女爵半躺在沙发床上，身旁环绕靠枕、毛毯和摊开的报纸，团团金色烟雾在身周流转。她本该在卧房休养，医生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三天，可是她中午就无聊了，坚持叫人把她连人带躺椅搬去吸烟室，有如躺在担架上的女王。杜卡利翁饭店员工有不少铁粉大队，非常乐意满足她的心愿，大家纷纷争夺这份殊荣，一名年轻的园丁差点为此跟一名副主厨大打出手。
「什么棒呆了?」莫莉安问，第五次跑去替香妲女爵拍松靠枕。「是给妳的剧评吗?」
「剧评?」女高音一哼。尽管手腕骨折，半颗头缠了绷带，她看起来依旧尊贵，如同昨夜高雅的愉菲雅娜。「剧评?什么剧评?到处都没有《诅咒》的剧评，《斥候报》没有，《早晨邮报》没有，《镜中奇遇报》也没有。」她举起永无境最八卦的小报头版。
莫莉安皱起眉，努力想搞懂头条。「他们写错字──」
「对，他们觉得这样写很幽默。」香妲女爵吸了吸鼻子，把令她不快的报纸抛到一旁。「全都在讲幻马跟他……天知道他怎么了。几乎没提到我或西奥博德的表演!甚至连德轻灵的戏服都没写到。」
莫莉安捡起被扔开的报纸读了起来，越读眉头便皱得越深。
永无境歌剧院大幻乱!
昨日是古斯塔夫‧莫纳史坦的歌剧《诅咒》首演之夜，才华横溢的女高音香妲‧凯丽女爵莫名遭到狂暴的幻兽族恶意攻击，因而负伤。在第一幕终曲，情绪不稳的马族演员维克多‧欧德萧(饰演「马」一角)残暴地踩过女主角，现场目击者表示当下十分惊骇。
关于本次攻击的动机有不少传闻。
「维克多企图心很强。」剧团演员史提芬‧罗林斯杭廷顿说：「很积极，你懂的。我只是要说，他会不择手段争取更重要的角色。坦白讲，没人知道他怎么拿到『马』这个角色，很多人说我天生就适合演『马』，何况我在剧场的经验比较丰富。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这是我很想知道的。」
莫莉安从报纸抬起头，「所以警察认为是蓄意的啰?那个叫维克多的幻马是故意攻击妳?」
「警察可没这么认为，亲爱的。」香妲女爵说：「这上面一句也没提到警察怎么想，全都是《镜中奇遇报》在告诉别人该怎么想。我今早联络他们，说要提供我的观点，不过他们当然没兴趣。《镜中报》从来不是以调查报导的质量闻名，但逮到机会就抹黑幻兽族这方面倒是有名得很。可怜的维克多。」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幻兽族?」莫莉安问，把报导扫过第二遍。「圣诞节那时候，我跟朱比特说德轻灵在幻铁上的事，他也这样讲。他说，『八卦小报最爱报导幻兽族做了什么出格行为』。」
香妲女爵长叹，调整头上的绷带，瑟缩了一下。「亲爱的，妳比谁都来得清楚，人讨厌自己害怕的东西，最怕的是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我想，幻兽族至今仍是个谜，所以有些人把他们当成威胁，尤其是老一辈的，虽然不是只有他们这样想。」
「为什么?」
「这个嘛，对我们年轻人来讲──」
(莫莉安闻言，努力不要把眉毛挑太高。香妲女爵比她大了起码二十岁。)
「──幻兽族始终和我们共存，我们很容易忘记幻兽族权利是最近才有的。不过八、九个世代以前，豢养幻兽族当宠物还是合法的呢。」
莫莉安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当宠物。妳是说，就像……像宠物?像奇兽?加上项圈、牵绳，跟──帮他们取装可爱的昵称?」光是说出来，她已经感到头晕想吐。
「嗯，有时女巫也会把他们当成使魔。」香妲女爵神色严肃。「幸好在我们这个世代，生活已经更平等，知识更普遍。虽然有的人很想回到黑暗时代。」她狠瞪了《镜中奇遇报》一眼。「莫莉安，宝贝，我整个人都打起颤来了。帮我丢了那份没用的报纸，好吗?」
***
莫莉安睡醒时，芬涅丝特拉跟朱比特都不在。直到杰克从寄宿学校回来，在午餐时间抵达饭店，他们依然不见踪影。
杰克原本下周末才要回来，但他说他读到《镜中奇遇报》的报导，想探望香妲女爵。虚弱的女高音称赞他是「史上最得人疼、最体贴的男孩子」，给了他帮忙回冲一壶茶的荣耀。
「大家似乎都搞不清楚昨晚发生什么事，」那天下午稍晚，杰克对莫莉安说。他们在大厅流连，一边玩牌，一边等朱比特回家。莫莉安下定决心，她的赞助人一走进门的剎那，她就要好好逼问对方。「有些报纸说幻马被失火吓到，冲出歌剧院，把香妲女爵撞倒;有的说是有人故意纵火的。喔，而且……妳有九吗?」
「去钓鱼(注2)。」莫莉安咬住脸颊内侧。杰克哀叫，又把一张牌加入满手的手牌。「他们说的事都是真的，只是……顺序不对。你有Q吗?」
注2一款可用扑克牌玩的游戏，玩家须询问其他任一玩家是否持有某个数字牌，假如对方手中没有，会回答Go fish(去钓鱼)，这时询问的玩家就必须从中央牌堆抽一张牌。
他撇下嘴角，把牌丢给莫莉安。「所以是妳啰?妳放的火?」
「对啊。」
杰克一副不知该不该笑的样子。「妳是……妳是心血来潮想在永无境歌剧院放火，还是……?」
莫莉安翻白眼，「说什么傻话。」
「我就不知道嘛。」他凑向前，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莫莉安描述维克多突然攻击人，以及后续经过。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她说：「所以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可以吓吓他之类的。」
「对啊，因为妳好可怕喔。」杰克若有所思地说。
「闭嘴啦。」
他坏笑，「有七吗?」
「去钓鱼。我只想放小小的火，可是……嗯，你懂，火就是那样。」
「是啊，会烧起来，」他说：「很有名呢。」
「闭嘴啦。有A吗?」
「去钓鱼。反正，看来是有用，」杰克指出，「把他赶跑了。」
莫莉安一抖，想起当时维克多被火光弄得混乱焦躁，竟撞破剧场的门。「大概吧。」
「但这些不是巧合，对吧?」他沉着脸说，再度靠回椅子上。「德轻灵、布提勒斯‧布朗，再来是这个。这不可能是巧合，有什么事不对劲。」
莫莉安深感赞同。她猜想，朱比特此刻在外奔波，正是为了厘清究竟是什么不对劲。
***
芬不久后回到杜卡利翁饭店，可是朱比特没一起回来，芬也说不出(或不肯说)他去哪了。魁猫悠然踏进大厅的那刻，莫莉安与杰克立即赶上前，跟在她后头小跑着一路爬上螺旋梯。
「妳一整天去哪里了?」杰克逼问。
「关你鸟事街，」芬涅丝特拉说：「很棒的地方，真想回去。」
「妳从歌剧院离开之后怎么样了?」莫莉安问：「妳抓到他了吗?」
「算是吧。香妲女爵在哪?」
「吸烟室。」杰克从她的另一侧冒出来问：「什么意思，什么叫『算是吧』?」
「你们一定要围着我打转吗?」芬翻了个白眼咕哝。「意思就是，我用不着真的抓他。我追那匹疯马追了好几个街区，还要闪过他一路上引发的混乱，差点摔断腿──两起车祸，三家店的玻璃被撞破。最后我终于在死巷堵到他，他还想撞穿砖墙哩。」
莫莉安一缩，脑中闪过布提勒斯‧布朗。他丧失神智，凶暴地发泄怒气，彷佛满心只想毁掉什么，想毁掉她。
「他把自己伤得很重，」他们走进吸烟室时，芬接着说。「到处是血。然后他站起来，再撞一次，然后又撞一次。」
「什么?」杰克说，「他为什么要──」
「那个幻马简直是失心疯。」沙发床上有人轻声说。法兰克的头从一堆靠枕中冒出来，香妲女爵在躺椅上睡着了。「我们在剧场里都有看到，大家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压根没有理智。」
芬抓了抓炉火前的地毯。「他撞墙撞了四次，好像被什么给附身一样，只想大闹一场。后来他转过来看我，接着就……放弃了，躺在地上。」
「如果有魁猫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堵我，」杰克说：「我八成也会躺下来投降。」
「不对，不是那样的。」芬沉吟道，在地板上蜷缩起身子，形状像肉桂卷。「他不是怕我，我猜在那之前，他根本没发现我在追他，只是沿路暴走。如果可以，他大概也会攻击我，可是……他没办法。他耗光了身上每一分力气，两眼变得无神，连眼也不眨，呼吸很微弱。」
「跟朱维拉‧德轻灵一样。」莫莉安说：「她被找到的时候，也是倒在地上，身上都是雪。芬，然后呢?」
魁猫大大打了个呵欠，露出满口利牙，睡眼惺忪地耸了个肩。「潜伏者过来把他带走了。」
「潜伏者?」莫莉安惊呼，「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要把他带去哪里?」
「谁知道。」芬说：「他们是潜伏者，哪会停下来跟你寒暄问好。」
莫莉安和杰克互望一眼。既然极度机密、由菁英组成的幻奇学会侦查部介入调查，代表铁定出了什么怪事。
莫莉安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放松心神的蜂蜜鲜奶烟雾。芬的叙述令她想起淘金之夜，陡然间彷佛回到现场：幻熊发狂大闹;困在汪洋当中，遭海浪不断冲刷的可怕感觉;腿上忽地传来热辣辣的剧痛;那道……那道一闪而逝的绿光。
「芬，妳看到他的眼睛没?」她问：「有没有哪里奇怪?」
「眼睛?」芬看似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没注意。」
「真的?」莫莉安追问：「妳确定?他的眼睛没有……变绿，或是发光，或──」
「确定。」魁猫再次打了个充满睡意的呵欠，伸个懒腰，在地毯上翻过身去。「你们吵够了的话，我要来补眠了，今天错过七次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