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空心症
朱比特也许半夜回来过，但莫莉安完全没见到他。再次见到朱比特，是隔天早上远远望了一眼;幻学全体成员被召集至聚会堂，据说要宣布重大消息。
不是什么好消息。
「过去几周，」坤宁长老站在讲台上说：「学会暗中调查永无境的一系列事件，因为我们认为这些事件彼此相关。现在，我们已肯定确实有关。
「其中几例大家可能听说了，例如设计师朱维拉‧德轻灵不明原因患病，这桩新闻广受瞩目。有些人也知道，最近有位初阶学者遭到攻击，关于此事的流言甚嚣尘上。」长老说到这里，九一九梯的大家转头望向莫莉安，但她直视前方。「很遗憾必须在此证实许多人的怀疑，该案例的攻击者隶属学会，是位老师。」
室内陷入死寂，这个坏消息让众人惊愕得暂时哑然，随后窃窃私语声逐渐增大，众人开始批评、表达不安，猜测犯事的人是谁。
「第三起事件，」坤宁长老提高音量，压过交谈声。「发生在上周末，各位应该在新闻报导上看到了。在永无境歌剧院，又有学会成员遭遇暴力攻击，幸好这两起事件的受害者只受了轻伤，可望彻底痊愈。」
莫莉安腿上大片爪痕伤疤不满地抽疼。
「是喔，轻伤。」她小声嘀咕：「真棒。」
霍桑对她咧嘴一笑，「起码腿还在，对不对?」
坤宁长老继续说：「然而，我们调查的事件不只这三起。其实，截至目前为止，总共发生了十几件，数字尚在增加中。这些攻击事件对永无境人民形成强大的威胁，我们正筹建行动小组，以求尽可能迅速周详地因应这个问题，此小组将由阿留斯‧萨加长老监督，朱比特‧诺斯队长带领。我已经请诺斯队长向我们报告最新情况。小朱?」
诗律靠向莫莉安，「妳知道他轧了一脚吗?」
「不知道。」她承认，「但如果妳仔细看，会发现我根本一点也不意外。」
「他手上不是有几百个工作了吗?」霍桑问。
她叹了一声，「没错。他就需要这个，更多责任。」
她暗忖，不知朱比特接下这份差事之后，还有多少时间能回杜卡利翁饭店。
朱比特按下开关，讲台上方投影出庞大的永无境立体地图，照亮整个空间。城中散布发亮的红点，莫莉安马上留意到，其中一个红点飘在雄伟大道西侧上方，恰恰是永无境歌剧院的位置。另外一个红点位于坦特菲尔德幻铁站外，也就是布提勒斯‧布朗追杀她跟海洛丝的地方。她算了一下，地图上还有其他九个红点，散落各处。
真的发生了这么多起攻击事件?是怎么保密至今的?
「我想大家都同意，这是非比寻常、令人忧心的现象，尤其有位犯事者是学会的一分子。」朱比特说：「首先，这些不是有组织的攻击事件，也不是模仿犯，潜伏者在调查初期就排除了这些可能。前一段时间，驻学会奇兽学家薇乐丽‧刺藤博士及幻学教学医院的马尔康‧拉特彻医生已提出假设，昨天终于获得证实。
「犯事者都感染了具有高度攻击性的不明病毒，导致脑部的正常功能停止运作，引发不稳定的暴力行为。要强调的是，这些行为完全不是出于自愿。
「很多人现在应该发现了，」他面色凝重地接着说：「犯事者还有一个共通点。他们都是幻兽族。」
「这跟刺藤博士有什么关系?」后方有人扬声说道：「她是奇兽学家。幻兽族跟奇兽不一样，是要我们说几遍。」
观众席响起稀落的鼓掌，以及几声喝采。莫莉安在座位上回过头，原来说话者正是次型幻兽族，她猜应该是幻蜥，因为对方的皮肤微带绿色，而且有双鼓凸的黄眼。
刺藤博士站起身，响应逐渐浓烈的不满气氛。「葛雷夫先生，如有冒犯十分抱歉。」她说，一手放在胸口。「您说得没错，我并非幻兽族专家，但有许多病症最初都是发源于奇兽，再传播至幻兽族，这次事件可能也是如此。我在几种疾病见过类似的症状，例如昏獴症候群、赛马流感，甚至是狐痘。我们不能排除──」
「这跟昏獴症候群是两码子事。」中间某排传出一个小声音。莫莉安原本不确定是谁说了话，直到一名戴圆顶礼帽的毛茸茸小绅士爬上来，站在邻座的头上，低声说：「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谢了，巴利。」这只幻獴清清喉咙，对刺藤博士和全体学会说：「我阿姨露西儿就是因为昏獴症候群过世，那是很可怕的病，每次她昏倒，我们都不晓得她会不会醒来，有一天……她再也没醒了。我非常想念她，我绝不允许你们说她是什么凶猛奇兽，会到处恣意攻击别人!」
「说得正是。」后排的幻蜥说，更多人拍手、喝采。
「刺藤博士不是这个意思。」朱比特提高音量，压过喧哗。「我把话说清楚：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我们决心查明原因，所以会运用所能找到的任何一丁点信息。
「虽然传播方式仍不明确，但这个疾病正在扩散，」他马不停蹄接着说，指向地图：「速度非常快。这些是目前为止的病毒受害者，起码是我们所知的。红点代表患者在病毒量达到高峰时的所在位置，在那之后，病毒就会离开患者的身体，使该幻兽族人进入昏迷状态;我们把这个点称为高峰点。某些幻兽族的高峰期只有几分钟，有些长达数小时，特点是行为暴烈、癫狂、失控、充满攻击性，有时对象是他人，有时是公共财物，有时是自己。由于狂暴化的高峰期以及随之而来的昏迷期，这种病不仅对受感染幻兽族造成危险，也危及他们身边的所有人。」
「不好意思，诺斯队长，」雀喜小姐举手高声说：「你刚才说『受害者』，意思是有人死亡了吗?」
「不……没有，用『受害者』这个词或许不太好。」朱比特揉揉左边太阳穴，看似疲惫，犹豫片刻，望向长老理事会的座位，彷佛请求他们允许揭露什么讯息。莫莉安瞧见坤宁长老默然点头。「我们已知的幻兽族感染者，现在已经从皇家光翼幻兽族医院转至幻奇学会教学医院的封闭病房，进行隔离，加以照料和监控。好消息是，他们身上已经没有病毒了。坏消息是，他们现在变得──我没有更好的词可以形容，他们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样。」
聚会堂一片沉重的寂静。朱比特的话徘徊不去，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头上。
「由于没有更好的词，我们姑且把这个病称为『空心症』。当空心症离开躯体时，」他继续说道：「似乎会把所有的东西一并带走。如果没有像我一样的能力，如果不是见证者，或许很难清楚分辨，然而他们不只是昏迷而已，他们……就像是……空了。没有自我意识，没有脑部活动，毫无任何反应。但愿这些后遗症都只是暂时的，不过现阶段没人能够肯定。」
莫莉安想起芬前一天形容维克多的话。她说：他耗光了身上每一分力气，连眼也不眨，呼吸很微弱。
众人交头接耳，开始环顾周遭。在学会，幻兽族的数量不及人类，可是在场的幻兽族突然变得出奇显眼。莫莉安密切观察幻牛萨加长老，但他的脸色难以捉摸。
「大家一定有问题想问。」朱比特说，现场马上竖起许多只手。
「那人类呢?」有人大声说：「我们会感染吗?」
「要怎么保护自己不受感染?」幻獴高声问，他仍站在邻座的头上。
「怎么阻止攻击事件?」
「诺斯队长，你需要志愿者吗?」
「有办法治愈吗?」
朱比特举起双手，「麻烦一个个来。首先，空心症看来不会传播到人类宿主身上，有可能是无法传染，我们认为病毒只能在幻兽族的体内生存。但再重申一次，我们不排除任何可能。」
「因为你们什么都不晓得。」在九一九梯后面几排，巴兹‧查尔顿冷笑道：「一群脑袋空空的废物。」
诗律低低发出嫌恶的声音。「老天，他就是不肯闭嘴。」
莫莉安哼笑。她很高兴诗律像她和朱比特一样，压根不喜欢她那位赞助人，因为巴兹真的差劲到不行，诗律的每一分嫌弃都是他罪有应得。
另一方面，她也同情这位朋友。莫莉安的赞助人非常杰出，深受景仰，颇令她引以为傲，可惜诗律只有讨人厌的巴兹，他完全不在乎诗律，也不在乎他搜罗的大批备选生与学者。诗律值得比他更好的赞助人。
「没错，」朱比特同意道，直视巴兹的双眼。「这是全新的危机，我们所有人都是头一次面临这个状况。查尔顿先生，如果你有更好的情报，请务必上台与大家分享。」
「如果只有幻兽族会感染，」巴兹不理会邀请，继续说：「为什么不把所有幻兽族关起来就好了?就这么简单。随便他们自相残杀，不会波及我们。」
忽的一声「砰」，聚会堂瞬间死寂。大家望向萨加长老，是他用巨蹄重重一踏讲台，怒瞪巴兹，脸上满布雷霆之怒。
「干什么?」巴兹努力装出无辜的表情。「萨加长老，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说……你懂的……」
他越说越小声，萨加长老依然不吭声，狠瞪着他，直到他在座位上往下滑。
「坤宁长老刚才提到空心症行动小组。」朱比特说了下去：「萨加长老跟我将和身为潜伏者的里维斯探长合作，带领行动小组阻止攻击事件，减少冲击，希望可以搜集足够的信息，在事件发生前加以预防。刺藤博士跟拉特彻医生正研究空心症的症状和根源，吴乐迭负责公共移焦活动。」
「她做得不怎么样嘛，是不是?」巴兹再度开口，「毕竟我们周末都在报纸上看到报导了。」
朱比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乐迭用不着他帮忙讲话。
「巴兹，那你对其他攻击事件知道多少?」她冷冷地说，甚至懒得站起来或在座位上转头看他。「就跟你脑袋里装的东西一样，什么也没有。那是因为我把消息压下去了。不如这样吧，我管好我的工作，你做好你的……天知道，究竟有什么事需要你浑身臭气、狂讲蠢话?」
聚会堂爆出轰笑，冲淡了紧绷气氛，莫莉安瞥见萨加长老轻笑一下。
「诺斯队长，那些感染的幻兽族呢?」笑声过后，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问道。莫莉安转头，只见苏菲亚站在座位上，举着一只狐掌。她不禁一阵内疚，自己在这种场合竟然笑得出来。「那些你说已经被掏空的人，接下来会怎么样?」
朱比特深吸一口气才回答。
「还不知道。」他坦白地说：「但他们目前很安全，在教学医院得到妥善治疗。我保证，我们会尽力研究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