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援救组织
当晚，莫莉安的卧室是个抚慰心灵的夏日绿洲，偏偏她无法入眠。三个吊床挂在棕榈树之间，在徐徐暖风中晃荡，床下有浪潮轻拍化为小岛沙滩的地板，天花板则是朗朗星空。
由于首次尝试制影，她的精神与身体都疲惫不堪，堪比在山怪武斗馆和大力士格林戈根布拉葛激战十回合，然而睡意始终不肯降临。
也许是因为霍桑在旁边不停发出轻微鼾声，或是诗律在另一边偶尔说着梦话。更有可能的原因是，打从芬涅丝特拉坚持要他们上床开始，莫莉安就不断数着时钟的滴答声，直到黎明。
救护车送走三名感染的幻兽族后，莫莉安原本抓起雨伞，打算立即赶去永无境奇市找朱比特，把事情经过全告诉他，可是芬顷刻摧毁了这个计划。
「在奇市的最后一天，小朱最不需要的就是被这种事干扰。」她说，推着莫莉安、霍桑跟诗律上楼睡觉。
临近日出，星辰点缀的黑夜微微转亮之际，莫莉安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她本想趁早溜进吸烟室泡壶茶，准备把盛宴的一切告诉朱比特，再听听奇市发生了什么事，殊不知杰克抢先一步，在吸烟室门外的走廊徘徊。
他竖起手指放在唇上，接着指向吸烟室开了一条缝的门。从门内飘出淡淡的阳光黄色柠檬烟雾，有人大声说话。
「──目前只不过是猜测，当然了。」
「你要给外界什么说法?」第二个嗓音是芬涅丝特拉，莫莉安听得出她正来回踱步，因为她的尾巴焦躁而规律地拍打墙壁。「你就告诉大众──」
「芬，我说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坤宁长老觉得民众只会更恐慌，里维斯探长则认为假如对公共安全没有显著影响，我们就该保密。万一来源真的是──」
「典型幻学作风，」芬低吼：「永远觉得他们最懂──喂!」
门猛地摔开，芬扑到莫莉安与杰克面前，两人惊跳了一下。芬低吼：「你们不知道偷听很没礼貌吗?」
「芬涅丝特拉，就让他们进来吧。」朱比特疲倦的嗓音从书房内传来，「反正他们终究会听说的。」
芬吸了下鼻子，忿忿一哼，用毛茸茸的大头推着两人，把他们赶进吸烟室。
「哎唷，小力一点，芬!」莫莉安跌坐进扶手椅，忍不住抗议。
「你们两个还好吗?芬把晚宴的事通通告诉我了。」朱比特叹气，无精打采地喃喃道：「真可惜，如果我晚点直接在报上读到，岂不是个美妙的惊喜。」
「我们很好。」杰克说：「我们会听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朱比特坐在窗台上，用双手抹了抹脸。
「我昨晚跟里维斯探长谈过，他在冬海共和国有网民，对方认为空心症是从共和国来的。两年前，那边曾发生只有幻兽族会得的瘟疫，他们自然是以另一个名字称呼，但目击者的描述非常相似：焦虑、失去语言能力、回归奇兽行为、产生攻击倾向，最后是昏迷状态……或是更糟的结果。」朱比特顿住，深吸一口气。
「既然是两年前的事，潜伏者怎么现在才晓得?」杰克问：「他们不是会监控共和国的消息吗?」
「他们会监控?」莫莉安问。她头一次知道这个。
「他们知道幻兽族数量逐渐变少，」朱比特说：「但他们归咎于别的原因。那里的幻兽族长年来经常遭到攻击，而且谁也没听说传染病的事。再说，共和国的各个幻兽族社群往往人数稀少，散布各地，彼此也不会交流。」
「我不明白。」莫莉安说：「冬海共和国没有幻兽族啊。」
芬涅丝特拉不屑地一哼。「当然有!妳从来没见过，不代表……」
「冷静点，芬。」朱比特按压眉间的位置，把几片能止头疼的药锭丢进一杯水中，药锭发泡消融，变成疗愈的清爽熏衣草色。「莫儿，共和国确实有幻兽族，而且数目还不少，只是生活方式跟自由邦的幻兽族不同。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社群，多数都不会对外声张。」他一口饮尽熏衣草水。
「为什么他们要偷偷摸摸过日子?」莫莉安问。
「他们也不想，」芬说：「是不得已的。」
「冬海党不承认幻兽族的存在，」朱比特接着说：「导致幻兽族的生活十分危险，有些人逃离共和国来自由邦定居，可能是其中一个把空心症带来的。」
「但是边境没有开放啊。」莫莉安说。
「对，共和国跟自由邦政府并未开放两国之间的边境，」朱比特说：「但有办法的人还是能找到出入境的管道。这么做很冒险，可是如果有人迫切需要援助，一些自由邦的人依然愿意承担必要风险。许多共和国幻兽族的确亟需救援，芬就参与了一个组织，专门送他们去安全地带。」
「她……参与人蛇集团?」莫莉安说，杰克同时脱口而出：「芬，妳走私人口?」
莫莉安不晓得自己为何要惊讶。时至今日，她已经颇了解这名魁猫，芬基本上什么都做得到。
芬随意抠抓地毯，「我们比较喜欢『救援组织』这个称呼。」
「等等，」杰克说：「朱舅舅，你的意思是，空心症是被其中一个──」
「我刚刚才告诉朱比特，空心症绝对不是我们的人带来的。」芬激动地说：「不可能。我们偷渡进来的每个幻兽族都必须在秘密小屋待满一个月，然后才会在七大域安排永久住处。只要这段时间出现任何疾病的症状，就会直接隔离，在接受治疗前不能出来。第一号空心症患者绝对不可能是从我这里进入永无境，绝对不可能。」
「芬，这不是在怪妳，只是警告。妳那些秘密小屋最好把守得密不透风，因为很快就会有人展开搜查，也要提醒妳的人格外小心，边境现在受到极其严密的监控。」
「我以为自由邦边界滴水不漏。」莫莉安说。
朱比特撇了撇嘴，「我是不会说滴水不漏。」
「可是埃兹拉‧史奎尔进不来。」
「他是进不来。」朱比特说：「因为我们的边界特别挡住史奎尔，不让他入境。他无法进入，不代表共和国一般人民无法进入，只是共和国一般人民压根不知道自由邦存在，即便知道，也不晓得自由邦在哪里、怎么过来。但就像我刚刚说的，还是有方法。」
「例如搭乘怪人驾驶的机械大蜘蛛，穿过时钟表面进来。」莫莉安说，回想自己两年半前来到永无境的奇异旅程。杰克听了大笑，躺进她旁边的扶手椅，双腿挂在一边扶手上晃荡。
「没错。」朱比特露出一闪即逝的浅笑，「如果你刚好认识一个大胆的帅气红发男人，而且他在边境管控单位有人脉，就可以用这个方法。如果不认识，还是有其他几种……非官方管道可以进入自由邦。」他迅速瞥了芬一眼，芬打了个大呵欠。「对一些打算独自入境的人来说，也有一条险峻的路线可选，那需要长途跋涉通过高地，在此之前必须先越过悬崖，爬悬崖之前，还得先从丰饶邦东岸横渡钉耙海峡，那是非常险恶的海域。」
「而且为了避开海巡队的耳目，只能搭小船。」芬指出。「但渡过海峡要花好几天，空心症患者八成熬不过去。」
「就算成功渡海，还要面对跟野生的龙和黑崖的穴居部落。」朱比特说：「即使保住一命，穿过高地也需要好几周，然后──」
「我就说了，小朱，带原者不会是从那条路线来的。」芬打岔：「要是没有内应帮忙，想在几天内从共和国进入永无境，唯一可行的路线是从钉耙海峡直接顺着朱若河入境，但海巡队会监控水路，把所有船只翻过来检查一遍，一艘也不放过。」
「要是游泳呢?」杰克猜测。
芬涅丝特拉嗤之以鼻，「那祝他们好运。」
莫莉安想起弗朗西斯说过，朱若河里有剧毒河蟒、棘刺恶魔鱼、水狼跟骷髅人，游泳的话不可能逃过一劫。这么做的成功率太低，除非……有交通工具。
某个想法在莫莉安脑中成形，她倏地坐得笔直。「芬，万一他们不是搭水上的船呢?那就不会被海巡队发现了，对不对?」
朱比特皱起眉头。「莫儿，妳想说什么?」
她描述自己、弗朗西斯和萨迪亚在雄伟大道的当铺撞见那艘船，以及弗朗西斯所说关于潜水艇跟间谍的信息。
「然后那家店的老板说──说了什么?他说那不是本国的设计。」莫莉安说：「是货真价实的冬海党正牌珍品。」
朱比特瞇起眼，「我会请里维斯探长去查查。这情报不错，莫儿。」
莫莉安忽然想起最想告诉朱比特的事，挪到椅子边缘：「杰克也看到绿眼睛了!是昨晚那三个幻兽族。」
朱比特吃了一惊，轮流看着他们俩，「他──你看到了?」
杰克点头。「很诡异，是鲜艳的绿色，会发亮，而且有点像……」
他打住，莫莉安接着说，把三名幻兽族人的情况全盘告诉朱比特，描述光点在空心症到达高峰时飞出了他们的身体，彷佛那些光芒本身就是空心症。
朱比特听着，不时咬紧牙关又放松，每次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时，就会做这个动作。「杰克……关于昨天的状况，有件事我不明白。如果有感染者来参加晚宴，你为什么不告诉芬或米范?难道你看不出──」
「他们当时没有感染。」杰克坚决地说：「朱舅舅，我发誓，当时不像我们在奇市看到的那样。他们不是……你知道，不是空的。接着，屋里变暗之后──」朱比特瞥了莫莉安一眼，显然芬已经提过她制影的事。「──就跟我们在奇市看到的高峰期一样，可是……速度更快，好像空心症的过程快转了。」
莫莉安形容绿光从感染者体内飞离，聚集到她身边，然后又散逸。「朱比特，我在想，如果这不是一种病呢?」她急促地说完，上气不接下气。
朱比特的额头泛起皱纹，「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海报的事，还有你怎么不公开绿眼睛的特征?你说，如果我们描述感染者有发亮的绿眼睛，大家会说他们铁定是被恶魔附身。可是朱比特，空心症就像附身一样!像是感染者体内住着什么东西，躲在他们的身体里面等待，就像……那叫什么，一种会附在身上的生物……」
「寄生虫?」朱比特问。
「对!」莫莉安打了个响指，「或是──魔物。起码它的行为很像。我觉得它想附在我身上，但我不是幻兽族，所以没有成功。」
「行为表现像疾病的活寄生虫。」朱比特若有所思地说：「这就能解释感染模式为何这么奇怪，为何空心症传播得这么不规律。假如它有自主思考能力，就能寻找条件最匹配的宿主。」他沉默半晌，莫莉安几乎能听见他脑中的齿轮高速转动。
但她还没说完自己的推测。「朱比特，还有……会不会是史奎尔制造病毒送来永无境?这就是他会做的事，制造魔物!他自己来不了，可是说不定──」
「有这个可能。」他同意，「这我要跟行动小组讨论，不过现阶段，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别人。懂了吗?」
芬仔细打量他。「小朱，你不觉得幻兽族社群有权利知道──」
「我就是替他们担心。」他愁云惨雾地呆看杯底的熏衣草水残渣。「芬，昨晚那些客人认定妳是感染的幻兽族，为什么?就因为妳发火。他们搞不好会伤了妳，搞不好会攻击妳──」
「哼，用不着担心我──」
「我就是会担心啊，芬涅丝特拉!我也担心妳的朋友、客人，还有城里每个幻兽族!」他睁大双眼轮流看芬、莫莉安和杰克，努力想让他们明白。「因为，人民现在以为这是疾病就有这种反应，万一我们公开说它可能是魔物，或史奎尔可能跟它有关，想想看会发生什么!等于是让大众把幻兽族跟魔物画上等号，让大家去追杀所有幻兽族。
「拜托──拜托答应我，暂时把这件事保密。」
他们答应了，连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