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每况愈下
三年之秋
「你不能这样，小朱，我不接受，除非你收回，不然我死都不下去!」
法兰克抱在水晶吊灯上来回摆荡。莫莉安没有多意外，他一整天都威胁要采取极端手段。
「你太夸张了，法兰克。」朱比特躺在礼宾柜台上，双踝交迭，十指交扣平放于腹部，嗓音疲倦而紧绷。接着他喃喃补上一句：「跟平常一样。」
「法兰克，下来吧，这才是好孩子。」米范哄道。他和马莎、查理在水晶灯下跑过来又跑过去，分别抓着一张床单的四角，尽可能举高，好在法兰克无可避免摔落时接住他。「快下来，我们会接住你。」
「绝不!」法兰克怒吼，猛烈晃荡，黑斗篷随风翻飞，在大厅地板投下光影。
莫莉安跟杰克坐在螺旋梯最下方，观看这幕演出。水晶灯光芒闪烁，加上斗篷戏剧化的效果，眼前的光景宛如凶猛野鬼在废弃剧院大闹，莫莉安相当喜爱这种美学，本该感到惬意自在。然而，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情势演变却令她越发不安。
如同朱比特的预料，盛宴骤然终止后，不出几个小时，报纸便竞相拿著名的杜卡利翁饭店大作文章。这饭店的红发业主是出了名的脑袋不正常，搭配一桩神秘意外，加上行为失控的幻兽族，全数混合起来便成了八卦小报的最佳题材;虽然朱比特根本不在场，但那不重要。
永无境民众深感关切党闹得更加张狂，那位口沫横飞、双拳乱舞的创党人直接杠上声誉卓著的吉斯卡‧银背议员(议员本人是位幻猩)，双方激烈交锋，争辩「在这种危急时刻」放任幻兽族在公开场合游荡是否危险。
永无境气氛紧张，大家似乎都等着下一桩攻击事件发生。朱比特决定关闭杜卡利翁饭店，直到空心症疫情获得控制为止。一如众人料想，法兰克一听便哭闹不休。
「小朱，想想办法。」香妲女爵催促道，把朱比特的脚推下柜台，他不得不哀叫着坐起身。「叫他别干这种傻事了!」
朱比特一哼，「妳说真的?要是我有办法叫法兰克别做任何傻事，我还会每个月收到上千元的调酒小伞账单?我说他可以办个晚餐会，结果他搞了一场超大型晚宴，妳怎么会觉得我有什么神奇招数制得住他!」
香妲女爵正色瞪他，他再度哀叫一声，不情不愿地滑下柜台。
「好啦。」他抬头怒瞪荡来荡去的吸血鬼，「法兰克，下来吧，我们谈谈。」
「我不!我绝不下去，小朱，除非──啊啊啊啊!」
法兰克没抓好吊灯，急坠而下，在最后关头被床单接住，轻柔地放到地上。他手忙脚乱爬起身，逐一怒视众人，因颜面扫地而火冒三丈。
朱比特双手插进口袋，叹了口气。「法兰克，永无境饭店业协会建议暂时停业，我不能──」
「奥丽安娜饭店还在营业，」法兰克反驳道：「他们就没在管建议。我们停业可让他们高兴死了，小朱!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星期天天晚上开派对──」
「奥丽安娜饭店禁止幻兽族进入，」朱比特厉声说，一手抹脸，「你知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奥丽安娜饭店能继续营业!」
法兰克撇过头。马莎双手摀住嘴巴，莫莉安跟杰克惊愕互望，谁也没说话。
朱比特打破尴尬的沉默。「你希望我这样做吗?一边禁止某些朋友踏进饭店，一边欢迎其他朋友莅临?」
法兰克嗤了一声，恼怒地调整斗篷。「他们应该能──哎唷，反正是暂时的措施嘛!」
「谁也说不准，法兰克。」米范说：「谁都不晓得这会持续多久。」
「那其他客人呢?」法兰克继续说，眼望查理与马莎寻求支持。「我们岂不是该给他们──」
「我觉得，」马莎迟疑地开口：「我们该对每个客人一视同仁。奥丽安娜饭店的做法……嗯，是不对的。」她噘起嘴唇，显然对此事态度坚决。
「这太不公平了。」查理赞同，米范严肃地点头。
朱比特轻声说：「你知道吗，法兰克，你让我很惊讶。直到现在，永无境有些店家依然禁止你进入，就因为你是──」
「吸血鬼!对!」法兰克双眉一挑，「没错!你听我抱怨过吗?老实说，我也不怪他们，我的确是不值得信任!我上星期还在超市咬了个人呢!」
香妲女爵倒抽一口气，「法兰克!」
「喔，只是轻轻咬一下啦。」他挥了一下手，「我送了花慰问。我的意思是──」
「这件事没得商量。」朱比特并未提高音量，但他下巴的肌肉绷得死紧。「这是我的饭店，价值理念由我决定，杜卡利翁饭店不认同那种做法。」
「小朱──」
「这是我的最终决定，直到疫情结束前，饭店将暂停营业。」
大家来不及接话，朱比特便迅速走过莫莉安身边，快步爬上螺旋梯。每个人心中都悬着相同的疑问，可是谁也没有答案。
疫情何时才能结束?
***
暑假在愁云惨雾中突兀地画上句点，莫莉安原本很高兴开学，偏偏学会的情况没好上多少。应该说，全永无境都差不多。
周一早晨，九一九家庭列车抵达傲步院站时，莫莉安原以为自己会由于杜卡利翁事件的新闻报导，成为耳语跟目光的焦点。
然而，新一轮坏消息救了她。周五的黄昏盛宴过后，又发生三起攻击：一名幻野猪在街上踩伤女子;一名年迈的幻贵宾犬出手攻击邻居的孙儿;一名幻鳄将男子拖进英勇广场喷泉，差点用死亡翻滚致其溺毙。三名加害者如今皆失去意识，被害者则在其他地方养伤，平复惊吓之情。
「听说那只鳄鱼是银背议员的私人助理。」莫莉安在站台听见学姊悄声告诉朋友，「我看这下子他的形象不太妙，是不是?」
「是幻鳄。」莫莉安反射性地纠正。
那女孩错愕地转头，「妳是在帮他说话吗?他差点害人溺死耶!」
「我没有帮他说──」
「随便。」女孩沉下脸，回过头去，压低声音怒道「幻奇师」。莫莉安觉得他们也该想点新的骂人方式了。
随着幻学天气进入清冷的秋天，每天仍有空心症会议得开，朱比特与里维斯探长仍持续待命，每当城中任何地区回报奇怪的幻兽族行为，便马上动身前往。
行动小组的规模已扩大至三倍，越来越多幻兽族跟苏菲亚一样自愿加入，联系感染者的亲朋好友，一方面搜集信息，另一方面尽可能给予援助。刺藤博士和拉特彻医生日夜不休照顾病患，试着解析空心症的源头，急于开发解药或疫苗。
(朱比特说，刺藤博士仍不信莫莉安的魔物理论，据说她表示：「如果一种魔物的外在特征和行为表现皆与生理疾病相同，那么无论在任何层面，都必须用处理疾病的方式应对，所以一定能像疾病那样治疗。」莫莉安对此嗤之以鼻，要朱比特转告，她也不信刺藤博士的这番理论──如果这称得上理论的话。)
好消息迟迟不来，教学医院为了照料数量日增的患者，持续耗费人力与资源，每次讨论到这个议题，会议往往演变为争执，通常是在吵究竟哪一方才算是空心症的真正受害者。
大家都在想，毕竟，那些躺在病床上、身心被抽干、毫无反应的幻兽族算得上「真正的受害者」吗?或者，那些幻兽族出手攻击的人才是受害者呢?
「我建议在厘清根源之前，禁止所有幻兽族踏足学会校园。」在那天的会议上，达辛妮亚‧迪儿本如此宣告。
可能是莫莉安多心，但她总觉得迪儿本嫌弃地望向苏菲亚。她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以免自己把书包往学务主任的头上丢。
「金玉良言哪!」坐在第三排的巴兹‧查尔顿喊道。
「我支持迪儿本女士的看法。」弗朗西斯的姑姑海丝特从座位站起来发言，座位上的弗朗西斯则往下滑。「很多成年的学会成员会忘记一个小小的事实：傲步院是教学空间，这里有小孩。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祈祷没有老师会变成疯癫发狂的奇兽?我自己是不想再冒这个险。」
「奇兽?」萨加长老咆哮，音量之大，让莫莉安和九一九梯全吓得弹了起码一吋高。他用蹄猛踏地面，低垂头上的一对巨角，作势向前冲刺，全场响起紧张的耳语。「海丝特‧蜚滋威廉，妳敢称呼我们为奇兽?放肆!」
气氛紧绷得令人难以呼吸，似乎人人准备好随时溜之大吉。
「萨加长老，冷静点。」翁长老说，伸出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但莫莉安依稀看到他在微微打颤。「我相信她不是故意──」
「用极端挑衅的侮辱用词称呼学会同伴，称呼兄弟姊妹?」萨加长老的鼻孔几乎冒出烟来，莫莉安紧紧抓住座椅扶手。「她恰恰是故意的。」
见到庞然幻牛如此怒不可遏，海丝特颇受惊吓，不过迅即恢复镇定，挺直背脊。「我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失去语言能力与智能，失去他们之所以成为幻兽族的特质。简而言之，萨加长老，他们正逐渐化为奇兽，即便你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也一样。」
「不敢──」萨加长老正要说话，此时门扉「砰」一声被撞开，打断了他。公共移焦部门的吴乐迭冲进聚会堂，奔向坤宁长老，附耳说了几句话，将一张字条塞进长老手中。
鸦雀无声，众人似乎一同屏住呼吸，只见乐迭告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又奔出了聚会堂。坤宁长老读罢字条，呆立原地，默然半晌，神色丝毫不变。终于，她语气凝重地开口。
「空心症夺走了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