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召者与匠师
「幻奇之力无处不在。」
莫莉安上一回与埃兹拉‧史奎尔站在杜卡利翁饭店的顶楼，是将近一年前的事。这次，她觉得自己的准备并没有多到哪去。
「……夕暮日的孩子招来猛烈风暴。」她轻唱，金线在她指间巡游，速度快捷、充满好奇，闪耀着光芒。
「召唤一部分幻奇之力，」在她唱的同时，史奎尔继续朗声说：「等于召唤所有幻奇之力，因为万事万物彼此相连。这么做是在启动幻奇之力，让它们准备就绪，像是转动钥匙点燃汽车的点火系统，让引擎怠速。」
「……晨曦之子啊，你去哪里?」
莫莉安专心致志，皱起眉头。幻奇之力在四周的空气中躁动，向她靠近，她从未刻意一次召唤规模这么大的幻奇之力。力量源源不绝的熟悉感觉随之而来，但她深知自己濒临能够负荷的极限，随时可能失控，内心隐隐不安。她紧紧抓住雨伞抱在胸前，彷佛这么做能稳住心神。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永无境，向中心看去，可以瞧见大块大块的光害，是来自旧城、波希米亚，以及布洛萨姆、麦格理这两个永不停歇的工业中心。往反方向看去，黯淡的城市向外绵延，犹如一片描绘星夜的地图，漆黑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光，街道好似星座。
「高高的天上，那里风和日丽……」
「不要这么用力。」史奎尔警告。
「可是你说──」
「我要妳召唤比妳以前汇集过还要多的幻奇之力，不是要妳像挖石油一样把它从土里硬挖出来。它已经把注意力放在妳身上了，妳看──它恨不得取悦妳，看到了吗?」
「没看到。」
「注意看。」他说：「记住，受召唤，形貌现，召者、匠师皆可见。」
莫莉安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试着反过来放松双眼，在几乎闭起眼时瞧见了──丝丝缕缕的幻奇之力能量在空中盘绕，从四面八方涌来，太阳般在她四周照亮天空。她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大双眼，光亮随之减弱。
「看见没?」史奎尔说：「召唤一部分，等于召唤全部。万事万物彼此相连。」
莫莉安伸出一只手抓住栏杆，稳住自己。
「现在，想象一幅永无境地图，」他接着说下去：「上面能告诉妳幻奇能量在任何时候最集中的区域。想象这张地图是一幅城市夜景，正如眼前所见，只是每个光点代表一单位的幻奇之力。不管妳往哪里看，都有上百万、上千万的光点，但某些地方比其他区域更亮。会是哪些地方?」
莫莉安思索半晌。「幻奇学会。」
「还有呢?」
「高伯尔图书馆。」他点头，要莫莉安继续说。「嗯……瀑布之塔，杰密提游乐园……保存时光博物馆?」
「没错，如果妳没把它夷为平地的话。」他说：「还有光翼宫、永无境歌剧院、杜卡利翁饭店等等。永无境各地散布着上百个类似这样的地方，每一处都会制造并消耗大量幻奇能量，不断反复循环。在这张想象的幻奇之力密度分布图当中，这些场所在多数时候会是最亮的。
「不过，在一年当中的特定时节，某些地方会比它们更亮，比如说夏天每周五晚上的旧城。」
「因为永无境奇市?」
史奎尔点头。「以及圣诞夜的英勇广场。这些地方将成为光亮眩目的烽火，令其他幻奇能量源相形失色，哪怕只有一晚或一小时。」他停顿片刻，远眺天际。「今晚，妳必须成为永无境最闪耀的烽火，扮演避雷针。我们要用这个方式引空心症出洞。」
「什么意思?」
「妳比多数人了解空心症。」他说：「它不是疾病，只是行为表现像疾病的魔物。它以幻奇能量为食，而幻兽族身上有不少能量。空心症就是这么摧毁幻兽族的：像寄生虫般入侵宿主，蚕食让幻兽族宿主异于普通奇兽的一切，榨取殆尽，直到宿主只剩空壳。吸干所有幻奇之力后，寄生虫便离开寻找下一个食物来源，同时不断繁殖。
「有时，它会发觉附近有更庞大的幻奇之力来源，是它无法辨识的活物。它感觉得到那生物四周聚集丰富的能量，想要入侵，想要吞噬，却办不到。」他转头直视莫莉安，「因为妳是幻奇师。幻奇之力不是消极地围绕在妳身边，而是会主动为妳抵御外敌，剽悍地保护妳不受抱有恶意的外力所伤，例如空心症。」
「噢。」莫莉安缓缓说道：「难怪我身边一直有幻兽族感染。」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样，苏菲亚才会躺在医院。思及此，她不禁心跳加剧，原本就为朋友感到伤心担忧，如今更骤然添上令人喘不过气的愧疚。她按住胸口，像要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史奎尔探出栏杆，望向底下的人才大道。「空心症的智能有限，它对妳感到困惑。它知道在幻奇能量的光谱上，妳位于幻兽族跟我之间;我是它的创造者，自然能任意将其摧毁，这代表妳要不是猎物，就是天敌。好了，低头看看街道，妳看到什么?」
莫莉安小心地越过屋顶边缘向下看，和史奎尔保持距离。「什么也没有，很黑。」
「嗯。现在用幻奇之力做点事情，什么都好。」
她朝手心吐出一小颗火星，形成火球，接着回想与葛拉瑟‧歌伯里度过的最后一堂课，使火球化为动物形貌，这次是一匹马。那马撒腿疾驰遁入夜空，映着星夜大放光芒，随后消融为火点，在空中飘散。
当然，她是刻意炫技，眼见史奎尔看似惊艳地微微挑眉，不禁暗感畅快。不过，他接着低头瞥向街道，莫莉安再度探出栏杆一瞧，忍不住惊骇地往后跳开一步。
下方街道闪现几十个细小绿光，四周的街上浮现几个人影，开始走向杜卡利翁饭店，聚集在前庭。她感觉得出来，那些人都在抬头看她。
莫莉安听见一阵低嗥，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尖鸣，她耸起肩膀，后颈倏然窜过一股寒意。一群人影走过路灯下，她隐约看见拥有一双拥有卷曲巨角的魁梧黑影，另一人无庸置疑是名幻蛇，滑行着穿越灯光范围。
「他们知道妳不是我，因为他们感觉得到，妳远远没有那么强大。」史奎尔说，态度毫无自满之意，而是实事求是的语气。「但妳的确有个熟悉的特质。妳在附近时，那些人体内的魔物会被唤醒，像只狗在睡梦中闻到味道，却分不清那味道属于主人还是兔子。空心症急于判别妳的身分，所以奋力摆脱自己夺取的囚牢，也就是宿主的躯体。我问妳，妳带了雨伞吗?」
莫莉安点头，心不在焉地举起伞。打从在走廊撞见史奎尔，她始终将伞紧抓在手中。「然后呢?」
「然后，让空心症猎捕妳。」
伴随这声令人不安的宣告，史奎尔平举双臂向前倾，直接穿过栏杆往下坠，彷佛栏杆根本不存在。落地前，一团混沌不明的烟影黑云接住他，随后彷佛呼应莫莉安稍早创造的动物形态，凝结幻化为一匹马。史奎尔手持缰绳，纵马驰入黑夜，奔过一个街区后，莫莉安看见他回头望来，似乎正在等待。
慌乱感使她喉头一紧。她具体来说该怎么做?跟上去吗?像晨曦日那天一样，撑开伞跳下屋顶?到时会怎么样?她会不会……飘进前庭，被一群发狂的幻兽族攻击?这实在太像陷阱了。
她死死抓着雨伞，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杜卡利翁饭店回应了。
莫莉安看见栏杆尾端长出一条闪烁光芒的金色长线，直伸到远处的街道上，长得看不清线的尽头，说不定根本没有终点。
就这样决定了，莫莉安想道。她不信任史奎尔，可她信任杜卡利翁。
她心脏狂跳地爬上栏杆，双脚跨过去，伸手将雨伞扣进在线的圆环，扯了扯，确定这是确实存在的真线。
接着她听见楼梯口的门猛地摔开，身后传来耳熟的叫唤。
「莫莉安!妳在这啊，妳在做──不要!快住手!」
她回过头，见到芬涅丝特拉从门口现身，双眼大睁，神色恐慌，一个后退，随即飞速奔过屋顶冲向她。莫莉安抓紧雨伞，闭上眼，倾身向前，任自己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