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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皇的故事

  我非常希望影皇能让我看看他的脸,他的真实面目,但他却宁可留在暗处,继续坐在宝座上。

  “就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某个我认识的人的故事,”他说,“他是我的老朋友,有时我很愿意好好回想这个人,有时却一点也不想,因为对他的回忆总是让我感到非常忧伤。对美好时光的回忆居然比对不好时光的回忆更容易让人落泪,这是不是很荒谬呢?”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因为接着他马上又往下说:“我这朋友是个人类,是少数几个还敢住在查莫宁、没有移民到其他洲去的人类之一。他和父母一起住在密德嘎尔德山谷中一个小小的人类聚落里,即使到了今日,那里应该还是有一些人类。

  “这个朋友才一出生就是个诗人了。我的意思不是说他马上就会写作了,哦,不是这样的,写作——他就跟其他人一样是后来才学的,但当他呱呱落地时,就已经满脑子都是点子和故事了。他那小小的头颅装满那么多点子和故事,都快爆开了,而这些玩意儿也让他感到害怕,尤其到了夜里周遭变暗的时候。他迫切希望能摆脱它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还不会说话,也还不会写字。更糟的是,一直不断有新的点子从各个地方流进他的脑子里,这使得他那小小的脑袋越来越沉重,而整个童年时期不论到哪里,他都得撑着那颗重得下垂的脑袋。”

  我身旁一支蜡烛熄灭了。一阵风拂过我的脸颊,而仿佛一声令下,恨影宫那种古怪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后来他终于开始学习写作,”影皇继续说,“这时这整个包袱终于能宣泄出来,随着墨水流到纸上,他下笔千万言,写满了好几平方公里又好几平方公里的纸张。他再也停不下来,他也不想停下来,因为把故事写在纸上,是他体验过的最美的事情。”

  影皇停了一下,问:“这样的故事你有兴趣吗,还是说你觉得很无聊?”

  一个诗人的故事并不是不好,我亲爱的朋友们,但我原本以为会有更精彩的,他说过这应该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因此在我想象中以为会出现蜘XXXX蛛、哈劈雷、猎书徒和许多许多的鲜血,再怎么样也不该是个诗人。诗人的故事大多像书灵的万宝室里布满灰尘的书架那样乏善可陈,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我得多加努力,才能让你觉得无聊。”影皇笑了笑,说,“我那朋友写出来的前几个故事还乱七八糟,因为他根本没什么生活经验,但他却拥有一种少见、混沌的先天知识。他通晓只可能发生在遥远的陌生世界中或其他维度空间里的事情。他描写生活在星体与星体间空洞场域里的生灵,而他也深深了解他们那怪不可测的思维、梦想与愿望。另外,他还写了由气体组成的大洋底的某个地方,那里住着互相作战、相爱、互相杀戮的有毒生物。没有人知道这些荒诞不经的知识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某些人甚至认为他脑筋不太正常。”

  影皇沙沙沙地呼吸,声音听来像个慢慢胀大又凹瘪下去的纸袋子。

  “望着天上互相追逐的云彩,他就从里面看到某片云的子民波澜壮阔的故事;望着急流,就会看到其中躲藏着透明的传说中的角色;看到草地,马上就会想起关于一代草茎的传奇;各种昆虫成群环绕着他飞舞,把自己的小小生涯故事说给他听;而各种蚁族也发动战争,让他得以记录它们那死伤惨重的战役。

  “由于父母和玩伴都嘲笑他的写作癖,他觉得没有人了解自己,因此更加遁入自己作品中想象出来的群众里,为这些虚构的群众裁剪、塑形、砌筑、绘画,并梦想出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字、每种情感、每个生物、每个事件、每个字母,以及每个偶然都各得其所。当这个世界建构完成,书写完毕,并清除掉所有错别字和谬误的修辞之后,他们——他的虚构群众就会到来,和他共同居住。这将会是个以他的心灵建构、有许多虚构角色居住其中的精神世界。

  “他忙着砌筑这个世界,一个字又一个字,一章又一章,小心翼翼地将音节堆叠起来,把不同的字结合在一起,一个句子又一个句子地堆砌起来,最后完成了许多古灵精怪的建筑。某些全是用梦的丝线织成的,另一些则是由想象与恐惧建造而成的。

  “他为冻死的人建造了一座完全以雪和冰打造的宫殿,里头摆放了雪晶,这些雪晶在冰冻的廊道里飘飞,让廊道里洋溢着它们叮叮当当的歌咏声。

  “他为水尸准备了沼泽,溺死的孩童可以在沼泽的睡莲叶上安乐地随波漂浮,与青蛙和睡莲为友。

  “他也为被烧死的人燃起一场火,焰火熊熊呼啸有如森林大火,汹涌如暴风袭卷的怒海。如陷入永恒迷醉的闪烁火苗般,这些鬼魂在林中起舞,从而忘却他们极度的痛楚。

  “他还为自杀的人盖了一栋屋子,也就是‘泪之客栈’,这里的墙是以永恒之雨砌成的。

  “最后他为在精神错乱中死去的人盖了一处收容所,这是最大、最华丽的建筑物,漆以现实中不存在的鲜艳漆色。这栋建筑还拥有自己的自然法则:人可以在天花板上行走,而时间则是倒退的。

  “有一天,我的朋友注视着自己镜中的身影,看到镜中影像把自己的表情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把现实模仿得如此完美。于是他想:我要像镜中影像那样,我要让自己能把生活复制得同样精确,我也要如此孤独。”

  影皇静默了一会儿。

  “听起来你的朋友好像快要失去理智了,”我脱口而出,“他似乎该去看看精神科医师了。”

  影皇笑不可抑。

  “是呀,有时他自己也这么想,不过这种疾病并没有演变到他必须住进隔离的精神疗养院,可以不必工作的程度。他没有变成疯子,只是成了作家。”

  这下连我也忍不住笑了。影皇显然拥有一种特殊的幽默——尽管是一种相当阴沉的幽默。

  “我那朋友确实也发现,如果不想穿拘束衣的话,他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多关心世俗的事情,于是他便离开了自己的建筑,让它变成美妙无比的废墟。他很少再去那里,现在他把心思都放在周遭的事物上。”

  影皇又稍微停顿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沉重,仿佛说了这么多的话让他感到非常辛苦。而我也利用这个机会稍微打量一下环境,观察周遭的真实事物。我想这里肯定和那名神秘作家各种幻象建筑里的情况相去不远。这里有鬼魅般的音乐在大厅中轻而细地舞动,而这里的活书也以影皇为圆心,在充满敬意的距离之外环绕着他,似乎在专心听他说话。不过或许它们也只是在听他声音里古怪的声调变化。

  “现在我的作家朋友描写的都是他找得到的最简单的事物,”他继续往下说,“而他发现,这其实是最不容易的。描写一座由雪与冰建造的宫殿简单得很,但要描述一根头发,或一把汤匙、一枚钉子、一颗牙齿、一颗盐粒、一块碎木片、一朵烛火、一滴水珠却是难上加难。他成了最平淡无奇的日常事物的记录者,同时还一板一眼地定期记录生活周遭最寻常的话语。到最后,他自己都成了会走路的笔记本,自动把事事物物转化为文献了。但这一次他也及时发现,这种做法会将他逼入死巷。”

  “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变成拿帝夫托分土地登记局的书记员或速记员了。”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错!”影皇说,“我的朋友几乎感到绝望。他写得越多,笔下的文字似乎就说得越少,到了最后他已经没办法再写了。他一整天、一整个星期、一整个月,甚至一连好几个月呆坐着,望着眼前的白纸,却连一句也写不出来。正当他准备要到泪之客栈,用梦的丝线捻成的绳索上吊时,仿佛从蓝天上掉下了一个礼物,他这一生中影响最深远、最幸运的奇迹却降临了。”

  “他找到了出版商?”我插嘴问。

  影皇这次静默了好久,久到我为自己庸俗的说法感到羞愧万分。

  “奥母流贯他全身了,”他终于又开口了,“如此突然,如此密集,让他起先以为自己得死了。”

  影皇相信真有奥母?不论在世界上的哪一洲,好像不管你怎么往下挖,都找不到一个没有生灵相信这古老神话的清静地。不过这次我很谨慎,免得又说出那种蠢话了。

  “那么突如其来地,奥母就流贯他的身体了。奥母解放了他的心灵,引领他扶摇而上来到宇宙某处,那个所有创作意念结合为一体的地方。那是个没有任何物质、没有生命,连一个原子材料都没有,却拥有如此紧密结合的想象力,让它附近的星辰开始舞动的星球。你可以潜入纯粹的空想中,为自己注入大多数生灵穷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气力。只要在这种力场里待上一秒钟,就可以创作出一部长篇小说了。那是个似乎所有自然法则都失去效力的疯狂之地,各种维度层层相叠,宛如未经整理的手稿。死亡不过是则愚蠢的笑话,永恒不过是刹那。当他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他就装满了字句和构想,盈盈满满,都快溢出来了,而这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好好的,擦得晶亮、琢磨得璀璨,他只要动笔写下来就行了。从他笔下流泻出来的作品如此杰出,而他自己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一方面使他欣喜若狂,一方面又大为震惊。”

  我心想,难怪那么多妄想成为作家的人都梦想得到奥母,这果真是懒作家的美梦呀——拿起石笔来,一切就会自动流泻而出。这该有多好呀!

  “我朋友在奥母妙力下写下了一则故事,经过一读再读之后,他才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作家,也才有勇气将那则故事连同一封信寄往诗龙堡。”

  “啊?”我大吃一惊,骤然听到自己家乡的名字仿佛给我当头一棒。

  “啊,查莫宁的年轻作家只要认为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还能见人,不都会这么做吗?他们就会把作品寄给他们在诗龙堡的偶像。”

  这倒没错,诗龙堡到处充斥着年轻作家的手稿。

  “而我朋友的偶像则是音韵旋雕龙丹斯洛。”影皇说。

  砰!又一个当头棒喝。真庆幸自己现在坐着,否则我一定会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音韵旋雕龙丹斯洛?”我仿如在梦中。

  “是啊,你认得他吗?”

  “他是……他生前是我的诗艺教父。”

  “啊,这可真巧。”影皇清了清嗓子。

  “等等!你的朋友写了封信给丹斯洛?寄给他一份手稿?请他指正并提供意见?”

  “正是如此。如果你这么想接话,你大可自己把这个故事说完,毕竟我们两个之中你才是作家。”

  “抱歉!”我说。

  “好,我们长话短说——丹斯洛非常赞赏我朋友的文章,并且给他一个很好的建议,要他立即前往书乡市寻找出版商。他听从这个建议,前往书乡市,前几天只是乱碰运气,直到某天有名文学经纪人在街上向他攀谈。这些文学经纪人经常四处寻找有天分的作家,我那朋友便给他看了其中部分作品。这个文学经纪人叫做克劳敌欧·哈粪拾豆。”

  “哈粪拾豆?”这个名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你也认识?”

  “嗯。”我低声说。

  “又一个巧合,嗯?”影皇说,“生命实在充满惊奇,不是吗?我朋友的作品,这个哈粪拾豆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但他请我朋友吃了蜂饼,还给他一个笔迹鉴识家的地址,那个鉴识家叫做……”

  “菲斯陀梅菲·思霾客!”

  “菲斯陀梅菲·思霾客。没错,正是你那个朋友,那个乐善好施的鲨蛆,那个把你送进地底世界的家伙。我朋友果真去找思霾客,把一部分的作品交给他看,包括诗、短篇故事及那份他寄到诗龙堡去的故事抄本等。思霾客请我朋友给他一天的时间评估。第二天我朋友再度到思霾客家,思霾客非常激动,对我朋友的作品赞不绝口,并断言他将来前途无量,说他是他发掘的作家之中天分最高的。思霾客已经为我朋友的写作生涯做了绝妙的规划,拟好了复杂的合约稿,甚至找出据说是最适合他作品的编排方式。不过,在这一切开始进行之前,思霾客还想给他看个重要的东西:某本书里的一个地方。”

  “不要!”我用力大喊,仿佛这样能阻止这件早已发生过的事。

  “不要?”影皇愠怒地问,“我该住嘴吗?”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

  “思霾客拿出一本书,书的封面上有个三轨圆,我朋友听从他的话翻起了这本书,直到第333页,之后他就昏迷过去,因为那是一本下过毒的凶恶书,书里的接触性毒剂将他迷昏了。”

  影皇又静默了好久。

  “而这里,”接着他说,“这里我的故事其实才正要开始。”

  我快受不了了,我抱住自己的头阻止他说下去。我必须搞清楚自己的猜测,否则会崩溃。

  我高声说:“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就是把稿子寄给丹斯洛的那个年轻人?你是不是就是自己一直在谈的那个朋友?你一定要告诉我!”

  影皇放声大笑,这一次听起来更加恐怖、凄厉。

  “我看起来像吗?”他问,“我看起来像个人吗?”

  不像!我得承认,真的不像。至少就我到目前所见的一切来讲是如此。眼前这个生灵的体格几乎是人类的两倍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不会伤到他的心。

  “回答我,我看起来像个人吗?”这一回他的语气冷漠又专横。

  “不像。”我嗫嚅着说。

  “那好,”影皇说,“那么我应该可以把我的故事说完了吧,而且我不希望中间被打断,除非为了戏剧效果需要歇息,你同意吗?”

  “同意。”我低声说。

  影皇大大吸了几口气,想平息内心的激动。

  “当我朋友再度醒过来时,”他平静地往下叙述,“他最先的想法是,自己躺在水里。然而他周围的液体性质非常独特,并不像是水。这种液体温暖又黏滑,而透过他自己躺着的玻璃箱,他可以看到思霾客正忙着操作炼金术仪器——怪的是,他自己居然能呼吸这种液体!这液体不只将他包围住,还无处不在,充满了他的咽喉、呼吸道、耳道、肺部各处。直到那时他还动弹不得,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而身体则悬立不动,既没有下沉,也没有上升。

  “思霾客来到玻璃箱前,带着冷笑,用他那好多只手敲了敲玻璃,朝我朋友说话。我朋友听得见思霾客的声音,就像还没死就被埋起来的人可以透过棺木和土壤,听到参加葬礼的人在他坟头附近讲话。

  “‘你醒啦?’思霾客说,‘你可睡得真乖呀,睡得那么沉、那么久,让我有足够的时间为这场伟大的脱胎换骨行动做好准备。没错,我的人类朋友,我要改变你的形体,之后你就不再是个人了,哦,到时候你就成了更高级的生物,了解吗?’他又敲了敲玻璃说:‘我让你获得全新的、远远更适合你那文学脑袋的躯体。不只这样,我还要帮你,让你变成一个新生命体,不过,你不必因此而感谢我,我乐意之至。’

  “我朋友恐慌极了,这种液体温度越来越高,最后变得热腾腾的,热得令人受不了,在他眼前有巨大的气泡缓缓升起,这时他终于发现液体开始沸腾,他就要生生被煮熟了。

  “思霾客又敲了敲玻璃说:‘现在你该知道龙虾入锅的感觉了!’

  “‘那些厨子老说龙虾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认为这全是谎言。老实说,对这种你独有的体验我可一点也不羡慕。’

  “还好这时我朋友昏了过去。他梦见肆虐书乡市的大火。接着他发现起火的原因就是自己,他全身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一步一步沉重地穿梭在市区里,使屋宇接二连三燃烧起来,因为在这个梦里,他自己就是传说中引发书乡市第一场大火的墨汉。

  “接着他又醒过来,这时他唯一看得到的就是思霾客凑近来的脸孔,思霾客应该就站在他前方。这一次他仍然连一条肌肉都动不了,怪的是,我朋友发现思霾客的两只小手正搁在他的脸颊边,仿佛正在抚摸着他。这时我朋友也大大松了口气,他发现周围的液体已经不在,他又在玻璃箱外面了。

  “‘噢,现在醒来时机可是大大不妙呀,’思霾客大感遗憾地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故意要凌虐你吧?这真是个不该有的巧合,只是你脑部里的麻药不听使唤。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瞧瞧独一无二的景象,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呀!’“思霾客把我朋友的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让他可以看到一张实验桌,桌上银盆里乳白色的液体上漂着一只人的手臂。

  “‘没错,’思霾客说,‘这正是你的手臂,你的“写手”!’

  “接着他又把我朋友的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在一个基座上摆着个高细的玻璃容器,我朋友看到容器中清澈的液体里悬浮着一条利落切除的腿。

  “‘这是你的一条腿,’思霾客说,‘左腿——应该是吧!’说着,便哈哈大笑。

  “之后他又把我朋友的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在一张解剖桌上摆着一具躯干,手臂、腿和头都割掉了,伤口处则用纱布盖住。

  “‘这是你的躯干。我正在用某种炼金术溶剂清理切口。就是这样,你醒来的时机实在不妙,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正进行到肢解环节。这非常重要,这样才能把每个身体部位都仔细、巧妙地处理好。别怕,之后我会再把你好好缝合,我缝得非常巧。’

  “从那躯干后方步出了一个身影,正是那个文学经纪人克劳敌欧·哈粪拾豆。他围着一件从上到下溅满血渍的白围裙,面带友善的笑容,挥了挥手上的锯子,锯子也同样被血弄得脏兮兮的。

  “这时我朋友终于恍然大悟。这不是噩梦,他真的在思霾客的实验室,但他并不像原先以为那样站在这只肥鲨蛆前面,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分成了好几部分,散放在实验室里。是思霾客用手托着他的首级,朝不同方向举来举去。

  “接着思霾客将他的首级像颗球般高高抛起,在这恐怖的一刻,我朋友可以看到整间实验室以及所有的化学设备、古怪的仪器、玻璃容器及大型炼金术电池。现在,他再次看到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还看到了哈粪拾豆及思霾客,而他们两个则开心地仰头望着他。接着他又掉了下来,被思霾客用手接住了。

  “‘下次你醒来的时候,’思霾客说,‘你就变成另一个生灵了。’

  “我朋友再次深深晕了过去。

  “当他又苏醒时,他真的竖立站着,因为他可以感觉到下方自己的身体,痛楚在他体内活蹦乱跳,他可以非常清楚地察觉。他往下瞧了瞧,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块木板上,全身都被印满陌生符号、古老的纸包裹起来了。他想挣脱缚绑,但手脚关节、脖子及大腿等地方的锁链却牢不可动。他依旧在实验室里,这时思霾客和哈粪拾豆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噢,他又醒过来了!’思霾客开心地说,‘克劳敌欧,你瞧!’

  “‘你有没有把锁链绑牢?’哈粪拾豆怯怯问道。

  “‘你看,现在他变得多高大呀!’思霾客说,‘真是个大块头哪!’

  “他们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我朋友很诧异,不了解自己为什么得垂下头才看得到他们,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变高了。

  “‘你一定不知道这么多的纸要用来做什么,’思霾客说,‘你大概以为这是某种书乡术士搞的妖术,很快我们就会拿掉了。不过却不是这么回事,不是,不是。’”

  影皇声音里的某个东西让我忽然心生警惕,我忠实的朋友们!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被他那生动的叙述,以及这扣人心弦的恐怖故事迷住了,但现在原来流畅的叙事节奏却停顿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事让他心情大为激动,而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令人害怕。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影皇以思霾客的角色高喊,“‘把你覆盖起来的不只是奇书炼金术的包装纸,是重要得多的东西,是你的新皮肤!我曾经向你保证过,而我也履行我的诺言,我已经把你变成崭新的生灵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影皇也忽然从宝座上立起身来。他手握扶手慢慢撑起上半身,隆隆的声音就像头受伤的狮子在低吼,令人心生畏惧。

  “接着思霾客告诉我朋友:‘从前你是个人,现在是个怪物!以前你身材矮小,现在则是个大块头,我是你的创造者,你是我的创造物,我要把你叫做——纸夸父!’”

  谈到这个名号时,影皇忽然踏进烛光中。哦,我亲爱的朋友们,就这样,我首次看到他的相貌。我尖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大厅里的活书在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时也猛然后退。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怪物,他从头到脚都是由纸张做成的,全身上下唯一让人觉得像个人的是他的身体构造。他有两条手臂、两条腿、一个躯干、一颗脑袋,甚至还有张脸孔——这些都齐全,但这一切都是由非常古老的发黄纸张层层堆成的。他是由好几千张和地下迷宫一路引导我到这里、印满古怪文字的纸片一样的纸做成的;而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以为是棘刺冠冕的,则是从组成这怪物的纸片上撕出来的纸角。如果哪个石人或铜人像忽然活了过来,也无法像这个由纸做成的巨大人工产物般把我吓成这样。

  “不是,”影皇说,每说一句话、每跨出一步,他的声音就变得越加凶狠,“我已经不是人了,我再也不是那个你一直在寻找的作家了。我曾经是那个人——很久以前。现在我是个新的、不一样的、巨大多了的东西。我是个怪物,一个凶手,一个猎手。我是恨影宫的皇帝,我是——纸夸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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