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课
亲爱的朋友们,应该不需要我特别强调,你们就知道这一夜我根本无法合眼了。我先是花了好几个钟头练习用左手写字,对一个七十多年来一直习惯用右手的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又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翻来覆去,想睡却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上过的课程。我干吗答应这种蠢事?我得像个一年级学生重新学写字,还得乖乖听着奥母啦,星辰字母啦,还有遥远星球上作诗的鱼和沙尘暴这些鬼话,而据说这样就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最棒的大文豪?在查莫宁疯人院关禁闭的病房里,我可能还可以接受到更有用的教育。
还有那些活书。现在我可以确定它们早就看透了我在饭厅里对它们动的歪脑筋,现在在影皇的特许之下正准备大肆报复。蜡烛烧尽之后,它们连续好几个钟头窃窃低语;而每当我好不容易快入睡时,就有东西拉扯我覆盖在身上的斗篷,或者我就会听到飞行书发出的沙沙声。有时甚至更糟:有蜘蛛书从我脸上爬过。
隔天我虚软无力,拖着沉重无比的身子在宫殿里走动,心想这堂课会在何等荒诞的场所以哪种方式进行。这时,我听见了哭泣的影子啜泣的声音。
它们大约有六七个,在黑暗的廊道中迎面而来,我立即转身想避开这些令人沮丧的东西。但廊道另一端却有更多影子朝我爬过来,逼得我只好避到另一条岔道上——结果那里也满是啜泣的黑影,我再度转身退回原来的大廊道,但那里现在两头都布满了影子,多到它们彼此之间都没有空隙了。想通过就得从它们中间挤过去,但我吓得根本不敢这么做。
这时地板忽然下陷,我连同那些影子都一起往下掉。我们掉得越来越深,空间也往左右两侧加宽,最后我们来到了那座我看过哭泣的影子舞动的圆形剧场大厅。抵达巨大的舞池时,我们才停止下坠。
舞池里挤满了好几百个后来加入的影子,它们全都啜泣着朝我挪动。恨影宫忧伤的乐音扬起,灰色的剪影也缓缓将我团团围住。
我发现纸夸父就在楼座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这怪诞的一幕。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是偶发事件,而是另外一课。不管原因为何,总之,我该与这些影子共舞。
现在,这些影子一个接一个穿过我的身体,无数的图像、字句、声音、风景和感受涌入我脑袋里,我颤抖着想把握住感受到的,但它们却已穿过我的身体滑掠出去了。这些影子不断穿过我的身体,在几秒钟内为我注入滔滔如巨浪的图像和各种声音,但接着立刻失去了踪影。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一次又一次被浸泡到充满图像和声音的冰水里。
舞蹈越来越狂乱,我不断转着圈圈,有越来越多的影子同时穿透我的身体。我觉得越来越冷,而纷来沓至的外来思绪也差点让我失去理智了。
接着一切倏忽即逝,所有的影子也都霎时失去了踪影。我昏厥过去,但是在碰到地面时,我居然没有散成数千个冰碎片。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停地喘着气、颤抖,接着我看到纸夸父朝我弯下腰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全身都还软绵绵的,“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刚刚你已经读完哭泣的影子所有的藏书,”他说,“那是节独特无比的舞蹈课。”
我哼哼哎哎地站起身来,问:“这是在干吗?这一搞我差点疯掉了。我先是什么也没懂,而现在又已经什么都忘光光了。”
“高水平的书不都这样吗?”说着,纸夸父把我搀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