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中之险
上去!这个词这么简单、轻巧、无害,说的却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我已经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个方向了!这段日子以来我多次想要上去,结果却总是一再向下。
纸夸父在前方带路,领我在看似永无止境的岩石通道里穿行。这些通道之所以让我觉得永无尽头,是因为其中没有哪条是往上的,它们总是笔直向前,有时甚至通往地下深处。但经过大约一天的跋涉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处笔直通往上方的井筒里。那是一处狭缝,宽仅可容身,布满许多突出的岩块和棱角,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支撑点往上爬。
“你确定这条通道不会到了某个地方就变得过窄,甚至堵死?”
“嗯,”纸夸父说,“这里我常走。”
“雷根骰曾经提到过这样的井筒,”我说,“窄到谁都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雷根骰知道这条通道?”纸夸父说,“没错,他应该知道才对,因为这种通道就只有这么一条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让我惊艳,即使在死后依旧如此。不过有件事他搞错了。”
“什么事?”
“谁都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这件事。在这个井筒里,你甚至会遇到险中之险。”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候到了,你就会看到。”
饶了我吧,影皇和他那些神秘兮兮的暗示!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这种暗示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我们开始攀爬。其实并不比爬楼梯难多少,到处都有可以踩踏、抓握的地方。纸夸父奋力向上,身上绑着一根水母炬。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我居然可以轻松跟上。
几个小时过后,我开始感到有点疲倦,四肢沉重。心想这条往上的路究竟还有多长?从我们已然经过的路段来看,剩下的路应该不会太长了。之前我一直没有问这个问题,免得显出自己像只软脚虾。但这会儿我觉得提问的时机到了。
“三天。”纸夸父说。
我停了下来,两腿发软,并且首度注意到在我下方的井筒到底有多深:往下坠落好几公里远。
“三天?”我昏昏沉沉地问,“我怎么办得到?”
“不晓得,”纸夸父说,“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对你来讲这有多不可能。我从没想过,别的生灵可能没有我所拥有的体力,这叫做什么呢?”
“这叫做什么呢?”我尖叫,“这叫做——你疯了!”
“叫嚷也没用,”纸夸父说,“还是好好保留体力,你还需要的。”
“我要爬回去。”我倔强地说。
“我可不会建议你这么做,就连我自己都会走另一条路下去。你知道往上走为什么比退回去容易多了?因为我们眼睛长在前面,你看不到自己的踏脚处。”
我再也动弹不了了,不管是往哪个方向。
“它来了,知道吗?”纸夸父说。
“谁来了?”
“险中之险。”
“险中之险?这里?哪里?在哪里?”我东张西望,慌慌张张想找出一条肥胖的蟒蛇或一只含有剧毒的隧道蜘蛛,却什么都看不到。
“它就在你里面,”纸夸父说,“它就是恐惧。”
没错,我怕得要命。我吓得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身体仿佛瘫掉了。
“现在你得打败它,”纸夸父说,“否则你就会被它打败。”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打败它?”
“不要多想,继续爬。这就像写长篇小说: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简单,第一章一口气就完成了,但之后有一段时间你会感到疲累,你回头一看发现自己不过才完成了一半。你向前看,发现另一半还等着你完成,这时如果你失去勇气就完蛋了。开始做一件事很简单,把一件事做完却很难。”
实在太棒了,哦,我亲爱的朋友们!影皇光是让我陷入生命危险还不够,这会儿他还要滔滔不绝地瞎扯人尽皆知的至理名言。
“如果雷根骰知道有这个井筒,那他一定爬过,”纸夸父说,“所以这是有可能办得到的。我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到目前为止你都挺过去了。”
这时我才首度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像刚被拖到地底世界时那么胖了。这段时间以来我运动量很大,而且也没太多可以吃的东西。我曾经和哈劈雷作战,还有,不是有名猎书徒也注意到我变瘦了吗?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跟上了影皇攀爬的速度,我正值盛年呢。
“好吧,”我说,“我们继续爬吧。”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我们一路往上爬,中间我都没提出任何休息的要求,倒是纸夸父自己停下来宣布我们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我们休息了好一会儿,默然不语,静静坐着。接着又开始往上爬。
第二个三分之一就艰苦些了。我觉得之前就休息实在是个错误,因为现在我感到四肢比之前沉重,动作比先前呆滞,同时我也察觉到岩石棱角磨破的手掌伤口。很快我就觉得自己似乎穿戴着沉重的盔甲,双腿麻木,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踩踏的地方。更糟的是,这种感觉还逐渐往上蔓延到我的身躯,最后抵达我的头部,而我也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该请纸夸父再休息一次了。我就这么怀着这个想法睡着了——就在攀爬途中。当我往深处坠落时,我已经坠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