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出三条街，提雅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安然脱身。尽管她自以为行踪隐密，还是有人在跟踪她。这种事情是有技巧的，就和很多事都有技巧一样，总之察觉被人跟踪是黑卫士的训练之一。于是提雅谨慎地在附近绕路。刚和大里欧分开时，她的移动速度很快。没有真的跑起来，但显然在赶路。转到第五个弯时，她非常肯定：有人在跟踪她。
这种情况很奇怪。大里欧应该比她好跟踪一百倍。但或许他们认为大里欧也比她谨慎一百倍。又或许他们怕他，或许他们也在跟踪他。
跟踪她的男人身材矮小。劳工打扮，黑发后梳，胡须上有色泽黯淡的珠子装饰。他手里拿着一顶宽边帽。经常会戴上帽子，不以固定形象跟踪。这招不错。
他行走的模样彷佛十分熟悉这附近环境──不会四下找寻路标。当提雅放慢脚步，回过头来，彷佛已经停止警觉般朝来时路走时，他又跟了过来。她就是在那时候肯定他在跟踪自己的。
这里就显示出小队合作的美妙之处了。
提雅强忍笑容，朝第二伏击点走去。那是关键者的主意，而提雅非常佩服他这个狡诈的做法。他看起来很正直、善良，她很担心他不会采用狡诈的手段。高斯和文森会在那里等待并解决跟踪她的人。弗库帝会往回走一分钟。戴罗斯会去帮大里欧。如果大里欧看起来像是被追赶的话，基普和关键者会跟着他。
这样分派任务十分合理。没有敌人会派不能打的人去追大里欧。尽管如此，小队中提雅最不佩服的两个人──或在这个情况下，最没信心的两个人──肯定就是高斯和文森了。
而且一如往常，当他们在城内出任务时，就只有在攸关生死的情况下才会汲色──不能泄露身分。
提雅转入一条巷子，拉起兜帽。当时是寒冷的冬天，跟踪他的人应该不会因此而警觉，但戴兜帽就是暗示高斯和文森有人跟踪她。不过她皱起眉头。她转入巷口的时候有低头矮身，是不是?
她沿着巷子走，路过高斯和文森的藏身处，低声道：「黑发、阿塔西胡须。」然后继续走。
不能回头，提雅。不能露馅。她确保自己转出巷口的时候没有低头矮身，不过一离开巷口立刻停步。她深吸口气，拔出一把薄匕首。她矮身跪倒，把刀刃伸出巷口，试图看清巷子入口有没有人影。
什么都没有。至少她什么都没看到。她得为此买面好镜子。
她继续等候，满心以为会听见扭打或是高斯按照计划拿木棒击中对方小腿的声音。可以的话，他们会抢劫财物，让对方以为是随机打劫，但主要目的是阻止对方继续跟踪。
没有声音。他跑去哪儿了?
提雅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立刻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她双脚使力，从跪姿变成蹲姿。她在感觉到身后有两条手臂逼近时开始往上跳。
对方把她往后拉，一手抱住她的胸口，阻挡跳起来的力道。她的反应快到足以让任何弓箭手骄傲：当妳很少能跟对手一样强壮的时候，就必须学着改变规则。提雅没有尝试跟男人角力，反而顺势往他的方向推去──他本来就正把提雅往后拉，所以她也干脆往后跳。
对方大吃一惊，向后倾倒，两人一起撞在一栋房子的外墙，男人的身体吸收了提雅撞击的力道。他放松手，她翻身下地。
不过男人掌握最后一点抓她的力道，把她的手甩去撞墙，当他们面对面摔倒在地时，两人都看着她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
他们一起扑向躺在两人中央的匕首，并且同时赶到。但当他们撞在一起、男人伸手去抓匕首时，提雅已经抓向男人的手腕。由于缺乏预期中的阻力，男人没办法在提雅将匕首转而向上时阻止那股力量──在最后关头扭转男人的手腕，让刀柄整个插入他肚子里。
感到匕首入体时，对方神色震惊，这让提雅有机会夺走匕首。接着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他伸手到她背后，抱紧她。他抓住一把她的头发，使劲拉扯。他的口气又热又臭，喷在她脸上。
「阿德丝提雅，果然毫不容情。」他说。「祝福我，女神。祝福我!」他发出恶心的笑声，紧紧抓住她。
搞什么──弗库帝在哪里?他是她的后援。他跑到哪里去了?
提雅受困。她慌了。她握持匕首的手可以活动，于是她刺了下去。刺、刺、刺。刺得一点也不精准，没有像许多小时的课程里所教的那样仔细找寻肋骨间的角度。她挣扎、甩手、尖叫，几乎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她的视线变红，全世界紧逼而来，火热难耐。
有人在叫。叫她的名字。她转身，在对方从自己身上滑落时出肘攻击，力道微弱，不过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有人把那个小男人从她身上拖开。弗库帝熊抱对方，夹住他的手臂。接着他跑向巷子对面的墙壁，在最后关头压低肩膀，把那个男人往地上摔。男人摔倒在地，血肉模糊。
提雅转身，压低身形，一脸凶狠，手持匕首。
高斯和文森高举双手，站在原地。「欧霍兰的睪丸呀，提雅，是我们!」高斯说。
「哇!」文森说。「妳把那家伙杀了。」他的语气……是赞叹。
提雅看着那个死人。他衣衫破烂、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他的头发和绑须珠的胡须。他头发是怎么染到血的?她根本不记得有砍他头皮。她很想吐，但心里只觉得冰冷。死了。杀手。
「你有抹布吗?」她低声问。「我身上有血。」
高斯和文森对看一眼，然后看向弗库帝。他们同时敬畏地摇头。那感觉很有趣。她笑了。
他们脸上浮现惊讶之情，彷佛是在怕她。喔，他们以为她笑是因为杀人的关系。基于某种理由，那其实也很好笑。她笑得更大声。听起来像是疯了。
然后她走向死人。她在他裤子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仔细擦拭她的匕首。然后在裤子小腿的部位割下一块布。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呆呆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死人裸露在外的毛腿，比他死掉的事实更令她不安。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多……腿毛?
多毛。应该这样形容。表示毛很多。为什么会有两个意思一模一样的字?
她拿起那块布，开始擦脸。把布擦得都是血，还黏黏的。她看看自己。她身穿淡褐色的上衣。至少本来是淡褐色的。现在整件衣服都毁了，血迹斑斑。她再度浑身是血。
「弗库帝，」她说。「上衣脱下来给我。」
「呃?」
「上衣，笨蛋。」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打赤膊走出这条巷子，过十分钟就没人记得。」她瞪着他。他还不懂。「我打赤膊走出去的话就不一样了。」
过了一段时间。弗库帝神色茫然。
高斯低声说：「不然她就得要穿着血衣走出去。」
「喔!」弗库帝说。他松开腰带，脱下上衣。
提雅脱掉上衣。战场规则，对吧?她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去在乎这种事。喔，不，我的队员看过我的肚子?血渗透到她的内衣上了，可恶。那是她三件内衣里最喜欢的一件，唯一刚好合身的一件。她解开系绳，把内衣也脱掉。旁边的年轻人都没看她。弗库帝默默交出上衣，目光偏向旁边。但提雅没有立刻接过。她用她的上衣干净的部分──大多是背面──擦拭身上比较明显的血迹。
现在她知道黑卫士穿黑衣的另一个理由。掩饰血迹。这做法很聪明。她穿上弗库帝的上衣，腰带没有系得很紧，然后抓起死者的宽边帽。三个年轻人都呆呆地站在旁边，什么也没做。她把血衣踢到文森面前，说：「折好，囊克。弗库帝，把尸体拖到里面，藏在垃圾底下。高斯，踢土掩盖血迹。」
年轻人又呆立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无法接受脚下躺了个死人的事实。
「欧霍兰呀!」她骂道。「动手!动手!」
他们返回现实。开始动作。
两分钟内，他们轮流──不同方向、不同时间──离开巷子。没人阻止他们。没人大声叫。好像刚刚的事根本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