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珊蜜拉‧沙耶──
今天是我们造神的日子。人们聚集而来，向我和旁边的其他候选人致敬，还有位于我们之上的法色之王。所有人都来了。一个特殊的日子，一场特殊的胜利，同时也是为了纪念我们部队在牛津的那场大胜利，并且为牺牲的同伴致哀。法色之王想把这一切通通紧密结合在小人物的心里。
我对这一切兴味索然，所以开始欣赏我用蓝卢克辛精确重塑的左手。不，说重塑太夸大了。强化。我的手就各方面而言都比人类的手杰出，但我只是机械技师。要不是盖尔战争让我变成战士，或许我本来可以成为发明家的。
然而，我的手真是大师级的杰作。蓝卢克辛是坚硬、结实的结晶体，正面施压的话几乎牢不可破，但是从侧面施压就能轻易折断或粉碎。想不牺牲功能性地用蓝卢克辛强化人类这种会改变姿势、弯曲、扭动的动物，几乎不可能。在手臂外包覆一层蓝卢克辛壳?简单。但是人会流汗，汗和油都会堆积在卢克辛里。皮肤会变软，然后在持续摩擦下脱落。在那些汗水、油脂和坏死皮肤中暴露一段时间，就会开始感染。然后身体会攻击自己。由于无法肿胀，血液会堵塞，感染会扩散，发烧，遍及全身，剧痛难当。
根据我的假设，狂法师发疯的原因绝大多与卢克辛无关。那是永无止尽的痛苦导致的结果，以不完美的手法在身体里镶入卢克辛导致的自我折磨。或许这种疯子会危险到必须铲除，以免危害他人，但是把疯狂与邪恶画上等号就是巨大错误。年代在卢西唐之前的哲学家说过：「所有行为都有善良的动机。」
狂法师之所以造成伤害都是出于无知。无知者不该处以死刑。我们该用知识去对抗无知。不是黑暗，而是光明。
我的伙伴和我针对此事聊了很多。她不是真人，当然。她只是用来辩证的道具。她──在我的想象中，是在大金字塔惨遭谋杀的侄女米娜长大后的模样──质疑我的研究，然后一起争辩。在这里要找个智力与我相当的人争辩只有这个办法。
这让我怀念起克朗梅利亚。那里有好多聪明人。当然，他们严禁这种研究，但如果他们可以跟我一样克服这种恐惧……但当然了，我知道法色之王有派人在克朗梅利亚招人入伙。这里的人都充满热忱，但却不是训练有素的思想家。认为身获自由就表示不必面对自己行为引来的后果，不必理会自然定律。法色之王似乎认为还没必要约束这种态度。暂时不用，在还需要士兵和驭光法师为他牺牲的时候不用。他承诺之后我们会想办法引导这种热忱。
「光是锁不住的，但是可以加以引导。」他告诉我。他似乎很喜欢这句格言，我看得出来他还会再说。之后。战胜之后，等这话的前半段帮他取得自愿殉道的手下和权力后，他就会抬出后半句来抵销前半句。到时候，那些愚蠢的殉道烈士就只是为了把一个头衔不同的新国王推上同一个位置的新王座而死。接着暴君就会开始扯紧绞索，我想。他在脑中慢慢架构之后的那场演说，他会说：「全世界都在光明之中，但我们的眼睛一次只能看一个方向。」
我在米娜的协助下看穿了这一切。九个国王是怎么变成七个总督的，拥立高王失败的行动是怎么创造出棱镜法王的，棱镜法王和总督的权力又是怎么被嫉妒的法色法王瓜分的。就像狼会想要吃肉一样，人就会想要谋权。挡在狼或人与他们想要的奖品中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这不是谴责什么，而是陈述事实。只有笨蛋才会让自己变成奖品。
这就是今天会是别人成为莫特，而不是我的原因，虽然我站在这份殊荣的最前排。我认为，这是值得怀疑的殊荣。我们都「可以」戴上法色之王宣称是黑卢克辛制成的项链。那很可能只是很高明的幻象，不过我有点不安。
米娜和我讨论过成神的事，讨论了很久。她认为──喔，又在欢呼了。台上所有人都在鼓掌。我随他们一起鼓掌。
她认为有个监督者会让我不悦。我说，有一个监督者指示我依照法色之王的意愿办事，和两个监督者指示我依照法色之王的意愿办事有何不同?再说，直接违逆法色之王的人都会直接面对他的愤怒。德凡尼‧玛拉苟斯和杰洛许‧绿为了成为阿提瑞特争吵不休，而当法色之王做出决定时，他让其中之一成神，在另一个脑袋里塞了弹丸。然后没过多久，德凡尼就跟随杰洛许的脚步迈入死亡，只不过是死在加文‧盖尔手里。成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尽管如此，米娜认为我不能忍受接受比我低等之人的统治。拉米亚‧科福肯定是这种人，不过那家伙真是美。我们不能忽视美丽的力量。我也注意到我自己身上的变化。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和尤瑟夫‧泰普做爱了。我们在解放仪式前一周里做了九次，心中明白之后不会再有机会做爱。我们甚至还在解放仪式的时候脱队，没有瞒过任何人，也根本没打算瞒任何人。人类的优雅细腻会在死亡的恶毒目光下分崩离析。虽然我不像尤瑟夫那样每天都想要，但是几个月下来我也开始强烈感受到缺乏性爱的失落感。现在我情欲潜伏。我看向拉米亚端正的五官，突然了解其他女人都只会看到幼稚的魅力和任性、难以掩饰的英俊容貌。并不是说我看不出来，或无法从记忆中理解这种外表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效果;问题在于对我的影响有限。
无所谓。我对付拉米亚‧科福的唯一策略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我自己：无可或缺，但又毫无野心。米娜装作满足于这种情况，不过我认为她比我更有野心。
法色之王继续发言，演说的内容似乎不错。他向来都很会演说。接着他指示拉米亚起身。
拉米亚站起身来，面露高傲的笑容，我突然知道我很快就会非常、非常厌恶──喔，我已经厌恶那个笑容了。他对其他人点头，彷佛我们能和他站在一起很幸运。我一脸冷漠，但是有几个人开始发怒。在这种事上胜出时感到高兴是一回事;但是表现出一副你能胜出都是因为你比其他人聪明的模样，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什么挑他?我知道法色之王喜欢他，但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法色之王外表残缺，所以有种要让俊男美女围绕身边的需求。现在法色之王的外表壮丽，宛如奇迹，但在人类的眼光看来绝不美丽，所有想上他床的人都遭到拒绝。据说大火阉割了他，这表示他那里的伤肯定非常严重。克朗梅利亚从未正式开过相关课程，但是一直以来都有驭光法师探索把卢克辛用在性爱上的技巧。
「拉米亚‧科福，空气之王，上前。」法色之王说。年轻人上前时，法色之王继续说：「身为自由男女的领袖，我有权认定并奖励杰出之人。此次晋升后，除了你的王，你将不必再向任何人下跪。我们建立秩序不是为了拥立领主，我们拥立领主是为了建立秩序。拉米亚‧科福，你愿意用你的魔法、你的剑、你的意志、你的顺从向我效忠吗?」
「我在此宣示效忠，」拉米亚‧科福说。他单膝下跪，触摸法色之王的脚掌。
「那么今日我宣告古老秩序回归，」法色之王说。「我没有意愿统治任何人。我只想看到人们统治自己。自由的女人。自由的男人。你们赋予我的权力，我都会转回你们身上。太阳的白光就是所有法色携手合作的成果。我们的祖先、古代的九王，忘记了这一点。他们彼此争战，削弱实力，结果让异教徒趁虚而入。棱镜法王摧毁了他们。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失败。我是你们的法色之王，只是凡人，曾经受创，透过许多法色恢复人形。但今天，我告诉各位，我有个所有人都在光明中团结合一的愿景。棱镜法王分裂光线，划分总督辖地，把人类分成偷窃者和遭窃者。我们将会团结所有人，然后一起找出力量。九个神，九个国家，所有人民，统一在一个白光之王下。」他扬起彩色的手臂，蓝壳绿缝，其下卢克辛不断流动。「但我是个很糟糕的白光之王。有一天，当我们夺回我们的国家，我就会重塑自己。当你们统一七总督辖地时，我也会取得完整的形态。我的朋友，你们可愿意追随──」
「愿意!」很多人叫道。
「我们会追随你!」
但他要大家安静，善用关键时刻。「你们可愿意不追随我，而是追随这个崇高的理念?」
「我们愿意!」
「你们可愿意付出一切，让九大国度再度返回?」
「我们愿意!」
他还没说完，但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剩下的都是在炒热气氛。很有趣的转折，让治疗自己和以他的名号治疗七总督辖地画上等号。用战争治疗。在场有数万名听众，我不可能是唯一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的人。更有趣的是当他告诉他们，他在找寻愿意竭尽所能付出的人，「高层还有空间。」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服侍我，我就会让你掌权」，但既然有高层就表示也有低层。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与他那些人皆生而平等的说法相抵触的?
无论如何，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值得一提的，法色之王还是给自己上了一个新头衔：现在他是白光之王了。我依稀记得他在某个时刻曾发誓我们之中不会有任何国王。难道没人记得吗?
但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让拉米亚‧科福跪在地上，而那个年轻人显然很不舒服，也很不高兴。
当「白光之王!白光之王!」的呼声渐歇后，新加封的王走回拉米亚‧科福面前。他拿出一个小象牙盒，打开。他拿出一个多角水晶，夹在拇指和食指之中。水晶自行旋转，彷佛拥有自我意志，释放出上千道天堂光影。
白光之王把水晶交给拉米亚。年轻人站起身来。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接着左顾右盼，打量站在平台上的人。看向身旁的士兵。看向白光之王。
拉米亚‧科福的双眼宛如自体发光的蓝宝石，水晶覆盖在他的皮肤上，随着他的动作粉碎，重塑，在转眼间从内部更新。
「王?」拉米亚说。「在神之前，王算是什么?你刚刚给了我控制你体内卢克辛的力量!」他全身突然覆盖在水晶盔甲之中，厚到就连炮弹都弹得开。他在白光之王的手下大声警告时，举起锋利的手臂。
「你则给了我一场完美的示范。」白光之王说。
拉米亚‧科福脖子上的蓝水晶壳立刻粉碎，他瘫倒在地，像是操偶线被割断的人偶一样。他的脑袋滚开，全身的蓝卢克辛护甲炸成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白垩和鲜血的气味。
大多数人都没看见砍断他脑袋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看得到。是法色之王交给我们、命令我们随时戴着的项链。所谓的黑卢克辛坠饰从前到后刺穿了拉米亚的脖子，扯穿脊椎，从后颈破体而出，接着锁链紧缩，截断整个脖子，让他头颅脱落。
又或许那并不是「所谓的」黑卢克辛。或许那真的是黑卢克辛。或许我这辈子都研究错法色了。
「很可惜，我们之中有些人并不值得信任。」白光之王大声说道。「我会豪不留情地铲除这种叛徒。然而!我们之中有很多信念坚定，致力投身我们的理念的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们将会永远追随我们，不管地位高低，她会竭尽所能──而她的能力十分强大。」
喔，不。我怎么到现在才看出来?
「珊蜜拉‧沙耶，老战争的女英雄，但她已经完全皈依我们的信念。珊蜜拉‧沙耶，妳愿意成为莫特，我们的蓝女神吗?」
我步伐不稳地起身，感受到黑卢克辛水晶在我喉咙前的压力，沉重而又腐败。我低头鞠躬，说不出话。除了新国王，我还看见了米娜。她看起来很兴奋;一副赢得胜利的模样。
她看起来像是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