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提雅没在门口等候。她直接扑到基普身上,紧紧拥抱他。
喔,不。当她僵在他怀里时,基普首次希望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胖。如果还有从前那么突出的肚子,或许有机会不被察觉。但以他此刻的身材,两人间的高度差异表示她最早接触的位置会落在基普皮带下方……和提雅肚子中间。她不可能没有感觉到。她拥抱基普,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她后退一步,低头一看,确定了根本不用确定的事实。基普双手挡在身前,感觉就和牛都跑出去了才关上牛舍大门一样。
「基普,这算什么?」她问。「那是因为──」
因为妳?嘿,老二硬得很快,但是没有快到这种地步。
这些话在基普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脱口而出。喔,狗屎。
「喔,你是在──我很抱歉!」
「不是!我是──有时候就会这样嘛。妳知道,没有理由。妳知道,年轻男生。」
提雅侧头噘嘴,扬起一边眉毛。她神色怀疑地将双手交抱胸前。基普掩饰得有点糟糕。
提雅头也不回,伸脚关门,露出门后的提希丝。
提雅表情逐渐变得冷淡。她火大的时候就会这样。「硬得和橡木一样,是吧,基普?」
「我,我──这不是,这不是……这可能就是和看起来一样的情况。」基普听起来很可悲。「提雅──」
「我不在乎。我没时间管这个。我需要你。立刻。」
「说什么?」提希丝说着走出角落,一副只是在那里检查窗帘的样子,神色傲慢受辱,下巴扬起。
喔,见鬼了。
「闭嘴,花瓶,不然就等着挨揍。」提雅说。她没有转头,但她的瞳孔在基普眼前闪烁──闪烁,转眼间放大到虹膜只剩小小一圈,眼白消失。她的双眼变成完美的黑球。基普知道她在凝聚帕来卢克辛,但是搭配紧闭的嘴唇和冷笑,提雅那双突然变得不像人的眼睛差点把基普吓得尿裤子。
提希丝闭嘴。提雅无视她,直接走向基普的衣橱,开始翻箱倒柜。「基普,你是个喷屎的大屁眼,但我现在要担心更重要的事情。有──」她目光不信任地看向提希丝,然后住口。她继续翻找,很快就拿出基普的眼镜袋,丢给他。她看着基普。「这里还有其他武器吗?情况可能很糟糕。白法王有危险。我或许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提希丝说:「我敢说黑卫士就是需要一个色盲驭光法师去──」
提雅伸手指向提希丝的鼻子,对准年长女孩的脸蛋。「再说一个字,乖宝宝。给我一个理由。粉碎者,快点!」
其他武器?喔,她是指那些牌。基普伸手到衣橱后面,拉开衣橱。他捡起放在地上的牌盒。
提希丝神色不屑。「我真的该教教你怎么藏东西。」
基普系上他的眼镜套。「提希丝,」他说。「先去码头。我一有机会就去找妳。」
提雅转身一指。「提希丝,那根梁上有硬币条。」
「什么?」提希丝问。
「用绿魔法,白痴!用卢克辛打下来,带钱一起走。我们不能多带其他东西。欧霍兰的睪丸呀,妳真蠢。」
他们把她留在房间里生闷气,往升降梯跑去。
进入升降梯后,提雅取出灰斗篷,转动缝在后面的黑白圆盘。「基普,这件斗篷是哪里来的?」她问。
「我从一个神还是恶魔之类的家伙手中偷来的。坏家伙。」
提雅看着他,神色恼怒。「浑蛋。」
「提雅,听我说。我要和提希丝结婚──」
「我不在乎。我们得讨论上楼后的策略。」
「提雅!我爷爷下令──」
「所以你在帮他做事。这算什么,阴谋的一部分?」
「妳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阴谋?妳在讲什么?提雅,所有人里面,妳应该最能了解才对!」
「所有人里面?为什么?」
「妳当过奴隶!」
「喔,我都忘了呢。或许你──」
「妳应该了解必须服从命令是什么──」
「──忘了你是自由身。你别以为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
「我是为了队员才这么做的,提雅。」
「我看得出来。你为了我们勃起,对吧?有趣的是,你为别人而做的事最后总是你获得最多好处。你是盖尔家的人,基普。彻头彻尾,盖尔家的人都是一个德性。」
基普放下双手。她不可理喻。升降梯也来了。
他们走进升降梯。基普调整配重块。他记得上次和提雅单独搭乘升降梯时还需要更多配重块。提雅说:「有个碎眼杀手会的杀手从你爷爷那里接了暗杀白法王的合约。他在白法王心脏外围架设帕来陷阱。她可能已经死了。如果她还没死,我得解除那个陷阱。如果有人发现我们,我需要你和队员守住门口。喔,我们得溜过光卫士。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不成问题,但就像我说的,进入白法王房间后或许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基普默默听着。「队员?」他终于问。
「应该会在上面和我们会合。至少会来几个。我派玛莉希雅去找他们。」
盖尔家的人都是一个德性,嗯?「好吧,我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提雅在他们开始上升时问。
基普默不吭声。
「粉碎者,我是认真的。什么计划?」
基普轻蔑地看向她,然后偏开头去,不理她。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气温下降。他这样做很没品。可恶。他该打开那张贱嘴,立刻道歉的。
但他没有。正当他重新考虑要不要道歉时,升降梯提早停下。凯莉雅‧绿以独特的摇摆体态走入升降梯,保护她的黑卫士也跟了进来,是基普不熟的人。她抬头看向基普,然后转向提雅。
「我想我们早该认识认识了,基普‧盖尔。」她说。「毕竟,我是提利亚的法色法王,但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熟悉我的子民,而克朗梅利亚的提利亚人实在太少了。你自认是提利亚人吧?」
「当然。」基普说。搞这个?现在?
「啊。我只是不确定你会不会已经把故乡抛到脑后了。」她说。「我们该谈谈。」
然后她在一个楼层步出升降梯。基普和提雅继续往上,但在抵达棱镜法王塔顶楼前已经没有机会道歉了。
其他小队成员都在接待区等他们。他们全部身穿灰制服,携带武器,但是气氛并不紧张。他们很好奇为什么会被找来。
「嘿,粉碎者!」弗库帝说。「怎么回事?要搞什么?提雅呢?」
不过关键者立刻看出基普表情有异。他上前。「盖尔卧房奴隶叫我们过来。还说要带武器。她说你和提雅会和我们碰面。怎么──」
基普环顾四周。提雅消失了。
喔,不是消失。只是看不见。不要让人发现。好吧。
「没时间解释。」他说着走过关键者。
三名光卫士站在通常是黑卫士站哨的位置。他们并肩而立,完全挡住走廊。原先站哨的黑卫士待在他们身后十步以外,显然对于被撤到后面忿忿不平,但又奉命不可反抗。
基普一边走向检查点,一边踮起脚尖,一副要确定站哨的黑卫士是谁的模样。他瞇起双眼,顺手从腰盒中拿出绿眼镜戴上。「加文‧葛雷林?是你吗?」
大里欧在他身后低声道:「轰。」
「是呀!」加文‧葛雷林说。
「你收到的命令怎么说的?」基普问,再度踮起脚尖,彷佛小男孩试图看向光卫士身后的样子。
「孩子,你该停步了。」一名光卫士说。
「不要干涉光卫士。任何形式的干涉都不行。」加文说。
「轰?」弗库帝神色困惑地问。
「孩子,我说──」
「喔,」基普对加文‧葛雷林说,「那真是──」他已经走得够近了。外行人。
前臂颈击。基普狠狠击中左边的光卫士,正中他的下颔,打得对方撞上墙壁。基普顺势而上,转身凝聚力量。他反手肘击,击中中央卫士头盔的鼻卫。那家伙没有费心系紧头盔的盔带,所以他的鼻卫变成基普这一击的金属先锋。男人撞上第三名卫士时已经昏了。
他这一撞撞掉了第三名卫士的矛。光卫士伸手拔腰带上的匕首。匕首位于身体另一侧,基普动手阻拦,首先抓住对方手腕,然后用绿卢克辛包覆他的手腕、手掌和皮带,把它们全部锁在一起。
男人奋力挣扎,对抗自己的腰带。基普一手握住他的喉咙。他举起另一只拳头,冒出几根尖刺,但是没有捶下去。
最后一个光卫士立刻失去斗志。
「躺下,假装昏倒。」基普说。
男人立刻点头,瞪大双眼。
基普放手,男人跪下,动作笨拙地靠着单手趴到地上。
「喔!」弗库帝说,终于懂了。「轰!」
「我的毛啊,弗库帝,」大里欧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是装的。」
「装什么?」弗库帝问。
「守住走廊。」基普对关键者说。
「交给我们。」关键者说。
队员立刻捡起光卫士的武器。正职黑卫士加文‧葛雷林和光头阿席福,笑嘻嘻地看着基普轻松打败光卫士,但还是挡住他的去路。
「我绝不怀疑你会此付出代价,囊克,不过真是大快人心。」加文说。
「白法王有危险。」基普说。「只有……只有我才看得到的危险。」
就这样,黑卫士立刻戒备。他们直接走过门口守卫。基普在白法王门外停驻片刻,回过头去,故意装作在沉思,其实是给提雅机会溜进去。
文森蹲在第三名光卫士身旁。「嘿,朋友,」他说。「没必要假装。」
「呃?」卫士睁眼问道。
文森一拳打中他的下巴。卫士的脑袋撞上地板。基普露出疼痛的神色。文森看到他在看。他微笑,但就算是在表示友善也让人有种冷酷的感觉。他喜欢这样,他喜欢基普,但他喜欢人的方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基普朝他点头,然后进房。
「守住门口。」基普对黑卫士说。「拜托不要偷看?」
他们噘起嘴唇,但是加文‧葛雷林点头。基普边走边拉开一道帘幕。
提雅已经站在白法王的床脚,双眼在房内阴暗的光线下化作两颗黑球。外面很黑,基普只能在窗外看到点点光源,有钱人家的灯火,还有有钱人住的街道上的灯火,越往北边的贫民区就越暗。
「我来迟了,」提雅说。「我办不到……他布置得简直像是希望我尝试解除。只要我一碰他的陷阱,她就会死。但如果不碰它们,她还是会死。帕来正耗竭她的心脏。她的心脏逐渐死去。只要她咳嗽一下……基普,我该怎么办?」
「嘘……孩子。」白法王说。
基普吓一跳。他根本不晓得她醒了。不晓得她有办法清醒。两名黑卫士留下,其他人都跑去找人帮忙了。
「叫醒我的卧房奴隶,基普,暂时不要多说什么。阿德丝提雅,麻烦躲到帘幕后。」
基普走向奴隶的小房间,敲门。没有反应。他打开门,看见老女人在椅子上打鼾。「卡林,」他说。「卡林!」
她哼了一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随他走。走得很慢。她还真是有够老的。但当他们回来时,提雅已经躲起来了。
白法王说:「我的时候到了,碧儿哈。去找瑟琳卢克主教来。别让其他人进来。我不想在生命的结尾惊动太多人。」
碧儿哈慢慢穿越黑卫士出去。
门关上之后,提雅从帘幕后出来。她问:「我为什么要躲?我是说,为什么不能让她看见?」
「这样妳就不必杀她。」白法王说。「她已经帮安德洛斯‧盖尔做事十年了。她有个深爱的孙子。」
「安德洛斯利用他来威胁她。」基普怨毒地说。他不晓得为什么难以相信爷爷会雇用杀手──那个老怪物以前就这么做过。但尽管如此。基普曾与安德洛斯玩牌。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很有魅力。但他也是个杀人犯。彷佛把人当作要从牌桌上清空的牌一样杀掉。
「妳为什么不卖掉她?」提雅问。「她背叛妳。」
「她是出于弱点所犯下的错,本身没有恶意。她内心受折磨,而我放任不管。那就是她的惩罚。如果我房里一定要有间谍,还有谁比听力不佳、动作缓慢的人更适合?等我死后,妳告诉她我都知道,告诉她我原谅她。但要等我死后再说。我不想在临终前听到最后的声音是她在哭。」
白法王不是第一次让基普感到惊讶。优雅得不同凡响,同时又冷酷得不同凡响。
「等等,安德洛斯知不知道提雅在这里有什么要紧?她──喔。」
如果碎眼杀手会发现提雅试图阻止暗杀白法王的行动,就会知道她背叛他们。他们本来就有可能发现这一点。
白法王说:「我允许妳告诉基普一切,提雅。但我没有让妳放弃任务。」
「其他人呢?」基普问。「不该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
白法王喘几口气,彷佛说刚刚那些话就让她筋疲力竭。「光谱议会在开会,指派辛穆为准棱镜法王。我的所有朋友?出去了,离开了,奉命行事。」她说。「死亡是我可以独力完成的事情。阿德丝提雅,住手。这样就够了。就算今天没死,我明天也会死。他们只剪断我几天自然寿命而已,我可没有那么蠢……」她气喘吁吁,一时难以说话。「没有蠢到不能把我的死期化为优势。出去,离开。」
他们转身走向门口,但她说:「基普,不……不是叫你出去。」
提雅拉起兜帽,然后消失,白法王指示基普走近。「书桌。牌。拿走。再给你最后一个谜语,盖尔家的血脉──不是只有棱镜法王能飞。」
基普走到她书桌前,看到夹在玻璃板中间的九王牌。年轻时的白法王──永不碎。他把牌塞入口袋。
「拉开帘幕,」白法王说。「我要……看阳光。」
基普把帘幕拉开。外面还很昏暗,尚未黎明。「欧霍兰照耀妳身,高贵的女士。」他说。
她没有回应。听见最后那句话的黑卫士走过来站在她身边。最后一次守护她。加文‧葛雷林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基普回到走廊上。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刻。他忍住悲伤。必须思考。太阳节的黎明将至,辛穆将会受封成为准棱镜法王?他们会在黎明时册封,甚至在黎明前,好让他主持晨间仪式。如果基普想要离开的话,没有多少时间了。
队员都在等他。「我们走!」基普叫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奔向升降梯。身穿七彩教袍,赶来主持临终仪式的瑟琳卢克主教让道一旁给他们通过。他们鱼贯进入升降梯,调整配重块。结束了,感谢欧霍兰。
关键者拉下拉杆,他们下降──一层。
升降梯突然停止,差点震倒所有人。
「你在干嘛,队长?」弗库帝问关键者。
关键者说:「不是我。」
他们身处光谱议会层。基普转身看见得意洋洋的葛林伍迪。显然他手里握的拉杆是某种超载装置。「啊,哈啰,各位先生。」他说。「盖尔普罗马可斯命令你们随我来。立刻。」
他充满胜利感的笑容让基普知道他们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