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艾默里睁大了双眼，跌跌撞撞地喊道：“停止！”
颤动着的爆炸咒从空中落到地面上，再无威胁。
西奥妮如释重负，感觉身体又是自己的了。学校的墙壁变得坚实稳固。她的心跳依然很快，但节奏趋于稳定。
她脸色绯红，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时间思绪千回百转。“你在这儿干……干什么？”她问道。艾默里依然瞪着眼睛。他上前一步，“西奥妮……”
“你剪了头发！”她叫道。
他停住脚步，眉头紧锁，“呃……你手上有火。”
西奥妮眨了眨眼，看向仍在她掌中燃烧的火焰，说道：“停止。”火焰逐渐熄灭，只余下一缕青烟。
火焰熄灭之后，隔了一会儿，艾默里抓住西奥妮的前臂，将她拉进了旁边的一间教室中，关上了坚实的木门。教室有三面长方形窗户，其中的一面没关，带了点蓝色色调的暮光从那儿透进来。西奥妮的臀部撞在了一张桌子上。教室前方的黑板上仍旧留着阅读作业——阅读艾尔弗雷德·丁尼生(1) 的作品，但被擦掉了一半。
“这是……”艾默里开口说，但随即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他闭上眼，又睁开，“上天啊，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那就让我来。”西奥妮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也该回答这个问题。”
西奥妮虚起眼睛，感到自己的额头皱了起来，“你来这里是因为萨拉杰，对吧？你在追踪他。”
“习惯使然。”纸魔法师一边回复，一边放下卷起的袖子。不一会儿，袖口又落到手腕的位置，“但我想你肯定不是因为逛街不远千里来到布莱克利吧，西奥妮！你答应过我你不会……”
“我答应过？”西奥妮反问，“你也答应过！”
他张嘴想要反驳，但又闭上了。他用手指捋着短短的头发，然后竟然笑了，“看来我们都不是什么诚实的人。”
西奥妮肩膀一松，“我想是的。”
他和她对视，“这就是你不回信的原因，是吧？想要隐瞒……这些事？”他用手朝教室比画了一下。
“不是的！我没有到……”她说道，然而立马转口，“魔法师贝利截获了我们的信件。就在今天，不久之前我才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些信。他有一只被施了赋生术的鹰，巡视着整栋宅子，会袭击所有能动的纸咒。”
艾默里再次开始捋头发，一声轻笑逸出嘴角，“好吧，真让人欣慰。”
“欣慰？”西奥妮挺直了背，重复道，“他读了那些信，艾默里！他知道了……”
“我不怎么介意。普利特一直都这样，喜欢窥人隐私。不过之前我总以为自己能比他棋高一着。”他又笑了一声，“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变心了。”
西奥妮感到自己放松了下来，甚至快要笑起来，“我也有相同的担心。”
艾默里交叠起双臂，向后倚在靠墙放置的有肚脐眼高的书架上，“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刚刚的那团火？”西奥妮脸色发白。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会涉猎……这些东西。自从那天在医院……”
“我知道，但是……艾默里，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信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我怎么能浪费这样的秘密？”
“在医院那天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他问她，但更像是在问自己。“一个火匠。”他轻声说，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揉揉额头，“也是一个玻璃匠。接下来我就得和一位聚酯纤维匠一起生活了。”
西奥妮咬着嘴唇。
艾默里直起身子，“聚酯纤维……还有……橡胶魔法？冶金魔法？”
西奥妮搓了搓后颈，说：“你说的我都试过。”他像一尊雕塑似的静止良久，面部表情才放松下来。“西奥妮，”他的声音冷得像块墓碑，“请不要告诉我你试过……”
“我没有！”她的声音变大了，“我没试过血割咒，艾默里。你明知道如果我那么做，我会……你知道我怎么看血割咒的。”
“我明白，我明白。”他举起双手认错，“对不起。只是……事关萨拉杰，我不知道你会用到哪些手段……”
“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她回答，“永远不会。”
他们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在这儿？”西奥妮压低声音问道。
艾默里摇摇头，“我不确定。我怀疑他在布莱克利。下课之后，这栋房子就空无一人。对他来说是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但我没有切实的证据。”
“魔法师休斯让你来的？”
“哈……不是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是我自己决定违背承诺的。”他严肃地说，“西奥妮，不用说你都知道我有多不想看到你在这儿。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没遵守约定，我肯定会对你发火。”
“我也是。”她平和地说，“但是我觉得……我觉得他之所以出现在布莱克利，是因为在杀害魔法师坎特雷尔之后，就准备前往伦敦了。”
当她提到这位熔铁匠时，艾默里的脸沉了下来。
西奥妮继续道：“你看……我可能比你更早打破承诺。我……在雷丁遇见了他。”
艾默里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跨步向前，抓住西奥妮的双肩，“什么？西奥妮……你什么时候……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
“他没有碰到我。”她安慰他，举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尽管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旧觉得能再次靠近艾默里实在太好了。她感到……安全。“那个时候，我碰巧是个火匠。”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她，又去抓头发。
“火匠。是啊。因为你知道如何……上帝啊，西奥妮。”
“我觉得他是冲着我来的。”她承认道，然后转开了眼睛，免得看到艾默里脸上的忧虑和不快，“他觉得这是场游戏，艾默里。我或许已经成了他的玩伴。除了这点，他还知道了我可以解除契约。我将他伤得很重，但还是不够重。”
“我们马上离开。”他抓住她的手，说道，“拜托了，西奥妮。跟我走。”
抗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她远道而来，做足了准备。为了黛丽拉，为了安妮丝。她有这样的力量，她明明能做到。艾默里看不见吗？
她看向他的眼睛，黑眼圈深重，眸子仍旧闪亮。
她意识到，再大的力量、再多的准备都不能使艾默里的心安定下来。不能使他那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安稳。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她更希望能使那颗因恐惧而颤动的心平静下来，让它重新变得完整。
我违背了承诺， 她想， 不管他做了什么，我确实违背了承诺。
她点点头。艾默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去够门把手。
“你去哪儿了？”在他转动把手之前，她问。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解释道：“上周我去农舍找你了，想告诉你雷丁的事情，但你不在。你去哪儿了？”他回头看她，“你得把日子再说明确点儿。”
“周二。”她说，“我四处找了找……等了一会儿，但你没回来。我在你的窗台上留了一张字条。”
一个小小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边，竟然带着几分羞怯。西奥妮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只是出门散散步。”
“你从不散步。”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有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要打发。”
“艾默里·塞恩。”
他微微翻了个白眼。这是他稍感恼怒时会有的表情，“西奥妮，我跟你的父母在一起。主要是去找你的父亲。”
西奥妮眨了眨眼睛，放松下来，“去警告他们？他们安全吗？”
艾默里犹豫了一会儿。西奥妮觉得自己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他只是点点头，“他们被照顾得很好。”
一种舒适的如同热可可般的温暖在她的体内扩散。
“谢谢你专程去照看他们。这说明……”
突然，铁腥味儿的红色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打断了西奥妮的话。艾默里一僵，向她伸出手。与此同时，一声尖锐而响亮的撞击声贯穿了她的颅骨，房间突然暗下来。
西奥妮醒来时感觉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灰尘的气味——带有一丝金属味，腐臭而干燥。然后她感到了来自后脑勺的抽痛。脖子是僵硬的，手臂和身体像是有瘀伤，有一种紧绷的疼痛感。昏暗的光线射进她的眼帘，她费力地睁开眼，眨了眨。喉咙中发出一声呻吟。
她置身于一间狭长的长方形房间中。房间的高大窗户被长棉布遮住。地面上是大块的棕色瓷砖。两张折叠起来的病床被撂在门旁的角落里。两排支撑柱贯穿整个房间，西奥妮被绑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她一眼看去，房间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绑住她的滑溜的绳子，徒劳地挣扎几下之后，她发现腐臭的气息正是从绳子上散发出来的。她借着暗淡的光线观察，绳子是粗麻袋色的，材质平滑，呈半透明状。它看起来简直像是香肠的肠衣。
胆汁涌上西奥妮的喉头，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这一举动让她的鼻窦感到一阵灼痛。
这是肠子，而且不可能是猪肠或牛肠。只有人才是由人生养的。血割者只能用人体施展魔法。
萨拉杰。 西奥妮抬起头，搜寻房间，找到了光源——几个浮在空中的小小的魔法球。球差不多有婴儿的拳头大小，每一个外围都有一圈能发光的环：绿的、蓝的、棕色的。她咬紧嘴唇，认出了那些都是眼球。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拼命地无声地祈祷着，才让自己没吐出来。
肠子将她的胳膊紧紧绑在身侧，但西奥妮的手腕还能在小范围内前后移动。她抓向裙子的口袋，将拇指和食指伸了进去……但口袋空了。另一只也是空的。她的包也不见了。
她看着绑着自己的腐臭的肠子，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将她绑起来……把她带到医院……萨拉杰碰过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的眼睛瞬间涌出了泪水，寒意渗进了骨头。她战栗着。酸水又涌上喉头。
天啊，他碰了我。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艾默里。
她再次尝试挣脱束缚。她重新搜索房间，寻找纸魔法师的踪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两行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落，留下清晰的印记。萨拉杰杀了他吗？他跑掉了吗？艾默里……在哪儿？
她在另一排柱子上找到了他，就在她的斜对面。萨拉杰用相同的方式绑着他。只不过艾默里面对着窗户。
西奥妮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垂着头，没有知觉。萨拉杰拿走了他的外套，他的长裤的口袋也被翻了出来。
“艾默里！”西奥妮叫道，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艾默里，醒醒！”
纸魔法师动了动，血割者也出现了。
“你如果作弊，游戏就不好玩儿了，猫咪。”萨拉杰带着口音的话音从西奥妮的右边传来。她看到他从另一道连通楼梯的门走进房间，然后拼命挣扎起来。他的穿着跟在雷丁时不一样，一袭剪裁贴身的灰色套装，没穿外套。他的衬衫扎进裤子中，一片深红色的污渍就在腰际。另一块暗黑色的污渍则覆盖着膝盖。
他低声念着什么，应该是一道咒语。将西奥妮绑在柱子上的滑溜的肠子动起来，将她移动到柱子右侧，面对萨拉杰。他朝她狞笑道：“当你主动来找我的时候，你追我赶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西奥妮吞咽了一下。她的声音似乎被困在了颤抖的身体当中，她努力找回它。“我想你……你不太习惯有人反击。”她说道，但声音中没有丝毫自信。
“萨拉杰。”艾默里的声音响起来。这会儿西奥妮更难转过头去看他了。“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
萨拉杰笑起来，“哦，不是的。塞恩，你马上就要下场了。”
被缚住的西奥妮拼命扭动，心跳有如擂鼓，“萨拉杰，不要！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别把他卷进来！”
“别乱改游戏规则，猫咪。”萨拉杰举起一根手指，责备道，“现在，”他伸手从口袋中掏出西奥妮的项链，“告诉我你的小秘密，嗯？”西奥妮全身一僵。
“格拉斯实在是太……那词怎么说来着？执迷不悟。沉迷于寻找解除契约的方法。”萨拉杰一边说，一边在两排柱子间走动着，摆弄着项链上的符咒，“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成功了。当然，除非你是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
他停了下来，将项链举到面前，“你这玩意儿上面有些奇怪的东西。木是纸的原料，沙是玻璃的原料。油……和火柴？所以魔法介质的原材料是施展这一技能的条件之一。但具体该怎么做？”
“西奥妮！”艾默里喊道，但萨拉杰手一挥，绑着他的肠子就收紧了，让他无法说出剩下的话。他甚至连呼吸都很艰难。
“停下！”西奥妮尖叫道。
萨拉杰笑了，放下手。捆着艾默里的肠子稍稍放松了些。纸魔法大口喘着气。
他会杀了他的。 西奥妮惊恐地想。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天花板似乎开始向她压下来。 他会杀了他。天，艾默里……不能是他。 她甚至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但她也不可能告诉萨拉杰这一秘密。她不能将这种力量交给他。一旦萨拉杰知道了她的秘密，将会有多少人遭遇不测？
是选艾默里，还是选他们？
她不该追着萨拉杰不放的。她一开始就不该尝试使用这种能力。她不该……
“计时开始咯。”萨拉杰说。
“什么都别告诉他！”艾默里吼道。
西奥妮双唇紧抿。眼泪从面颊流下。
萨拉杰咯咯笑着，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她。当他靠得足够近了，他一只手按在她脑袋旁边的柱子上。
艾默里挣扎着。西奥妮能够看见他的双腿乱踢。“萨拉杰！”他高喊，声音响彻房间，“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把你的脑袋变成壁炉上的装饰！”
“这真是英国人奇怪的特点。”萨拉杰低声对西奥妮说。她的额头能感觉到他吐出的带有豆蔻和某种肉腥味的气息，“他们总会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来威胁他人。”
他露齿而笑，将手指插进西奥妮耳边的头发中。她瑟缩着，尽量将头偏向一旁躲开他。不过萨拉杰只是用两根手指绕起她的一缕头发。伴随着他的一声低吼，他猛拽头发。
西奥妮尖叫。
他用手指吊着那缕橙色的头发，就像是吊着那串项链一样。萨拉杰假装没听见艾默里的咒骂。他说：“我没开玩笑。我不是个喜欢逗乐的人。”
“我觉得你很可笑。”西奥妮回嘴。
他笑道：“是吗？那你很喜欢像这样。”
他从西奥妮身边离开，大步走向艾默里。肠子转动起来，挪动纸魔法师，让萨拉杰和西奥妮都能看到他的正面。
西奥妮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他脸色惨白，双目圆睁，翻着白眼。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血迹。萨拉杰似乎也伤了他，血是从那道伤口滴下来的。
萨拉杰低声念了一会儿咒语。除非预先准备，和其他魔法相比，血割者需要花更多时间在魔咒上。他手中的头发变硬变直，变得像玻璃一般锋利。
“要让小奶猫唱起歌来，得祭出多少鲜血呢？”萨拉杰一边问，一边用头发划过艾默里的下巴。它将皮肤割裂开来，留下一道红肿的伤痕。萨拉杰犹豫了一下，“但是小奶猫是不会唱歌的，不是吗？”
“住手！快住手！”西奥妮尖叫道。
艾默里死死盯住血割者的眼睛，但话却是对西奥妮说的：“什么都别跟他讲，西奥妮。”
“别伤害他！”她来回扭动着、哭喊着，但肠子并没有被挣松分毫。不知道萨拉杰对它们施了怎样的咒语，它们不曾松动过。
萨拉杰将“发刀”刺入艾默里的肩膀。鲜血从创口周围涌出来，浸染了他的衬衫。艾默里咬牙吞回一声痛哼。
西奥妮快速地来来回回扫视房间。她在找她的包、她的物件，一切可以帮到她的东西。她用手按着柱子，但借助石头施展不了任何魔法。肠子也没用，衣服也没用。她的鞋底仍旧有橡胶！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但她现在是一位火匠，她没有用来解除契约的东西。她无力地拍打着裙子口袋，研究着自己衬衫的纽扣……
“求你了！”西奥妮乞求道，泪眼蒙眬地眨着眼。她必须求他，她不能活在一个没有艾默里的世界。她做不到！
萨拉杰收回手，在艾默里的脸上拍了两下，就像他是一只狗。艾默里对他怒目而视。
“你知道吗，小奶猫？血割者甚至都不用挨到一个人，就可以一根一根地折断他的手指。”萨拉杰回过头看西奥妮，问她。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生锈的老虎钳，“我只需要一片指甲。我甚至不必跟他在同一间房中，就能折断他的骨头。”
老虎钳在他手中一张一合。他重新看向艾默里，“就个人口味而言，我比较中意你的拇指指甲。这叫什么……那词儿是什么？怪癖。”
西奥妮前前后后地挣扎着、扭动着，梳在后脑勺的头发散落了几缕下来。头发贴在她被泪水沾湿的肌肤上。艾默里是无辜的，他本来不该在这儿！他不该掺和这件事！
萨拉杰再次转向她，“我很愿意大发慈悲地……嗯……用一块玻璃结果他，而不是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将他捏碎。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些事。”
她被捆绑的身躯颤抖起来。那些画面——躺在血水中的安妮丝和被五花大绑悬在空中的黛丽拉那苍白而无力的身躯，将她淹没在了记忆中。她几乎要被溺毙。
“我……”
“西奥妮。”艾默里警告她。
但是我在这儿， 她想，又是一串泪珠如同瀑布一般冲刷下她的脸颊。 这一次我就在现场。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在这儿。
萨拉杰耸耸肩，将手伸向艾默里的手。
“我告诉你！”她脱口而出，印度人的手暂时顿住了。泪水呛入她的喉咙，使她的嗓音沙哑，“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得放过他！”
“西奥妮！”艾默里吼道。
萨拉杰狞笑着收回老虎钳，“公平的买卖。我听着呢。”
“先让他走。”西奥妮恳求道。
“你们这些英国人啊，真爱讨价还价。”萨拉杰嘲弄道。他环抱双臂，从艾默里身边走开几步，“小奶猫，你根本没有筹码。但我心情很不错。我已经搞到了一个魔法师的心脏，不再需要另一个了。我或许会让他走的。从另一方面说，你……”
“西奥妮，别再多说一个字！”艾默里高喊道，“这不值得！”
“但为了救你，这么做值得。”她哭着说。但这句话的话音是那么小，她觉得他没有听到。她吞咽着，说道：“秘密的关键是你自己。”
艾默里在肠子的束缚中绝望地垂下了头。
萨拉杰扬起一根眉毛，“你得说清楚些。”
“这是格拉斯发现的。”西奥妮说道，感到每吐出一个字，身体就被掏空一点。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变成空空如也的人皮口袋。“你将自己和魔法介质的原料解约，再和自己缔约，接着就可以和新的介质缔约了。就这么做。”
血割者露出笑容，“有趣。咒语是什么？”
西奥妮吞了口口水滋润发干的嗓子，“‘由天所生之介质，汝主相召。吾与汝相连之日，即解约之时。’一开始是这样的。”
萨拉杰举起那串符咒项链，目光掠过一个个符咒。接着他用手捏起、转动它们，摆弄研究起来。他皱着眉头，“嗯，那跟我讲讲，我是和什么订约的呢？”
西奥妮愣了一下，看着她的项链。她瞥了一眼艾默里，又重新看向萨拉杰。因为她从没想过要涉猎血割术，所以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成为一名血割者，需要一具血肉之躯。西奥妮曾看到过格拉斯用黛丽拉缔约。但人的原材料是什么？人是由人所生。都是一样的东西。难道血割者要用第一名受害者的父母来解约？
但这也讲不通啊。即使血割者追踪到了被他杀害、让他习成血割魔法的人的父母，他也没法同时和两个人连接来解约。
西奥妮眨眨眼睛，舔舔嘴唇，“你……不行。”
萨拉杰的脸色暗了下来，“什么？”
她摇摇头，“你不行。从理论上说，人是由人所生的，并没有一种所谓的原材料。他们就是……人而已。”一缕笑意在她的嘴角扩散开来，她又加上一句，比起对萨拉杰说，她更像是对自己说，“一旦人成为血割者，他就被困住了。他再也不能转换身份。”
“血割者不能再使用其他种类的魔法。”
艾默里抬起头，他的眸子中反射着悬挂在头顶的诡异光线。他竟然在笑。
西奥妮大笑道：“你没法用，萨拉杰。你不行，其他血割者也不行。没有血割者可以拥有这样的能力。你被困住了，永远地。”
萨拉杰阴沉的脸扭曲着，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人了。他的眉毛皱起，嘴唇向上噘起，两颊深陷，几乎看到了牙齿的轮廓。
“那好吧。”他用阴沉的声音说。他猛地将项链塞进一边的口袋里，又从另一边拿出钳子，走向艾默里。
西奥妮刚刚的张扬得意被瞬间抽走，变得空落冷清。“不，不要！”但她的哭喊声没有让萨拉杰的脚步有丝毫停滞。她没有筹码，不再有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扫过墙面、地板……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衣领上。她看到了一个尖角，来自图书馆管理员给她的那张有西班牙人地址的纸条。萨拉杰没有拿走它。但她在转变自己的魔法介质之前，无法施展纸魔法。
她不行，但是艾默里可以。
她没办法折出一个纸咒给他，而且他的胳膊一定也跟她一样被紧紧缚住。他没碰过这张纸，所以也没办法用文档定位(2) 魔咒将它召唤到他身边。她再次委顿在了绳子里。没用的。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但她却没办法……萨拉杰伏低身子，去抓艾默里的手。
然而她还是再次开始寻找能用的东西——火焰、火花，任何东西。但萨拉杰肯定考虑到了这一点，房间中唯一的光照来自于那些可怕的发光的眼珠。没有灯笼，也没有蜡烛。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除了项链上的火柴……
她的项链在萨拉杰的口袋中。上面挂着一个纸咒——她用论文纸做的纸咒。当艾默里批改作业的时候，碰到过那个。
她的记忆将她送回了在房间书桌上制作符咒的那一天。那条纸是从她的家庭作业上撕下来的。上面有年份：1744。
“定位它，艾默里。”她叫道，“用年份1744定位！”
萨拉杰转过身，满脸疑惑。但艾默里却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执行了西奥妮的要求。他喊道：“定位：1744！”
项链从萨拉杰的口袋中飞了出来，飞到艾默里的左手中。萨拉杰又转向艾默里，但艾默里已经将项链扔给西奥妮——在手腕被缚住的情况下，他已经竭尽所能了。
项链落到了地上，装着油的玻璃香水瓶和装着乳胶的瓶子被打翻了。项链从瓷砖地面上滑向绑西奥妮的柱子，在接近她的时候减缓了速度。萨拉杰并没有绑住她的腿，所以她伸出一只脚，用脚趾勾回了项链。
萨拉杰再度转向西奥妮。
西奥妮冷汗直冒、心跳如雷，将项链勾到了两脚之间。她用两脚夹起项链，弯曲膝盖，将项链举到右手能够到项链绳子的地方。好在肠子捆得够紧，能够将她固定住。
萨拉杰冲向她，从口袋中拽出一块血迹斑斑的手绢。
西奥妮的手指在项链上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绑在上面的火柴。她将拇指指甲按在火柴头上，狠狠地划过。
火柴被点燃了。
“燃烧！”她喊道。与此同时，萨拉杰也到了她身边，他的手绢发出血红的光。她掌中的火焰已经比最初的火星大了千倍，熊熊燃烧着，让萨拉杰止步不前。不管萨拉杰准备使用的是什么魔咒，现在都没用了。
“烧毁！”西奥妮下达指令。火焰烧断了捆绑着她的肠子。她踉跄着从柱子上走下来，展开身体时，感到肋骨一阵阵发疼。她命令道：“分裂。”火球一分为二。她将其中的一个扔向萨拉杰，逼得他后退。同时，她朝艾默里跑去，用另一个火球烧断了绑他的肠子。
肠子松开后，艾默里大口喘气呼吸。他的手伸向肩膀，拔出了“发刀”。他低吼着，用手掌紧压着因为再次活动而流血的伤口。
“我需要……我的外套。”他喘着气，呆看着西奥妮掌中的火焰，“那里面有我的魔咒。”
“楼梯。”她猜测，“他是从楼梯那儿下来的……”
艾默里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将她拖到了柱子后面。一些红色的飞镖从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飞过。飞镖击中石头柱子被反弹了回去，最终落回地面重新变成了液态的血液。
“分裂！燃烧！烧毁！”西奥妮再次将她的焰火分成两团。她在手中留了一团，将另一团扔向萨拉杰。他跳到一边躲开了，火焰击中了病床，瞬间烧焦了床的金属框架。
“走！”西奥妮吼道，“去找那些符咒。我会拖住他！”
“西奥妮……”
“走！”
艾默里仍旧紧紧攫住肩膀，朝着连通楼梯间的门跑去。西奥妮对她的火球施加了一个转轮焰火咒，将它扔向萨拉杰藏身的柱子。火焰绽放开来，变成了四瓣的焰火之花，在地面上四处转动着，逼得萨拉杰撤得更远。洒在地面上的油被火点燃了，烧成一片。
西奥妮握紧项链，背出解约咒语，因为语速过快舌头差点儿就打结了。她成了一名玻璃匠，朝窗户奔去，扯下罩着窗户的棉布。这样一来，就算他们没有出去，或许有人会看见火光，前来帮忙。
西奥妮触碰到玻璃，下令：“向左，破碎！”窗户裂成了上百块碎片，随着西奥妮一挥手，碎片飞向萨拉杰。当玻璃飞镖撞到墙面、柱子或是地面时，会裂成更小的碎片。在萨拉杰还没有找到掩护的时候，一块碎片刺入了他的胸口。
“臭婊子！”萨拉杰高喊。西奥妮朝下一面窗户跑去，但突然脚下一软。她摔倒在地面上，只能靠手撑着身子。
她试图站起来，但发现腿根本动不了。
她的腿毫无知觉。
“你忘了，猫咪。”萨拉杰喘着粗气说，“我曾碰过你的皮肤。你是属于我的！”
他按着受伤的地方，从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交叠在一起——或许是使她瘫痪的魔咒所需的手势。
西奥妮用手臂拖着自己往后退去。她瞥向那片仍旧燃烧着的火，不过快要熄灭了。如果她能够到那片火……
她握住项链，摸到了沙袋，但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和嘴唇也没有知觉了。咒语在她的口中中断了。
“别再这么做了。”萨拉杰说。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起来。压住伤口的手掌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顷刻之间，他的呼吸就变得平缓了。他拿开手掌，伤口痊愈了。
他刚朝西奥妮逼近了一步，就听到一声枪响回荡在整个房间。萨拉杰一个趔趄，大口喘气，手掌迅速按向他的胸口，盖住那儿的一个子弹孔。他刚一放开交叠的手指，西奥妮的麻木感就消失了。
萨拉杰向后倒去，与此同时，西奥妮赶忙爬起来。
西奥妮猛地转身，看到了艾默里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握着她的手枪。他穿着炭灰色的外套，肩上挂着西奥妮的包。
萨拉杰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艾默里。”她舒了口气，靠近了萨拉杰一点点，观察着他的胸膛，等待它因呼吸而起伏……但它毫无动静。血割者半睁着眼，瞪着天花板。
她奔向艾默里，冲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他扔掉手枪，回抱她。
她向后撤回身子，看向萨拉杰，“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神枪手。”
“我不是。”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开取下包还给她。
西奥妮将项链重新戴上脖子，抓住艾默里的手，“我们得走了。警察正在找他。就算他们还没从窗户中看见火光，他们也会到这儿来，一旦……”
“等等。”艾默里猛地将她往回一拉。
西奥妮停下来。
“那些灯光。”他看着那些飘浮的眼球说，“当一个血割者死了，他的魔咒将会失效。”
西奥妮气息一滞。她转身面向萨拉杰俯卧的身躯。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正确，完全正确。”他带有口音的声音响起。他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湿润而沉重的粗气。他动起来就像是孩童手里的布娃娃，弯腰驼背，四肢无力。
他转身面向他们，手指发着光。他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挖出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胆汁又涌进了西奥妮的嘴。
“这就是拥有两颗心脏的好处，塞恩。”他咯咯笑着，将手上的器官扔在脚下。胸膛上的洞自己缝合了。“感谢魔法师坎特雷尔。”
艾默里从西奥妮身边跑开，外套在他的身后扬起，就像一袭斗篷。他扔出差点儿在学校里使用的爆炸符咒。符咒在他和萨拉杰中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西奥妮重新跑到窗前，纸符咒爆炸的同时，她又打碎了一面窗子。她用余光找到萨拉杰，命令玻璃碎片扑向他。她要让他手忙脚乱四处逃窜，不然他就会对她和艾默里的身体施咒。一旦血割者回过神来，她和艾默里就死定了。
她接着向楼梯跑去，抓住项链，念出咒语，变身熔铁匠，去捡艾默里扔在地上的手枪……
房间突然扭曲变形了，她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这不是血割咒造成的，而是艾默里。他使用了波动咒(3) 。他正用手抖动着像水母似的纸符咒。
她坚持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地面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起伏。她的手枪也波动着，像是漂在海面上的油污。
她抓向手枪，然后紧握住。房间恢复了平静。一片血色的喷雾喷向西奥妮——那是向艾默里掷去的血割魔咒残留下来的血雾。
西奥妮甩甩头，想摆脱波动咒的副作用，然而收效甚微。她抓着手枪站起来，喊道：“吸引！”
魔法从手枪的金属上扩散开来，召唤周围所有的合金制品。萨拉杰衬衫袖口的纽扣被扯断了线，落在瓷砖缝隙中的针浮到空中。就连烧焦了的病床也急速穿过房间，撞过萨拉杰的后膝，逼得艾默里不得不闪到柱子后面，免得被撞倒。西奥妮在最后一秒丢开了手枪，躲进角落，险险避开撞向她的病床。针和纽扣纷纷落到手枪上，和枪合为一体。
萨拉杰在旋涡状的血色烟雾中消失了，接着又出现在艾默里身后。
“你后面！”西奥妮叫道。
艾默里转身，伏地，以一寸之差躲过了萨拉杰张开的双臂。萨拉杰的手掌击中了柱子，留下一个血手印。艾默里猛地蹬向萨拉杰的胫骨。萨拉杰摔倒在地。
西奥妮拽着一张病床穿过房间。艾默里站起身来。萨拉杰抓着裤腿，低声吟咏。他的手掌开始散发红光。
西奥妮用不着提醒艾默里注意萨拉杰的咒语。这位纸魔法师已经抓住了萨拉杰的头发，一拳揍向他的脸。
“把他扔到柱上！”西奥妮叫道。
艾默里又揍了萨拉杰一拳，然后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掷向某根石头柱子。他刚刚撞上柱子，西奥妮就向他扔出了病床，高喊：“弯曲，环绕！”
烧焦的床架嘎吱作响，将萨拉杰和柱子包裹起来。萨拉杰被死死困住了。
萨拉杰笑起来。
艾默里抓住西奥妮，将她拉回身边。他伸手从外套中掏出一堆纸符咒。出乎西奥妮的意料，他下达的命令竟然是“碎”！
纸咒碎成上百片纸屑，被毁了。
“聚合，向前！”艾默里接着下令道。纸屑聚成云朵似的一团冲向萨拉杰，飘浮在他身边，或是如同水蛭一般吸附在他身上。
“割裂！”艾默里咆哮道。西奥妮从未听说过这个指令。
纸云分成两团，朝不同的方向飞舞，用锋利的边缘割裂萨拉杰的皮肤。
纸割的伤口，又细又深，成千上万。
纸落到地上，边缘被血染红。
萨拉杰在他的金属条监狱中委顿了下去，发光的眼睛也黯淡了。
(1) 1809-1892，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2) 见第二部第二章。
(3) 见第二部第二章。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颤动着的爆炸咒从空中落到地面上，再无威胁。
西奥妮如释重负，感觉身体又是自己的了。学校的墙壁变得坚实稳固。她的心跳依然很快，但节奏趋于稳定。
她脸色绯红，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时间思绪千回百转。“你在这儿干……干什么？”她问道。艾默里依然瞪着眼睛。他上前一步，“西奥妮……”
“你剪了头发！”她叫道。
他停住脚步，眉头紧锁，“呃……你手上有火。”
西奥妮眨了眨眼，看向仍在她掌中燃烧的火焰，说道：“停止。”火焰逐渐熄灭，只余下一缕青烟。
火焰熄灭之后，隔了一会儿，艾默里抓住西奥妮的前臂，将她拉进了旁边的一间教室中，关上了坚实的木门。教室有三面长方形窗户，其中的一面没关，带了点蓝色色调的暮光从那儿透进来。西奥妮的臀部撞在了一张桌子上。教室前方的黑板上仍旧留着阅读作业——阅读艾尔弗雷德·丁尼生(1) 的作品，但被擦掉了一半。
“这是……”艾默里开口说，但随即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他闭上眼，又睁开，“上天啊，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那就让我来。”西奥妮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也该回答这个问题。”
西奥妮虚起眼睛，感到自己的额头皱了起来，“你来这里是因为萨拉杰，对吧？你在追踪他。”
“习惯使然。”纸魔法师一边回复，一边放下卷起的袖子。不一会儿，袖口又落到手腕的位置，“但我想你肯定不是因为逛街不远千里来到布莱克利吧，西奥妮！你答应过我你不会……”
“我答应过？”西奥妮反问，“你也答应过！”
他张嘴想要反驳，但又闭上了。他用手指捋着短短的头发，然后竟然笑了，“看来我们都不是什么诚实的人。”
西奥妮肩膀一松，“我想是的。”
他和她对视，“这就是你不回信的原因，是吧？想要隐瞒……这些事？”他用手朝教室比画了一下。
“不是的！我没有到……”她说道，然而立马转口，“魔法师贝利截获了我们的信件。就在今天，不久之前我才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些信。他有一只被施了赋生术的鹰，巡视着整栋宅子，会袭击所有能动的纸咒。”
艾默里再次开始捋头发，一声轻笑逸出嘴角，“好吧，真让人欣慰。”
“欣慰？”西奥妮挺直了背，重复道，“他读了那些信，艾默里！他知道了……”
“我不怎么介意。普利特一直都这样，喜欢窥人隐私。不过之前我总以为自己能比他棋高一着。”他又笑了一声，“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变心了。”
西奥妮感到自己放松了下来，甚至快要笑起来，“我也有相同的担心。”
艾默里交叠起双臂，向后倚在靠墙放置的有肚脐眼高的书架上，“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刚刚的那团火？”西奥妮脸色发白。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会涉猎……这些东西。自从那天在医院……”
“我知道，但是……艾默里，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信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我怎么能浪费这样的秘密？”
“在医院那天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他问她，但更像是在问自己。“一个火匠。”他轻声说，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揉揉额头，“也是一个玻璃匠。接下来我就得和一位聚酯纤维匠一起生活了。”
西奥妮咬着嘴唇。
艾默里直起身子，“聚酯纤维……还有……橡胶魔法？冶金魔法？”
西奥妮搓了搓后颈，说：“你说的我都试过。”他像一尊雕塑似的静止良久，面部表情才放松下来。“西奥妮，”他的声音冷得像块墓碑，“请不要告诉我你试过……”
“我没有！”她的声音变大了，“我没试过血割咒，艾默里。你明知道如果我那么做，我会……你知道我怎么看血割咒的。”
“我明白，我明白。”他举起双手认错，“对不起。只是……事关萨拉杰，我不知道你会用到哪些手段……”
“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她回答，“永远不会。”
他们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在这儿？”西奥妮压低声音问道。
艾默里摇摇头，“我不确定。我怀疑他在布莱克利。下课之后，这栋房子就空无一人。对他来说是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但我没有切实的证据。”
“魔法师休斯让你来的？”
“哈……不是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是我自己决定违背承诺的。”他严肃地说，“西奥妮，不用说你都知道我有多不想看到你在这儿。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没遵守约定，我肯定会对你发火。”
“我也是。”她平和地说，“但是我觉得……我觉得他之所以出现在布莱克利，是因为在杀害魔法师坎特雷尔之后，就准备前往伦敦了。”
当她提到这位熔铁匠时，艾默里的脸沉了下来。
西奥妮继续道：“你看……我可能比你更早打破承诺。我……在雷丁遇见了他。”
艾默里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跨步向前，抓住西奥妮的双肩，“什么？西奥妮……你什么时候……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
“他没有碰到我。”她安慰他，举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尽管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旧觉得能再次靠近艾默里实在太好了。她感到……安全。“那个时候，我碰巧是个火匠。”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她，又去抓头发。
“火匠。是啊。因为你知道如何……上帝啊，西奥妮。”
“我觉得他是冲着我来的。”她承认道，然后转开了眼睛，免得看到艾默里脸上的忧虑和不快，“他觉得这是场游戏，艾默里。我或许已经成了他的玩伴。除了这点，他还知道了我可以解除契约。我将他伤得很重，但还是不够重。”
“我们马上离开。”他抓住她的手，说道，“拜托了，西奥妮。跟我走。”
抗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她远道而来，做足了准备。为了黛丽拉，为了安妮丝。她有这样的力量，她明明能做到。艾默里看不见吗？
她看向他的眼睛，黑眼圈深重，眸子仍旧闪亮。
她意识到，再大的力量、再多的准备都不能使艾默里的心安定下来。不能使他那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安稳。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她更希望能使那颗因恐惧而颤动的心平静下来，让它重新变得完整。
我违背了承诺， 她想， 不管他做了什么，我确实违背了承诺。
她点点头。艾默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去够门把手。
“你去哪儿了？”在他转动把手之前，她问。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解释道：“上周我去农舍找你了，想告诉你雷丁的事情，但你不在。你去哪儿了？”他回头看她，“你得把日子再说明确点儿。”
“周二。”她说，“我四处找了找……等了一会儿，但你没回来。我在你的窗台上留了一张字条。”
一个小小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边，竟然带着几分羞怯。西奥妮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只是出门散散步。”
“你从不散步。”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有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要打发。”
“艾默里·塞恩。”
他微微翻了个白眼。这是他稍感恼怒时会有的表情，“西奥妮，我跟你的父母在一起。主要是去找你的父亲。”
西奥妮眨了眨眼睛，放松下来，“去警告他们？他们安全吗？”
艾默里犹豫了一会儿。西奥妮觉得自己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他只是点点头，“他们被照顾得很好。”
一种舒适的如同热可可般的温暖在她的体内扩散。
“谢谢你专程去照看他们。这说明……”
突然，铁腥味儿的红色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打断了西奥妮的话。艾默里一僵，向她伸出手。与此同时，一声尖锐而响亮的撞击声贯穿了她的颅骨，房间突然暗下来。
西奥妮醒来时感觉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灰尘的气味——带有一丝金属味，腐臭而干燥。然后她感到了来自后脑勺的抽痛。脖子是僵硬的，手臂和身体像是有瘀伤，有一种紧绷的疼痛感。昏暗的光线射进她的眼帘，她费力地睁开眼，眨了眨。喉咙中发出一声呻吟。
她置身于一间狭长的长方形房间中。房间的高大窗户被长棉布遮住。地面上是大块的棕色瓷砖。两张折叠起来的病床被撂在门旁的角落里。两排支撑柱贯穿整个房间，西奥妮被绑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她一眼看去，房间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绑住她的滑溜的绳子，徒劳地挣扎几下之后，她发现腐臭的气息正是从绳子上散发出来的。她借着暗淡的光线观察，绳子是粗麻袋色的，材质平滑，呈半透明状。它看起来简直像是香肠的肠衣。
胆汁涌上西奥妮的喉头，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这一举动让她的鼻窦感到一阵灼痛。
这是肠子，而且不可能是猪肠或牛肠。只有人才是由人生养的。血割者只能用人体施展魔法。
萨拉杰。 西奥妮抬起头，搜寻房间，找到了光源——几个浮在空中的小小的魔法球。球差不多有婴儿的拳头大小，每一个外围都有一圈能发光的环：绿的、蓝的、棕色的。她咬紧嘴唇，认出了那些都是眼球。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拼命地无声地祈祷着，才让自己没吐出来。
肠子将她的胳膊紧紧绑在身侧，但西奥妮的手腕还能在小范围内前后移动。她抓向裙子的口袋，将拇指和食指伸了进去……但口袋空了。另一只也是空的。她的包也不见了。
她看着绑着自己的腐臭的肠子，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将她绑起来……把她带到医院……萨拉杰碰过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的眼睛瞬间涌出了泪水，寒意渗进了骨头。她战栗着。酸水又涌上喉头。
天啊，他碰了我。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艾默里。
她再次尝试挣脱束缚。她重新搜索房间，寻找纸魔法师的踪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两行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落，留下清晰的印记。萨拉杰杀了他吗？他跑掉了吗？艾默里……在哪儿？
她在另一排柱子上找到了他，就在她的斜对面。萨拉杰用相同的方式绑着他。只不过艾默里面对着窗户。
西奥妮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垂着头，没有知觉。萨拉杰拿走了他的外套，他的长裤的口袋也被翻了出来。
“艾默里！”西奥妮叫道，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艾默里，醒醒！”
纸魔法师动了动，血割者也出现了。
“你如果作弊，游戏就不好玩儿了，猫咪。”萨拉杰带着口音的话音从西奥妮的右边传来。她看到他从另一道连通楼梯的门走进房间，然后拼命挣扎起来。他的穿着跟在雷丁时不一样，一袭剪裁贴身的灰色套装，没穿外套。他的衬衫扎进裤子中，一片深红色的污渍就在腰际。另一块暗黑色的污渍则覆盖着膝盖。
他低声念着什么，应该是一道咒语。将西奥妮绑在柱子上的滑溜的肠子动起来，将她移动到柱子右侧，面对萨拉杰。他朝她狞笑道：“当你主动来找我的时候，你追我赶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西奥妮吞咽了一下。她的声音似乎被困在了颤抖的身体当中，她努力找回它。“我想你……你不太习惯有人反击。”她说道，但声音中没有丝毫自信。
“萨拉杰。”艾默里的声音响起来。这会儿西奥妮更难转过头去看他了。“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
萨拉杰笑起来，“哦，不是的。塞恩，你马上就要下场了。”
被缚住的西奥妮拼命扭动，心跳有如擂鼓，“萨拉杰，不要！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别把他卷进来！”
“别乱改游戏规则，猫咪。”萨拉杰举起一根手指，责备道，“现在，”他伸手从口袋中掏出西奥妮的项链，“告诉我你的小秘密，嗯？”西奥妮全身一僵。
“格拉斯实在是太……那词怎么说来着？执迷不悟。沉迷于寻找解除契约的方法。”萨拉杰一边说，一边在两排柱子间走动着，摆弄着项链上的符咒，“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成功了。当然，除非你是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
他停了下来，将项链举到面前，“你这玩意儿上面有些奇怪的东西。木是纸的原料，沙是玻璃的原料。油……和火柴？所以魔法介质的原材料是施展这一技能的条件之一。但具体该怎么做？”
“西奥妮！”艾默里喊道，但萨拉杰手一挥，绑着他的肠子就收紧了，让他无法说出剩下的话。他甚至连呼吸都很艰难。
“停下！”西奥妮尖叫道。
萨拉杰笑了，放下手。捆着艾默里的肠子稍稍放松了些。纸魔法大口喘着气。
他会杀了他的。 西奥妮惊恐地想。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天花板似乎开始向她压下来。 他会杀了他。天，艾默里……不能是他。 她甚至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但她也不可能告诉萨拉杰这一秘密。她不能将这种力量交给他。一旦萨拉杰知道了她的秘密，将会有多少人遭遇不测？
是选艾默里，还是选他们？
她不该追着萨拉杰不放的。她一开始就不该尝试使用这种能力。她不该……
“计时开始咯。”萨拉杰说。
“什么都别告诉他！”艾默里吼道。
西奥妮双唇紧抿。眼泪从面颊流下。
萨拉杰咯咯笑着，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她。当他靠得足够近了，他一只手按在她脑袋旁边的柱子上。
艾默里挣扎着。西奥妮能够看见他的双腿乱踢。“萨拉杰！”他高喊，声音响彻房间，“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把你的脑袋变成壁炉上的装饰！”
“这真是英国人奇怪的特点。”萨拉杰低声对西奥妮说。她的额头能感觉到他吐出的带有豆蔻和某种肉腥味的气息，“他们总会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来威胁他人。”
他露齿而笑，将手指插进西奥妮耳边的头发中。她瑟缩着，尽量将头偏向一旁躲开他。不过萨拉杰只是用两根手指绕起她的一缕头发。伴随着他的一声低吼，他猛拽头发。
西奥妮尖叫。
他用手指吊着那缕橙色的头发，就像是吊着那串项链一样。萨拉杰假装没听见艾默里的咒骂。他说：“我没开玩笑。我不是个喜欢逗乐的人。”
“我觉得你很可笑。”西奥妮回嘴。
他笑道：“是吗？那你很喜欢像这样。”
他从西奥妮身边离开，大步走向艾默里。肠子转动起来，挪动纸魔法师，让萨拉杰和西奥妮都能看到他的正面。
西奥妮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他脸色惨白，双目圆睁，翻着白眼。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血迹。萨拉杰似乎也伤了他，血是从那道伤口滴下来的。
萨拉杰低声念了一会儿咒语。除非预先准备，和其他魔法相比，血割者需要花更多时间在魔咒上。他手中的头发变硬变直，变得像玻璃一般锋利。
“要让小奶猫唱起歌来，得祭出多少鲜血呢？”萨拉杰一边问，一边用头发划过艾默里的下巴。它将皮肤割裂开来，留下一道红肿的伤痕。萨拉杰犹豫了一下，“但是小奶猫是不会唱歌的，不是吗？”
“住手！快住手！”西奥妮尖叫道。
艾默里死死盯住血割者的眼睛，但话却是对西奥妮说的：“什么都别跟他讲，西奥妮。”
“别伤害他！”她来回扭动着、哭喊着，但肠子并没有被挣松分毫。不知道萨拉杰对它们施了怎样的咒语，它们不曾松动过。
萨拉杰将“发刀”刺入艾默里的肩膀。鲜血从创口周围涌出来，浸染了他的衬衫。艾默里咬牙吞回一声痛哼。
西奥妮快速地来来回回扫视房间。她在找她的包、她的物件，一切可以帮到她的东西。她用手按着柱子，但借助石头施展不了任何魔法。肠子也没用，衣服也没用。她的鞋底仍旧有橡胶！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但她现在是一位火匠，她没有用来解除契约的东西。她无力地拍打着裙子口袋，研究着自己衬衫的纽扣……
“求你了！”西奥妮乞求道，泪眼蒙眬地眨着眼。她必须求他，她不能活在一个没有艾默里的世界。她做不到！
萨拉杰收回手，在艾默里的脸上拍了两下，就像他是一只狗。艾默里对他怒目而视。
“你知道吗，小奶猫？血割者甚至都不用挨到一个人，就可以一根一根地折断他的手指。”萨拉杰回过头看西奥妮，问她。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生锈的老虎钳，“我只需要一片指甲。我甚至不必跟他在同一间房中，就能折断他的骨头。”
老虎钳在他手中一张一合。他重新看向艾默里，“就个人口味而言，我比较中意你的拇指指甲。这叫什么……那词儿是什么？怪癖。”
西奥妮前前后后地挣扎着、扭动着，梳在后脑勺的头发散落了几缕下来。头发贴在她被泪水沾湿的肌肤上。艾默里是无辜的，他本来不该在这儿！他不该掺和这件事！
萨拉杰再次转向她，“我很愿意大发慈悲地……嗯……用一块玻璃结果他，而不是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将他捏碎。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些事。”
她被捆绑的身躯颤抖起来。那些画面——躺在血水中的安妮丝和被五花大绑悬在空中的黛丽拉那苍白而无力的身躯，将她淹没在了记忆中。她几乎要被溺毙。
“我……”
“西奥妮。”艾默里警告她。
但是我在这儿， 她想，又是一串泪珠如同瀑布一般冲刷下她的脸颊。 这一次我就在现场。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在这儿。
萨拉杰耸耸肩，将手伸向艾默里的手。
“我告诉你！”她脱口而出，印度人的手暂时顿住了。泪水呛入她的喉咙，使她的嗓音沙哑，“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得放过他！”
“西奥妮！”艾默里吼道。
萨拉杰狞笑着收回老虎钳，“公平的买卖。我听着呢。”
“先让他走。”西奥妮恳求道。
“你们这些英国人啊，真爱讨价还价。”萨拉杰嘲弄道。他环抱双臂，从艾默里身边走开几步，“小奶猫，你根本没有筹码。但我心情很不错。我已经搞到了一个魔法师的心脏，不再需要另一个了。我或许会让他走的。从另一方面说，你……”
“西奥妮，别再多说一个字！”艾默里高喊道，“这不值得！”
“但为了救你，这么做值得。”她哭着说。但这句话的话音是那么小，她觉得他没有听到。她吞咽着，说道：“秘密的关键是你自己。”
艾默里在肠子的束缚中绝望地垂下了头。
萨拉杰扬起一根眉毛，“你得说清楚些。”
“这是格拉斯发现的。”西奥妮说道，感到每吐出一个字，身体就被掏空一点。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变成空空如也的人皮口袋。“你将自己和魔法介质的原料解约，再和自己缔约，接着就可以和新的介质缔约了。就这么做。”
血割者露出笑容，“有趣。咒语是什么？”
西奥妮吞了口口水滋润发干的嗓子，“‘由天所生之介质，汝主相召。吾与汝相连之日，即解约之时。’一开始是这样的。”
萨拉杰举起那串符咒项链，目光掠过一个个符咒。接着他用手捏起、转动它们，摆弄研究起来。他皱着眉头，“嗯，那跟我讲讲，我是和什么订约的呢？”
西奥妮愣了一下，看着她的项链。她瞥了一眼艾默里，又重新看向萨拉杰。因为她从没想过要涉猎血割术，所以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成为一名血割者，需要一具血肉之躯。西奥妮曾看到过格拉斯用黛丽拉缔约。但人的原材料是什么？人是由人所生。都是一样的东西。难道血割者要用第一名受害者的父母来解约？
但这也讲不通啊。即使血割者追踪到了被他杀害、让他习成血割魔法的人的父母，他也没法同时和两个人连接来解约。
西奥妮眨眨眼睛，舔舔嘴唇，“你……不行。”
萨拉杰的脸色暗了下来，“什么？”
她摇摇头，“你不行。从理论上说，人是由人所生的，并没有一种所谓的原材料。他们就是……人而已。”一缕笑意在她的嘴角扩散开来，她又加上一句，比起对萨拉杰说，她更像是对自己说，“一旦人成为血割者，他就被困住了。他再也不能转换身份。”
“血割者不能再使用其他种类的魔法。”
艾默里抬起头，他的眸子中反射着悬挂在头顶的诡异光线。他竟然在笑。
西奥妮大笑道：“你没法用，萨拉杰。你不行，其他血割者也不行。没有血割者可以拥有这样的能力。你被困住了，永远地。”
萨拉杰阴沉的脸扭曲着，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人了。他的眉毛皱起，嘴唇向上噘起，两颊深陷，几乎看到了牙齿的轮廓。
“那好吧。”他用阴沉的声音说。他猛地将项链塞进一边的口袋里，又从另一边拿出钳子，走向艾默里。
西奥妮刚刚的张扬得意被瞬间抽走，变得空落冷清。“不，不要！”但她的哭喊声没有让萨拉杰的脚步有丝毫停滞。她没有筹码，不再有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扫过墙面、地板……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衣领上。她看到了一个尖角，来自图书馆管理员给她的那张有西班牙人地址的纸条。萨拉杰没有拿走它。但她在转变自己的魔法介质之前，无法施展纸魔法。
她不行，但是艾默里可以。
她没办法折出一个纸咒给他，而且他的胳膊一定也跟她一样被紧紧缚住。他没碰过这张纸，所以也没办法用文档定位(2) 魔咒将它召唤到他身边。她再次委顿在了绳子里。没用的。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但她却没办法……萨拉杰伏低身子，去抓艾默里的手。
然而她还是再次开始寻找能用的东西——火焰、火花，任何东西。但萨拉杰肯定考虑到了这一点，房间中唯一的光照来自于那些可怕的发光的眼珠。没有灯笼，也没有蜡烛。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除了项链上的火柴……
她的项链在萨拉杰的口袋中。上面挂着一个纸咒——她用论文纸做的纸咒。当艾默里批改作业的时候，碰到过那个。
她的记忆将她送回了在房间书桌上制作符咒的那一天。那条纸是从她的家庭作业上撕下来的。上面有年份：1744。
“定位它，艾默里。”她叫道，“用年份1744定位！”
萨拉杰转过身，满脸疑惑。但艾默里却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执行了西奥妮的要求。他喊道：“定位：1744！”
项链从萨拉杰的口袋中飞了出来，飞到艾默里的左手中。萨拉杰又转向艾默里，但艾默里已经将项链扔给西奥妮——在手腕被缚住的情况下，他已经竭尽所能了。
项链落到了地上，装着油的玻璃香水瓶和装着乳胶的瓶子被打翻了。项链从瓷砖地面上滑向绑西奥妮的柱子，在接近她的时候减缓了速度。萨拉杰并没有绑住她的腿，所以她伸出一只脚，用脚趾勾回了项链。
萨拉杰再度转向西奥妮。
西奥妮冷汗直冒、心跳如雷，将项链勾到了两脚之间。她用两脚夹起项链，弯曲膝盖，将项链举到右手能够到项链绳子的地方。好在肠子捆得够紧，能够将她固定住。
萨拉杰冲向她，从口袋中拽出一块血迹斑斑的手绢。
西奥妮的手指在项链上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绑在上面的火柴。她将拇指指甲按在火柴头上，狠狠地划过。
火柴被点燃了。
“燃烧！”她喊道。与此同时，萨拉杰也到了她身边，他的手绢发出血红的光。她掌中的火焰已经比最初的火星大了千倍，熊熊燃烧着，让萨拉杰止步不前。不管萨拉杰准备使用的是什么魔咒，现在都没用了。
“烧毁！”西奥妮下达指令。火焰烧断了捆绑着她的肠子。她踉跄着从柱子上走下来，展开身体时，感到肋骨一阵阵发疼。她命令道：“分裂。”火球一分为二。她将其中的一个扔向萨拉杰，逼得他后退。同时，她朝艾默里跑去，用另一个火球烧断了绑他的肠子。
肠子松开后，艾默里大口喘气呼吸。他的手伸向肩膀，拔出了“发刀”。他低吼着，用手掌紧压着因为再次活动而流血的伤口。
“我需要……我的外套。”他喘着气，呆看着西奥妮掌中的火焰，“那里面有我的魔咒。”
“楼梯。”她猜测，“他是从楼梯那儿下来的……”
艾默里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将她拖到了柱子后面。一些红色的飞镖从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飞过。飞镖击中石头柱子被反弹了回去，最终落回地面重新变成了液态的血液。
“分裂！燃烧！烧毁！”西奥妮再次将她的焰火分成两团。她在手中留了一团，将另一团扔向萨拉杰。他跳到一边躲开了，火焰击中了病床，瞬间烧焦了床的金属框架。
“走！”西奥妮吼道，“去找那些符咒。我会拖住他！”
“西奥妮……”
“走！”
艾默里仍旧紧紧攫住肩膀，朝着连通楼梯间的门跑去。西奥妮对她的火球施加了一个转轮焰火咒，将它扔向萨拉杰藏身的柱子。火焰绽放开来，变成了四瓣的焰火之花，在地面上四处转动着，逼得萨拉杰撤得更远。洒在地面上的油被火点燃了，烧成一片。
西奥妮握紧项链，背出解约咒语，因为语速过快舌头差点儿就打结了。她成了一名玻璃匠，朝窗户奔去，扯下罩着窗户的棉布。这样一来，就算他们没有出去，或许有人会看见火光，前来帮忙。
西奥妮触碰到玻璃，下令：“向左，破碎！”窗户裂成了上百块碎片，随着西奥妮一挥手，碎片飞向萨拉杰。当玻璃飞镖撞到墙面、柱子或是地面时，会裂成更小的碎片。在萨拉杰还没有找到掩护的时候，一块碎片刺入了他的胸口。
“臭婊子！”萨拉杰高喊。西奥妮朝下一面窗户跑去，但突然脚下一软。她摔倒在地面上，只能靠手撑着身子。
她试图站起来，但发现腿根本动不了。
她的腿毫无知觉。
“你忘了，猫咪。”萨拉杰喘着粗气说，“我曾碰过你的皮肤。你是属于我的！”
他按着受伤的地方，从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交叠在一起——或许是使她瘫痪的魔咒所需的手势。
西奥妮用手臂拖着自己往后退去。她瞥向那片仍旧燃烧着的火，不过快要熄灭了。如果她能够到那片火……
她握住项链，摸到了沙袋，但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和嘴唇也没有知觉了。咒语在她的口中中断了。
“别再这么做了。”萨拉杰说。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起来。压住伤口的手掌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顷刻之间，他的呼吸就变得平缓了。他拿开手掌，伤口痊愈了。
他刚朝西奥妮逼近了一步，就听到一声枪响回荡在整个房间。萨拉杰一个趔趄，大口喘气，手掌迅速按向他的胸口，盖住那儿的一个子弹孔。他刚一放开交叠的手指，西奥妮的麻木感就消失了。
萨拉杰向后倒去，与此同时，西奥妮赶忙爬起来。
西奥妮猛地转身，看到了艾默里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握着她的手枪。他穿着炭灰色的外套，肩上挂着西奥妮的包。
萨拉杰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艾默里。”她舒了口气，靠近了萨拉杰一点点，观察着他的胸膛，等待它因呼吸而起伏……但它毫无动静。血割者半睁着眼，瞪着天花板。
她奔向艾默里，冲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他扔掉手枪，回抱她。
她向后撤回身子，看向萨拉杰，“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神枪手。”
“我不是。”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开取下包还给她。
西奥妮将项链重新戴上脖子，抓住艾默里的手，“我们得走了。警察正在找他。就算他们还没从窗户中看见火光，他们也会到这儿来，一旦……”
“等等。”艾默里猛地将她往回一拉。
西奥妮停下来。
“那些灯光。”他看着那些飘浮的眼球说，“当一个血割者死了，他的魔咒将会失效。”
西奥妮气息一滞。她转身面向萨拉杰俯卧的身躯。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正确，完全正确。”他带有口音的声音响起。他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湿润而沉重的粗气。他动起来就像是孩童手里的布娃娃，弯腰驼背，四肢无力。
他转身面向他们，手指发着光。他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挖出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胆汁又涌进了西奥妮的嘴。
“这就是拥有两颗心脏的好处，塞恩。”他咯咯笑着，将手上的器官扔在脚下。胸膛上的洞自己缝合了。“感谢魔法师坎特雷尔。”
艾默里从西奥妮身边跑开，外套在他的身后扬起，就像一袭斗篷。他扔出差点儿在学校里使用的爆炸符咒。符咒在他和萨拉杰中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西奥妮重新跑到窗前，纸符咒爆炸的同时，她又打碎了一面窗子。她用余光找到萨拉杰，命令玻璃碎片扑向他。她要让他手忙脚乱四处逃窜，不然他就会对她和艾默里的身体施咒。一旦血割者回过神来，她和艾默里就死定了。
她接着向楼梯跑去，抓住项链，念出咒语，变身熔铁匠，去捡艾默里扔在地上的手枪……
房间突然扭曲变形了，她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这不是血割咒造成的，而是艾默里。他使用了波动咒(3) 。他正用手抖动着像水母似的纸符咒。
她坚持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地面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起伏。她的手枪也波动着，像是漂在海面上的油污。
她抓向手枪，然后紧握住。房间恢复了平静。一片血色的喷雾喷向西奥妮——那是向艾默里掷去的血割魔咒残留下来的血雾。
西奥妮甩甩头，想摆脱波动咒的副作用，然而收效甚微。她抓着手枪站起来，喊道：“吸引！”
魔法从手枪的金属上扩散开来，召唤周围所有的合金制品。萨拉杰衬衫袖口的纽扣被扯断了线，落在瓷砖缝隙中的针浮到空中。就连烧焦了的病床也急速穿过房间，撞过萨拉杰的后膝，逼得艾默里不得不闪到柱子后面，免得被撞倒。西奥妮在最后一秒丢开了手枪，躲进角落，险险避开撞向她的病床。针和纽扣纷纷落到手枪上，和枪合为一体。
萨拉杰在旋涡状的血色烟雾中消失了，接着又出现在艾默里身后。
“你后面！”西奥妮叫道。
艾默里转身，伏地，以一寸之差躲过了萨拉杰张开的双臂。萨拉杰的手掌击中了柱子，留下一个血手印。艾默里猛地蹬向萨拉杰的胫骨。萨拉杰摔倒在地。
西奥妮拽着一张病床穿过房间。艾默里站起身来。萨拉杰抓着裤腿，低声吟咏。他的手掌开始散发红光。
西奥妮用不着提醒艾默里注意萨拉杰的咒语。这位纸魔法师已经抓住了萨拉杰的头发，一拳揍向他的脸。
“把他扔到柱上！”西奥妮叫道。
艾默里又揍了萨拉杰一拳，然后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掷向某根石头柱子。他刚刚撞上柱子，西奥妮就向他扔出了病床，高喊：“弯曲，环绕！”
烧焦的床架嘎吱作响，将萨拉杰和柱子包裹起来。萨拉杰被死死困住了。
萨拉杰笑起来。
艾默里抓住西奥妮，将她拉回身边。他伸手从外套中掏出一堆纸符咒。出乎西奥妮的意料，他下达的命令竟然是“碎”！
纸咒碎成上百片纸屑，被毁了。
“聚合，向前！”艾默里接着下令道。纸屑聚成云朵似的一团冲向萨拉杰，飘浮在他身边，或是如同水蛭一般吸附在他身上。
“割裂！”艾默里咆哮道。西奥妮从未听说过这个指令。
纸云分成两团，朝不同的方向飞舞，用锋利的边缘割裂萨拉杰的皮肤。
纸割的伤口，又细又深，成千上万。
纸落到地上，边缘被血染红。
萨拉杰在他的金属条监狱中委顿了下去，发光的眼睛也黯淡了。
(1) 1809-1892，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2) 见第二部第二章。
(3) 见第二部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