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一条人行道通往翻修到一半的医院，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玻璃匠特制电筒在其上排成一行，照射着伦敦和布莱克利警方脚下的泥土。两辆警车拦在道中，三匹马懒洋洋地在医院草坪上啃草，它们的主人正在医院中调查。艾默里的外套搭在西奥妮的肩上，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颤抖。艾默里则坐在道路旁边的一条长凳上，一位医生正在检查他后脑勺上的伤。医生给纸魔法师递了一条湿毛巾，让他压住肩上的伤口。是的，他受伤了，但他活着。他们都活着。而且萨拉杰再也不会回来——不管他是经验多么丰富的血割者，不管他偷了多少人的心脏藏进身体，他都没办法使自己复活。
西奥妮想起了安妮丝——不是那个俯卧在浴池中的她，而是咬着笔在思考一道对西奥妮来说过于艰深的数学题的她。西奥妮想起了黛丽拉——不是被格拉斯勒紧脖子，而是在圣奥尔本斯鲑鱼小酒馆中，坐在桌子对面朝西奥妮笑着。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塞恩，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恰好在这儿。”魔法师休斯朝长凳走来，开口说。西奥妮之前都没发现他也来了。“如果你坚持要搅和进这堆麻烦里，你可以加入我们。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薪酬丰厚。”
面对橡胶匠的指责，艾默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要写太多文件了。你应该很清楚，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嗤之以鼻，“在这么多人中，竟然是一名折匠害怕做纸上的工作。”
魔法师休斯捋了捋白胡子，看向西奥妮。“啊，特维尔小姐。”他说，“为什么看见你在这儿，我竟然一点儿不觉得惊讶？三连击，嗯？也许你想代替他，被我们招进来？你俩这要命的师徒关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西奥妮也想微笑，但她紧绷的神经让那个笑容看起来像是个鬼脸，“幸运的话，两周以后。”
魔法师休斯高兴起来，“哦？好吧，这倒是好消息。我得祝你顺利通过。”
他回到艾默里身边，弯腰细致检查他的伤口，“等魔法师基尓墨的手放到你身上，你就能立刻恢复如初。”
“魔法师基尓墨？”西奥妮问。
“一位包扎匠。”魔法师休斯说，“虽然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这么说，但你确实已经见过他了。”
西奥妮的眉毛拧成一团。包扎匠？ “我怎么会……”
“如果你没见过他，你早死了。”魔法师休斯解释道，“他是少数几个包扎匠之一。格拉斯那事发生的时候，他正好在伦敦。你想起来了吗？”
西奥妮花了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信息。惊惧带来的凉意又攀上她的脊椎骨，“你是说……那名在医院中的血割者？”
“我亲爱的，那是包扎匠。”魔法师休斯纠正她，“两者之间区别很大的。”
西奥妮摇摇头，“有什么区别？他或许只是在治愈伤者，并没有伤害他人。但这句话能对他为了习得魔法而杀害的那个人说吗？”
“事实上，那个人是自愿的。”
西奥妮猛地转身，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他披散着的齐肩黑发，在玻璃灯光照射下闪耀着。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搭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他瘦长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黄褐色眼珠泄露了他的亚洲血统。
魔法师休斯清了清喉咙，“特维尔小姐，这是魔法师基尓墨。我说过他在这儿，不是吗？”
西奥妮的胸膛和脖子上泛起红晕，臊热驱走了寒意。
魔法师基尓墨微微抽动嘴唇，落寞地朝她笑了一下。他走过她身边，说道：“他因为骨癌痛苦不堪，家人又都先他一步离世，只留下他的儿子。而且他本来也只有几天可活。不知道这能不能让你没那么反感我的治疗？”
西奥妮能回答什么？道歉……或是感谢他曾治好了自己，现在要治疗艾默里？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恰当时机。虽然他的能力不仅合法，似乎还是天意所授，但他站到艾默里旁边，开始吟咏萨拉杰曾吟咏过的咒语时，西奥妮的心还是揪紧了。他的手掌散发出似曾相识的金色光芒。他触碰艾默里的肩膀、脑袋、下巴，擦除了所有的伤口。那些伤口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想要跟魔法师阿维斯基联系。”西奥妮说。
魔法师休斯朝她倾下身子，“嗯？”
“我已经录完口供。”她说，“我们能离开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
魔法师休斯耸耸肩，“随意，就看魔法师塞恩的意思。”
她点头，然后朝艾默里走去。魔法师基尓墨已经离开。她跪在他面前，手搁在他膝盖上，并不介意被其他人看见。“你跟我说了谎。”她悄声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哪一次？”
“你说我已经准备好资格考试了。”她说，“割裂……我不知道这个魔咒。我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魔咒？”
“就连普利特也不知道这个魔咒，西奥妮。”艾默里说。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撩起一缕头发，检查她被萨拉杰扯伤的位置。西奥妮真希望那地方伤得不明显。“这是我原创的。”
听到这话，西奥妮的疲劳消失了，“你发现了一个折纸咒？怎么做到的？”
“它其实是‘碎纸’咒的加强版。”他说，“但，是的，我发现了一个折纸咒，那还是在里拉依然是个威胁的时候。西奥妮，我是一名折匠。我需要找新的能使人丧失攻击力的魔咒，仅有‘爆炸’咒是不够的。”
她缓缓地点头，消化这一消息，“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咒语吗？”
“没有了。”
她又点了一下头。一阵沉默后，她开口说：“艾默里。”她清晰地念出他姓名的每一个音节，然后字斟句酌地继续道，“你的手上有多少……”
“人命？”他帮她说完了话。
她咬着嘴唇。
“你和我的比分现在是1：1，亲爱的。”他回答。
“噢，艾默里……”
“我不会有事的。”他说道，用拇指摩挲着脸颊，“我可不会对萨拉杰·培伦提的死抱愧。毕竟，我杀了他两次。我猜这让我领先你了一分，嗯？”
他俩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得通知魔法师阿维斯基。”西奥妮轻声说，“我们知道了这些血割者无法解除契约的事情……我觉得我该告诉她。”
“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是坐汽车来的吗？汽车还在这儿吗？”
艾默里站起来，将西奥妮也拉起来。他转动脖子，舒展双肩，试试身体是否恢复如初。他转头看向身后，朝魔法师基尓墨点头致谢。
“我们走。”他低声说，手掌推在西奥妮的背上，“真希望派翠丝会欢迎大清早的来客。”
西奥妮走在他身边，将医院和魔法师们都留在了身后。
第九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魔法师阿维斯基打开了前门。她已经梳妆完毕。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到头顶，盘成紧紧的发髻，只不过发髻还是湿的。当她于清晨七点十五分在自家门阶上见到艾默里·塞恩和西奥妮·特维尔时，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她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问道：“这次造访是为了什么？我很抱歉，但一个小时之后我跟内阁有约。”
西奥妮深吸一口气，说：“萨拉杰·培伦提死了。”
她僵住了，“什么，怎么回事？你确定？”
“这些艾尔弗雷德很快就会跟你讲的。”艾默里忍住呵欠说道。
阿维斯基脸色发白，她紧盯住西奥妮，“不要告诉我你卷……”
“萨拉杰并不是我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她打断道。接着她看向艾默里，做了几次深呼吸，补充说：“有一些关于格拉斯的事情我没有告诉您。那天他在玻璃屋中做了些什么，黛丽拉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维斯基顿时呆若木鸡，胸膛不再起伏，嘴唇颤抖无力。
“我没告诉您他发现了什么。”西奥妮继续说，“但现在我得告诉您，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玻璃匠无声地点点头，从门前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她家的道来。西奥妮遵照阿维斯基的意愿，在门前脱下鞋子，但她注意到艾默里并没有这么做。玻璃匠未发一言，默默领着他俩走进前厅。西奥妮坐到沙发上，艾默里挨着她坐下。出乎她的意料，他在魔法师阿维斯基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玻璃匠仍旧不置一词。
西奥妮感到腹内刺痛，开口说：“黛丽拉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格拉斯用她订立契约，他成了血割者。魔法师阿维斯基，在我……阻止他之前，他正准备偷走您的心脏。”
阿维斯基的眉毛扬到了发际线边上，接着落回眼睛上方，“特维尔小姐，格拉斯·寇伯特是一名玻璃匠。一个人不能和多种魔法介质订立契约。”
“在同一时间是不行的。”西奥妮说，然后看了一眼艾默里才开口道，“那如果我告诉您，现在的我是一名熔铁匠呢？”
阿维斯基揉揉下巴，“特维尔小姐……”
“给我一个硬币。”西奥妮说，“我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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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妮想起了安妮丝——不是那个俯卧在浴池中的她，而是咬着笔在思考一道对西奥妮来说过于艰深的数学题的她。西奥妮想起了黛丽拉——不是被格拉斯勒紧脖子，而是在圣奥尔本斯鲑鱼小酒馆中，坐在桌子对面朝西奥妮笑着。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塞恩，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是恰好在这儿。”魔法师休斯朝长凳走来，开口说。西奥妮之前都没发现他也来了。“如果你坚持要搅和进这堆麻烦里，你可以加入我们。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薪酬丰厚。”
面对橡胶匠的指责，艾默里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要写太多文件了。你应该很清楚，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嗤之以鼻，“在这么多人中，竟然是一名折匠害怕做纸上的工作。”
魔法师休斯捋了捋白胡子，看向西奥妮。“啊，特维尔小姐。”他说，“为什么看见你在这儿，我竟然一点儿不觉得惊讶？三连击，嗯？也许你想代替他，被我们招进来？你俩这要命的师徒关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西奥妮也想微笑，但她紧绷的神经让那个笑容看起来像是个鬼脸，“幸运的话，两周以后。”
魔法师休斯高兴起来，“哦？好吧，这倒是好消息。我得祝你顺利通过。”
他回到艾默里身边，弯腰细致检查他的伤口，“等魔法师基尓墨的手放到你身上，你就能立刻恢复如初。”
“魔法师基尓墨？”西奥妮问。
“一位包扎匠。”魔法师休斯说，“虽然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这么说，但你确实已经见过他了。”
西奥妮的眉毛拧成一团。包扎匠？ “我怎么会……”
“如果你没见过他，你早死了。”魔法师休斯解释道，“他是少数几个包扎匠之一。格拉斯那事发生的时候，他正好在伦敦。你想起来了吗？”
西奥妮花了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信息。惊惧带来的凉意又攀上她的脊椎骨，“你是说……那名在医院中的血割者？”
“我亲爱的，那是包扎匠。”魔法师休斯纠正她，“两者之间区别很大的。”
西奥妮摇摇头，“有什么区别？他或许只是在治愈伤者，并没有伤害他人。但这句话能对他为了习得魔法而杀害的那个人说吗？”
“事实上，那个人是自愿的。”
西奥妮猛地转身，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他披散着的齐肩黑发，在玻璃灯光照射下闪耀着。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搭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他瘦长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黄褐色眼珠泄露了他的亚洲血统。
魔法师休斯清了清喉咙，“特维尔小姐，这是魔法师基尓墨。我说过他在这儿，不是吗？”
西奥妮的胸膛和脖子上泛起红晕，臊热驱走了寒意。
魔法师基尓墨微微抽动嘴唇，落寞地朝她笑了一下。他走过她身边，说道：“他因为骨癌痛苦不堪，家人又都先他一步离世，只留下他的儿子。而且他本来也只有几天可活。不知道这能不能让你没那么反感我的治疗？”
西奥妮能回答什么？道歉……或是感谢他曾治好了自己，现在要治疗艾默里？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恰当时机。虽然他的能力不仅合法，似乎还是天意所授，但他站到艾默里旁边，开始吟咏萨拉杰曾吟咏过的咒语时，西奥妮的心还是揪紧了。他的手掌散发出似曾相识的金色光芒。他触碰艾默里的肩膀、脑袋、下巴，擦除了所有的伤口。那些伤口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想要跟魔法师阿维斯基联系。”西奥妮说。
魔法师休斯朝她倾下身子，“嗯？”
“我已经录完口供。”她说，“我们能离开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
魔法师休斯耸耸肩，“随意，就看魔法师塞恩的意思。”
她点头，然后朝艾默里走去。魔法师基尓墨已经离开。她跪在他面前，手搁在他膝盖上，并不介意被其他人看见。“你跟我说了谎。”她悄声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哪一次？”
“你说我已经准备好资格考试了。”她说，“割裂……我不知道这个魔咒。我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魔咒？”
“就连普利特也不知道这个魔咒，西奥妮。”艾默里说。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撩起一缕头发，检查她被萨拉杰扯伤的位置。西奥妮真希望那地方伤得不明显。“这是我原创的。”
听到这话，西奥妮的疲劳消失了，“你发现了一个折纸咒？怎么做到的？”
“它其实是‘碎纸’咒的加强版。”他说，“但，是的，我发现了一个折纸咒，那还是在里拉依然是个威胁的时候。西奥妮，我是一名折匠。我需要找新的能使人丧失攻击力的魔咒，仅有‘爆炸’咒是不够的。”
她缓缓地点头，消化这一消息，“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咒语吗？”
“没有了。”
她又点了一下头。一阵沉默后，她开口说：“艾默里。”她清晰地念出他姓名的每一个音节，然后字斟句酌地继续道，“你的手上有多少……”
“人命？”他帮她说完了话。
她咬着嘴唇。
“你和我的比分现在是1：1，亲爱的。”他回答。
“噢，艾默里……”
“我不会有事的。”他说道，用拇指摩挲着脸颊，“我可不会对萨拉杰·培伦提的死抱愧。毕竟，我杀了他两次。我猜这让我领先你了一分，嗯？”
他俩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得通知魔法师阿维斯基。”西奥妮轻声说，“我们知道了这些血割者无法解除契约的事情……我觉得我该告诉她。”
“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是坐汽车来的吗？汽车还在这儿吗？”
艾默里站起来，将西奥妮也拉起来。他转动脖子，舒展双肩，试试身体是否恢复如初。他转头看向身后，朝魔法师基尓墨点头致谢。
“我们走。”他低声说，手掌推在西奥妮的背上，“真希望派翠丝会欢迎大清早的来客。”
西奥妮走在他身边，将医院和魔法师们都留在了身后。
第九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魔法师阿维斯基打开了前门。她已经梳妆完毕。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到头顶，盘成紧紧的发髻，只不过发髻还是湿的。当她于清晨七点十五分在自家门阶上见到艾默里·塞恩和西奥妮·特维尔时，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她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问道：“这次造访是为了什么？我很抱歉，但一个小时之后我跟内阁有约。”
西奥妮深吸一口气，说：“萨拉杰·培伦提死了。”
她僵住了，“什么，怎么回事？你确定？”
“这些艾尔弗雷德很快就会跟你讲的。”艾默里忍住呵欠说道。
阿维斯基脸色发白，她紧盯住西奥妮，“不要告诉我你卷……”
“萨拉杰并不是我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她打断道。接着她看向艾默里，做了几次深呼吸，补充说：“有一些关于格拉斯的事情我没有告诉您。那天他在玻璃屋中做了些什么，黛丽拉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维斯基顿时呆若木鸡，胸膛不再起伏，嘴唇颤抖无力。
“我没告诉您他发现了什么。”西奥妮继续说，“但现在我得告诉您，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玻璃匠无声地点点头，从门前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她家的道来。西奥妮遵照阿维斯基的意愿，在门前脱下鞋子，但她注意到艾默里并没有这么做。玻璃匠未发一言，默默领着他俩走进前厅。西奥妮坐到沙发上，艾默里挨着她坐下。出乎她的意料，他在魔法师阿维斯基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玻璃匠仍旧不置一词。
西奥妮感到腹内刺痛，开口说：“黛丽拉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格拉斯用她订立契约，他成了血割者。魔法师阿维斯基，在我……阻止他之前，他正准备偷走您的心脏。”
阿维斯基的眉毛扬到了发际线边上，接着落回眼睛上方，“特维尔小姐，格拉斯·寇伯特是一名玻璃匠。一个人不能和多种魔法介质订立契约。”
“在同一时间是不行的。”西奥妮说，然后看了一眼艾默里才开口道，“那如果我告诉您，现在的我是一名熔铁匠呢？”
阿维斯基揉揉下巴，“特维尔小姐……”
“给我一个硬币。”西奥妮说，“我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