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Ⅶ 亡人
山姆盯着育儿箱上的BB圆舱。身处在已连上开若尔网络的山结市私人间，终于能够让BB好好休养了。
此时山姆突然想起勒克妮的话——出事的时候，被压在瓦砾下的姊姊其实已经跟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丧生。她的灵魂K a早就去了亡者的世界，只是藉由女儿，勉强连接残留在这世界的肉体H a罢了。
在出生前便死去的孩子，这跟BB岂非如出一辙吗?胎死玛玛腹中的女婴，徘徊在生与死的夹缝间，这孩子也是因为拥有这样的特性，才能做为彼世的探测装置，勉强延续生命。这也是山姆为什么要从亡人手上接下他。与其说是在横跨大陆途中寻找能救BB的对策，更像是寄托在茫然的希望上。话又说回来，这孩子究竟是否真的还活着?
BB正在微微啜泣，两只小手贴住圆舱的玻璃罩，看似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接着手掌开始崩解，一路蔓延至手腕、胸部，最后从头到脚都分解成粒子散失殆尽。如同玛玛她们的婴儿BT那样。想抓住圆舱的山姆伸手触碰的瞬间，玻璃罩也随之崩解，不管是圆舱还是BB都消失无踪。山姆大叫着坐起。
肩膀随着喘息上下起伏，而他人就坐在床上，看来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知道是做梦才放下心中大石，山姆顺势看了育儿箱一眼，却发现圆舱居然不见踪影。
「小路!」
山姆反射性叫了出来，立刻跳下床。
「小路?在找这个吗?」
背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穿红色皮夹克，身材活像个酒桶的男人——原来是亡人。亡人单手抱着圆舱，真希望他可以假装没听到自己刚才大喊小路的名字，不过看来很难。山姆想不到什么可以唬弄过去的说词，只能直直盯着亡人。
「吓了一跳吧，是翡若捷用她的冥滩把我传送过来的。」
亡人径自坐上床，这组织的字典里真的完全没有隐私两个字。突然觉得右手上的铐环沉重了起来，完全是以连结之名，行监视之实。
「其实，你亲爱的BB有个大问题。」
感觉亡人费尽力气才吐出这句话，八成是因为利用冥滩传送时所造成的疲劳吧。
「布桥婴名副其实，就是连接这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桥梁。它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也不属于亡者那个世界，就位于两个世界的正中央，没有特别离哪个世界比较近。然而BB-28却越来越靠向生者的世界，越来越靠近你啊，山姆。」
「因为我们是搭档。」
山姆虽然立刻回答，却有些心虚，脑中一瞬间闪过BB化为粒子的画面。
「搭档?山姆，BB是工具，不是人类。是桥梁吗?是。是婴儿吗?一点也不是。」
汗水使得亡人额头上横劈的伤疤更为显眼，这个男人本身也很困惑。虽不清楚个中原由，但驱使着亡人的，似乎是某种近似焦躁的情绪。至少，山姆是这么认为的。
「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本该只是设备的BB，正逐渐变成活生生的人类。」
亡人擦去额头的汗水，窥视着圆舱内的BB。
「体重持续些微增加、大脑活动变频繁，记忆还不断累积。开始进入镜像阶段，意思就是BB越来越有自我意识了。」
「我不觉得那是问题。」
「听好了，山姆。这是个人造硬设备，藉由这圆舱发挥功能。也就是说它一离开圆舱就没用了。模拟出母亲子宫的环境，再加上BB，才形成这个装置。光是让BB离开圆舱，就有非常高的机率导致严重故障，不过目前看来，这个BB几天内就会停止运作。」
亡人默默地将圆舱放回育儿箱。位于山结市的这间私人间内收得到开若尔网络的讯号，所以才有办法将圆舱连上位于主结市内的静母，让BB排解压力吧。
「我也不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但正如我刚才说的，这个BB正在成长。它的大小迟早会超过圆舱的规格负荷，所以只能将它恢复为初始设定。」
亡人边讲边用手背擦汗。
「就暂时交给我吧，不然这BB就要没用了。」
山姆听完了他的说法，才明白原来亡人也是想延续这孩子的生命。但他似乎有些故作镇定，沿着房间墙壁缓慢走着，活像是第一次到朋友房间做客般，好奇地到处观察。
「必须将已经适应你的BB重设，所以我会断开你们俩的连结。你可以理解成将你和BB的脐带切断，然后将靠近生者世界的BB，重新往亡者的世界校正，回到两个世界的正中央。这样它就可以……嗯，做为设备重生，又或者说是还原比较贴切。但这必须花上一阵子，这段时间内你只能靠自己了。」
「重设后BB会变怎样?」
「这个嘛，一切顺利的话，BB的记忆会被消除。」
亡人别过视线，漫无目标地看着天花板。
「消除记忆?小路会忘了我?」
「别紧张，BB还是可以正常发挥功能，倒不如说还能将BB的效能优化。」
山姆无言以对。亡人也停止交谈，陷入了沉默。
亡人站在淋浴间门口脱下外套，开始解开快被撑开的衬衫钮扣。
「抱歉借用一下你的浴室。不然我满身大汗的，况且还得把通过冥滩时沾到的开若尔物质脏污洗掉才行。」
亡人边讲边朝山姆眨眼——不是吧，现在是怎样?你不是只有跟亡者感情比较好吗?不想被察觉到狼狈的反应，山姆连忙将头别过。
「喂，你也太冷淡了吧。难道把我给忘了吗?还是脑中只想着BB?别跟我说你现在在担心亚美利喔。」
他的眼神没有笑意，十分认真。视线依序扫过天花板、墙壁、装备架、育儿箱、终端机以及房间各角落后，回到了山姆身上。
山姆吐出一声长叹——好吧。便起身走向淋浴间。
亡人动了动手，将山姆的铐环解开。
温暖的热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清洗着两人的身体。
内衣也跟衬衫一样，被亡人的体型撑得紧绷。他将头发往后拨，同时将脸凑向山姆：
「这里就只有你跟我了，再靠近一点。在这就不会被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不会被录下来，也不会被录像，无法进行唇语分析。」
山姆虽能理解，但接触恐惧症的症状依然让他难以克制。
「这事不能让顽人知道，懂吗?我一直在挖BB实验最早的资料。」
原来亡人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件事，才特地传送到这边来?若是这样，刚刚说小路有异常，或许也只是为了瞒过指挥官所编的谎言。山姆心中燃起一丝淡淡的希望。
「虽然我现在才挖掘到一些外围数据而已，但是你听我说。初期的BB实验中，因不明原因产生虚爆，将当时大陆东部一座称为曼哈顿的岛连根抹去，总统也被卷入而丧命。时任副总统的布莉姬･斯特兰顺势继承了总统大位，随即冻结实验，并下令将相关文件全数销毁，BB的衍生技术也全面禁止使用。」
亡人进一步靠近，像是不想被读唇般，在嘴几乎都要贴上山姆耳朵的距离悄悄地说：
「然而相关实验私底下还在偷偷进行。」
声音几乎都要被水声盖过了。亡人不惜做到这地步，就是为了要躲避总部——不，是躲避指挥官的监视。
「而且是斯特兰总统亲自下的命令。」
「布莉姬?」
山姆反射性地发出声音，下一秒立刻被亡人用肥厚的手掌摀住了嘴。
「总之，不像现在被当成BT侦测器，当时他们似乎想把BB投入别的用途。从根本上而言，要解开死亡搁浅之谜，非靠BB不可。人类还有没有明天，唯一的关键就是这个布桥婴了。他们陆续尝试了将BB当成连接开若尔网络的道具，或前往冥滩的移动工具等研究，但都达不到实用阶段。到头来能察觉BT，或使用冥滩的，只有像你和翡若捷这样的异能者。这也是为什么布莉姬要那么积极地招揽你们。虽然前后花了不少时间，终究还是组织起了一支直指西部、连结整片北美大陆的远征队。可是另一方面，BB技术也不知为何落入恐怖分子手中。」
「顽人跟BB实验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考虑过直接去问指挥官，但无法下定决心。我不知道顽人替斯特兰工作多久了，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底细。我甚至不知道他面具下的长相或真名。山姆，你跟他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他从以前就戴着面具了，好像是死亡搁浅大异变初期时造成的脸部烧伤。」
山姆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布桥斯这组织跟十年前相比已大不相同了吗?抑或是当时的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些台面下的组织内部矛盾?
「总部内封存的资料，都被列为最高机密，没有指挥官层级的权限许可根本看不到。但只要接上开若尔网络，进一步搜集国内布桥斯未掌握的零碎情报，我或许有办法拼凑出多一点真相。」
这所谓的真相，可能不仅只有BB的由来，或许还包含了更为黑暗的秘密。山姆一想到这点，不禁背脊发冷，连莲蓬头的水都似乎滚烫了起来。
「小心点，山姆!明白吗?」
亡人关水走出淋浴间，山姆也于片刻后出去，只见亡人手上已抱起了BB圆舱。
「小路就拜托你了。」
全身湿透的山姆向亡人点头说道。但亡人的响应不是一般的「了解」，而是对山姆比了个赞。看来BB的异常状况是真的，令人失望。山姆所期望的谎言并未实现。重设之后BB的记忆会消失，也不会记得山姆了。但这才是为了这个孩子着想的正确做法，不能让这孩子因没必要的感伤或自尊而失去生命——山姆如此说服自己。
「山姆，我要借用这边的设备修理这BB，这段期间，你就跟之前一样扩展开若尔网络就好了，毕竟送货员可是没时间休假的。」
亡人眨了眨眼，指了一下楼上。的确，亚美利的事依然让山姆头痛，静不下心好好休息。
「前面就是心人的研究设施，那附近有许多进化生物学家、古生物学家及地质学家等等的布桥斯科学研究人员们，正在避雨亭下进行挖掘。」
「挖掘?是要挖什么东西?」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揭开死亡搁浅的谜底的方法啊。我想拜托你送货过去，让他们可以启用开若尔网络，如此一来，理应能使过去的真相重现，也能发掘出被深埋的研究成果。这也是顽人所期望的，不是吗?」
亡人挥挥衣袖便抱着圆舱走出房间。他离去时的硕大背影，像是提醒着山姆，做戏就要做全套，才能不让指挥官、布桥斯甚至是布莉姬有任何怀疑的机会。
只剩一人的私人间中，本该接上圆舱的育儿箱现在空空如也，彷佛若注视太久，那空洞将化为将人吞噬的深渊。这空洞少了小路后，似乎随时都会将布桥斯内部的隐情，一股脑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