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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2

我又独自用早餐。是个刮风天,天空还是蓝的,但是海风猎猎,猛烈吹动着别墅前面两棵哨兵般的棕榈树的叶子。更南边的马塔潘海角海面上,来自伊奥尼亚群岛的夏季大风强劲。
我下到海滩上。小船已经不在那里了。这证实了我有关“来访者”的不成熟看法——小岛西边和南边有许多无人居住的小海湾,他们就住在一个小海湾的一艘游艇上,游艇也可能停泊在本岛以东大约五英里处一群无人居住的小岛的中间。我游出海湾,想看看康奇斯是不是在阳台上。但是阳台上空无一人。我躺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阵子,脸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海浪从脸上涌过,清凉惬意。我心中想着莉莉。
我举目向海滩眺望。
她站在海滩上,亭亭玉立站立在盐灰色的砂石上,背后是赭石的悬崖和绿色的植物。我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朝海岸游去。她顺着石头移动了几步,停下来望着我。我终于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直往下滴。我看着她,她距我大约十码左右,身穿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流行的十分漂亮的夏季连衣裙,淡菜蓝、白色和粉红色相间,撑一把加缘饰的阳伞,是同样的布做的。海风犹如她的宝石首饰,吹在她的连衣裙上,使她更显婀娜多姿。为了在海风中把阳伞撑好,她不时得费点小周折。海风犹如纤指,不断抚弄着她丝柔的金色长发,缕缕秀发时而缠绕粉颈,时而飘拂在嘴上。
她略微噘着嘴,一半是嘲弄她自己,一半是在嘲弄我,当时我还站在齐膝的海水里。我真不明白,此时我们两人之间竟然会保持沉默,有好一阵子只是严肃地互相对视着。就我来说,显然是因为激动。她那么年轻,羞涩之中略带顽皮。她的微笑显出几分尴尬,但又透出淘气,似乎她不应该到这里来,以免有举止不当之嫌。
“你的舌头让尼普顿 [46]  给割掉了吗?”
“你实在太迷人了。简直就是雷诺阿笔下的美女。”
她挪动了一下,距我远了些,手里转动着阳伞。我穿上沙滩鞋,一边用毛巾擦背,一边追上了她。她微笑着,既天真无邪又有几分狡黠。在陡峭的山谷通向砂石海滩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松树,她在树荫下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把阳伞合起来,并用它指向巨石旁边阳光底下的另一块石头,要我坐在那里。但是我把毛巾铺在巨石上,紧挨着她坐下来。此时的她双唇湿润,裸露的前臂上汗毛可见,左手腕上有一处伤疤,脑袋上是一头蓬松的头发,前天晚上的严肃表情一扫而光。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可爱的鬼魂。”
“真的吗?”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还想让她感到尴尬,但是她反而笑得更灿烂。
“其他那些女孩子是谁?”
“哪一些女孩子?”
“别装了。玩笑毕竟是玩笑。”
“那就请别坏了玩笑的兴致。”
“起码你已经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我什么也没有承认。”
她在回避我的目光,同时还在咬嘴唇。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她竟如此处处设防,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准备挡开。她用鞋尖摆弄着一块小圆石。灰色的鞋子很秀气,是小山羊皮做的,带扣儿,里面穿白色长丝袜,袜筒上绣了小花边,脚踝以上可以看到小瓣的光皮肤,可再往上四英寸左右则被连衣裙的下摆遮住了。我的感觉是,她有意伸出一只脚,好让我目睹这一具有时代特征的迷人细部。她的头发被吹到前面,把脸遮住了一点。我想把它撩到背后去,或者抓住她猛烈摇动,我到底想干什么,自己也不太肯定。最后,我凝视大海,情况有点像尤利西斯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你不断暗示,你做这一场假戏是为了讨好老头子。如果你想叫我参加,我想你最好是解释一下原因,尤其是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他并不知道究竟演的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阵,我不禁认为自己已经突破了她的防线。
“把手伸给我,我来给你相命。你可以坐得靠近一点,但不要弄湿我的裙子。”
我又吸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把手伸给她。也许这至少是一种间接的认可。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腕,用食指循着手相线划过。从连衣裙领子开口处底部,我可以看到她乳房的形状,皮肤很白,性感的柔和曲线从这里开始。她设法暗示我,这种平常的性感小伎俩是相当大胆的,是有损妇道尊严的。她的食指天真无邪地从我的手掌上划过,令我春心荡漾。她开始解读我的手相。
“你会长寿。你将有三个孩子。四十岁上将有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你的理智比你的感情力量大。你的理智背叛你的感情。还有……我看出你一生中有多次变节行为。有时你甚至背叛你的自我。有时你背叛爱你的人。”
“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手相只能告诉你命运如何,不可能告诉你命运为什么如此。”
“我可以看看你的吗?”
“我还没讲完。你永远成不了富翁。你要当心黑狗、烈酒、老妇人。你会向很多姑娘求爱,但你真正爱的只有一个,你将会和她结婚……而且过得很幸福。”
“你是说,尽管我四十岁九死一生,还会有美满姻缘吗?”
“也许正是因为你四十岁九死一生才会有。你看,这里就是九死一生的地方,过了这个地方幸福线变得很粗。”
她放开我的手,自己十指交叉一本正经地放在膝上。
“现在我可以看看你的手相吗?”
“可以不等于我允许。”
她纠正我英语用法上的小差错之后,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但是后来突然把手伸了出来。我装模作样地看她的手相,同样用手指在她的手掌上循着掌线划过,并学着福尔摩斯的样子认真地加以解读。但是,即使这位一眼就看出来自布里克斯顿的爱尔兰女用的侦探大师在世,他也会束手无策的。莉莉的双手很光滑,无可挑剔。不管她是什么,她绝不是从哪里跑来的女用。
“你看得太久了,于尔菲。”
“是尼古拉斯。”
“你可以叫我莉莉,尼古拉斯。但是你不可以坐在这里抓住我的手抚弄几个小时吧。”
“只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什么呢?”
“你比现在表现出来的要聪明得多。”
她把手抽了回去,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但是她不是那种爱耍脾气的姑娘。一缕头发吹过她的脸颊。风儿吹动她的衣服,吹出了她的风骚、淫荡,这有助于她把我知道的那个人演得比实际更年轻些。康奇斯曾经讲过原来那个莉莉的情况,我还记得。我身边的这位姑娘正在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也可能是角色分配跑到剧本编写前面去了。但是即使集全世界演技之大成,也抢不去她眼下扮演的这个角色。她又稍微向我举起了她的手掌。
“那么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你忘了你自己的角色了。你早就已经死了。”
她抱着胳膊,凝视着大海。
“也许是我别无选择。”
这倒是她的一个新招。我从中隐约听出了一点后悔,多少还有点反叛的意思,同时还从她的伪装后面听出了我们所处的真实年代的气息。我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所说的一切,他都会听到。他会知道的。”
“你必须向他汇报吗?”我表示怀疑。她点点头,但是我知道她根本不想剥去伪装。“你不用告诉我。是用的通灵术吗?”
“通灵和……”她低下了头。
“和什么呢?”
“我不能再多说了。”
她拿起阳伞,把它打开,好像她想走了。伞骨上坠着小黑穗子。
“你是他的情妇吗?”她迅速瞟了我一眼,我的印象是,她对我这一问吃惊不小,一下子脱离了表演状态。我说,“从昨天晚上的脱衣表演看,情况就是如此。”接着我又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站起来,沿着砂石海滩快步走向通向别墅的小路。我追上她,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停下脚步,眼睛朝下,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神里既有任性又有责备。听她的声音还真动了感情的样子。
“为什么你老是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呢?你从没听说过什么叫想象吗?”
“真是一针见血,但无济于事。”
她冷冰冰地盯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然后又一次低下了头。
“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写不出好诗了。”
这一下轮到我感到震惊了。我曾经在那第一个周末向康奇斯谈起过自己失败的文学抱负。
“真可惜我不是个独臂人,不然你们又都可以拿这个来取笑我了。”
我感到,这一下倒激出了她的真面目:聪明,但很直率,有一瞬间几乎……她把头稍微偏向一边。
“我不该那样说。对不起。”
“谢谢你。”
“我不是他的情妇。”
“或者其他什么人的情妇,我希望。”
她把背部转向我,自己面对大海。
“这话说得太无礼。”
“但是你要我相信这一套荒唐的东西,不是更加无礼吗?”
她举着阳伞,把自己的脸遮住,但是我探头从阳伞边上往里看,又一次发现她的表情同她刚说的话不一致。我看见她那张嘴远非一本正经,而是试图掩盖心中的窃喜,但并不很成功。她的目光溜过来,和我的目光相接,她抬起下巴指向码头。
“咱们到那儿走走好吗?”
“如果剧本是这样说的话。”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举起一个手指头表示训诫:“既然我们显然谈不到一块儿去,我们光散步不说话好了。”
我莞尔一笑,耸耸肩。看来她也只好休战了。
码头上风更大,她不断地被头发折腾着,十分可爱的折腾。发梢在阳光中飘起来,像亮丽的丝绸翅膀。最后,我替她拿着已经合起来的阳伞,让她腾出手来理好那不听话的缕缕秀发。她的心情突然又改变了。她笑个不停,漂亮的白牙齿在阳光中闪烁,折射出来的光芒到处跳跃,一个浪头打在码头上,溅起些许水花,把光芒又反射回来。她有一两次抓住我的胳膊,但是她似乎专心致志地在跟风跟海玩游戏……像个漂亮、轻佻的学生,穿一袭鲜艳的条纹连衣裙。
我几次偷眼看阳伞,是新做的。我认为,一九一五年的鬼应该一直拿着新阳伞;但是如果是旧的褪了色的,尽管不太合理,但更可信。
后来钟声响了,是从别墅那边传过来的。钟声跟我上一个周末听到的一样,是我的名字的节奏。莉莉一动不动地站着聆听。钟声再次响起,在风中声音有点走样。
“尼——古——拉斯。”她一脸假严肃,“这钟声是响给你听的。”
我抬起头来,望着树林。
“我想不出为什么要鸣钟。”
“你应该回去了。”
“你跟我走吗?”她摇头。“为什么不呢?”
“因为这钟声不是为我而鸣。”
“我想,我们应该表现出已经重归于好。”
她贴近我站着,手挽头发,不让它吹到脸上去。她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于尔菲先生!”她说的和前天晚上完全一样,发音过分精确,声调中透出冷淡。“你是要我犯接吻罪吗?”
这话真叫绝了,一个思想还留在一九一五年的淘气姑娘竟然开起维多利亚时代的玩笑来了,堪称可爱的双重错位。她这样做的时候,样子既荒唐又可爱。她闭上双眼,把脸颊对着我,我还没来得及用嘴唇去触她的脸颊,她已经缩回去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她低下的头。
“我将尽可能地快。”
我把她的阳伞交还给她,转身就走。我相信,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既对她神魂颠倒又完全没有受骗的样子。拐了几个弯,我爬上了小径。她在码头上两次向我挥手示意。我爬过了陡坡,穿过稀疏的树林,直奔别墅而去。我可以看见玛丽亚站在音乐室门口的时钟边上。但是我刚踏上砾石地两步,世界一下裂成了两半,至少是似乎如此。
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距我不到五十英尺,高高在上,面对着我。竟然是莉莉。不可能是她,但又确实是她。同样的头发在风中飘来飘去,连衣裙、阳伞、身材、脸孔,一切全都一模一样。她凝视着大海,目光从我头顶越过,对我完全视而不见。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竟然会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我在几秒钟内就明白了,虽然明显有人要我相信这就是我刚才在海滩上离开的那位姑娘,其实不是。但是她们如此酷肖,可能性只有一个,即她们是孪生姐妹。这里有两个莉莉。我没有时间多想。阳台上莉莉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不可能是康奇斯。至少我认定是一个男人,也许是“阿波罗”,也可能是“罗伯特·福克斯”,甚至可能是“德康”。我看不清楚,因为那人一身黑,裹着阳光,戴着我见过的最可怕的面具,是一只大黑豺的头,嘴很长,头上的尖角长得很高。占有者和被占有者一起站在那里,脆弱的姑娘死亡已迫在眉睫。在起初由视觉引起的震惊之后,几乎又立即可以感到某种怪诞不经的因素,即恐怖杂志插图令人毛骨悚然的过分渲染。它肯定与某一可怕的原型有关,但它既能震撼感官又能动人心魄。
我还是不觉得是超自然力在起作用,相信这只不过是假面剧中又一个恶劣的新花招,是海滩上那一幕的转换。这并不是说我就不害怕。我的确非常害怕,但是我的恐惧是来自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的预感,这出假面剧不受任何限制,没有正常的社会规律或者准则可言。
我呆若木鸡地站了大约十秒钟。这时玛丽亚向我走过来了,阳台上的两个人立即退去,似乎是怕她看见。一只黑手搭在与莉莉酷似的姑娘肩上,强行把她拉走。在最后的一刻,她低下头来望着我,但是她的脸上毫无表情。
小心黑狗。
我起步朝小径跑回去,边跑边回头看。阳台上的人已经消失了。我来到转弯处,这里可以俯视,不到半分钟前我还在这里最后一次观望海滩上的莉莉。码头上空无一人,小海湾的那一端空荡荡的。我继续往下跑,来到置有长凳的小平地,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沙滩的全貌和通往上面的小径的大部分。我等待着艳丽的连衣裙再次出现,结果一无所获。我心里想,她可能藏在小海湾里了,或者石头中间。这样,我就不应该中他们的圈套了。我转过身,开始向山上爬,朝着别墅的方向。
玛丽亚还在柱廊边上等着我。她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我认出是沉默寡言的赶驴人赫尔墨斯。他有可能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他们的身高差不多,可是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很快用希腊文说了一句“我马上就来”,从他们面前经过,径直朝屋里走去。玛丽亚手里拿着一只信封要交给我,但是我没有注意到。进屋以后,我直奔楼上康奇斯的房间。我敲门。没有声音。我再敲。又试了一下门把。门锁着。我又下了楼,在音乐室里稍作停留,点燃一支香烟,镇静一下情绪。
“康奇斯在哪里?”
“他不在家。”玛丽亚又举起了信封,但是我仍然视而不见。
“他到哪里去了?”
“开着小船走了。”
“到哪里去?”
她不知道。我接过信封。信封上写着尼古拉斯。里面有两张折叠的纸。
有一张是康奇斯留给我的短信。
亲爱的尼古拉斯,在今天晚上我回来之前只好请您自便了。有预料不到的急事,我必须马上到纳夫普利翁去一趟。
莫·康
另一张是一封电报。岛上没有电话,也没有海底电缆电报,但是希腊海岸卫队有一座无线电台。
电报是前一天晚上从雅典发来的。我以为这封电报一定可以解释康奇斯为什么要走。但是当我看到电报末尾的名字时,不禁又大吃一惊,这是三分钟之内的第三次了。电文如下:
下周五回。休假三天。晚六时请来机场接。艾莉森。
电报是星期六下午发的。我抬头看玛丽亚和赫尔墨斯。他们睁大着眼晴,眼神茫然。
“这封电报你们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赫尔墨斯回答:“今天一早。”
“是谁给你们的?”
是一个教授。在萨兰托波洛斯旅馆,昨天晚上。
“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给我?”
他耸肩,看着玛丽亚,她也耸肩。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把电报给了康奇斯,是他的错。我把电报又看了一遍。
赫尔墨斯问我要不要回电,他要回到村里去。我说不,不回了。
我盯着赫尔墨斯。他眼神呆滞,要让他提供什么情况希望很小。但我还是问他:“今天早上你们看到那两个年轻姑娘了吗?”
他望着玛丽亚。她说:“什么年轻姑娘?”
我再次盯住赫尔墨斯:“你呢?”
“没有。”他回过了头。
我回到海滩上。刚才我一直不断地注视着小径通上来的地方。此时我在下面,径直往海湾走去。看不到莉莉的踪影。两三分钟后,我不再相信她藏在海滩上的什么地方了。我抬头望望小山谷。她会不会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谷往上爬,跑到东边去了呢,但是我发现这也很难。我往坡上爬了一段,想看看她是不是蹲在石头后面。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32

我坐在小松树下,凝视着大海,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醒状态。孪生姐妹中的一个来到我身边,跟我说话。她的左手腕上有一道伤疤。另一个面貌与她酷似,我永远无法同她接近,只能看见她在星光下的阳台上,但总是有一定的距离。让孪生姐妹出场的确别出心裁,但是我对康奇斯已经开始有了足够的认识,可以看出这是可以预见的了。如果一个人非常富有……为什么不买奇珍异宝呢?除了最奇特最稀罕的东西以外,为什么还要别的什么呢?
我集中思考我认识的那个莉莉,即有伤疤的莉莉。今天早上,甚至昨天晚上,她在我面前风情万种,如果她真是康奇斯的情妇,我无法想象他为什么竟然会允许她这样做,而且还有意让我们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除非他的变态程度比我能想象的更严重得多。她给我的强烈印象是她在跟我玩游戏,对她来说既是自娱,又是按照康奇斯的要求在扮演一个角色。但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切游戏,即使是纯字面意义上的游戏,都是隐含有性的内容的。就在这里的海滩上,她几乎是天真无邪地想把我迷住。她一定是在执行老头子的命令,但是在卖弄风情和淘气的背后,我窥见了一种不同的乐趣,与单纯受雇的女演员不相容的一种乐趣。此外,她的“表演”与其说是专业的,不如说是凭直觉的业余水平。表面底下的一切都在暗示,她的身世和背景同我十分相似,天生的温和大方,天生具有英国式的幽默感。从戏剧角度看,尽管她的表演很细腻,但产生的却是家庭性寓意游戏的效果,而不是真正的剧场所产生的那种想当然的纯属虚幻的效果。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幽默,当然都看得出是在和我开玩笑。其实,我已经知道,除了肉体方面的因素之外,这就是她能把我吸引住的原因之所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卖弄风情有些过分。从上星期我看到她含意不明的微笑那一刻起,我被派定的角色就是追逐。简而言之,如果她在剧中的角色是诱惑我,我就应该被诱惑。我是被动的无能为力的。我既喜欢酒色又爱冒险,还是个失败的诗人,尽管在写诗方面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但仍然追求在重大事情上获得再生。一旦出现机会,我是会冒险出航的。
这使我想起了艾莉森。她的电报就好比一个人特别想看清某物时,掉进眼睛里的一粒沙子。我能猜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前个星期一写的信,可能星期五或星期六到达伦敦,同一天她的航班可能飞离英国,也许在埃利尼孔还有半小时要打发,百无聊赖之中心血来潮,于是就给我发了一封电报。但是它来得不是时候,用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搅了我的兴头,人为给我派了一个差使坏了我的良好感觉。我不能离开这个小岛,我不能在雅典浪费三天时间。我把那封讨厌的电报又看了一遍。康奇斯一定也看过了——没有信封。电报一送到学校来,迪米特里艾兹可能就把它打开了。
因此康奇斯一定知道有人请我到雅典去,他也一定猜到,请我的人就是我曾经谈及的那位姑娘,我应该向她“游过去”的那位姑娘。也许这就是他离开小岛的原因。下一个周末的安排可能要取消。我原先以为他还会再邀请我,为我安排整个四天期中假的活动,同时我还以为艾莉森不会接受我并不热情的建议。
我拿定了主意。艾莉森如果到小岛来会我,就表示她和我之间有着亲密的关系,这是不能考虑的事情。无论如何,如果我要和她见面,地点应该在雅典。如果康奇斯邀请我,我很容易就能找个借口不去。如果他不邀请我,我还可以去会艾莉森。进可攻,退可守,我总是赢。
钟声又为我敲响了。午饭时间到了。我收拾好东西,带着对阳光的陶醉,沉重地踏上了小径。但是我偷偷地注视着每一个方向,非常警觉地关注着假面剧中的事态发展情况。当我穿过在风中飒飒作响的树林,向房子走去时,很希望能看到有奇异的新景观出现,能看到两个孪生姐妹在一起——我不知道。我错了。什么也没有出现。我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只有一个位子。玛丽亚没有露面。麦斯林纱布罩底下放着希腊烟熏鳕鱼子酱、煮蛋和一盘枇杷。
柱廊上风声飒飒,吃完午饭时,我已经不再想艾莉森了,准备接受康奇斯可能提出的任何建议。为了更舒服些,我钻进松树林,到了前一个星期天躺着看有关罗伯特·福克斯的小册子的地方。这一次我没有带书,只是仰卧在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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