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加文坐在牢房里，静默无声地盘着双腿，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毒面包。

　　“毫无用处。”活死人对他说。

　　剧毒、面包、饥饿感，这三位同伴此刻对他显得尤为珍贵。他的世界已经被压缩成了如梦境般狭小的空间，宽度充其量只和他的胸腔相差无几，里面包裹着他那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的心脏。

　　他也许精神失常了。

　　他们都喜欢黑暗。

　　怎么会有人喜欢黑暗呢?

　　也许在黑暗中，所有人都像只有一只眼睛的半盲那样，于是他身体的缺陷也就不再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是惧怕死亡的，但他也只能顺从地接受死亡的降临。这是他活该遭受的命运，但对于凯莉丝来说却不然。

　　他从来都不该跟她结婚，不该把她拖进自己的圈子里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好比毒药，却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她的爱意。

　　他带给凯莉丝的只有悲伤，这不公平。他不该在明知结局已注定的情况下还那样做，奥赫拉姆神也不该对他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

　　可如今在所有人当中，最没有资格讨论公平与否的人就是他了，不是吗?

　　“你现在应该在凯莉丝的床上才对。”活死人说，“你真是个懦夫。”

　　前半句话仿佛一枚黑色拉克辛利齿，猛地咬穿了加文的心。可后半句话——懦夫?——真是在画蛇添足。难道年轻时候的他头脑如此愚钝，认为靠这样的侮辱就能对人造成伤害?

　　加文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懦弱得可以——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敢跟凯莉丝坦诚相对。但在处于确实危险的环境下时，他哪里还顾得上这样的缺点。难道他曾经真以为用“懦夫”这两个字就能狠狠地伤到别人?太奇怪了。

　　这句话反而帮助他把注意力从有关于凯莉丝的念头上转移开来，不再深陷于自己对她的愧疚当中。不知不觉的，他竟然盘着双腿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高塔顶上，一位身材伟岸的梦境巨人在他眼前赫然耸立，那是一座光芒四射的巨像，遮住了整个太阳，但他的五官却没有因此显得晦暗不明。

　　加文感觉到自己在那巨人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渺小，不，他像是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蜡油顺着四肢流淌，火光眼看就要熄灭。

　　“不要!”他恳求道，同时举起一只手遮挡光芒，想要营造出一点阴影躲起来。但他的手却在微微发光，变成了液体玻璃，哪里还能阻挡住什么光线。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透明。

　　但这透明并不澄澈。

　　在他的手掌中纵横交错地布满了黑色棘刺状的血脉，愤怒地抖动着，在强光的照射下无从躲藏，发出无声的尖叫，挣扎着扭动着，渴望求得解脱。

　　随着那些棘刺扭曲缠绕，他周身的肉块纷纷被割成碎片，加文的整个身体都痛得抽搐起来，终于倒了下去。

　　地上铺满了纯洁如雪的大理石，他交叉着那双透明如玻璃的手臂想要稍作抵挡，这时才发现另一条手臂早就鼓胀成了漆黑的一团。他撕开外衣，看见被七扭八弯的棘刺紧紧缠绕的那颗黑色心脏。不，不是黑色，而是一种病入膏肓的死灰。

　　心脏令人厌恶地跳动着，令他几欲作呕，羞愧难言。

　　他一把将那颗心从胸腔里拽了出来，扔得远远的，宁可坦坦荡荡地死去。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心脏的中心处有一抹微光。

　　乌云在头顶上方越聚越密，夹带着天谴之威的雷暴来得令人猝不及防，仿佛要将忍耐已久的狂怒全都一下子爆发出来似的。这里原本格外稀薄的空气忽然剧烈地涌动起来。

　　但加文看见了白色。他的那颗灰心扭动着，白色再次被吞噬。

　　“不!”他对着欲来的狂风骤雨和抽打身体的寒风大声咆哮，“再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