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这游戏起初真是无聊透顶。每天的面包都会顺着食物槽掉落下来，他会在面包接触到地面之前伸手接住，以免表皮被摔散。
然后他会认认真真地检查每块面包的表面，寻找着注射毒药的位置。通常情况下他都无法找到，面包在顺着食物槽下落时会撞到沿途的好几把小锁，表面早已不再平滑，想要找到小小的孔洞几乎没有可能。
这时候他会把面包撕开，闻上一闻，有时候还会吹上一口气，把上面的脏东西吹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洁凈而干燥的手指，触摸面包里面柔软的部分，留意哪里有湿润的痕迹或是温度的细微变化。
要是这样还无法找到的话，他就会把面包尽可能原样不动地合起来，在一旁静静等待。那种液体毒药经过一段时间过后会让受感染的面包变得具有黏性。
有时安德洛斯会把面包切成片，将毒药涂抹在表面，就像是给等待烘焙的面团抹上黄油。不过这样一来，加文就必须要把每片面包都检查一遍才能安心。
跟面包比起来，检查每个星期送来的水果才是更加困难的事，那些清甜爽口的食物可比无聊的面包更能激起食欲。有时在好几个星期当中只会有一片酸橙被动过手脚，另一些时候则是无数片都遭到了破坏，他只能苦心计算自己的身体能够代谢掉多大剂量的毒药，而不至于失去意识。
他也有计算失误的时候。曾经有好几次都因为误食了过量的麻醉剂而变得头晕恍惚。
但他没有让步，一直在跟睡意抗争，从来都没有彻底昏睡过去。
但这场游戏远远不止于此，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漫漫长日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直到已经从夏日步入深秋，加文这才看出这游戏是一场耐力的试炼，目的是要考验他能否日复一日地保持恒久的警惕性。他面临的敌人是日渐疲乏的情绪，正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脑海中为自己竖起的那一尊以金箔粉饰的伟岸雕像渐渐经不起时间之沙的冲刷，直到变成矗立在光秃脚手架上和陶土基座上的一块泥巴。
这不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他赌上的是他的整个人生。他已经沦为了面包检查员。
安德洛斯·盖尔没在监视他，一次都没有到这里来过。
他既找不到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又无法逃走。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其实在这间牢房里有一个逃生的机关，是他当年亲手设计的。需要用御光术来炼制一把钥匙，那钥匙的造型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把钥匙跟只能由他用御光术炼制的形状独特的长竿连在一起，再顺着牢房角落的排污洞口伸到尽头。如果他还能御光，用不了一天就能从这里逃脱。
如果他还能御光……
“吃吧。”活死人对他说，“痛痛快快地让凯莉丝当个寡妇，好让她去过新的生活。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朝前看了，没人会永远沉沦在哀悼里，尤其是像她那样美丽的女人。”
加文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已经过上新生活了呢?哀悼期已经结束，她可能迫切需要寻找新的盟友。政治婚姻对于白袍使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活着，只会让她感到内疚。”
“她不知道我还活着，所以你说的话并不成立。”加文声音沙哑地回答。这个用意志投射创造的活死人跟其他牢房中的那些比起来更懂得如何引他说话，又或者是因为他现在虚弱到了极点。
“不，我是说等他们有朝一日发现你的尸体时，凯莉丝会看出原来在她另嫁他人时，你还活在世上，这肯定会让她崩溃的。当然，你已经没有希望离开这里，回到她身边了。我想我们事到如今都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不是吗?”
加文连骂他的热情都没有。
“你认为你在此忍受痛苦是很伟大的表现吗?”活死人问。
加文没有回答。
“说不定你父亲会在今天大发善心!”活死人说。
毫无疑问，他说错了。
第二天当加文醒来时，活死人同样幸灾乐祸地对他说：“说不定你父亲会在今天大发善心!”
第三天也是一样。
“说不定你父亲会在今天大发善心!”
……
“你父亲一定会在今天大发善心。”
……
“你认为今天会是你父亲大发善心的日子吗?”
……
“也许安德洛斯今天会展现出自己仁慈的一面。”活死人的语气里仿佛真的带着希望。
有时在加文睁开眼睛后，那活死人并没有马上开口，于是加文便会盼望着他忘记了用这句话来嘲讽自己，或是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力气。然而死人最后还是会对他说：“达森啊……达森……你觉得会是今天吗?”
另一些时候，他会把这个问题重复问上个两三遍，让加文不禁纳闷时间是否在他不经意的情况下已经飞逝了两三天，迷失感变得更加强烈。
活死人会在加文恐慌时哈哈大笑，笑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样子，笑他的胸膛痉挛得一起一伏，说不定他登时就会死去。
可死亡对他算是解脱，不是吗?
安德洛斯·盖尔才没这么仁慈，原本就不该对他那样冷酷无情的人抱有希望。
加文产生过一次愉快的幻觉。在那夜夜与他作伴的梦魇里，透过那无止无休的焦虑感……他感觉到……坚强起来，不要丧失勇气，你不是一个人。
那不是声音，而是记忆，虽说没能帮到他什么，但还是鼓励了他三天……那次幻觉大概发生在六十天以前。
加文想要的不是鼓励，而是一块肥美的牛肋肉、饮用不尽的美酒、妻子身上的馥郁香气，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阳光照着他的脸庞，父亲死在他的脚下，朋友们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边，滑翔机在起伏的浪涛上随着他手臂的伸展回拉向前航行……他想要找回从前的权势，重新受到万民的景仰。他想要结束所有的秘密，再也不用当个冒牌货。他想要对所有人伸出援手，亲眼看着他们得救。他想再次变回那个傲气凛然、英俊倜傥的光明王陛下，想要让威风更胜从前。
他想要实现那个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第七个目标。
可一切全都化成了泡影。
全是无稽的幻想。他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无法拥有昔日的身份。
再也当不上那个呼风唤雨的光明王。
他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在这里茍延残喘，用这副残躯丑脸卑微度日。他们把他从跑马场中救出来之后，他曾经打死了一个人，在那一刻他说过什么来着?“看来我还没彻底变成废人。还没……”?
现在他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废人了。
“说不定你父亲会在今天大发善心!”当次日的面包被送到他面前时，活死人继续说道。
加文却不再在乎。
他把面包吃了下去，将两大块面包全都塞进了嘴里，味道好极了。
活死人的大笑声在他耳边渐渐模糊，世界很快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