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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4

  在水上滑翔机从大杰斯波岛驶向艾泽雷的途中,泰亚意识到这场战争正在以多么快的速度改变着这个世界。

  如许多伟大的发明一样,加文·盖尔对水上滑翔机的构想很是简明——他决定不再用船桨是船帆驱动船只前行,而是借助风力,让御光者们射出未经聚焦的拉克辛来保持船速。

  但是安德洛斯·盖尔将儿子的原始设计进一步发扬光大,从节约社会成本的角度对这项全新科技进行了改良:各地郡首花大价钱安排御光者来光明利亚学习深造,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炼制出一种乃至多种颜色、性状稳定的固态拉克辛。

  安德洛斯意识到驱动船只航行的苇秆操作人无需炼制稳定的拉克辛,于是召集了在过去四十年中没能达到光明利亚标准的落选学徒,时至今日已经找到了好几百人。他将这些人组建成一支队伍,专门为交通运输提供服务,从而将受过良好训练的御光者们留到战场上发挥更大的用处。此刻便有四名像那样的御光者在驱动船只,带着泰亚、信使和他们随身携带的衣物跨洋过海地前往帕里亚。

  他们整整在海上航行了一天半的时间。据说加文·盖尔在短短一个上午就能行驶出两倍的距离,可加文在传闻中有十尺高,开口说出一个字就能熄灭战火,就连炼制黑白双色拉克辛都不在话下。在世人眼里,加文风度翩翩,能令男人称奇,女人绝倒。

  关于他风度的形容基本上是准确的,可泰亚还是必须承认他归根到底也还只是一个旷世罕有的奇人,毕竟不是神。

  人们还说他很快就会回到七大郡,在他们最需要他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拯救万民。

  要是他当初在大家最需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岂不是更好吗?他现在已经死了。十有八九是碎瞳组织下的杀手。他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是那样的难以预知,组织怎么会容忍让他活在世上?

  很快,泰亚跟那位名叫安亚利·盖茨的高级外交官信使就发现艾泽雷近在眼前。泰亚竭力不想在靠岸之前表现得大惊小怪,可这座城市的宏伟壮丽简直要让她惊掉下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名叫天堂之剑的灯塔,穹顶处的赤红琉璃在烈日下闪着红光,恰似镶嵌在剑首上的一块红宝石;人行吊桥仿佛从两侧横出的剑格,灯塔的主体则是剑刃,剑尖插入地中。从地面往上,先是一段如钢似铁的灰色石材,再往上面一段被粉刷得雪白,最上方覆着金箔,璀璨耀眼,仿佛有烈火从剑柄喷出,火光正顺剑刃蔓延而下。

  “你真应该在太阳日当天到这里来看看。”安亚利·盖茨走到泰亚身边说道,“这里壮观的美景足以跟杰斯波岛媲美。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当外交官,我想要看遍世界各地的奇丽景观。”

  说完,她沉默了,而泰亚问道:“那么你看遍了吗?”

  安亚利笑着说:“这个嘛,我还没到过大裂地的石城,不过至少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人去过那里了。至于其他地方,大都已经造访过。从永暗之门到米洛斯深渊,从洪水肆虐的拉斯三角洲到浮城。我见过赤崖山的铁象,见过日暮下的加里斯顿四美,在白雾暗礁附近遇见过海怪,跟郡首们玩过几局九王牌,也跟最后几任侏儒首领的其中一位跳过格西奥卡尔舞。”

  “真的吗?”泰亚问。

  “当然是真的,我们身为外交官虽然经常要夸大事实,有时还要言不由衷,但也不会逢人就说谎。”安亚利微笑道,“好吧,这起码是光明利亚的思维方式,而其他邦国或大郡甚至是别的部族里,通常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所以你的这份差事就是游遍各地?这职位一定抢手得很吧?”

  “噢,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平日里的工作累人极了。之前我花费了一整年的时间与各方协商对阿波尼亚人征收海峡通行费的具体事宜。一整年的努力,就为了一份只能持续十年的协议,虽然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时局没有出现大的变量,那份协议会在四年之后经过代表们的粗略审核后自动续期。”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琐事,你又怎么能忙得过来?你看起来也没那么老嘛。呃,抱歉。”

  安亚利欣然一笑。“其实没那么困难,我也会给自己安排许多有趣的任务。”

  “你说什么?等一下,你的职位到底有多高?”泰亚问。

  “大使的职位通常会由郡首和彩袍使的亲友们出任,尽管算不上是挂名的闲职,但他们通常只负责礼仪规程。大使们的工作固然也很重要,不过更多的人像我一样,是职业外交官,并非是从政治层面上获得任命。我们这些人会帮助各个大郡解决争端,例如有关于捕鱼权、缉拿海盗、引渡囚犯和逃跑的奴隶、水利权、关税以及抽查奴隶律法的执行,近期我们的工作还包括传达最新颁布的色彩平衡法令,并确保各地落实遵从。”

  守护圣使盖尔和光谱七政使新近针对御光术颁布的律法并不适用于接受战争训练的御光者,所以泰亚并没有多加留意。但其他地区的御光者都必须要为战争作出贡献——也就是说,在光明风暴即将降临光明利亚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使用某种颜色,或者必须要多加使用与之相反的另一种颜色。

  “这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无聊。”泰亚说着,眼睛仍然在凝视着那座快速逼近的城市。艾泽雷建造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俯瞰大海,海湾环绕,灯塔高耸。这里的建筑物一座紧挨着一座,墙板彼此相连,上有红砖遮顶,两两相邻的建筑只能靠各种色彩明快的涂料加以区分,到处都爬满了常春藤和各色绿植。

  “无聊?看来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安亚利·盖茨说,“在大杰斯波岛这样富庶的城市中,御光者们还是能方便地使用魔法,甚至取乐消遣。但在大多数民众居住的乡野里,一纸在秋季禁用绿色的禁令很有可能会让橄榄颗粒无收,或是意味着只能对青稞和小麦使用天然肥料。薄红色总是被禁止使用的,因此要是天公不作美的话,葡萄的收成就会大受影响。更加糟糕的是,刚刚诞下新生儿的母亲若是发烧也无法降温。无聊?孩子,为了保证你们的训练不受影响,你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死亡在线挣扎。”

  泰亚咽了口唾沫,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

  “从乐观的角度看,在那法令颁布之后,还没有出现过多少场光明风暴,当然近几个月来也没有关于贝恩的报告。”

  奥赫拉姆神啊。但泰亚却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提出的关于你职位高低的那个问题吧?”

  “噢,我没有吗?”安亚利·盖茨狡黠地一笑,“我是外交使团的荣誉退休行政首长。”

  “你的意思是说,你原先是他们的头,但是后来退休了?”泰亚问。

  “现在又被叫回来了。简单地说,他们需要有人去跟那位……牙尖嘴利的努喀巴讲讲道理,这个人又必须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以防她突然暴怒,像对待很久之前那些给她带去坏消息的信使一样把我除掉。”

  “这任务还真是艰巨啊。”

  “我是自告奋勇的。”

  “我可不是。”泰亚埋怨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把这些话说给你听。”

  “什么叫你说给我听?是我主动问的你。”

  “是吗?无所谓啦!要是我落在他们手里,你就赶紧跑得越远越好。万一我真被他们抓了去,他们要么会立即把我处死,要么就会想办法来羞辱我。比如说把我赤身裸体地送回去,剃光我的头发,或是强奸我之类的。那些全部都是外交层面上的手段,光明利亚事后会以适当的方式作出响应。”

  “作出回应……这又是什么意思?”泰亚问。

  “要是光明利亚今后能活捉努喀巴,倘若她之前并没有折磨我,只是干脆利落地砍掉了我的头,那么她也将会遭受斩首之刑。倘若她把我赤身裸体地送了回去,那么她也会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倘若她下令叫人强奸了我,那么她也会以令人难以启齿的方式当众受辱。不过再怎么说,光明利亚也不会用强奸来还治其人之身,毕竟我们终究不是畜生。大多数领导者都是施行报复的行家里手,虽然各自的手段不尽相同。当然,她在从我死后到她遭到清算的这段时间里的所作所为,也可以抵销或是减轻她的罪孽。”

  “你说你是自告奋勇的?”泰亚问。

  “我已经老了。”安亚利欣喜地说,“在成百上千次地往来各地协商粮食价格与马车宽度之后……相信我,每一位外交使团的成员会对传达这样消息的使命求之不得——前提是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况且,在执行这样的任务时也需要遵守恰当的外交礼仪,保持应有的庄重。要是我能活着回去,我必定能赢得使团的最高荣誉。万一我死了,我已经留下遗愿,他们应该也会追念我的贡献。”她说着朝泰亚微微一笑。

  “你说应有的尊重是指……?”

  “等我面见努喀巴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精通仪式鞠躬的礼法,还有努喀巴哈鲁鲁那整整二十七个头衔,也不是因为我乐于把它们逐一念上一遍。你知道你也是这场活动的一份子,对吧?”

  “哈?”

  “陪同我前往的只有一名黑卫,不是两名,而且还那么的……娇小。请原谅,我不是要像其他人那样对你抱有成见,我不爱以貌取人,也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声——可努喀巴还是会把你当成一个小女孩。你这小巧的身材会把你衬托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她也许根本不会相信你是黑卫。光明利亚派你随我同行似乎有些不合礼数,但这也意味着对方恐怕不会囚禁或是杀死你。他们会认为你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孩子,就算是打败你或是羞辱你,也不会像对付大块头的黑卫壮汉那样获得任何荣耀感。”

  “你是说,我的出现是对他们的冒犯?而且这还是为了我好?”

  “我只是在帮你看清楚自己在这些事情中扮演的角色。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任务,我们两人都背负着责任。”

  “你真认为他们会听我们的吗?”泰亚问。其实她也清楚问出这个问题是多此一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

  “我认为只要双方都心怀善意,外交就能够解决一切争端。”

  “善意这个词,通常会把人害得很惨,不是吗?”

  “不要那么悲观,我年轻的黑卫伙伴。倘若不能秉承善意,我的工作大可就此告终。”

  泰亚不禁感慨,她们俩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安亚利总是在轻松谈笑,遍游各郡,用言语给所到之处带去生机与和平,化解纷争,帮助各方达成妥协。可泰亚却是一面随时准备把对方脖子砸断的重盾。

  但她们又或许是两匹战马,在拉着同一辆战车向前奔驰。安亚利跑在前面,看见沿途的各色风景。泰亚跑在她身后,眼睛里看到的只是前面一匹马的屁股还有在脚下延伸的道路。

  一行人从灯塔投下的阴影里经过,船上的几名御光者巧妙地控制着方向,让滑翔机在进出港口的千百艘船只当中穿行,径直抵达了那片小小的海滩,接着用一块布把滑翔机盖了起来,以免引发围观者的好奇,随后又搭起一块木板。

  泰亚戴上蓝色护目镜,抢先沿着木板跑下船去。此时海滩上已经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看究竟,于是泰亚便披上斗篷,盖住随身的佩剑、别在腰带上的手枪和系在腰间的绳矛,长长的矛刃紧接着一条腿垂下,乍看之下像是另一把剑。

  人群渐渐后退,可还没等泰亚和安亚利跑出几步,就被一群港口卫兵拦住了去路。显然,水上滑翔机在海面上航行的速度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安亚利·盖茨出面解释,声称这是一个是来自于光明利亚的使团,要求对方不得擅动那艘滑翔机,或是妨碍她们的使命,立即护送她们前往郡首的宫殿。在外交官说话时,泰亚尽量努力装出高高在上而又不至于引人反感的样子。要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此时她的双脚陷在泥沙里,而港口卫兵们却站在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上,泰亚甚至觉得自己跟绿袍使凯莉亚一样高。

  难怪巴斯金总爱穿那样的鞋子。要是现在能长高那么一小截,泰亚愿意用那把在她心目中排行第二的绳矛去做交换。

  好在没过多久,那些卫兵就护送着她们朝宫殿走去。泰亚真希望能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一下这座城市。街道沿着陡峭的山坡蜿蜒到高原之上,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都生活在那里,每一幢建筑物都有常春藤做装饰。每当有砖石或木料被常春藤或紫藤分隔开来,人们都会因地制宜,并未强行修剪。此外,他们还会搭建支架来支撑这些古老的藤蔓。每扇窗中都有各色鲜花在争奇斗艳,粉刷墙壁的涂料也选得清新明快,生机勃勃。

  还有当地的人,对,那些人……

  艾泽雷跟七大郡其他大城市一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在这里,各种肤色的人像是共同点缀着一幅由帕里亚人作为底色的画卷。这让泰亚莫名地产生了一种重回故乡之感,而她也慢慢意识到,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她不会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在大杰斯波岛上,她不会显得特别突兀,可那是由于所有人都很突兀。这里却不同,像回家般自在。

  可惜她却无法欣赏这里的美景,无法深入随便哪一条小巷去细细感受——每一条小巷中似乎都有壁画装饰——也无法到咖啡摊位上去喝上一杯,走进那些浓香四溢的沿街餐厅里去品尝美食。其实有一条相对不那么陡峭的宽广行车道,供从港口驶出的马车驶上峰顶,可卫兵们却选择了一条直上直下的道路,有时还会爬上陡峭的阶梯,从身披斗篷大氅的人群中挤过去。

  半路上又有一些宫廷卫兵加入了他们,走到皇宫门前时,努喀巴的四名近身卫队——塔弗克近卫军也走了过来。这些太阳卫兵身穿黑白两色军服,马甲如天空般湛蓝,声称自己的祖先是卢希多尼斯的第一批追随者和私人护卫。可在泰亚眼中,这些人唯一的身份就是弄瞎加文眼睛的同谋,他们还想要杀害凯莉丝、铁拳、爱索尔和本·哈代德。是他们害死了赫奇克,虽说那家伙总喜欢讲大话,泰亚也还不太了解他——但他毕竟是她的兄弟,泰亚永远也无法原谅杀死他的凶手。

  凯莉丝对塔弗克近卫军的魔法技能总是嗤之以鼻,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莽撞的御光者,只晓得使用蛮力。可从来没有人胆敢否认他们的战斗力量,泰亚看得出来,他们在这方面也自视甚高。

  泰亚意识到,幸好自己的身份是刺客,否则她在这里连半点用武之地都没有。要是帕里亚人决定杀死她,她在丧命之前能够干掉一个对手就算是神灵保佑了。想到这里,她将身后的斗篷又拽得更紧了些。

  最好不要触怒一头被关进笼中的雄狮。

  这些雄狮此刻可没被关在笼子里。

  走进宫殿那两扇庄严宏伟的大门时,泰亚脚下险些踏空。宫殿穹顶高耸,到处都铺着黑白两色大理石,还有浮空的阶梯,铺满釉彩玻璃的廊窗,满眼都是五光十色的各色宝石与玛瑙,还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雕像,似乎从上到下全是由黑曜石与黄金铸成,雕像双腿强壮有力地踩在地上,身穿古罗马式宽大长袍,两手冲天高举——又或是在指着太阳?——眼神中充满向往,绷紧的下颌彰显着果敢与坚毅。

  安亚利·盖茨显然看出了泰亚的惊讶。“在仲冬盛宴上,当地人会打开穹顶上的华盖,将那个手持烈焰的人缓缓放下。在那最为漫长的冬夜里,他就是燃烧的太阳,从这些五颜六色的窗玻璃里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让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人无惧黑暗。在宫殿之内,人们会通宵达旦地宴饮欢唱。”回想起这些往事,安亚利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个人被称作‘汉德洛斯·奥赫拉姆’,意思是是光之主的追寻者,也可以解释成奥赫拉姆神的斗士,还有一种不太普遍的说法是‘与奥赫拉姆神战斗的人’。”

  “你说的‘与’,是指跟他为敌,还是并肩战斗?”泰亚问。

  “问得好。”

  “我恐怕没有听懂。”泰亚说着跟随他们走上阶梯,两旁既没有扶手,也没有什么看得见的支撑物。

  “从语法的角度说,这两种解释都能说得通,不过这些人虔诚得很,最好不要当着他们的面把这质疑问出口。因为他们的先祖既是和卢希多尼斯并肩战斗的第一批追随者,也是跟卢希多尼斯为敌的第一批不肖徒。”

  “啊……”泰亚说。

  “帕里亚古语就是这么的巧妙,必须结合上下文才能弄清含义,但我们今时今日的语言已经远没有那么复杂。学者们甚至说,准确的说法并不是‘汉德洛斯·奥赫拉姆’,而是‘汉德洛斯·赫拉姆’,意思是隐者的追寻者。”

  “也可以说是跟隐者为敌,或是和隐者并肩战斗的人吗?”泰亚猜测。

  “很对。”安亚利回答。

  “‘汉德洛斯’?这名字倒像是和安德洛斯同出一源……”

  “没错,盖尔家族和帕里亚渊源颇深。”

  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刻意为之,抵达时,郡首阿兹密斯正在临朝,接受要员们的觐见。在门口处又有更多穿黑白两色军服的宫廷卫兵将他们拦住。

  “把武器,还有随身携带的违禁品、危险物品交出来。”一位年轻的卫兵命令道。

  安亚利把腰间的匕首递了过去,换得收条一张,以便稍后再来领取。

  泰亚只是盯着那人看了一眼,将斗篷往身后一甩。“我是黑卫,小子。本着古老的特权和条约,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权佩带武器。即便是在彩袍使、郡首和光明王陛下面前也不例外。”

  那卫兵无奈地回头朝身边的塔弗克近卫军看了一眼。“我接到的命令是,不能让任何人……”

  “我们是奉守护圣使、白袍使和光谱七政使之命,前来传达紧急消息。”安亚利说,“年轻人,要是你擅自耽搁我们的时间,只能祈求奥赫拉姆神保佑你了。七大郡的命运全都取决于你的族人能否快速地对这个消息作出响应。”

  “我……呃……”

  其中一名塔弗克近卫军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别拖拖拉拉的!不管她带什么武器进去,一个小女孩能给我们惹多大的麻烦?”

  一个小女孩?泰亚知道她应该在心里感到高兴,她原本就想让这些人轻视她的存在。那一招果然奏效了。

  可她还是在心里暗暗诅咒他们,通通去死吧。

  那卫兵让塔弗克近卫军为泰亚登了记,然后打开了大厅许多扇门中间的一扇小门,让她俩进去。

  内里的布置如同外厅的翻版——有好几层楼高,天窗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釉彩玻璃,还有飞悬的阶梯式吊桥,到处都是用纯银、乌木、柚木或是核桃木打造的各式家具器皿,无数面镜子将漫射的太阳光汇聚到高台之上。

  四名塔弗克近卫军和另外四名宫廷御卫让她俩到队尾站好,前面排了至少一百位觐见者。站在这么远的地方,泰亚几乎看不清努喀巴和郡首的脸。

  努喀巴坐在郡首的右手边——又或者说是郡首坐在努喀巴的左手边。两人座椅的高度相差无几,努喀巴看起来要比郡首略矮几分,但气度却更显不凡。

  安亚利·盖茨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耐心地听努喀巴和郡首花了十分钟时间接待完上一位臣属,至于他们具体商讨的什么事宜,泰亚也听不清楚。等他们说完之后,外交官突然戴上那副幻紫色的护目镜——泰亚之前居然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是幻紫色御光者,现在想来,她当然有这样的身份。

  高台上的那位宫廷大臣将铁头手杖往地上猛地一敲,制造出一声巨响,泰亚认为那是一锤定音的意思。这时安亚利突然像离弦箭矢似的冲了出去。

  她毫不慌乱却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眨眼间就冲出了十步远。片刻过后,那几名塔弗克近卫军才回过神来,赶忙拔腿就追。

  安亚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球,在手中旋转,一边继续向前走着,一边将小球举过头顶。那小球在被托起的剎那间,放射出耀眼的黄光。

  “神圣的努喀巴和尊贵的阿兹密斯郡首在上!我是来自光明利亚的使者,这是我的信物。”安亚利大声说道,泰亚和塔弗克近卫军这时也冲到了她的身边,“守护圣使大人派我送来急报,还有白袍使为光谱七政使签署的重要文书。”

  这份气势——加上安亚利的信心——足以让她们有时间冲到队伍的最前方,但那里站着另一排塔弗克近卫军,这时已经举起长矛,阻挡了她们的去路。

  安亚利·盖茨停下脚步,对端坐在上方的两位头领举起手中的信物。“敬请查看。”显然根本没有把面朝她站立的塔弗克近卫军首领放在眼里。

  郡首阿兹密斯和努喀巴小声交谈了几句。努喀巴有着帕里亚人典型的深暗肤色,四肢纤细而修长,身上披着缀有黄金与绿松石的缎带,以镶金边的透明黑纱遮面,黑色长袍灵动飘逸,上面还有如墨似夜的正方形绣花纹样两两交缠。在她左手边的桌台上摆着一壶美酒,供二位随时饮用。只听她开口说道:“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出现过西方之星了,塔弗克近卫军没有把你们就地正法,我真该感到庆幸。”

  “那样的恐惧根本吓不倒我。我们全都是奥赫拉姆神忠实的的子民,是光明之下的兄弟姐妹。”安亚利说。她似乎刻意强调了“忠实”两个字。

  郡首和努喀巴再次交头接耳起来,泰亚简直被努喀巴的气韵震慑得有些失神。郡首看起来稳重而沉着,而努喀巴却更像是一位异端祭司,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性感,能把你的眼球死死地吸引住,哪里像是奥赫拉姆神谦卑的仆从,领导臣民遵从于光之主的指引?

  当然,加文·盖尔在他有意为之的情况下也能展现出令人难以抵挡的男性魅力,泰亚也曾经听见女奴隶们在干活时小声谈起他在太阳日的庆典上是多么的热辣奔放,当时他赤裸着大半身体。

  所以努喀巴跟他也许并没有多大分别,但泰亚还是感到很不同。在那一刻,泰亚忘记了自己所受的训练,眼里只有那些璀璨的珠宝,剪裁完美的衣装,那令人艳羡的曼妙曲线,对方眼睛周围金灿灿红澄澄的眼影刺青花纹——左眼下的花纹代表着审判,右眼下的花纹代表着怜悯。

  但她还是很快就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受任何杂念的影响,以黑卫的身份审视这位潜在的对手,当下看清了那傲慢狂妄的气度也掩盖不住的弱点:努喀巴的上臂松弛无力,脸庞浮肿,说明她要么是昨晚纵欲过度,要么是长期夜生活不知节制。那两只眼睛犹如两颗空洞的玻璃球,不用猜也知道她今天早上肯定吸了不少老鼠草。她的仪态举止也显得那么粗鲁无礼。

  简而言之,尽管努喀巴已经年过三旬,却还是让泰亚产生了一种面对黑卫学卫时的感觉,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踹她屁股一脚。

  努喀巴慵懒地冲着塔弗克近卫军摆了摆手。那些卫兵都正在盯着泰亚身上的武器看,偶尔才会转过头去看主人一眼,所以当她打出这个手势时,他们全都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努喀巴的脸上突然腾起怒气,接连打了两声响指,像是把他们当成狗那样使唤。

  卫兵们一个不落,全都立即扭过头来。这些家伙既不愚蠢,也不业余,泰亚看得出来努喀巴平日里对他们肯定是十分苛待,当努喀巴要他们集中注意力时,绝对不容有任何迟疑。这太蠢了。如果泰亚是个杀手,早就能趁这时间拔出燧石枪,扣动——

  噢,该死。她就是杀手。

  只不过不是那一种。

  努喀巴又把手一摆,那群卫兵立马退后,遵从着指挥官的命令站回原位。

  泰亚和安亚利向前迈了几步,泰亚看见有两名塔弗克近卫军已经悄无声息地点燃了缓燃引信,随时可以开枪射击,其他同伴也准备好了各自的颜色。泰亚发现在正前方铺着一块古朴的白色地毯,好让那些戴着护目镜的塔弗克近卫军在必要时迅速使用御光术。

  这里面只要有一位暗彩御光者,她的麻烦就大了。

  努喀巴在打量着他们,这时显然应该保持应有的礼貌,不要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随意开口,因为安亚利·盖茨就在好好地管着自己的舌头,仿佛等上一整天也不是问题。

  可泰亚却有点忍不住,尤其是努喀巴正在犀利地看着她,眼神里满带嘲笑。很明显,对方也把她看成了一个小女孩,照理说这应该是好事。

  泰亚却觉得怒火中烧。

  努喀巴转头看着阿兹密斯郡首,像是要跟她小声交谈,可声音却大得连所有人都能听见。“你知道吗,在我兄弟们加入黑卫的年代,那组织可比如今象样得多。事实上,当年要想成为黑卫的一员,起码要等你长到青春期才行!”

  郡首咯咯直笑,前排那些卫兵也发出了谄媚的笑声。

  泰亚深呼吸。黑卫必须要能管住自己的舌头。越是让他们看不起,对她就越是有利,就让这些鲁莽无礼的狗——别激动,泰,黑卫必须要能管住自己的舌头。

  努喀巴哼了一声,又转头看着郡首,这一次则是更加小声地问出一个与那西方之星信物有关的问题。接着,她又多问了几句,泰亚这时总算能控制住脾气,看清努喀巴让郡首担任间谍管理者真是再聪明不过了——所有人都认为泰雷利·阿兹密斯是个有名无实的绣花枕头,就算是努喀巴和她交头接耳也不过是装装样子。郡首每天都要面见大郡内外无数要员,因此被人低估实力也不是什么坏事。泰亚猜想,在那里摆上一大坛酒为的就是进一步麻痹臣民,让郡首在努喀巴努力掩饰真正醉态的同时来借故装醉。

  这个女人真是大隐隐于市。

  奥赫拉姆神啊,泰亚居然要杀死她。

  “现在就请你们传达白袍使的消息吧。”郡首说。

  “既然如此,就请恕我失礼了。”安亚利·盖茨说,“以下言论都来自于白袍使阁下本人,我只是代为转述。”说罢,她表现得更加专横,泰亚也赶忙做好准备。凯莉丝事先已经叮嘱过她,要在信使念出第一段话时出手。她说那段话会让郡首听得大为愤怒,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突然癫痫发作或是心肌梗死,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泰亚小心地将双臂贴在身体两侧,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在指尖储集暗彩。她根本来不及仔细排除塔弗克近卫军中有没有暗彩御光者,万一真的有,那么泰亚的死期就在今天。

  在她身旁,安亚利开始绘声绘色地模仿起凯莉丝的声音:

  “泰雷利,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要是你哪怕能表现出一丁点郡首的担当,我都会派人把这封急信念给你听。可惜你并没有,所以我也就无需为你保存颜面了。我们希望今后有一天能跟一位真正有胆识魄力的郡首共事,因此经过光谱七政使的全票决议,我们将再次剥夺你的郡首职衔和一切权力。随后,努喀巴将选出继任者来接你的班,届时再由她来听取急信中的消息。”

  泰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郡首。那女人看上去像是被一匹脱缰的野马撞翻在地,可脸上却没有现出愤怒的表情。

  泰亚犹豫了。

  安亚利·盖茨继续往下说着,整间内殿此时早已鸦雀无声。她转身看着努喀巴:“哈鲁鲁,让我开门见山地跟你说个明白吧。你伤害了我的丈夫,还想对我下杀手。作为一个女人,我恨透了你的所作所为,想必你对我也是满怀仇恨。但我今天不是以一位妻子的身份在跟你说话,我关心的是整个七大郡御光者的安危,就像你时刻会把帕里亚臣民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守护着卢希多尼斯的遗产那样。要是我们表现得像是两个在酒馆中掀桌吵架的泼妇,那不仅会愧对我们的身份,还会玷污我们的信仰。所以我愿意把个人恩怨放在一旁,相信你也会愿意这么做。”

  在安亚利说话间,努喀巴已经慢慢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泰亚不禁担心她说不定会立即冲到外交官面前,用留着长指甲的双手将她撕碎。

  倘若她真这么做的话,泰亚应不应该将她打倒?

  泰亚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让努喀巴夹在她跟那群火枪手中间,这时郡首阿兹密斯一把拉住努喀巴的胳膊,又把她拽回了座椅上。

  原来郡首是个慢性子。这下可糟了,泰亚不能按照原计划来实施刺杀方案。

  安亚利继续面不改色地对努喀巴转述着凯莉丝的话,泰亚看得出来那女人已经听得快要发疯。“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推诿扯皮,七大郡正在被战火席卷。

  “我们需要你,哈鲁鲁。我们需要帕里亚全心全意地跟我们并肩抗敌。如果没有你方军队的支持,七大郡将会输得一败涂地。你认为你会?有三个选择——第一,帮助我们,并因此损失不少部众;第二,加入彩光王子,会因此获得丰厚的奖赏,但却要付出违背誓言并挑起内战的代价,那些仍然忠于我们的臣属肯定会跟你做对;第三,静观其变,拒不出手,旁观我们双方杀个你死我活,等到最后坐享渔翁之利,说不定还能建立起属于你自己的帝国。”

  听到她把努喀巴心中的算盘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来,真是让内殿中的围观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那些早就看出努喀巴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聪明人也被吓得不轻。

  泰亚看出白袍使凯莉丝的力量正是来自于她总是会直来直去地戳穿对方精心掩盖的计谋。我看穿了你的游戏,别再白费心机跟我耍花样……

  安亚利接着说:“如果你认为自己真有以上这几种选择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给你留下选择的余地。如果你们拒绝参战,彩光王子将会彻底毁灭光明利亚,你欠我们一份忠心。我们并没有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要是我们注定难逃一死,你们也别想活命。我会心甘情愿地将后方暴露给彩光王子的军队,宁可失去杰斯波岛和光明利亚,也要派所有士兵奔赴你们的领土,让所有直到此时此刻还在接受战争训练的御光者们全数上阵。当我们抵达之后,必定会杀光所有和你一样不忠不义的叛徒,把所有背叛我们的家族全都变成奴隶,将他们的领地、房舍乃至头衔封赏给铭记誓言的忠义之士。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这样的威胁,你认为还会有多少人会随你叛乱?就算他们真会听从你的号令,光明利亚也还是有力量消灭你们,我们必将说到做到。然后,我们会把帕里亚当作殖民地,在你们的——应该说是我们的——这片山岭间筑起防线,迎战彩光王子的大军。这样的战略很有可能也会让我们落得灭亡的下场,可我们却甘心去冒险,总好过像俎上鱼肉般等待死亡的降临。

  “那么现在,光明的祝福者,真理的守护者,慈悲的仲裁者,神圣的努喀巴——摆在你面前的选择非常简单——要么拿起武器跟我们交战;要么拖延时间,接受注定死亡的败局;要么加入我们,迎接生死未定的前场。奥赫拉姆神的一众忠实仆从:钢铁白袍使、守护圣使安德洛斯·盖尔及七大郡神圣的光谱七政使联合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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