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泰亚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居然没有被扔进地牢，当时努喀巴真是怒发冲冠，甚至还啐了她们好几口。
在第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泰亚才想起来自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原本可以制造出努喀巴心脏病突发的假象，不必非要对那位年长的郡首下手。她准备好暗彩，以防努喀巴再次歇斯底里地怒吼——那女人疯起来会移动得毫无轨迹可循，泰亚的速度也不够快，未必能用暗彩穿透她的皮肤，找准血管，一招毙命。
这时郡首劝了她几句，暂时让她平静下来。努喀巴愤而离席，留下满屋不明就里的臣属和使节。泰雷利·阿兹密斯走上前来，平静地对安亚利·盖茨说：“你们今晚就留下过夜吧。”
“我奉命即刻返回光明利亚。”安亚利·盖茨回答。
“你还打算更进一步冒犯我们吗?”郡首问，“再者说来，天亮之前我们或许才能给你一个答复，总不能逼我当下就决定吧?你们会得到应有的优待，我们毕竟不是野蛮人。作为从光明利亚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将受邀参加今晚的盛宴。这场盛宴叫做阿索尔·依姆巴肯，意思是——”
“圣者之赐，是为了纪念当年最早追随于卢希多尼斯的十位将领。是的，我知道。”安亚利·盖茨说，“今天的这场变故是否会导致宴会取消?”
她就这么贸贸然打断了郡首的话，不过严格说来，泰雷利·阿兹密斯已经不再是郡首。
“我原本想说的是，那会是一场盛大的派对。它当然不会被取消，努喀巴仍然担负着神圣的职责。你们会受邀出席宴会，那我建议你们不要去。”
“当然不会去。”安亚利说。
于是她们就这么留下了。这对泰亚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意味着她又有机会来完成使命，同时也意味着那项使命还是非要完成不可。
“宫廷大臣，请给这两位来使准备住处和日用所需。”前任郡首下令。
“恕我失礼，”安亚利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您能否也给我们这几名护卫准备一些食物饮品?他们本该今天就回去，但由于我们留宿的缘故，必须要在这里彻夜值守。要是能给他们来点肉和美酒，他们一定会感念您的仁慈。”
郡首看起来一脸难过。“通常情况下，如果你们在我的城市里还需要自己人彻夜值守，我肯定会认为受到了冒犯。但眼下情况特殊，是吧?”
别对这女人产生好感，泰亚。千万别喜欢上她。
“愿您的城市很快就能重归平静。”安亚利说。
“借你吉言。宫廷大臣，也请款待他们的护卫，多谢。”
“夫人?”泰亚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呃，我还从没来过艾泽雷……这座城市真是太美了。与其整夜待在房间里，倒不如……您能否允许我四处走走看看?还是我不该擅自走动?”
前任郡首笑了。“这座城市是很美，而且二位也并非囚犯。不过我会安排人在一定距离之外跟着你们，一方面当然是为了监视你们的行踪，同时也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以免黑卫在此地惨遭不测，导致白袍使误以为是我们下的手。另外，尽量别到码头东边去。”
“谢谢。”
“敬请自便。”她点点头，离开了。
当宫廷大臣引领他们到一间宽敞的套房和隔壁的仆人房里安置下来后，安亚利·盖茨对泰亚说：“下次如果再想确认我们是不是囚犯，请让我来开口问询，好吗?”
“我不是要——”
安亚利眼神冰冷。“你刚才那么一问，很有可能会引起那女人不必要的警觉，你的口吻也有可能会惹来麻烦。今后请让我来拿捏分寸，明白吗?”
泰亚感到很是难堪。“我——明白了，女士。”
“很好。现在请你离开一个小时，我会写一份报告，以后让你拿去交给我们在码头上的弟兄们。记得给他们捎句话：假如他们受到威胁，就立即拿上我的报告返回光明利亚，这是为了防止努喀巴对我们采取狠辣的手段。”
泰亚点点头。她刚刚居然想要以平等的姿态跟一位郡首交谈，真是忘了自己是谁!看来她是跟奇普和黑卫们相处太久，忘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身份。不管谁能忘记，她也不该遗忘。
“阿德拉斯泰亚?”安亚利说，“你有没有留意到她有什么古怪之处?”
泰亚想了想。“她嘴里没有酒味。”
安亚利笑了。“瞧见没有?黑卫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我不会再越界了。”泰亚保证。
当然了，我的身份就是一名刺客——不好意思，确切地说，应该是时刻准备着砸断那可怜女人脖子的一面重盾。
“出门时记得把门关上。”安亚利·盖茨说着在桌边坐下，这张书桌正对窗户，恰好能俯瞰峭壁与大海。她摊开纸卷，拿起鹅毛笔。“一小时后再回来。”她头也不回地说。
这时房门还开着一条缝。泰亚拉起兜帽，扣上搭扣，隐匿身形，走到走廊上，随后将房门在身后关起。任何正在监视这个房间的人都会认为泰亚还在房中。
然而没有人在监视。
泰亚在廊道间穿行，熟悉着周围的环境。凯莉丝事先给她看过一张宫殿的地图，可她却没能细加查看，再加上她本来就缺乏对地图的辨识力，等到她看出哪个房间属于努喀巴——这不难判断，只要找找哪间最大最奢华、门前站满塔弗克近卫军就是了——哪个房间属于郡首时，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宽敞的大厅里一派忙碌，人们正在为即将开始的宴会做着准备，乐师们在调试乐器，身穿白色仆人服的奴隶们在摆放餐桌，没人留意隐匿行迹的泰亚。泰亚走回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条廊道上，看到一位衣着普通的仆人正倚着墙壁，监视着整片区域。但他满脸无聊，还在跟不远处一位衣衫暴露的舞娘调情打趣。
泰亚没有停下脚步。那舞娘似乎看出仆人无法擅离职守，于是也在调侃他：“喂，你干嘛不到我这边来呢?”
“啊，等一会儿，我保证会来。”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还有小老爷等着我坐到他腿上去呢，你能跟人家比吗?”她说着先是把胸一挺，来了个专业的下腰动作，接着撑手倒立，又麻利地站了起来。
泰亚看得傻了眼。这肌肉的控制力和柔韧性真让人拍案叫绝。
可那男人却大声叹了口气，他的心思显然在其他事情上。泰亚快速从他身边走过，没能听清他对那舞娘说了些什么，将钥匙插进锁眼里。
幸好他也没听见开锁的声响。
“我或许喜欢由着性子来。”舞娘眨着眼睛说，“可我同一时间也只能伺候一位主子。”那女人说着又稳稳地在空中来了个劈腿射雁跳，朝男人投去个魅惑的眼神。
泰亚没时间听那人怎么回答，趁他看直了眼的功夫溜进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她脱下斗篷，再次将门打开，把门在身后锁上，光明正大地走向隔壁的房间，仿佛她从来都没出过门。她敲了敲，拉开门走了进去。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安亚利·盖茨说，“我刚刚写完。”她用热蜡油封上信口，装进皮革信封。桌上还摆着一把装在刀鞘里的餐刀。
安亚利将信封递给泰亚。“这封信有真假两面。表面上写的都是好消息，说我们在这里受到了多么盛情的款待，真正的报告是用幻紫色写在在这把刀的刀刃上。万一你被抓住，记得一定要把刀刃在刀鞘里使劲蹭几下，磨花上面的文字，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把它带在身上能奔跑吗?”
“完全可以。这把刀随我在世界各地执行过好多次使命，你不会在无意间把上面的内容涂掉。等你抵达码头之后，我们的人会问你借小刀一用，你把刀交给他就好。在你离开之前，愿意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吧。”安亚利指了指仆人们送来的美酒、面包、奶酪和鲜肉。
泰亚摇了摇头。“我宁可早早完成任务，反正我也要跑着过去。”
几分钟后，她已经跑出了宫殿的前门。一名年轻的塔弗克近卫军跟在她身后。泰亚转过身，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始小跑起来。她没有随身携带佩剑，但腰间仍然插着小刀和绳矛。对方却手举一把华而不实的笨重长矛，腰上挂着一柄短剑，穿锦缎长衣，看起来更像是应在某个地方充门面，而不是满大街奔跑。
所以泰亚决定利用自己的优势，撒腿向前狂奔。黑卫弓箭手个个身手矫健，也不会愧对自己肩上的徽章。
很快，泰亚就畅通无阻地完成了任务，还端起一杯兑过水的酒喝了几口，没有理会自己身后那个假装呼吸平顺的护卫小子。在确定收信人没被盯上后，才转身跑回宫殿。
在回程时，她决定绕远路，改走蜿蜒的车马大道。
等她跑到宫殿门前时，后面那位卫兵早已被甩出老远。泰亚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前额，仿佛跑得完全不费力气。“告诉你们那位同伴，就说我很感激他故意输给我，我是黑卫中跑步最慢的，要是他亮出真本事来，我可不是对手。”泰亚说着冲一脸怒容的队长眨眨眼睛，经过时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她走进去之后，才放心大胆地深深喘了几口气。
倘若她真是一名够格的黑卫，在执行这样琐碎的任务时理应表现成刚才那样，完成任务之后镇定自若地调侃对手一番，炫耀自己多有本事。和所有士兵一样，黑卫们平日里也会想办法打发无聊的时光，也会用恶作剧搞怪，打破某些愚蠢的规则。
可她没能成为那样的人，也不能像铁拳指挥官那样正直无私。她可以偶尔装装样子，但恐怕永远也达不到那样的标准。
在报告完毕后，安亚利·盖茨给了她一些食物，并告诉她能进房间洗个热水澡。泰亚装出无比疲惫的模样，说如果夜里没什么事的话就回房休息了。外交官让她不要离开房间，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派对已经开始，努喀巴坚持要让所有人一醉方休。“我知道你也许会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到大厅里去找找乐子，多喝几杯美酒，说不定再跟某位小帅哥来场艳遇。但是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可能会破坏大局。在我传达完白袍使的那些话之后，想必会有不少人在等着跟你动手，无论是赢是输，你恐怕都不好脱身。”
“我懂了。”泰亚回答。
然后自然而然地朝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