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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

  泰亚走回自己的房间,在混乱中保持隐身状态。她不确定自己还能耐心地等上多久,幸好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来敲她的房门。

  一位塔弗克近卫军队长站在门外。

  “出什么事了?”泰亚问,“我听见了叫喊声,夫人命令我无论如何都留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她还好吧?”

  “很好。”那人说,“所有人都很好,就是死了个人。”

  “死了个人?到底怎么了?”泰亚问。

  “今晚请待在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

  泰亚向他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好吧,这下你反倒是让我紧张起来了。我唯一的职责就是确保夫人的安危,是否有必要提高戒备?是否应该——”

  “完全不必。这是将军的命令,还请稍安勿躁。我已经安排人手在门外站岗,确保你的人身安全。另外,我已经去看过你的夫人,她一切都好。死亡事件只是一场意外。我们之所以要谨慎应对,也是考虑到眼下和光明里亚关系薄弱,绝不能让某些好心办坏事的蠢货妄下结论,或是做出些让我们全都后悔的事情来。”

  “如果你想用这话来安抚我,那恐怕——”

  “郡首阿兹密斯在饭桌上离世了,死于心脏病发作。但既然有人好端端地在进餐时死去,你肯定要检查一下有没有人给食物下毒吧?你是黑卫,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泰亚假装惊恐:“郡首?死了?我就知道我们应该早点离开才对!”

  “人们都在责怪你的白袍使阁下——”队长说。

  天哪,不会吧……

  “——责怪她在那封信中给郡首施加了太大压力。在事态缓和之前,今夜请留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明天早上你就会接到命令了。”

  接到命令?大权又不在努喀巴手上,让她手下的人有这样的错觉真不是个好兆头。

  “呃,那就谢谢你了。”泰亚说。

  队长转身刚想离去,泰亚又拦住了他。

  “那个……长官,在我听见喊叫声之前,派对上的气氛很是……热烈。我难道不该去叮嘱一下夫人,让她明天不要太早去打扰努喀巴吗?”

  队长看着她,仿佛在犹豫这会否构成冒犯,半晌才迟疑着说:“为了提神,努喀巴通常都会在喝酒之后再想用点别的东西,她会在起床后用罂粟酊来醒醒脑子,这能令她尽快清醒过来,反倒是她最适合会客的时间。你们可以在晨间仪式开始前的十分钟在东边的草坪上找到她。愿奥赫拉姆神与你同在,希望我们双方的土地都能被光明普照。”

  “多谢。”泰亚说。

  “我会让警戒队长来通知你。”

  “多谢。”

  也许她的语气显得太过友善了一点,那人此时看着她的眼神里开始闪烁着别的东西。他挥手示意属下们退下,自己却没有挪动脚步。“那么,”他说,“这真是疯狂时期呀,哈?”

  “哈?”

  “我们正处在疯狂时期。”他说,“人在这时候总是应该要抓住机会,不能愧对命运的恩赐。”

  “呃……没错,你说得对。”噢,不。

  “你来自哪里?看上去像是有帕里亚人的血统。”

  “我其实是在奥迪斯长大的,不过我的家人是早年移居过去的。呃,那是在好几代人之前的事了。我爸爸欠下了高昂的债务,所以……”她伸手摸了摸被剪断的耳朵。

  在这种情况下亮出自己曾经的奴隶身份算不上最明智的举动,通常不利于得到对方的尊重。

  “哈,是的。”听他的语气,显然根本没认真听她说话,“你今年多大了?”

  “恕我冒犯,”泰亚说,“但您问得我不太舒服。”我这时真恨不得把你的屁股踢爆。

  “噢,抱歉啦,我不是故意要……反正你今晚要留在这里,外边又到处都在打仗,我欣赏你的美色,而你手头上连一本书都没有,漫漫长夜,该如何打发时间呢?岂不是太无聊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唇很性感?”

  队长说着靠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泰亚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愤怒,以免流露出反感的神色。那人看起来醉醺醺的,肯定是来见她之前就喝了不少酒。该死。泰亚把腮帮内侧的肉紧紧咬住。“噢,我真想和您共度良宵,”她说,“只不过……呃,对不起,这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你是月事来了吗?放心,我不介意,你也用不着害羞,我们大可以想别的办法——”

  “不是不是,”她说,“我才不避讳那些呢!小时候就算我父亲不愿意在我来月事时来找我消遣,我也会到外面去找个男孩取乐。只是……呃……我的感染恶化了。”

  “感染?”

  “传染给我的那个男孩当时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我只要用嘴不会有危险,我真不该轻信他的话……但这也是我活该,谁让我从十岁起就和男人在后巷里做这些事呢,只是为了换钱买糖吃。”泰亚说着伸出手来,把腮帮内侧刚刚被她自己咬得血肿的肉翻出来给他看。

  队长的脸顿时吓得没了血色。

  “要是你觉得这就够惨了,那你是还没看到……”她说着朝下瞄了一眼,挠了挠腹股沟,“怎么样,我说了会羞死人吧!你现在被我恶心到了,不是吗?”

  “没,没。”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退得老远。

  “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你长得这么帅气。”

  “没关系,我理解,真的没关系。”

  “现在我觉得伤口火烧火燎地疼,也许我今晚应该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能好一些。”她说。

  “那……听起来好极了。”他说着飞也似的离开了。

  这头愚昧的蠢驴!泰亚愤愤地关上门,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尽管疼得她快要掉眼泪了,她还是在心中默默感谢着射手姐妹们想出的这个好办法。

  即便你有实力杀死一个男人,也不代表对方就明白这一点;就算他明白,也不代表他就能理性应对。在这些事情上,错在他们,可麻烦却是你的。

  她抓起装备,跑向窗户。她的房间外面没有阳台,不过这也无妨,窗户的宽度刚好能让她钻出去。她打开一块新月形攀爬工具,将它贴在外墙上,探出头去。宫殿的这一侧紧邻峭壁,建筑和外墙之间只隔着窄小而低矮的灌木丛。泰亚的窗户距离下方的灌木丛充其量只有十尺高,可万一要是她跌落下去而又没能抓住树枝,就必然会垂直跌落几百尺,在岩滩上摔成肉酱。

  幸好我不恐高。

  起码不严重。

  这里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正对峭壁这一侧的房间全是无阳台的设计,不过泰亚知道在楼顶上有内嵌式的露台。

  她不慌不忙地小心移动着,由于事先准备的攀爬工具不够她一路爬到楼顶,于是她便打算只爬到上面一层楼,这样做又快又方便。

  上一层楼的窗户锁住了。

  哪里会有什么又快又方便的好事?

  她只好改变策略,朝隔壁爬去。那个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一对情侣,看上去应该要忙上好一阵子。

  泰亚不喜欢在秋日的晚风中吊在外墙上,那会把她的手指冻得生疼,可她这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里面的那对情侣——应该是两位年轻的仆人——正坐在女人的睡床上相拥热吻。女人两腿分开,用胸抵着男人的身体,可男人只是把手放在女人的腿上,显得分外青涩。

  泰亚等啊等,这时绝不能轻举妄动。那对男女正面朝着那扇她想要溜进去的窗户,要是斗篷稍稍掀起一角,泰亚肯定会被人发现,况且她必定会制造出些动静。

  她只能等到两人全情投入时再行动,趁他们双双进入梦乡或是年轻男人溜出去时寻找机会。

  泰亚再次向内张望,年轻男人很是勉强地把一只手放在了女人肋骨的位置,她终于抓起他的手,按住自己的丰乳。

  男人愣住了,突然把脸转开,手却没有动。

  “提乌尔,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做应不应该……”他说。

  奥赫拉姆神慈悲!快点拿出男子汉的样子来,还磨蹭什么!

  泰亚回过头,权衡着其它选择,可惜都不令人满意。

  我不用着急,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我有一晚上考虑怎样对努喀巴下手,不让人怀疑她遭到了刺客的暗杀。这不难办到。

  于是泰亚左右手交替地攀住窗台,朝空着的那只手哈出热气,防止手指冻僵。五分钟过去了,泰亚又听见里面传来了声响。

  她朝里面看了看……噢,不。

  这一次,两人已不再缠绵热吻。男人脱掉了外衣,女人的长裙也已褪到腰间,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噢,不不不……泰亚暗想。年轻女人走到窗边,将裙子抖落在地,脸上洋溢着热情和欲望。

  “这屋里真是冷死人了!”她说,“我们何不——”泰亚没听清她接下来说了什么引诱男人的情话,只听见窗户嘎吱一声关了起来。

  见鬼啊!

  在这紧要关头,泰亚不仅想要赶在窗户关上之前对着缝隙施放御光束,要是她足够走运的话,说不定能拉扯腿或手臂上的某一条神经,让那年轻男人砸在那蠢女孩的身上,甚至可以——

  事实上,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她能不能通过拉扯对应的神经让男人勃起的下体软塌下去?倘若真能如此,倒是能方便她制造各种各样的恶作剧。

  反过来说,通过类似的手段,她能否让男人的下体自作主张地耸立起来?

  这真是——

  现在可不是瞎想的时候啊,泰!

  可这个念头还是几乎让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而且一旦开始笑,再想停下可就不容易了。这真是不合时宜、幼稚无比……幸好她这时攀在窗边既紧张又害怕,笑意瞬间烟消云散,她不知不觉地咬紧了先前受伤的脸颊。

  这一下咬得太过用力,她差点疼得喊出声来。

  当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之后,登时觉得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刚刚的恐惧感,也许是黑暗在作祟吧!感谢奥赫拉姆神,幸好这里不是一团漆黑,下方有城市中的灯火,天上有点点繁星,驱散了黑暗中的空虚与冰冷。

  该想想别的办法了。

  泰亚踩着先前贴在外墙上的新月形攀爬工具,爬回到自己的窗边。每一个新月形都连着一根细绳,拉动细绳围着攀爬工具绕上一圈,就能在用完之后将它从墙壁上取下。每次移除都会消耗起到固定黏著作用的拉克辛,但攀爬工具本身能被反复使用。

  原理很简单,真正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泰亚再次行动起来,身体仍然贴着外墙,将靴子和长袜全都一股脑地塞进背包。每一根细绳的末端都连着一个圆环,她用大脚趾头勾住,将攀爬工具取下,再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泰亚只用单手单脚抓紧墙壁,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工具抓牢。

  她一次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脚趾头渐渐冻得麻木,只好冒险探出头去用眼睛帮忙。就这样折腾了十分钟后,总算借助有限的攀爬工具爬到了三楼。

  三楼的窗户被锁住了,窗帘也拉得紧紧的。谁会锁住三楼房间的窗户,何况还是正对着悬崖?

  泰亚本想破窗而入,但她无法确定屋里没人。等到努喀巴的死讯传开,也恐怕会惹人疑心。三楼还有其他几扇窗,可是她也同样没办法保证那些窗户能否打开。

  更糟糕的是,新月型攀爬工具渐渐变得不再黏着。她在每次贴上之前都会用袖子把墙擦干凈,然而不知是潮湿和灰尘捣乱,还是由于泰亚的身材太过娇小,跟人高腿长的杀手相比,必须要把两块攀爬工具贴得更近……总之等任务完成后泰亚恐怕很难再用它们爬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问题稍后再议。

  她决定爬上楼顶花园。

  她整整爬了一个小时,期间无数次地责骂自己的愚蠢,可既然不能半途而废,也就只能硬上了。

  她费尽力气,总算越过楼顶边缘,一骨碌滚进巨大的杜鹃花丛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双腿的肌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手指关节被刮得直冒血,衣服的袖子也被磨得破破烂烂,脚趾瘀青,恢复知觉之后钻心似的疼,两条手臂麻木无力,肩膀有如针刺。

  直到她觉得缓过来一些才坐起身来揉了揉脚,穿上了靴子,抖掉大师斗篷上的尘土——也不知这时是风力太猛还是她抖得太过用力,斗篷从她那刚刚恢复知觉的手指里飞了出去。

  斗篷瞬间被吹出好远,泰亚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它,险些不慎跌出楼顶边缘。

  刚才那一幕让她甚是后怕,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地喘着气,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我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她几乎把自己害死,还差点弄丢大师斗篷?奥赫拉姆神在上,生死真的只有一线之隔,脚底一滑,就什么都完了。为了让她完成使命,组织还给了她狐狸斗篷,不过那件斗篷被大师斗篷比得黯然失色,她一直塞在包裹里没有拿出来过。

  这座花园真是美不胜收,换作是在白天,泰亚肯定会愿意悠哉悠哉地饱览这里的美景。然而此时是夜晚,明月当空,冷风凛冽,花园里空无一人,她小声祈祷着,决定还是尽快隐形穿过花园的大门走进楼里。

  门是开着的。太感谢您了,奥赫拉姆神,幸好这些人还没偏执到疯狂的地步。

  宽敞的殿堂四周有廊道环绕,与花园相连,上面覆盖着玻璃穹顶。廊道上繁花盛开,争奇斗艳。在专供努喀巴使用的一间间宽敞的私人房间当中间隔着狭小的奴隶休息室——努喀巴私人小教堂右侧是奴隶房,奴隶房右侧是努喀巴的私人图书馆,紧接着再是奴隶房,再是努喀巴的画室,再是奴隶房,再是音乐与艺术鉴赏室,再是奴隶房,再是灵石流水点缀的花园……如此种种。

  大多数奴隶房连门都没有,只是嵌在拐角处的墙里,不会破坏整个廊道上的风景。泰亚偷偷往一个房间里看了看,不禁大吃一惊:四个人挤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房间还不及泰亚的臂展宽。在墙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换洗盆,奴隶们的衣服整齐有序地堆在墙边。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被塞在床下,以便让房间显得更加整洁。他们甚至连鞋子都没有。

  一个奴隶的腿露在外面,窄小的被单被他身边的同伴卷在身下,泰亚看见他的小腿上还有鞭子抽打过留下的疤痕。这让她不禁庆幸还好看不见他的后背。门上拴着个小铃铛,几根绳子破墙而出,与旁边的房间相连。泰亚朝着铃铛绳索源头的方向走去。

  在经过几个房间之后——其中还有游泳池和桑拿房?——泰亚总算找到了掌事阉人的住所,控制室各个房间铃铛的绳索果然都汇聚在这里。在努喀巴下达命令之后,肯定是由他去传达他手下的奴隶们——作为奴隶主怎么可能亲力亲为地记清每个奴隶的职责范围,在有紧急需求时逐一召唤?这些铃铛看来是仅供夜晚使用,白天努喀巴醒着的时候自然是需要他们时刻侍奉在侧。

  隔壁就是努喀巴的主卧室了,泰亚还没走到门前,就听见了那女人的声音。

  “太烫了,你这白痴!给我滚出去!不许哭,再哭试试看!”

  房内传出响亮的耳光声,一个年方十二的女奴隶提着水桶冲出房门,满脸泪痕。她在竭力地压低声音。

  泰亚想起了从前的经历:不许哭!紧跟着就是一记耳光。还哭!又是一记耳光。你敢跟我对着干?那就等着挨鞭子吧,你这个愚蠢的小贱人!

  所以像她们这样的人必须学会忍住眼泪,只能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

  在站在门口的奴隶关上门的一瞬间,泰亚溜了进去。这里是努喀巴的睡房,虽然往前走几步就是专供她沐浴的房间,她还是让奴隶们在这里准备了一个黄铜澡盆,盆里的水热气腾腾。

  努喀巴身穿浴袍,在房内踱着步——泰亚忘记了帕里亚女人都有穿浴袍沐浴的习惯,从不会赤身裸体。这风俗在她看来也太奇怪了,不明白这个向来理智的民族怎么会如此迂腐。穿着衣服洗澡,怎么可能洗得干凈?这个贵族女人的发髻盘在头顶,上面涂着在夜间滋润发丝的油膏,周身的皮肤也都擦满了各式各样的保养品。可她两只眼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外加旁边桌上烟雾缭绕的水烟袋的功劳,或者是她大量享用了精致菜肴里的蘑菇。

  若不是泰亚从小到大规矩正直,她说不定早就掌握了能使人丧命的麻醉器剂量,把这里伪装成完美无缺的自杀现场。

  我是一名战士,不是杀手。

  就在房门静静在她身后关起来时,泰亚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立即将努喀巴、刺杀行动乃至种种后果全都抛在脑后。

  有个人被绑在墙边,脑袋上戴着头盔,眼睛被深色玻璃罩住,以防他使用御光术。但从他那高大伟岸而轮廓分明的身材来看,那分明就是铁拳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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