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崔斯坦
「你在做什么?」马克问道。
我的注意力全在滚水里那五颗载浮载沉的雪白鸡蛋上。「准备午餐。」
「煮蛋?」他狐疑地问。
我慢慢抬头直视马克的眼睛,看看他敢不敢胡乱发表意见,他聪明地闭上嘴巴。
「看到安蕾丝了吗?有没有交谈?」马克终于切入重点。
我轻轻一哼,锅里的水几乎在瞬间化成蒸气。「她不是安蕾丝。」我拿冷水浇鸡蛋降温,把锅子放到一旁。
「我知道她不太一样。」马克开口说话,被我打岔。
「那是某人冒充顶替,安蕾丝死了。」
表哥沉重地坐进椅子里,伸手推开兜帽,光球跟着熄灭。「怎么会……你确定吗?」
「那个安蕾丝穿平底鞋。」彷佛这个答案就足以说明一切。
马克抬起头。「崔斯坦……」
听到他挂心的语气,我迅速补充道。「她现在有咬指甲的习惯,笑声还走调变样,我们的安蕾丝不是这样。」我瞪着水煮蛋。「不管是谁冒充的,都是我父亲的爪牙,经过精心设计。她既然声称我父亲是救命恩人,显示中问必然有他操作,还有女巫当帮手。」我放下手里的鸡蛋。「原来城里一直有女巫存在。」父亲策画了一切,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尖锐的吸气声使我抬起头来,确信马克想要指控我在胡言乱语。「当我呼唤她的全名,她没有反应,所以我知道不是她。安蕾丝死了。」
马克表情颓丧,把脸庞埋进手里,肩膀抽动了一下又一下。
你这个粗心大意的浑球。我连连自责,突然领悟虽然自己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调整并接纳挚友已死的痛苦,但马克却没有。潘妮洛普过世之后,马克和安蕾丝关系紧绷,但仍旧有他们的相处之道,算是亲密的朋友,就算没有血缘,至少也是婚姻造就的家人。
「维多莉亚会很难过。」他情绪激动、嗓音浓浊,让我同时领悟到好几件事,除了希赛儿、父亲,和我,现在多了马克,没有人知道安蕾丝的死讯,无人为她哀哭,更没有人为她举办一个巨魔应有的、象样的丧礼,没有吊唁,没有哀歌。我们本该为我们的朋友做更多,甚至连一些关于她的回忆都是错的,这都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我沉默面对马克限抑的悲凄。安蕾丝的死,除了父亲之外,我也有责任,长矛或许不是由我刺入她胸口,但冒充者指控我没有尽力救她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当时我更努力,如果我试着找出厝勒斯的女巫,她就很可能还活着,如果……
「对不起。」我说得简短。
「你必须抉择,」他终于响应。「既做了选择,现在就得承受后果。」──他挺直肩膀──「以血付出的代价,不要白白浪费。」
后果不单单只是安蕾丝的性命,还有其余十几条人命的代价,也害了那些帮忙的朋友们受到牵连和惩罚,并牺牲了多年来审慎的计划,更让混血种追求自由的希望破灭,这一切只为了拯救一个人。
而那个人又一次性命垂危。
「永远有复仇的机会。」马克沉声说。
我突然有一股迫不及待的热切,脑子里闪过各种主意和计划。「没错。」
「你知道是谁冒充她吗?」他问。
「不,」我拿起水煮蛋,小心翼翼地敲碎,拨开蛋壳。「但我会把她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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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那天剩余的时间用在哀悼上,首先通知文森,他激动得难以接受,稍后矿工交班,又通知维多莉亚,她的反应更惨。
马克和我低声辩论冒充安蕾丝的可能人选,名单很有限。第一,安蕾丝法力高强,少有巨魔比得上,只有少数女孩有这种能耐,足以愚弄和安蕾丝非常亲近的人。其次,那人必须非常了解她,才有可能模仿她的声音和体态。第三,冒充者本来的身分还必须一连消失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奶奶?」马克推断。「戴米尔夫人向来深居简出,像隐士一样。」
我皱眉不语,努力思索孀居的公爵夫人伪装孙女的理由。「如果单用能耐来考虑,当然非她莫属,只是……」感觉就是不对劲,撇开对方的身分,她必须和我父亲合谋,但他们俩彼此憎恨。「我看不出来她和安哥雷米公爵能够从这种欺骗中获取什么利益。」我摇头以对。「应该不是她。」
「那是谁?谁有可能假扮她?」
我转动头部,听见脖子喀喀响的声音。「不知道。」不只如此,我更想不透对方是怎么办到的。创造幻影或许容易,但要日以继夜维持不变,就不是普通的技艺。那个人不只要在容貌和言行举止上模仿安蕾丝,而是要从根木融入她这个人,然而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足以摧毁脆弱的演技:妳真的是安蕾丝吗?举凡巨魔都不能说是。
门被推开,文森走了进来。他脸色憔悴,看起来筋疲力竭,头发满布灰尘,看起来至少老了二十岁。
文森咳了一声。「花了一点时间说服,但他终于同意。」
我的血液顿时加速,站起身来,感觉跃跃欲试,不能再静坐下去。「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文森直视我的眼睛。「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都可以。」我没有深究堤普可能为今晚的会面提出什么条件就脱口而出。
即使面露疲态,文森依旧瑟缩了一下,显然发现我说了溜嘴,「会面的条件是地点要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我强迫自己点头以对,但动作有些僵硬。「可以,我没有立场反对。」
该死,我真的很想反对,因为堤普的势力范围是我在厝勒斯不曾踏入的领域,也是我平生最痛恨的地方。
矿坑。